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火半城伤
每天,我都想对你说一些美丽的话语,不为感动你,只为感动我自己!
——题记
高三毕业的那年夏天,天气格外闷热,远空里的暖云一卷一卷的,一如又白又厚的棉花,铺盖在整个城市上空。我不知道家人在我耳边不停地聒噪是因为天气的燥热,还是因为我的成绩糟烂。我就一直故作恍惚,充耳不闻。
“考得那么差,还不赶紧想想怎么办,是复读呢,还是选个三本、专科什么的上?”父亲立在卧室门边朗声说道。
我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乱翻着杂志,听了父亲的话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你知道什么了,看看你一天天吊儿郎当的,你说说你什么打算吧!”父亲提高了嗓门儿。
“什么打算?”我有点不耐烦。
“什么什么打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这几天我跟你妈为你上学这事都愁死了,你却一点不急,你是不打算再上学了呗。就你现在这样子,不上大学,进入社会了能做什么呀?”
“我有胳膊有腿的,什么不能做呀,还非得上大学呀,那没上过大学的成功人士有的是。不说远的,就说咱们院子
二单元的王叔叔,人家也没上过大学,可是现在那日子过得比我们家不知道要好多少!”我撇下手里的杂志坐起身来。
“你别给我强词夺理,你没考上大学反倒有理了!我跟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以为容易啊!你想上就上,你说不上就不上,这么做对得起谁?”父亲微涨着红脸,扯着大脖子吼起来。
“愿意养就养,不愿意养拉倒!”我穿了拖鞋后擦着父亲的肩膀走出了卧室。
“我养了只狼,一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我进了厕所,顺手就锁了门,把父亲和怨怒一并阻隔在厕所外。当我坐在马桶上的那一刻,我就深深地怨恨起父亲来,原先的后悔与惭愧就消失得无踪无影。我想离开这个对我寄予厚望的家庭,把不该承担和不愿承担的责任都抛弃在这个过分温暖的房屋里。
当天我就出了家门找了一份管吃管住的工作。这是一个被许多人所不屑的职业——服务员。
我在雅兰阁酒店的前十天,都是作为实习生在一旁学习。这十天里,经理还安排了一位有经验的服务员来培训我。
“哎!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培训我的服务员问着。
“我?我叫范禹,范志毅的范,大禹治水的禹,往后你可以就叫我‘大禹’。”我回答着。
“噢!我叫张蓉蓉,你可以就叫我蓉蓉。你多大了?”
“十九。”
“你比我大三岁呢!那我得叫你哥啊。”
“不不不……”
“哥,你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个吧,你怎么来做这个呀,我们女孩子做服务员也就罢了,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做什么不好呀,干吗做服务员呢!”
“我没考上大学,我爸就不叫我念了。再说服务员还分什么男女啊,都可以做啊。”
“这样啊!要是我,我一定会说服我爸让我去上学,不管怎么样我都得上学。”张蓉蓉乌溜溜的眼睛里射出坚定的目光。
“看样子,你喜欢学习呀,这么说,你学习一定很好吧!”
“没有。”张蓉蓉低下头摆弄起餐桌上已经放置整齐的餐具。
“那,那是什么?你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学习很差吧。你比我小三岁,那就是十六,十六岁应该上初三或者高一吧,是不是?”
“没,没……我没有上学,我小学都没念完。”张蓉蓉努力地擦着纤尘未染的餐桌。
“你这么爱学习,为什么不上学呀?刚才不还说不管怎么样都要上学吗?”我看着她的侧脸,好奇地问。
“是啊!我是挺爱学习的。可我是农村的,算我父母我家一共五口人,我上边有个姐姐,比我大三岁,下边有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由于我父母‘超生’,政府罚了我们家六千元,而且还不给我和我弟弟立户口,我和我弟弟都属于‘黑户’,‘黑户’是没有办法上学的,非要上学也可以,就得掏出比别人多很多的钱。我们家那么多人,父母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不能让他们太为难了,我姐姐还在‘省卫校’念书,弟弟也在村里的小学上学,我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泪水涌上她眼眶的同时也涌上我的心头。我一直偏执地认为学习是自己的事,真没想到学习还会给别人添麻烦,张蓉蓉怕给家人添麻烦才放弃上学,而我呢?我顿生后悔之意,转念我又更加坚定自己离家出走的打算。
“你们俩做什么呢?张蓉蓉,你不好好教新来的服务员熟悉我们店的服务,在那擦得什么桌子?”经理端肃板正,远远的瞅着我们俩。
“不好意思。”张蓉蓉冲我笑了一下就扭头走开了。
“服务员!加水。”“服务员!上菜。”“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我们的菜什么时候好?”“服务员,快点呀。我们这都等半天了。”“服务员,叫你们经理来!”每天,我都穿梭在这样的吆喝与呼唤声中。我常常在宾客满座的时候捉襟见肘,难以侍候到每一桌的每一位客人。
“服务员!”
