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伤心碧
随着“嗤”的一声响起,火炉的烈火就渐渐地熄灭了。
水池旁的女铸剑师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把短小精致的绿色匕首,嘴角不由得盈盈地笑着。
“舒姑娘。”柴扉被叩响,一身梨花白的清俊少年缓缓地来到她跟前。
“汪公子来得真巧!”舒兰回首看着他,“可是来取剑的?”
汪晨不置可否地笑笑,却将手里的一坛好酒举到舒兰的面前,“请姑娘再醉饮一番。”
舒兰看着酒坛,脑海里忆起这段日子以来在梅树下醉饮谈心的画面,忽然又轻轻一笑,“汪公子倒是有心,且将稍等一下。”
舒兰转身入屋,取出一把长剑,交到汪晨手中。汪晨接过手,忍不住拔出来一睹为快。薄薄的剑翼,闪着碧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弯碧绿色的湖水在眼前流动,于是他忍不住赞赏道:“好剑!——果然,青城女神匠的名号,舒姑娘当之无愧!”
舒兰浅笑着,“这还要归功汪公子所送来的那块青色玄铁,那倒是难得一见的铁石。”
“舒姑娘不知,这是在下为师兄接任剑阁所准备的礼物,这块铁石,还是去年我经过玄铁山时,一位高人所赠,他说此石锻造出来的刀剑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汪晨低首看了看散发着碧绿色光芒的剑刃,继续说道:“今日所见,果然!”
舒兰尴尬地笑了笑,“舒兰孤陋寡闻,只知铸剑,竟不知有这样一个产好石的地方!”
汪晨把剑收回剑鞘,笑道:“他日有机会,在下定当令寻好石,送来请姑娘为在下打造一把好剑!”
“好!”舒兰看着他爽朗地应下,“舒兰静待公子佳音。”
得到她的应允,春日里,汪晨在阳光下朗朗地笑着,风把他的衣袂扬得如一叠一叠的小浪,有种说不出的俊逸神采。
“在下备了好酒,还请姑娘赏脸!”汪晨清爽的声音把还在出神的舒兰拉回了现实。
酒到正酣,舒兰醉眼迷离,道:“汪公子,舒兰还有一物相赠。”
汪晨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从袖间取出那把匕首,递到他跟前。
“这是?”汪晨忍不住问道。
“这是锻剑时剩下的一点铁石,做一把匕首刚好,也不浪费了宝物。”舒兰径自斟酒饮着,浅笑着道:“就当是回报汪公子这些天来所送的好酒。”
汪晨拔出来一看,只见匕刃薄如蝉翼,也闪着碧绿色的光彩,拿在手中仿佛是一把碧绿色的玉如意,汪晨不由得称赏道:“姑娘好俊的手艺!——不知取名为何?”
舒兰怔了一下,斟酒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看他,忽然瞥见剑庐外的一树绿柳,不知念及什么,突然随口说道,“青青一树伤心色……不如就叫‘伤心碧’吧!”
“伤心碧?”汪晨心里忽然一动,有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凉凉的。
夜色渐晚,舒兰送走了汪晨,回到屋里一宿无眠。
自那以后,汪晨再也没有来过。
而她还是接她的生意,铸她的剑,偶尔听听那些来人讲讲江湖上的传闻故事,听听是否也有自己铸造出来的剑扬名于世,有时兴起,也不忘打听那把散发着碧绿色光芒的剑如今的下落。
春暖花开,夏虫长鸣,秋菊凌霜,冬梅傲雪,剑庐的风景一季一季的换过,单调而乏味。等到有一日,她闲来无趣坐到梅树下独饮,才蓦然惊觉,白云苍狗,这样的日子恍然竟过了两年。
冬日的午后,汪晨再次来到舒兰的剑庐,把青色玄铁送到她面前,如当日所言,请她为他再铸一把好剑,然而这次,他没有带酒来。
舒兰接过铁石,不知为何却没有舒心的喜悦,却只是淡淡地道:“舒兰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汪公子十日后再来取吧。”
汪晨也没说什么,只当是久日不见,关系疏淡了下去,只是说了几句不必操劳,保重身子的话就回去了。
而舒兰看着他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剑庐外的风雪里,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十日后,汪晨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出乎她意料的,汪晨这次又带了酒来。
“两年不见,舒姑娘的手艺越发精湛了,那样普通的铁石都能锻造出如此精致的剑来!”舒兰斟酒的时候,汪晨拔出了长剑,银色的剑刃闪着森寒的光,窗外闯进来的寒风掠过剑刃竟发出哼哼的铮鸣声,“好剑,好剑!”
