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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是老宅

时间:2018-08-29 21:55:59     作者:张小北      浏览:9518   评论:0    来源:青年作家

关于家里的老宅,抒情的记忆总与父亲有关。每每想起那院给我们遮风避雨的宅子,就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在我干涩的眼里,老宅承载了一家人的喜乐悲欢,也见证了这几十年来家乡的沧桑变迁。老宅其实并不老,细算起来父亲最后一次修葺它也才是十几年前的事,只是因为父亲为它付出了毕生心血,却不幸又撒手人圜作别,所以我才把它称之为老宅。宅子被冠名上一个“老”字的时候,就徒觉得和人一样,平添了几分孤独和寂寞。

家里的老宅背靠着大山,是土墙木门的一户普通小院。屋顶是由碗口粗的木头搭建而起,一根根粗实的横梁苦苦支撑着风雨的侵蚀,屋顶上面披挂着一层赭色土瓦,条条清晰可见的纹络恰似岁月的脊梁。岁月终究是无情的,如今的老屋瓦沟里布满了青苔,斑驳的墙壁粉尘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也是绽开了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裂缝,恰似已故的父亲那额头沟壑遍布的皱纹。老宅闲置的一间杂屋里放置着陈旧的家具,掉了漆的柜台上摆着一台录音机跟电视,旁边是当年母亲陪嫁的衣柜,矮矮的但很结实,两边的柜门已经有点合不严实了,中间的玻璃也亦不复存在,年迈的母亲用一块花布代替着。

院子中间有一颗高过围墙的梨树,是小时候父亲一手栽种的,还有一颗杏树是弟弟的杰作。冬去春来,梨花是开花最早的,先开花后长叶,成簇洁白无暇的花蕾似珍珠般挂满了枝头,芬芳无比。当梨花瓣随风散落在窗棂前的时候,杏花便也迫不及待的含苞吐蕊了,粉灿灿的花苞热热闹闹的开放,像极了天际的云霞。院子中央母亲整理了一畦四方的菜地,下脚一圈就能抱出一篮新鲜的蔬菜,有绿油油的白菜,弯弯的豆角和白胖的萝卜。紧挨着墙角的是一个地窖,入地深浅有两米多,是用来储放土豆的。在大西北,土豆放在地窖里能保持大半年不发芽不变质,也是一家人冬天主要的吃食之一。为了在寒冷的冬季里能有更丰富的食物,入秋后母亲便早早地将萝卜条晾晒在老屋前,晒干的萝卜条热水泡开后炒着吃起来嚼劲十足,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落阳衔山时分的好些时日里,我都会站在村头远远地望着老宅,它像在酣睡,睡得那样安详静谧。老宅的门,一度被尘封的心事牢牢锁着,一把生了锈的心锁,锁住了满院子的春秋。想着那些早已随风遗逝的家常小事,流转的思绪如泉涌般浸淹了我的心骸。旁边的柴火间已是断壁残垣,自某天的一场大雨坍塌后,院墙边上的橼木已被风雨剥蚀化成了朽木。炊烟缠绕的老宅,因为没有了我们的陪伴总是显得是冷冷清清,抬手轻触斑驳的墙,一块黄泥掉在地上腾起团团灰尘。十多年过去了,院子里的一切细枝末节都还贮积在脑海的最底层,一见面全都翻腾出来,连每一缕木纹每一块污斑都严丝密缝地对接上了。痴痴地环视一圈,又伸出双手抚摩过去,就像抚摩着自己的肌体与灵魂,我的鼻子发酸,脸颊发热。

