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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赛)

 

 当薛莺入了神盯着广场上另一边的大屏幕上的电影预告时我们已经坐在长椅上保持了近五分钟的沉默,一辆遥控四驱车飞快地碰上薛莺的脚把她吓了一跳,循着一阵嚷嚷声看见广场中间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向我们招手,她便弯下腰把遥控车调了个头,遥控车立即又飞快地冲了出去。

 “其实那种遥控车可以倒车的。”我似乎把谈话的气氛把握得那么不合适宜。

    她看了看我,然后继续保持沉默把目光追随着那辆已经驶近马路边的遥控车。“也许是你的朋友看错了,”很快我就继续说,“那个不是你的男朋友,又或者挽着他的手逛街的是他姐姐,你不是说他有个姐姐么?”

“如果是他姐姐他为什么要骗我那天一整天在家没出过门呢?”那辆车折返回来的时候她说。

“那还是有可能你朋友看错人了。”我觉得自己在无力地为她男友辩护着。

“行了,别说这个了。”她看着我说。

拥挤在广场另一侧小型的舞台下的人们为一名缓缓走上台的小女孩鼓起了鸣响的掌声,很快这个女孩的歌声使整个广场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还有些人断断续续地往舞台的方向走去,连同本来在广场上溜着冰欢呼追逐的几个十多岁的男女也牵着手围着舞台转。

 薛莺望着台上的小女孩跟着调子哼了起来,直至歌声唱后人们再次响起掌声她说:“其实你也属于那种人。”

 “什么?”

 “你跟你上一个女友是怎么分手的?”掌声平息后她说。

 “是从上海新概念复赛回来一段时间后分手的,这个我跟你说过。”

 “我是问为什么会分手,当时我问过,但你没跟我说,只知道在那之前你已经交过不少女友。”

 “我认为我不是属于那种人,”我让她知道在掌声中我其实是听清她那句话的,一会后我继续说,“以至现在两年过去了,我没有再恋爱就能说明这一点。”

 “你还没说到点上,”从身后吹来一阵寒风,她把外套的拉链拉上,“难道两年后你还是不愿意说么?”

 “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我说,“我们是高三那年我知道我进了复赛之后在《萌芽》论坛上认识的,然后我们就开始手机发短信。”

 “那年我也参加了新概念,但没进复赛,知道你是跟我同一座城市后,我找了你,记得后来我们的短信挺频繁的。”

 “对,还挺暧昧。”

 “你坐火车去上海的那天还害我逃了一天的课,然后一个人跑到铁轨的天桥上感伤了整个下午。” 薛莺说着看了我一眼,“好了,别扯远,你们怎么会分手呢?”

 “关于那年的新概念除了我跟你说过我认识了你,其实还有一点,”她盯着我,我不得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是从上海回来后我发现原来自己能有这么强烈的写作欲望,所以我不能磨灭这种美好的欲望。”

 “为什么当时没告诉我呢?但这个已经不重要,”她说,“后来怎么会分手了?”

 “我忽略了她。”

 “就因为写小说?”薛莺顿了顿,依然盯着我。

 刚才那个小男孩让遥控车驶出了广场,然后自己在人行道上尾随着遥控车跑,估计是回家了。一会后我把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对。”我说。

 “我不明白,你觉得忽略了她,怎么你还跟她说分手。”

 “在分手的前一段时间我的心绪很乱,我从未有过这种状态。”我意识到我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我确实不属于你所说的那种人,现在看来,我是属于海明威身上的风流,我也爱过所有跟自己一起过的女人,而在分手的那个晚上——”

 

 在分手的那个晚上。已经四月份了,一股冷空气的侵袭使刚回升一些的气温再次急剧下降,街上的人们都哆嗦着身子行走,我们沿着那条灯光暗淡的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出了路口迎面扑来的海风顿时使我浑身颤抖。

 “回家吧。”我背对着海风跟女友说。

    “才刚来到海边,”她呵着我的双手说,“不如我们在沙滩上走走吧?你看,那边还是有人的。”

“你一个人走走吧,我在这里等你。”走到沙滩的时候我靠着一棵椰树坐下来说,“这里的风更大,真的受不了。”

 “那我也不走了,”她贴着我也坐了下来,抱着我的手说,“你今晚怎么了?”

 “嗯?我怎么了?”

 “整晚都不说话,”她挪一挪身体,伏在我肩膀上看着我说,“有心事?”

