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记
“哥哥,你要去哪里?等等我!不要走啊!”
哥哥没说话只是对着我笑,然而他仿佛越走越远,我怎么也追不上。接着出现了一帮黑着脸的人,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他们围着哥哥,阴着嘴发出勾魂般恐怖的笑声,狠心地将哥哥小小的身体撕裂。
“不要啊!哥哥——”我拼命地边跑边喊,但是怎么也走不近,疼痛瞬间在我身上蔓延开来,把我拽倒在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他们杀死,最后倒在血泊中。
“不要啊……”我哭喊着从睡梦中挣醒,看着四洲熟悉的漆黑,知道自己又做恶梦了。
我蜷着身子坐在床头无声地啜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那股血腥味仍压在心口,几乎让我窒息。
这个梦魇缠了我十几年了。
我跟哥哥是双胞胎,他只比我大半个小时。我们在同一所小学读一年级,而且是同一个班,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总会牵着手一起回家。他平时总是一幅勇者的姿态保护着我这妹妹,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我。有一次他为了帮我而弄伤了自己的手,因为有个男生使坏把我的课本画得乱七八糟,还抢了我的新铅笔。爸爸妈妈不知缘由,还以为哥哥跟人家打架,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整天就忙着生意,家里就几乎只有我和哥哥“相依为命”,我们的喜怒哀乐总是一起的,那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呼应仿佛将我们联为一体,使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应彼此。
那一次哥哥生病了,刚开始爸妈也没怎么理,照样忙着他们的生意,可是后来哥哥的病越来越严重,他们这才慌张起来,可是哥哥的病始终没有好。
我记得那一天,爸妈把我安置在房间里,让我一个人在里面玩。我听到他们说有个什么神医要来给哥哥治病。我一个人呆在我和哥哥的房间里,发闷地数着手指,突然听到哥哥痛哭的声音,他要我救他!我有股强烈的感觉,这和他这几天生病的辛苦是不一样的。我立刻开了门跑出去,感觉把我带到楼上那个密不透风的杂物房。门是关着的,但里面哥哥痛哭的叫声却清晰可辨.
我拼命地用手拍打着房门,甚至用脚乱踢。后来门终于小心翼翼地被打开了,我立刻从门缝钻了进去。我顿时被吓呆了!我看到哥哥被放在中间,而他全身被厚厚的棉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只勉强露出一颗脑袋,整个脸都涨得血红,他的周围还围着好多个冒着滚烫热气的火炉!几个大人围着他,但没有一个打算出手“救”他。
我呆了一下后拼命地想跑过去,但被爸爸一把抱住。
“不要,哥哥很难受,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爸爸却紧紧地抱着我不让我再靠近一步。“听话!他们这是在给你哥哥治病!”他边说边把我抱出那房间。
“不要!不要……”
我不知道怎样跟爸爸解释那种感觉,我只是拼命挣扎,甚至拳打脚踢,但始终只是徒劳。爸爸把我锁在房间里,任我怎么哭喊就是没人理我。直到黑暗将我吞噬之前,我嘴里仍不停地叫喊,用力地踢打着房门……
“哥哥,你要去哪里?别走得那么快,等等我啊!”然而哥哥却越走越远……
我感觉自己全身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随着空气飘离躺在床上的那个自己。我在睡梦中喊哥哥,要他等我一起走,但是他却不理会我,径自走了,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我哭着留在原地徘徊,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等待着星星之光的指引。后来,我隐隐约约听到爸妈的声音,他们在喊我的名字,顺着那个声音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刺激令我眼睛又闭上,等到完全适应之后,我才在模糊中认出了爸妈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们又哭又笑地把我搂在怀里。然而我却看不到哥哥,而且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病了几天,一直高烧不退。而哥哥,被那个庸医夺走了!我怨恨爸妈,是他们听信那个庸医害死了哥哥!而那场高烧也夺去了我的听觉与说话的能力,它们似乎随着哥哥的离去一并离开了。我并没有怨,因为我跟哥哥本来就是一体的,能够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
自从那次以后,我变得沉默,总是一个人关在和哥哥的房间里,感觉哥哥的存在。后来,我们搬离了那座我和哥哥出生的城市,而爸爸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们逐渐渴望有个儿子,而且越发强烈,尽管那次之后他们更加疼我,但对他们来说,我始终只是一个女儿,且是个残疾人,不能继承他们日渐庞大的财产。后来,他们收养了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我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弟弟”,他老是暗地里嘲笑我,在爸妈面前却又扮成一幅小乖乖的模样。然而爸妈仍不满足,听说妈妈去做了手术,他们企图再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就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妈妈当真又怀孕了,然而我只如一个旁观者,默然地听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后来,妈妈由于高龄难产,与腹中的小孩一起埋葬了。
那天我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任由着泪水冲洗我的脸庞。哥哥!妈妈!我心里在大声地呐喊着。
生活还在继续,而我,继续扮演着一个断了扯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