我正给9号桌的客人点菜,听见了邻桌客人的呼唤。
“怎么回事?再不来人招呼我们可就走了。”客人提高了嗓门。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张蓉蓉从包厢里跑出来,立在10号餐桌前。
“我们这茶水都快喝干了,怎么不知道倒一下的!我们要喊结账,你们这服务员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招呼人怎么都不积极?”客人满面油光,腆着肚子说道。
“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店里的客人实在是多,有时我们会照顾不周,还请您多担待,”张蓉蓉微欠着身子。
“行行行,赶快把茶给添上。”客人撂下这句话就把头埋进饭碗里海吃起来。
我看着张蓉蓉转身去取茶壶的身影,不由地感伤起来,毕竟,那10号餐桌的客人该是我来管待得。
我给客人点完菜之后,走近了张蓉蓉,低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张蓉蓉诧异地盯着我。
“是我没把我的客人照顾好,反倒让你受了气。”
“嗨,原来是这个呀,这是常有的事,我们服务不周到,客人说我们两句也是应该的。”
“要是换做我,我可受不了。”
“是吗?呵呵,习惯就好了。”话音未落,张蓉蓉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这时,我也听到了一声呼唤,便走了过去。
“服务员,我们点的‘农家乐 ’能不能端上来了,你也不去催一催,我们这都吃完歇了半天了,退了吧,把‘农家乐’这道菜退了!
客人正说着,传菜员就把“农家乐”端了过来。我红着脸,欠着身子把“农家乐”从托盘上端出来,平放在餐桌上。
“您好,这是您要的‘农家乐’。”
我端上来这道菜,好像把客人的怨气也端了上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上来给谁吃呀?”
“实在抱歉,我下次注意!”
“下次?这次吃完就不想再来了,还下次!快把这菜退了,给我们结账。”客人们站起身准备穿外套。
“实在对不起,是我招呼不周,麻烦您把这道菜打包可以吗?”我急躁起来。
“为什么要打包?带回去给谁吃?隔了夜谁还再吃?我说退就退,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您这一退菜,您是不要紧,可我就遭殃了,这退了的菜钱得从我工资里扣。”
“扣了正好,给你长长记性。你们这么大的酒店竟然还让我们吃得这么不痛快。”
就这么地,客人把所有的不痛快都退到了这道菜上,让整个餐厅显得沉郁。
夜里,我躺在集体宿舍的床上,把思绪抛向深深的黑夜里,让意识在旧时间与新时间里挣扎。我想离开这里,但我离开之后又能去哪呢?而我又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我难以割舍的尘缘。
隔天下午,我和张蓉蓉在收拾餐桌。
“我想离开这!”我低着头摆放餐具。
“什么时候?”张蓉蓉放下了手里的活。诧异地盯着我。
“这一个月做完,我领了工资就走。”
“为什么呀?是要回去上学吗?要是你能继续上学的话,那我真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不是。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气,经理给你挑刺,客人给你找茬,有时候连厨师还给你鸡蛋里头挑骨头,我跑这里来遭这份罪干嘛呢,我脑袋又没有被门夹了。”
“也是,有时候是挺受气的,但没想到你这就要走。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挺快乐的,你一说走,我还有点舍不得了。”
张蓉蓉继续着手里的活,她没有抬眼看我,而我却盯着她,看见她脸上起了一点红,晕染了整个面庞,我想的确如此,自己在雅兰阁干了快两个月了,竟然就只我和张蓉蓉走的最近,因为她帮我帮的最多,在我招呼不过来客人的时候,她上前帮我,在准备开饭的时候,她帮我多打一份饭,在夜里十二点,客人吃得尽兴不愿离开的时候,她还会陪着我直至客人离去,帮我收拾完毕。我回忆着这些,居然就像是在吃热热的面包,让我感到温软而甜蜜,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尴尬与难受。
“张蓉蓉、范禹 ,你们凑在一起做什么呢?张蓉蓉,你看的15号餐桌的客人结账了没?”经理站在大老远,气沉丹田吼我们要好好干活。
“哎呀!不会吧!15号的客人走了?”张蓉蓉本来红晕的脸上更显红胀。
张蓉蓉扯着步子奔到收银台前,我看着她和收银员交谈了两句,她便像一股从山顶一泻而下的洪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翩然与娉婷,撞开了过往的客人,碰倒了一张椅子,冲出了餐厅。
须臾,我看到张蓉蓉耷拉着脑袋,拖着身体回来,她像被抽了筋骨一样。我赶忙走上前去,问了一句:“怎么了?”张蓉蓉缓缓抬起头来,我看见她脸庞的红晕已然褪去,眼里充盈着泪水,她沉沉地说了一句:“15号的客人没有结账就走了!”那一刻,我完全可以体会到她的痛苦与无助,她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而这一桌客人的跑单将意味着她白白地熬了半个月。我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哭了!”