 “没有。”

 “跟我说吧。”

 “真的没有。”我看着她,俯下身吻了她一下。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侧过脸望着沙滩那边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一股强劲的风扑过来的时候她说:“今晚之前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出来过了。”

 “大概半个月吧。” 其实在今晚出门前我算过,除了今天是十七天。

 她没有说话,接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像配合着某种默契安静地望着远处海面上随着船只飘忽不定的灯火,在我感到一阵浮躁后我躺了下来,才发现这么寒冷的天气还能望到这么多的星星。

 一会后她站了起来,在沙滩上用脚大大地划出她的名字,然后在旁边划我的名字,划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叫了她一声,她停下了脚望着我。又一阵风扑了过来,我望见那对男女已经缓缓地走出沙滩。“都这样了,”我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过小,于是我闭上眼睛提高声音,“不如我们分手吧。”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最后一个字写完,背靠着我。“对不起。”我一会后继续说。

 我看见她的身体在颤抖,当她转过身来时已经泪流满面,然后再用脚把刚才写过的字一个一个地抹掉。我压制着涌上来的伤感,走过去抱着她,她伏在我身上在海风中一下哭出了声音。

 

“两年前我跟你说过,现在已经不属于海明威那个伟大文学的年代,别再生活在他的影子里,”薛莺在我叙述完后沉默了很久说话了,“只是我一直奇怪从那以后两年过去了你的生活一直没有下一个女人。”

“就算这两年里出现过无数个女人我想我现在还是一个人。”我说,“在海明威观念中爱情是短暂的,而且脆弱得那么不堪一击。”

“但他的生命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生命并不脆弱,”我马上看着她说,“你知道《永别了,武器》吗?他把自己那段痛苦的现实生活写进去了,一战末,他在开着救护车开赴意大利前线冲过火线时被一颗开花炮弹炸成重伤,但他还忍受剧痛背着一个伤势更重的意大利士兵在自己晕到之前赶到救护站,后来战地医生从海明威身上取出了237块大小弹片,而在后方医院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又重返前线,他就在那里认识了那位护士阿格妮斯,并恋爱了,但这段恋爱只能维持一年。”

 “无论怎么说,他最后还是选择自杀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超越那部伟大的作品《老人与海》,他作为一位宗教性的作家在《死者的自然史》里写道:也许将来有一天能够看见一个文艺圈内的人物当真死了,可以观察他们超逸的下台姿态。”广场上那个小型的晚会看来就要结束了,所有观众一同鼓起了今晚最热烈的一次掌声,而当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满脸笑容地走上台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广场外走,“他把猎枪伸进嘴里,然后扣动扳机,这是属于他作为一种玩世不恭的硬汉的自杀方式。”

 “我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薛莺的目光从舞台那里回到我的身上。

 “嗯?”

 “你两年内没再找女人是因为发现自己一直没找到恋爱的美好姿态么?”

 “别把爱情在我身上说得那么深挚,”我说,“你刚才不是说我只是为了写小说吗?”

 “也许你根本不是这个想法。”

 眼看台下的观众几乎走光了,主持人最后那席话显得那么条理不清,再后来就突发性地早早结束了。“你有留意坐我们对面长椅上的那个女人吗?”一会后我说。

 “因为爱情给你带来的喜悦或者是痛苦也能给你带来写作灵感。”

 “从那辆遥控车碰上你的脚我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刚注意时她打了很久的电话,情绪有点激动,然后就一个人一直坐在那里,你看看她的脚下。”

 “还有,对你这种人来说,一下子很难习惯两年时间都是一个人的,”她说,“她脚下有近半包烟的烟头。”

 “对,这都是她扔下的,她打完电话把手机丢进提包里后就开始疯狂地吸烟。”

“我突然很想早点毕业回来,在成都两年,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地方。”她依然望着地上的烟头说。

“别回来,珠海还不至于让我们留恋的地方,”我说,“虽然你男友在这里工作,这也并不算什么,到了这个年龄的男人都不可靠,如果真的分手了再过一段时间回头想想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我应该跟他分手?”她转过脸看着我问。

“我没这个意思,如果你爱他的话。因为这大概就是属于青春应该做的事情,”我看着她平静的脸继续说,“只是你去了成都后你就开始跟我说你们不愉快的事情。”

 “我当初以为我跟他都能跃过距离这堵墙,现在才发现这个想法多不现实,只是,”她顿了顿说,“只是毕竟两年了,我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依赖。”

 “你至少还在那边呆两年。”她第一次跟我说她对他有了依赖,我把露在寒风中的手插在口袋里,说,“冷吗?”

 “不冷。”她说,“有时就觉得自己在爱情中迷失了。”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舞台所处广场上的那一角也关掉了所有的灯光,这使最热闹的地方也安静了下来,身后那盏昏黄的灯光把我们的身影倒在前面的地上拖得很长,“不如我们去对面马路的那家咖啡店吧?”我说着向她靠了靠,地上两只身影中间的那条缝隙便消失了,“你别硬往坏的一面想。”

 “你很冷吗?”

 “我没事,我担心你冷。”

 “我不冷,”她说,“我没法不想,我当初以为他不是那种人,现在看起来,就因为我以前把我们想得太美好了。”

 “我以前也有这个想法,后来发现是不应该再去执着的,”我意识到自己作为局外人在他们之间说话的转变,“别再折磨自己,那段时间你经常在深夜给我打电话,然后听着你在电话里哭我其实挺难受的。”

“你还没见过他吧?”

