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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

那条路那么长,几乎要看不到尽头,阿山蹲在溪流边,细碎的石子浸浴在阳光下,水面上波光潋滟,青的竹子,大片大片的盛茂浓郁。阿山捧着水,稚嫩的脸被仿佛是不经意透过竹枝的斑驳的阳光照着,剪影美好的不可思议,阿山说:阿姐,你看,水都暖的很呢!

阿姐,你看,水都暖的很呢!……

我时常想起,那些关于山和阿山的事。只是后来再也没对谁说过,恍若那只是我的南柯一梦,梦醒之后,物是人非。

村生是越吴镇唯一一个不入族谱不祭神庙的人,他似乎总是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似乎,是个透着那么一点儿神秘的词,村生是个在很多人眼里拥有很多个不好的“似乎”的人。镇上的婆婶们聚在一起看到村生,会摇着头叹息着说——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男孩,怎么就不学好呢?

我问过村生:别人都说你不学好,你是真的不要学好吗?

那时候的村生和我都还不大,他十一岁,我十三岁。直到很久之后我也还记得那时的村生,眼神澄净却寂寞,他说:阿河,我不快活,他们丢下我,我不入族谱不祭神庙,我也不要他们,可是我依然不快活,一点都不快活。这样的我,怎么好的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村生的眼泪。

村生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他没哭。村生被镇上混混大哥打的时候,他没哭。村生被三姑六婆指手画脚的时候,他没哭。

可村生,说自己好不起来的村生。在我面前,哭的比小孩还小孩。

我依然是要提起阿山的,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阿山,对我说着温暖的话的阿山,和大山有着同样名字的,阿山。

阿山很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咯咯的笑个不停,小小的身体挂在我身上,头搁在我肩上,笑声不断。那是最初的阿山。有过这样美好的过往,谁又忍心对过去狠心隔绝?

越吴镇其实很小,像村子一般的小。这是后来我走过很多地方才知道的,只是年少时,我们总以为越吴镇大的吓人,像天空一样,走到哪里都是越吴镇,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越吴镇。

阿山被镇里的南羌妈妈从小教导——阿山要对阿姐好,长大了要帮阿姐抬嫁妆。

那是镇上的习俗,女子出嫁时身后必定会有弟弟帮着抬嫁妆。所以很小的阿山就已经会对我说:阿姐,我要对你好,我要帮你抬嫁妆。

似乎那时候的阿山和我都是那样斩钉截铁的认为,我们会一起到地老天荒,因为我要对阿山好,阿山也要对我好。

我是他唯一的阿姐,他是我唯一的阿山。

我们怎么能分开?我们又怎么会分开?

奥运会在2008年,亚运会在2010年,世界末日在2012年。

阿山离开在2008年,我离开在2010年,然后,世界末日会在2012年。

其实我一直相信有命运这回事,2008年,南羌妈妈说,阿河,山的那边有城,越吴镇太小了,你应该出城去,那里的天空比越吴镇的大,连那里的人,都比越吴镇多得多,多得多……

这是南羌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轻的就像夏天的蒲公英,风一吹,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城里有大山吗?有南羌妈妈吗?有我唯一的阿山吗?没有的话,阿河该怎么办?习惯了越吴镇生活的阿河该怎么办?

可这些问题南羌妈妈再也不会回答我,而她说那话的神情,那样的企盼与希冀,终是被游荡的蒲公英捎到了我心上,柔和似水,尖锐如刀。

没错,阿山也是在那时候离开的。

越吴镇上有一座桥,桥板石凉,在桥与桥栏的缝隙里长着厚重的青苔,桥下河水清澈,扔颗石子下去会发出叮咚的歌声,一荡一荡的,仿佛能传到天边去。

阿山在清晨,背对着我,说:阿姐,我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时候我会回来接你的,阿姐,你时常要欢喜些,我会回来的……

那天的阿山,没有做村生,他是我的阿山,却是要离开的阿山。

那一年的我,十五岁,那一年的阿山,只有十三岁。

2010年是亚运会,没有阿山没有村生没有南羌妈妈,甚至没有越吴镇。我在广州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做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如同每一个外来的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做个安分守己的人。

同学问我,你节假日怎么都不回家?

我张了张嘴,发现嘴里的空气都是瘪的,干巴巴的无话可说。

我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们,不管是阿山或是村生,亦或是南羌妈妈。

我在网上搜越吴镇,发现它占据的面积只是中国地图上冰山一角,渺小的几乎要用到放大镜才能找到它。

南羌妈妈终是没有骗我,一如她最后还是对阿山坦了白,告诉阿山他不是我的阿弟,他是南羌妈妈的妹妹南笛的儿子。

年轻的南笛,出了大城市,回来的时候就有了阿山。生下阿山南笛就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阿山的爸爸,那时候的南笛,有着和后来的村生一样桀骜的眉眼,一样落寞而倔强的背影。她对她的姐姐说,如果三年后她还没有回来,就不要让阿山知道她的存在。

那个美丽的女人,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让自己义无反顾。

十一年后,南羌妈妈被检查出患有肺癌之后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阿山,南羌妈妈说:我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妈妈,可是阿山,你要把南笛找回来,她漂泊了这么久,总也该回来了……

后来的阿山,变成了村生。他在村长门前赖了许多天,终于脱离了族谱,改名为村生。他说他既然不是男羌妈妈的孩子,也不会是南笛的,他是这个越吴镇的孩子,所以改名为村生,终不会悔。

那一年的阿山,说:阿姐,你看,水都暖的很呢!

那一年的阿山,说:阿姐,我要给你抬嫁妆。

那一年的阿山,说:阿姐,我不快活,一点都不快活。

那一年的阿山,说:阿姐,你要时常欢喜些,我会回来的……

那一年的阿山,消失在那个夏天,我再也没见过。

那一年的南羌妈妈,让我离开越吴镇到城里去。

别人都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宇宙洪荒。

无论是百度贴吧或是微博论坛,都在讨论一个话题:2012年世界末日那一天,你会许什么愿望?

让我回到越吴镇,回到那个有阿山,有南羌妈妈,有清溪翠竹的越吴镇。

如果你在网上看到过2012世界末日愿望的话题,你会发现,自始到终,都会有一个叫“南河”的人,在帖子上写着这样执着的愿望,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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