仰望着老宅,它亦默默地注视着我,潮湿腐烂的霉味直抵嗓子眼,阳光因支离的窗户而显得破碎。也正是这一抹阳光,往事幕幕涌现,一念即暖。老宅是父亲耗尽心血的杰作,小时候他和母亲是在赤日炎炎的酷暑下挥锄破土,头顶繁星赶运木料沙石,直至北风呼啸的寒冬圆垛上梁。像春燕衔泥般几经周折,终于盖起了这个属于自己的窝。每当亲戚上门,父亲总会喜形于色地拍拍门窗,或指指屋顶的横梁,夸他这屋子如何坚固耐住。还一再用糙话叮嘱我要时刻记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老宅是一本贮满情与爱的线装书,翻开任何一页都会找到生命源头的温暖。老宅也是心灵的归宿,一辈子不管自己身居何处,在我的潜意识里,只有走进故乡的老宅才叫回家。

十年白驹蹉跎,转眼间物是人非,奶奶和父亲相继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夜深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院子下,孤灯伴影,满屋子的冷清。窗外的上弦月瘦瘦的,也许是我与它相隔太久了,彼此之间已经陌生。刚刚露出半张脸,一转身又躲进了薄稀的云层,儿时的月亮似乎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那时的院子里,晚饭后的母亲筛糠剁菜喂猪,父亲抚膝坐在门槛上督促我写作业,然后是讲讲家常里短。父亲不善言辞,但做人的道理总会在他嘴里变成一条触手可握的藤条,稳稳地盘扎在我心上。这一切的曾经,慢慢回忆起来还是那么地熟悉温馨,定格在时光里的点滴将童年美好的生活剪影,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老宅原来的温度。

记不清什么时候起,村里的人开始省吃俭用,累死累活的盖起了红砖瓦房。再后来,更有人盖起来了水泥楼房,这一切仿佛是悄悄进行的,又仿佛是大张旗鼓地涌现出来的。站在高处望去,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红砖瓦房与萧萧老宅交相辉映,如同白发苍苍的老人与朝气蓬勃的小伙拥挤在一起,年龄老幼不同,衣着斑斓各异。儿时一起光脚在村前河坝戏水的玩伴,现如今早已发福,变成了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家里的摆设,更是把我震住了,琉璃瓦顶光彩照人,客厅里真皮沙发,配套家电一应俱全。面对他们的新屋,我不得不自惭形秽。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时光无情的侵蚀着老宅的那扇门,留下锈迹斑斑,那沉淀着故事的铁锈砸在脚趾上,硬生生的疼。

父亲走后的这些年,村里有乡邻对母亲说:“孩子们都在外面,你也用不着守着老宅子了!”母亲叹口气说:“孩子们在外面都忙,还是住老屋里头舒服些!”真如母亲所言吗?不是的,我知道父母把一辈子的记忆都留在了这里,要搬到新的地方去,除了生活方式的不习惯以外,更多的还有难以割舍的情怀。这里留有母亲的青春记忆,以及她的喜乐悲欢,与其说母亲舍不得离开老宅,不如说她是舍不得离开后山坡葬着的父亲。就这样,母亲继续守着那绣满了褐色青苔的屋檐,守着那一缕从梨树叶间冒出的炊烟。母亲健在,老宅就还健在,这种羁绊一直是我跟弟弟抹不去的牵挂。

伴着老宅前的秋风,儿时的画面纷至沓来。缓缓闭上眼,手指轻轻叩击着门环,发出梆梆的声响,如同琴键般那样醇厚。我不在的时候,老宅平添了不少皱纹,老墙一度借青苔的手写下思念的文字。熄灭灯火,夜从敞开的窗户滴入,我同意思念做着充满预言的梦,低谈往日,梨院言悲,一任冷雨扑打无人怜。故人飘渺敝庭空,倚廊凭轩顾影穷,暮去朝争遗梦处,一砖一瓦一人生。

背依青山头枕树林的老宅,一次次看着我逢年过节步幅姗姗的归来,然后又一次次低声幽咽地匆匆作别。在时光的深处,老宅慢慢地开始变得寂寞起来,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光泽。青瓦碎石筑起的童年,门框上还留着我用粉笔画出的稚嫩笑脸。在日落的余晖中,老宅静静地孤立在那里,想着念着,眼前就浮现出了昔日父亲斑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腰背。


责任编辑:青年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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