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林大妈是一个很苦命的女人,在那个穷山村里。
林大妈现已五十出头了,满头银发,仿佛霜冻。额上脸上全是松皱的皮肉,就像一块没有经过熨斗熨过的布皮,叫人看了不免有些许害怕。所以,全村很少有人愿意主动亲近她的。她呢,仿佛也知道“安贫乐道”,成天只是低着头,迈着蹒跚小步到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浇灌长在她心里的虔诚与希望,同她唯一的儿子一样。她唯一的儿子很懂事,特别是父亲过世后,几乎很少让母亲费心过。每天做完作业后便抢着帮助母亲做事,有时母亲硬是不允,竟急得偷偷落泪。并且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带着母亲跳出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
一晃,几年过去了,林大妈变得更老、更可怜了。不过,令她欣慰的是,儿子经过不懈的努力,已考上了一所省级名牌大学。
自从林大妈的儿子林松考上大学后,乡亲们突然都改变了一直以来对林家冷漠的态度,隔三差五总有不少人“光顾”林家。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读大学后便可以做官。而官,恰是可以管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是怕官的,祖祖辈辈都如此。
林松在外省读了两年大学后,确确增长了不少知识,但尤让他惊奇与叹服的是世面上非常流行的“手机”。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听说过这东西,更甭说见到了。经过长时间的辗转苦思,他决意给母亲买下一部新手机。因为现在母亲年岁大了,自己写回去的信她根本就无法读阅。另外,他的家乡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山村,不但远离城镇,而且“山高路远坑深”,一封信寄出去,往往需要好几个月。因为邮递员常常不愿意为一封信跑腿,总是等到信件集到二三十封后,才在一种极不情愿的情绪中,背着一个绿色的小包上路。倘若碰上雨雪天气,那更是没得指望。所以,小小山村每每收到从外地寄来的一丁点东西,便仿佛天上掉下一块金元宝,争相去看希奇。人们双手互相伸进袖筒,或立或蹲或卧在一边,围着邮递员上瞧瞧下看看,宛如一头怪物入村。
“妈,您看,我给您带回什么来着!”林松经过几日几夜的赶路,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刚进村,便被人盯上了,一会儿后围过一大群人,都极其恭敬的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东问西,得到回答的,竟宛如喝了蜜,心里美滋滋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没得到回答的,也断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的跟在后面小跑,惟恐落后。不过,林松却不理会这些,只顾一味快步向家走去,刚看见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的母亲,便大声喊了出来。
“带,带什么回来啦!”林大妈听见儿子的叫声,吃了一惊,睁开微闭的双眼,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慢慢向儿子走去。
“妈,这是,这是手机啊,手机!城里人玩的东西,好东西啊!”林松一脸激动的双手托住那部小小的手机,慢慢递到母亲眼前,兴奋而自豪的说。
之后,林松教会林大妈如何使用那部刚买回的手机,便匆匆返城了。
自林松离开家乡到城里上大学的那天起,乡亲们就一直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今天都七月二十啦,松子还有三年就要回来啦——回来,回来就好了!”“今天是四月十七啦,松子还有一年多就要回来喽。回来,回来——做官,我们的松子!”
夏天是一个很灿烂的季节,莺歌燕舞,鸟语花香。但也是一个风雨无时,电闪雷鸣的可怕的季节。
夜里,一道极亮极亮的光划破漆黑而沉寂的夜空,吓得正在树上栖歇的鸟儿拍舞着翅膀四处乱窜,惊鸣不已。一会儿后,从远处的大山后面传来一阵阵沉闷而可怕的轰隆声,渐来渐响、渐来渐响。待到轰隆声足以将沉睡中的人们闹醒时,一声响彻天宇的巨鸣从空而降,仿佛落下了一颗原子弹。
“啊,松子,松子啊!”林大妈被惊醒后,慌急之中不觉这样叫了出来。同时,想起身点燃就在案前的一盏煤油灯,但怎么也爬不起来,只是在一片混乱的意识里不停的挣扎。挣扎了好半天后,雷鸣止了,下起大雨来。雨大如豆,在残破不堪的瓦片上击得人烦躁不安。她知道挣扎无用后,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伸手在床上四处乱摸儿子买的手机。然后,胡乱的拨起号来。
“喂,喂,是松子吗?喂喂,喂……”
“是松儿吗,喂,喂……”
“喂,喂,喂……”
其实,林大妈谁的号码也没拨通,因漆黑而恐怖的夜里,她只是这么叫着,一刻也没停过,仿佛是在安慰在惊恐中无法自拔的自己。
第二天,雨停了,温暖而柔和的太阳照在林家的门前。奇怪的是,这扇门一直到快中午了依旧没有打开。许多人从那儿走过,均感怪疑,但谁也没敢擅自去打开那扇门,因为就要做官的松子马上便要回来了。
第三天早晨,林大妈门前挤满了人。人们都低着头,一幅惋惜而惊恐的样子,默言无语的看着几位年纪较大的老者。因为,这位即将做官的松子的妈——在大雨将歇的时候,死了。
经过乡亲们共同商量后,一致表决暂时不将林大妈的死讯告诉正在做考试(毕业论文)的儿子。在他们而言,每每离开校园都是要作一次考试的,而这考试又是相当重要的,关乎一切前途命运。
一个月后,松子跪在了母亲的坟前。他悲情难已的看着前面的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堆,泪如雨下。乡亲们见他如此恸哭,一则怕伤了身子,一则没有及时将他母亲的死讯告诉他,担心他责怪。因此几个年岁较大的老人走上前去,跪在林大妈的坟前,终于说出了一个隐藏在所有乡亲们心中的共同秘密:林松不是林大妈的亲生子,而是收养的!
林松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仍是自顾自的不停的流泪。
好久好久过去了,林松抬起头,环望了一眼四围的乡亲,然后看着母亲的坟幽幽的说:“母亲没有生我,我早就在一份书信中知道了。但她养育了我,我,我却无以为报!”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没有上大学。高二那年,看着母亲为了我而在穷困中作以最最艰难的挣扎,心上着实不忍,于是骗了母亲说提前参加了高考。其实,一直以来,我就在邻县的一个工地上做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