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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世的忧伤·荒凉的祈盼

旷世的忧伤·荒凉的祈盼  

——读萧红《生死场》有感  

 

 

她的小说,仿若夏夜浸透雨水沾满泥泞的腐叶,散发着大地的厚重深沉然而窒息一般的苦难气息。它的横空出世,它的掷地有声,无疑给十九世纪封建制度坚如磐石的旧中国社会一记绝妙的回响,一缕穿越黑暗的幽光。


  

记得很早以前,伴着星光与蛙鸣的雨后夏夜,独坐图书馆的一角,于纸页掀动间,世界突然变得疏远起来静寂起来,天地间仅剩下两种声音,不断呼唤着,呼唤着人世的悲哀与苍凉。生之艰难,死之忧惧。对于人类来说,人生、命运、理想、灵魂、爱情、信仰和未来,宛如生命长空中飘忽的轻烟。对于女性来说,家庭、婚恋、生育、尊严,如同榕树蜿蜒的扭曲的根枝,紧紧地贴在这薄如蝉翼的生之运命。  



战争的车轮碾过时,萧红并没有对苍茫历史云烟的往事,直接灌注任何政治或意识形态的是非判断,但始终相信,她对道德、人性、理想与革命、信仰的陟罚臧否,都让其在时间的巨大容器中慢慢过滤,筛选,最终消融在这部凸显历史原生态的小说的一字一句间。  

在这本小说中,萧红书写了在充斥着男权主义与父权主义的封建社会中,处于下层社会弱势地位的一群女性形象。她们并非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作为封建制度、父权社会的寄生虫、承受者、被奴役者、被压迫者而存在。社会给予她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在于,满足男性泄欲(生理需要),满足传宗接代的需要以及娱乐玩耍的需要。在她的笔下,生存以生育、受虐、自残、发疯、忍辱偷生或遁入空尘的形式存在着,死亡以难产、疾病、饥饿、灾害、瘟疫、自杀、遗弃、衰老等方式展现着。金枝、月英、麻面婆等苦命女子,依旧重复着无可逃遁的现实悲剧:少女时代那悸动萌动的青春情愫,看不见背后深深隐藏着的社会悲剧,即使看见了也依旧无可奈何地向着那未知的、极具诱惑的陷阱奔去。  

不相信宿命论,然而命运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掉进去的人是无可逃遁的。等她们明白过来却已无力回天,要么生,要么死。于此,想起了“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大漠的昭君、巴黎圣母院的艾斯梅拉达,更想起了华清宫的杨玉环。说到底,无法把握的命运,只能跟着岁月的年轮,一圈一圈的,青春的泪珠,凝固在尘浪中的绝望,一点一滴,唱着千百年古老的荒凉的调子,唱着女性的幽怨与哀愁,只是这独角戏,从来不曾在男人的天空中,搅动半点风云。  

回归文本,《生死场》包含着的情感、意念、生死观乃至血液与魂灵关照,始终喷涌着女性血脉中炽热的生命情愫,有着对悲剧苦难的承受深度,抒发因息息相通而感同身受的复杂情感,在她的笔下,始终回荡着浑浑噩噩下奴隶般的哀嚎与绝望。至此,漫长的岁月里,萧红的字里行间仍旧荡涤着生与死之间凝滞的窒息般的气息。每一次阅读的过程都成为一次春蚕般的献祭,感官的激活、情感的勃发,包含着生命内在的声音,而彻底燃烧。一直相信,作者与读者可以穿越历史时空的,在那时间之上,无止境地碰撞,那叫共鸣,就像冰融于水一样。  

萧红的这本小说最终被归入“抗战文学”的行列,然而文章前十章写东北黑土地下的女性遭际,第十一章才开始写东北人民的抗战历史,热情地赞美东北人民英勇抗战的奉献精神,故此历来评论家多着眼于女性主义、生死观、苦难史、悲剧意识等,这样的布局结构不能不反映出作家的着重点和倾向,莫言在《蛙》中借主人公蝌蚪的话说:“写作时要触及心中最痛的地方,要写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有点明题旨的萧红临终前道尽女性人生荒凉与凄婉的一句话佐证:我最大的悲哀和痛苦便是做了女人。  

作为一个苦难的承受者,封建社会的受害者,萧红以知识分子和女性的双重身份书写,将生命深处深沉的痛感转化为深沉的文字,用文字讲述了一个关乎个体、关乎女性、关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一个廓大的生与死的故事。作为知识分子,作为封建制度的反抗者,在现实面前,萧红亦无法逃遁人生的悲剧,面对整天咳嗽吐痰以保持其父权威严,冷漠自私,愚昧保守的父亲,面对强迫嫁给当地驻军统领之子的宿命,她选择反抗。然而萧红抗婚出走的后果是遇人不淑婚恋受骗,被抛弃后被扣留在旅馆做人质。以为找到真正的爱情,却终究逃不过大男人主义的束缚。观其一生,萧红始终是在反抗—寻找—挣扎—在反抗的人生运命中辗转反侧。  

到底,她躺下了,在她身后站成一排排传奇,女性的天空,布满荆棘的苦难的大地,到底因她的饱蘸着悲剧情愫的书写而格外悠远而动人。  

小说在一种或凝重或强烈或深邃的氛围中,在倾诉、讲述或控诉的情感漩涡里,站立在历史的高度和人性深处,来俯瞰辽阔的东北黑大地乃至中国大地。萧红以一个具有前瞻性的知识分子的敏锐视角,发掘战争和旧制度包裹的环境下女性生命的悲歌,她写女性的哀嚎,女性的抗争,叩问着女性作为个体生命的荒凉与坚韧。她把对女性个体的悲苦命运上升为对民族命运的忧思,对人类发展与历史进步的深切关注。  

当然,这部小说中还可以从心灵的痉挛、人性的扭曲、人道主义、反抗与救赎等等主题进行深入分析,不管怎样,反思创伤就要与大的历史背景产生对话,当大的历史环境或者说外部环境逐渐改变时,内心的桎梏、紊乱和疯狂,价值的选择等等便要成为考虑的因素。  

评论家谢有顺在《一九七五年的生死,先锋就是自由》指出,历史的苦难只有在它被记忆的时候,才有可能转化为积极的思想资源,以及必要的前车之鉴。    

小说中,萧红以丰富的文学知识、独特的叙述视角以及细腻包含深情的文学笔触抒写了一群封建制度下被奴役被压迫的愚昧女性,她们处于社会弱势地位,政治的黑暗腐朽、历史的风云变幻时时把她们卷入生与死的抉择关头,面对苦难与专制,面对孤独无助与被奴役被压迫的局面,在父权社会制度下,她们作为女性的独特角色演绎出一部部悲壮绚烂的悲剧史、殉葬史和苦难史。她们不是作为个体的存在,而是作为地位等同动物、奴隶的一个群体而存在,她们作为群体诠释着旧中国封建女性地位和精神价值的普遍现实。  

历史归根到底掀开新的一页。  

不知今天的女性以自信优雅的面貌在时代的大潮中,翻滚、澎湃,追逐着生命浪头顶尖的豪情与壮志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大海的波澜壮阔有着无数浪头的驱赶与积淀。  

我始终记得,天地间寂然无声,有一颗伟大的心灵深处,看上去犹如一泓静谧的深不见底的汪洋,然而隐遁着巨大的忧伤,它暗暗地涌动着,无声无息地,那样深不可测,如同人类的苦难无由测度一样,当你放声高歌的时候,请记住那蔚蓝的汪洋下,一股源泉正汩汩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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