“见过,”我说,“你忘记了?我生日你和你男友就在这个广场上等我,最后送我一个很精致的烟盒那次。”

 

 在公车上我还想着去到广场是不是过早了,但公车拐进下一条路的时候就开始堵车了,艰难而行接近了半个小时还是挤在车群之中,所以我不得不下了公车背着书包跑到下一个路口招出租车。走进广场的时候我抬头注意到了落在远处山头上的夕阳使周边的天空出现了极其嫣红的晚霞,显然电影院白天最后一场的电影结束了,一群看上去情绪亢奋的观众涌下电影院前的石阶,在石阶旁我看见薛莺向我夸张地晃动着双手,站在她旁边本来背对着我而注视着电影院门前的影片海报的一名男子也转过身来了。“这是我朋友,”我走近后薛莺指着那个男子跟我说,“你怎么这么晚啊?”

“我特意来晚的,让你感受一下上次我也站在这里拿着两张电影票等了你半个小时的滋味。”一些观众下了石阶后往我们的方向拐过来,那男子便拉着薛莺的手走到一边。

“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薛莺站住了脚后说。

“昨晚你在电话里那么神秘,现在给我准备什么惊喜啊?”我发现那男子打量了我很久。从昨晚跟薛莺打完电话我就开始为今晚的约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兴奋,但现在看来,似乎我一夜所想象那令人欣喜的情景要落空了。

“没有,那不算惊喜。”她诡秘地笑了笑,“我们去了餐厅再说吧,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现在?”我奇怪自己已经潜意识为此寻找借口,我并不认为三个人坐下来会给我带来任何惊喜。

“怎么了?”她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眼神透露出来的渴望。

“等会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我说,“其实我来只想见见你,毕竟半个月没见了。”

“你昨晚怎么没说?”

“我就刚才才知道的。”从石阶下来的观众都走远了,周围又一下安静了下来,“对不起,下次我约你吧。”

“事情很重要吗?”

“嗯,”我点了点头,“我再约你吧。”

“等等,”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蝴蝶结绑着的盒子递给我,“生日快乐。”

 

“你似乎还没有送过礼物给我呢,记得你那次生日的半个月前我们逛街么?我看中了一件外套,你说送给我,现在两年过去了你还没送给我。”薛莺说。

“我都把这事忘了。”我一直都没忘,在跟她逛街的第二天我就一个人跑来把那件外套买了,我生日那天那件外套就在我的书包里,但我又背了回来,现在那件外套还挂在我的衣柜里,挂了两年了。“其实那天我并没什么重要的事。”我继续说。

“我也想到了,我不该答应让他过来,”她说,“其实在广场上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男友。”

“嗯?”我转过头看着她。

“本来你走了后我也想回家了,但想到我已经在餐厅订了蛋糕,所以那晚我跟他去了餐厅也没叫其他吃的,就两个人把那个蛋糕吃掉了,吃完后他向我表白,当时我没答应,但在他送我回到家门口他再问我的时候,我居然答应了。”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女人点上最后一根烟然后把烟盒扔掉,她看着那女人继续说,“怎么整晚都不见你吸烟啊?”

 我从没想过在我生日的那个晚上是他们走在一起的日子,两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上天在嘲弄我,那个晚上本来属于我们美好的时光但我以悲哀的角色退场了,而那一幕戏依然美好地上演。

“怎么了?”她问。

“嗯?”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说,“我戒掉了。”

 然后很长时间我们在风中微微蜷缩着谁也没说话,我看见那个女人把烟头踩灭然后起身掩着脸缓缓离开了,经过我们身边时我才听见原来她一直在哭。“我送你回家吧。”我转过脸对薛莺说。

 大概走在街上实在觉得太冷了,我们紧紧贴着身体靠着路边上的榕树走,一路踩着那昏黄的路灯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零碎的光影还是没说话,似乎大家都是在这条冷清的大街上享受着这种喧嚣消逝后的寂静。

“不管怎么说,从你告诉我关于你以前的事情来看,那么你从上海新概念复赛回来后你的生活真的彻底改变了。”我们拐进下一条街快接近她家的时候她说话了。

 我看了看她,依然没说话,直至到了她家门口我们在风中站了很久她也没进去的时候,我说:“如果在我生日的那晚,我没有找借口推掉你为我准备的庆祝,而送你回家时我也在这里向你表白的话,你会答应吗?”

 我看见她愣住了,抬起头盯着我。

 “我是说如果,”整个晚上我竟然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对她笑了笑,我继续说,“我想我也该走了。”说完我转身往外走,一辆汽车飞快地在我前面的街上驶过。

 “会。”我走到路边时她说,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我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后我拿出了她两年前送给我的烟盒,艰难地点上烟,最后在我把烟吸完后竟然在这个黑夜里跑了起来。

 

 

 

                                            

                                              征文:大学(专)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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