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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张车票

东莞理工学院 陈若虹

 

我有过雄心壮志,有过平步青云睥睨天下的决心,也有过名垂青史万古常青的梦想,但当我面对末日即将到来的现实,我却来不及想到民族,来不及想到世界,来不及计量,应该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多少生命的可能。

那一刻,我只想好好陪在父母身边,告诉他们:“我很爱他们。”

那一刻,我也只希望,离开的时候,他们身边,还有我。

当我只想握住父亲的双手依偎母亲的怀抱,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很难成为英雄了。

但至少,我还是那一个完完整整地、属于我的父母的,孩子。

——题记

 

这是2012年12月21日上午8点,我在结束连续两个月的程序设计后,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旅游冲动,带到了这里——机场。

目的地是西安,那座六朝古都,大学毕业时的自费旅游地点,因其独特的历史风味时隔多年仍在我记忆中占据重要一角的城市。

如今,我将再次,独自踏上这条梦一般迷人的路途。

背靠大厅的承重柱,女孩蹲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原本用夹子别起的碎发湿湿地粘在脸上,双手和下巴抵着膝盖,眼泪啪嗒啪嗒砸到鞋面上。

走进机场,就看见这样惹人注目的身影。身边经过的人中,有的放慢脚步侧头注目,有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有的视而不见健步如飞。

女孩有些语无伦次,说没几句话就抽下鼻子,整个对话过程基本上是我问她答,但最后我还是大致了解了情况,同时也满足了自己那颗沉寂多年此时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她,一个女大学生,来自西安某不知名小镇,前些日子在同学的带领下看了面世已久的《2012》、《后天》等灾难片,开始搜阅关于世界末日的资料,惊觉所谓世界末日就在不久的今天,内心极度恐慌,几番周折终于成功向学校请假,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希望快点回家,岂料清晨下了公交,被突如其来的飞车党抢了背包,末日狂奔般的追逐却毫无意义,最后瘫坐在机场内不知归路。

世界末日啊,沉陷在工作里两个月,连吃饭都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去注意外面的世界为了这个古老的预言如何尽情狂欢。此刻看着眼前颓丧的女孩,青春正当,为了个未知真假的传言,何尝不是把自己推向了末日。

我突然觉得荒谬,感觉又一个被电影刻意渲染炒作出来的恐惧所迷惑的人,而我,二十一世纪新人类,自认站在时代前沿坚信科技的力量才是世界的王道,并鉴于当今社会部分人群的不道德行为一直无底线地轰击我们的价值观与安全感,我一直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俗话捧为行事做人的准则之一,此刻竟鬼使神差地蹲在这里,与一个象牙塔都没蹦出来、读了几本悲情小说听了几句伤感台词看了几部灾难电影就伤春悲秋的青嫩小妹妹聊世界末日,还差点入戏。

疯了吧我。

我猛地站了起来,想要赶紧结束这段荒谬的停留。

她却冷不丁抬起头,我俩的目光终于有了交接。

那是双普通的眼睛,棕色的瞳仁,闪着泪光,没有美瞳眼线也没有睫毛膏,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像红外线一样刺穿我的心脏。

眼前闪过许多场景:

女孩坐在公车里焦急地看手表。

女孩屏住呼吸,紧盯住屏幕上灾难性毁灭的场景,眼底不停荡漾恐惧的波光,

古朴小镇,某处房屋内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用餐,平淡中闪耀着朴素的幸福。

肩上背包被巨力拉扯而摔倒时痛苦的脸庞与大街上奔跑的身影。

所有的恐慌与无奈、忧虑与焦急、泪水与悲伤,全部聚集在我眼前,成为女孩身体里的一部分,无时无刻不扼住她的喉咙,也分分秒秒撞击我的胸腔。

画面又切换到今晨起床后母亲亲切的问好与桌上如常的早餐,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父亲坐在桌前十年如一日地翻阅报纸的窸窣声响。

仿佛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以平日里旁观剧情的姿态,我看着自己刷牙洗漱,穿衣着裤,喝粥吃面包,最后走到门前穿好鞋子,拎起置物柜上的行李袋,转身与他们告别。

母亲边整理我的衣领边念叨西安天气冷要多穿衣服,又退后两步看了看,开始嘀咕走得这么赶那条给我的围巾还没织好也不等等她。

父亲已经放下报纸,低头默默喝粥,久久才吐出一句“嗯”。

镜头迅速放大,对准父亲握勺的手,上面爬了几块灰黑的斑纹,皱纹成群结队盘踞在上。

我看见它,像握紧了拳头般,皮肤上突起青色虫子般的筋络。

还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像很多父子相处一样,我与父亲甚少交流。

对于电脑,永远只会点开桌面新闻网的快捷方式的他,对我的职业了解甚少,加上我的工作对生活潜移默化而成的程序式与快捷式,更突显我们性格与价值观上的不同——如同早上,面对儿子的告别,作为父亲的他,仅仅给了一个字的关注度。

可现在,我看见平日里沉稳内敛的父亲,那个在我成长中逐渐消逝了青春苍白了双鬓的人,竟因我的一场短暂旅程,情绪波动到,双手成拳地在颤抖。

他,原来比我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地,还要舍不得我。

想起曾被那双粗糙的大手举在空中疯狂转圈,高傲地俯视身旁同龄人羡慕的眼光,脸上似乎还有出门前母亲轻拂的触感,到底有多久了,我没有用心去了解和陪伴这两个生命中最亲的人?

一股想要流泪的鼻酸轰炸了我的神经,同时也将我带回现实。

我注视着那双自始至终都盯着我的眼睛,它依旧散发着光芒,不止泪光,还有一种,漩涡般迷乱了我的思绪的魔力,穿透皮囊直达内心。

直到我坐在车里,才渐渐明白过来,那种蛊惑我心神的奇妙异动,叫做渴望。

钥匙插进锁洞时,眼前飞闪过女孩直挺的背影和飞扬的步伐。

还有她感激的泪光与虔诚的感言。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给了我那张回家的车票。

旋开门把,打开门。

那个熟悉的背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编织着属于我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而那双保持着阅读者独有的姿态、被岁月日渐侵蚀的手掌,曾无声地撑着我走过无数艰辛时光,也将在往后不多日子里,让我甘愿以俯首的姿态,扶着它走完未竟的岁月。

“爸,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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