经理从收银台走了过来,立在张蓉蓉面前,冷峻地说了一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不用再来了,我们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
经理走开之后,我从收银台那里要了一包餐巾纸,走近张蓉蓉,把捏着的纸巾递到她面前,淡淡地说:“别哭了。我这个月的工资补给你,我再干一个月。”
这个月过去之后,我欣然地领到了自己的工资,由于自己打破了两只碗,摔碎了三个碟子,还遭到客人的退菜原因而没有拿到全额工资,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我捏着工资走到张蓉蓉面前,把钱甩到桌子上,说:“拿去吧,你的!”
“我的工资哪会有这么多!”张蓉蓉调侃着。
“以前答应你的,说了把我的工资补给你。”
“不用了,你也辛苦了一个月,怎么能把这钱都给我,你拿着吧,记得给我买点好吃的就可以了。”张蓉蓉把钱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思考一会儿后,微笑着说,“也行,那你记一下我电话吧,我们休息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玩。”
“1389318****。”我一字一顿地说着。
张蓉蓉把我的号码写在了手心里,而后描了又描。
“大禹哥,你的电话我永远记着,有事我就找你喔。”张蓉蓉张开写着号码的手掌让我看。
“恩!好!”
第二天清晨,我就收拾行李离开了雅兰阁酒店,我必须得离开这样一个地方。社会是残酷的,不学习的人一定会被淘汰。我决定回家去,回到没有复杂尘缘的学校去,回到没有喧嚣的心灵净土去。我把我的那份工资托付给了面点房的马桂花,打算让马桂花转交给张蓉蓉。
让我走在回家的道路上时,一抹朝霞拂在我身上,温软我内心。我想,那是远方的你泛起的涟漪!
我喜欢你却不奢求在一起!就好像看一朵花却不去采撷,任由她娇媚羞赧,任由她恣意汪洋。或蜂,或蝶,与她暖昧,与她缠绵。我不去嫉妒,不去躁郁,不去唏嘘,不去喟叹,只在一旁静静地欣赏,这不是故作文艺,而是对爱情的崇敬,对美丽的尊敬!
在离开张蓉蓉那些日子里,我一直盼着她能给我打一个电话,但我又怕,怕她给我打一个电话,当我接到她的电话的那一刻,是会无比亲密地寒暄,还是会无比疏远地僵滞?
在等电话的日子里,我还忙着填报志愿的事。我没有选择复读,因为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重来。后来我得知自己被外地的一所专科院校录取,就开始准备一切有关大学的事务。
“都收拾好了吗?”父亲说,“再检查检查看有什么落下的。”
“没有了,都装好了。”我坚定而轻松地说。
“这张电话卡不带上吗?”父亲从课桌上捏起SIM卡。
“不带了,去外地也用不了,又长途又漫游的,破烦!学校有校园卡的。”
“给你新买的手机不是双卡双待的吗?你就把这张卡插在卡2的位置上?”
“插了也没人给我打!”我有点不耐烦。
“也行,那这张卡就给你留着,等你回来了用这张卡。”
开学临近,我也该离开这座曾经让我感动,而今让我感伤的城市。父母将我送到了火车站的进站口,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的感伤会随着我的离去而消散,还是会随着我的感伤愈显深重。拉着行李箱缓缓地向候车室走去。
在候车室的那一个小时里,我掏出了手机看了七次,我相信自己仅仅是因为等车的焦虑才下意识地看了七次手机上的时间。
时间终于到了,我终于该走向那列我等待着的,并且等待着我的火车。让我迈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的口袋振动起来,我从口袋摸出电话,卡2有一个来电,我盯着那一串陌生的号码,犹豫了半天,终于按下了接通键。
编者按:简单的文字,简单的故事,却让人难以释怀。
————三水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