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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善良——太婆(成亚相)漫记

时间:2018-08-29 22:08:11     作者:唐锋      浏览:9520   评论:0    来源:青年作家

太婆,成亚相,生于民国四年(公元1915年)广东连县一个偏远山村大坳村的普通农户家庭。14岁嫁与邻近李仔树脚村人唐贻贵(太公)为妻。光阴流转,一百多年的沧桑岁月,艰苦而又漫长。如今,103岁的太婆精神矍铄,含饴弄孙,好生可爱。由她所派生出来的后辈将近200人。是太婆,在唐氏家族历史的天空上长袖当舞,不离不弃,造就了绚烂的彩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我不晓得该用怎样的笔触去追叙老人已然走过的岁月,但近年来常傍老人旁,听老人言,观老人行,拾掇一二,谨以漫文以志之。诚然,太婆的故事还在刷新……   

 

百岁寿辰一席梦

在太婆一百岁的寿席上,老人与她四个年逾花甲或古稀之年的女儿围桌而坐,喜看开枝散叶,儿孙满堂。老人精神矍铄,慈祥的脸庞上又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太婆出生的年代还是封建家长制下包办婚姻的年代。由于太公的父亲英年早逝,23岁就守寡的老太婆想让独苗儿子早些成家。经乡人介绍,在太婆14岁那年就与比她年长1岁的太公结为伉俪。在秩序混乱的旧社会里,太公曾多次被山贼虏走,山贼以人质相威胁,后来也是太婆回娘家东拼西凑齐赎金才得以把太公从山贼手中救出。家中的日子过得贫寒而清苦。

时间推移到了50年代,那是土地改革“斗地主”的年代。地主首当其冲。而地主的成分又该如何界定呢,对于那些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而言,这更是一个模糊、人为的政治概念了。太公曾做过地方的村里的保长和小学的校董,行侠仗义、爱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村中的不少蛮横之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蛮横之人私仇公报,在划分阶级成分的时候,无理地把太公和太婆扯入被批斗的行列。其实家中贫寒,中农都评不上,充其量只是个下中农。听太婆口述,那些人如是说:“地主你就评不上了,那就给你个“恶霸”称号吧。”那真是一个黑白颠倒的年代,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否则谁就会成为第二个被抨击的对象。35岁的太公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灭绝人性之人拉到山岗,乱棍活活打死。鲜血淋淋、衣衫褴褛。在哪里打死就在哪里埋葬,挖一个坑,填几抔土,生命就如此终结了。清明拜祭,我不敢也不欲去想象当年太婆他们的心情,不忍卒睹那一片暴尸的黄泥土。

这个家庭祸从天降,接踵而来的一切欺凌让这个家庭风雨飘摇。一切的一切只因你家庭政治成分高,被划为地主。这种观念阴魂不散直至七八十年代还影响着外人对家族的看法:地主的儿子是地主子,地主的孙子是地主孙,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来欺负你。父亲小时候在学堂读书抑或上山砍柴还常受到欺凌,欺负你是地主的孙子。更有甚者,逢年过节就要求你一家老少在大街上扫地,无偿劳动;冬天要你家无条件给生产大队送木柴;别人家差不多养死的猪、牛就拉到你家来养,如果养死了,就由你家来承担责任。

这些灭绝人性之人还不肯善罢甘休,还想让你妻离子散,永不安宁。太公死后,四个姑婆都早早出嫁了,家中只剩下老太婆和太婆两个寡妇和年幼的爷爷。太婆被那些“村干部”百般责骂:“你还不回娘家,还留在这里的话就让你们没好日子过。”太婆经常被打得几个星期不得动弹,但是她还是始终对这个家庭不离不弃,未曾废离。尽管被娘家人逼了回去几次,但出于对儿女的眷念还是选择了回来。

毋庸置疑,家中光景是日益惨淡。太婆、老太婆和爷爷三人相依为命。太婆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太婆勤劳善良,她始终在支撑着这个家,她带着年小的爷爷天天上山砍柴,以卖柴为生,还会去湖南的深山里摘野果回来到集市换米,就这样走过了那些遭人冷眼的日子。