舒兰低首,脸色却不再是两年前他夸奖她那时的喜悦,“汪公子喜欢就好,也不枉舒兰这些天来的辛苦!”说完,又埋首斟酒,一杯杯地饮着。汪晨收起剑,看着今日有些怪异的她,心里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感伤。
“听说汪公子近日,新接任了剑阁。”舒兰手里握着酒杯,低首晃着杯盏中的酒,漫不经心地问着。
正在斟酒的汪晨恍然一怔,忍不住抬眼看她,昏暗的烛光下她低着头,他完全看不清她的脸色,“姑娘不知,师兄两个月前被不明利器所杀,到如今还未能抓到凶手。”
“不明利器?”舒兰呡了一口酒,眼神却未离开杯盏片刻,有心无心地说,“兵器方面,若需要舒兰帮忙,公子亦可相告。”
“……好。”汪晨沉吟片刻,又将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多谢姑娘费心!”
舒兰浅笑着,缓缓地斟酒,一杯、两杯……
夜色缓缓而至,舒兰终于不胜酒力,伏倒在小榻上。
汪晨一人却依旧一杯复一杯地饮着。
屋外,夜色深沉,雪飞漫天。
“冷!”伏在案上的舒兰喃喃自语,双肩一抖,整个人瑟缩了起来。
汪晨突然停下酒杯,侧眼看她,眼里闪着异样的神光。
“冷!”窗外的寒风又闯了进来,掠过醉酒的舒兰,使得舒兰不由得又瑟缩了起来。
汪晨忽然站了起来,拿起身后的白色大氅,走到她身后,披在了她身上。那一瞬间,有碧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后有清冷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响了起来,“汪晨,我错看你了!”
汪晨不由得一惊,连连退开数步站定,脸色苍白,“舒姑娘,你……”
舒兰缓缓地坐直起来,目光冷冽地看着三尺开外的汪晨,“杀我,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吧?”
“你……你说什么?”汪晨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颤抖。
“伤口宽一寸二,深四寸四,薄得像是被铁片所切入一般!”舒兰从榻上站了起来,冷峻的目光下透着悲痛的神色,“江湖上的人都说那伤口不像剑伤也不像匕首所伤,然而只有我知道,那所谓的不明利器是什么!”
汪晨镇定下来,眼里的神色也突然森寒起来,“那舒姑娘倒是说说,那是什么所造成的?在下洗耳恭听!”
“伤心碧!”舒兰走上前来,怒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汪晨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它出自我手,它所造成的后果我非常清楚!”舒兰看出他眼里的惊讶,清冷冷的解释。
“哼,你不是向来不闻江湖事么?怎么,突然对这些这么感兴趣了?”汪晨讥笑了一声,话里有酸酸的嘲讽和挖苦。
舒兰突然静了下去,眼里的神色变幻莫测,是啊,要不是关心眼前这个人的下落,不留一份心去听诡谲的江湖风云,她或许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吧!
“刚才我虽起了杀心,但还不忍下手,可现在——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啊!”望着清冷素雅的舒兰,汪晨不无感慨地说着。
“是啊,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啊!”舒兰苦笑了一声,眼里竟是落寞的哀伤神色,“动手吧!”
汪晨闻言一怔,抬眼看她,忽然身形一闪,小屋里的烛光一灭,碧绿色的光芒再次划开沉重的夜色,一刹那光灭声寂。
屋外,夜色沉沉,雪越下越大,天地间早已一片苍茫的白。
站在雪地里,汪晨不知念及什么,只见碧绿色的光芒再次闪过,汪晨看着手中的伤心碧,眼里突然有惊异的神色蔓延开去。
——碧绿色的匕刃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泪珠,莹莹闪闪的,与那碧绿色的匕刃融为一体,怎么也抹不去!
“以后,还望汪公子行侠仗义,别,别埋没了,埋没了那把好剑!”忆起舒兰的呼吸终止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所说的话,汪晨忽然回转过身,跪倒在剑庐的柴扉前,暗暗低泣。
——那是她的泪!
原来伤心碧,最终伤的,是她的心!
对于洞悉一切的她来说,这样的选择,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了生命,方可终止情恨,终止伤心,终止失望。
2013年3月13日于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