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跃进的日子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与法学学院 周建增
我很少用“爱”这个字眼,因为它很珍贵,珍贵得我无法说它。初看题目,你肯定以为我在怀念50年代的大跃进,其实不是。我怀念的是在华农大跃进北区的日子。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该从下学期上课地点说起。上课地点都在教三。我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也很合理。按就近原则,我们即将搬迁华山,山高水远。波及的所有人对此表示抗议。
我有个朋友,叫做二毛。他正考完中国古代文学史,我们在宿舍哀嚎,他在外面谈笑风生。我愤怒地说二毛赶紧给我死进来。进来后,我让他查课表,他不慌不忙查了后吼道:“我不想去华山啊!”他显得局促不安,他害怕谣传的东西最终落到他身上,他害怕谣传最终成为可怖的事实。他在宿舍里面踱来踱去,像一个女人要见心仪的男人一样。
“洗衣机怎么搬啊!”
“我不想去华山啊!”
“我不想跟寂寞男在一起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在跃进灰色的天空飘荡,引来波波应和的声音。二毛在置物柜上拿下红凳在宿舍门坐下,一脸茫然,他对我说我的生活失去颜色。
二毛是典型的广东派。不爱别人给他安排任何事情,什么东西什么事情都爱自己说了算。他的父母老师和许多同学都一致认为这是毛病,严厉地制止。
有一次二毛不满当地工厂克扣工人工资,他叫我在纸板写上“工资,我的”。他到工厂门口示威,以为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跟他站在统一战线,谁知大家都只爱看热闹,热闹过人走了。警察来了。
警察把他请到派出所后,对他进行亲切慰问。警察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克扣工人工资本来就不对。警察说我同意。他说我要示威。警察说你这种行为是好的,初衷也体现大学生的社会责任感,但方式不对,没有走合法程序。他说我知道下次不会了。警察说不要紧张,我们都支持你的做法。他说谢谢。警察又说这字是谁写的。他说我写的。
这时警察仔细端详上面的字。他对字做如下评价:工资和我都写得很有艺术性,就是的写得差一点,但总体来说是挺不错的。继续加油。你小子将来定是可造之才。
二毛对他的评价感到满意,他报以感谢。
警察走到电话旁联系街区派出所。一个小时后,派出所的人来了,坐了一下,又接了个电话。扔出话:“上级指示,让他自己回去。”
他们延长而去,二毛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到学校。据说这件事引发他所在学院的高度关注,马上召开紧急会议,昭告维稳之重要性。
这件事后,二毛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有一些了解,有一些收敛。
这次无疑又触碰了他的神经。
他在跃北留下太多的故事。他说道。
夕阳顺着树叶缝滑到他脚下,他踩着阳光,向我诉说跃北的故事。
他说我最爱的就是跃北的饭堂。二毛在教五上课。从宿舍到教室只10分钟,中间有个饭堂,听说是叫荷园。请注意,我说是“听说”。不管怎么晚下课,不管跃北饭堂如何人山人海,二毛就爱跋山涉水,忍着呼啸的北风和夏日的酷热到那儿吃顿饭。饭堂门前是一大片稻田。六月正是结穗的时节,骑车经过,一阵阵扑鼻的稻花香浸淫周身,田野的感觉,自然的感觉。吃完饭从西门口出来,绿色闪烁着金黄的光,伴着夕照,黄昏的风把挺直的高高的树吹得昏昏欲睡。
二毛说到这里,舒了一口气,继续。
他女朋友第一次来时,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稻香园。后来他们分手了。
读者诸君,正如我前面说的,二毛不喜欢别人给他安排,他是他自己。
二毛说他刚到跃北时因为过于“轻佻”,被人封杀。他承认,他认为这是他自己。被人封杀后他就去了中文系工作组,在那里干得不错。
二毛说他刚到跃北时觉得学校太坑人,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买课本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跟别人拿来用为什么我们不能节约一点省钱也省事。很多很多问题,二毛自己承认,当他来到跃北,他才真正想提出来。有一次,他跟我说要搞一个大工程。说是要把毕业生的废弃课本收集起来让新生用,可以省下近千元书本费,可以减轻贫困生的负担。我说大工程在跃北搞不了,在华农大也搞不了,甚至在中国所有的高校都搞不了。人家就爱收钱。他不同意我的观点,据理力争,争不过,黯然了几天。
二毛还说他有一个梦想。他要在跃北找到他的女人。他说他爸不要他找外省女人,不是鄙视,只因他爸要求的他觉得有道理。他说他爸要他找一个本地的女人,语言沟通没有障碍。他说他爸要他找一个潮汕女人,潮汕女人勤劳勇敢任劳任怨,什么活都不让男人干,就爱让男人大男子主义。他说他喜欢大男子主义。他又说他爸是在胡扯。他说跃北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不问出身。
想到要搬,他又黯然好一阵。天已经黑了,大家的心情都不平静。
我吃完饭想着小说怎么写,以前不觉得它是很高深的东西。看完马原、洪峰的小说才知道什么是考验智力的东西。
二毛走进来说了句,爱跃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