按当时风气来看,地主人家的儿子是很难娶得到媳妇的,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政治成分高的人家,如果嫁了过去,就是受苦受累,所以很多人都预料不到后来奶奶会来到我们家。其实这是太婆的善良与坚忍给这个家族带来的福音。其实最早相识的是太婆与奶奶。她们在一起修公路做零工。奶奶患有先天性近视,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是善良的太婆在平日帮助她,照顾她。后来才说媒说到爷爷那去了。

奶奶来到我们家,她的日子过得不好。和当前太婆一样被无理地折磨,那些人使唤奶奶回娘家不要留在这里受罪,接踵而来的就是严苛的敲打。敲打过后,奶奶落下了满身的疼痛,积病成疾。听太婆说起,奶奶的病情如果及时医治应该可以得到缓解,也不会那么早过世。那时家里贫穷,奶奶也舍不得花这钱。有一次邻村的赤脚医生下乡经过我们家门口,看奶奶病得不轻,便进来帮她看病,建议打针治疗。3毛钱的治疗费奶奶都舍不得花,后来奶奶用这3毛钱帮父亲买了一对新鞋子。久痛成伤,久病成疾,1995年,在奶奶52岁那年,她终究还是离我们而去了。1999年,爷爷也突然离去。那时80多岁太婆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痛楚。从36岁守寡到老年丧子,一路走来,血雨腥风。我联系起余华《活着》作品中的主人公福贵。福贵承受着家人相继离去的悲恸,却始终坚忍地活着,这是中国农民真实的生活状态,体现了福贵顽强的生活意志、宽容的情怀和人性的真善美。太婆亦如是。

后来,太婆也离开了老家,跟随我们到县城居住。平日里年迈的太婆还会做起针线活,帮孙子、曾孙们缝鞋垫。那时每次我回去看望她,她总会往我行李包里塞几双鞋垫,说怕我读书晚上脚受冷。后来父亲兄弟间产生些矛盾,但太婆还健在,太婆作为作为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直在维系着这个家族的精神血脉。

一个家族的成长史就是一部辛酸的血泪史。太婆一百岁的人生便是一部历史,可以洞穿遥远的过往。哪怕其卑微得像一株枯荣岁岁的草芥。原野上的草芥虽微不足道,但在后辈心中,太婆永远是一颗苍天大树。

天佑善良。我认为一直都是一颗乐观、善良的心在支撑着太婆走过一百年的沧桑岁月,一定还会继续伴随着她走完那未尽的长路……


太婆的顶针

自打记事起,我就留意到太婆右手指上戴着一枚类似戒指的玩意儿。后来才知道,这是做针线活用的顶针,做针线活时,把它戴在右手中指两个骨关节当中,用来顶针鼻,这样过针就省劲。顶针儿其实就是辅助穿针引线的工具,是用稍厚一点的白铁皮围成的一个指环,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坑,活像一枚“银戒指”。

由于长年使用,太婆的顶针上面的麻眼已被磨平,只剩下光秃秃的铁皮。我问太婆那枚顶针儿用了多少年了,太婆扳着指头算了算说,至少有80年了。太婆还说,她16岁出嫁那年,娘家实在没有陪嫁的东西,她母亲便把自己使用的顶针儿从手指上取下来,给她做了嫁妆。

听父亲说起,在他小的时候,这枚顶针儿顶出了家里9口人的衣帽鞋袜。父亲兄弟众多,家庭日子总过得紧紧巴巴的,加之奶奶身体虚弱,外面的农活全靠爷爷一人张罗,为此,家里的针线活就全由太婆包揽了。每当春节来临时,太婆就会把破旧衣服补了又补,好给父亲几兄弟当新衣服穿。她还会根据衣服破损程度,补出不同的图案,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是一个补丁。很多时候,太婆把父亲穿过的衣服改成小褂给二叔穿,二叔穿后再改改让三叔穿。经太婆这样几番的改造,一件衣服,能让几个孩子穿上好几个年头。

太婆最擅长的是缝鞋垫。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家人垫的鞋垫还都是太婆亲手缝补的。缝鞋垫是比较费力、费时的活儿。太婆心灵手巧,把顶针儿套在手指上,将针尖在头皮上蹭几下,对准鞋底一针下去,再用顶针向上一顶,针头便带出线绳在手中飞舞。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太婆做的鞋垫,针脚走得很密,穿起来是那么地舒服、妥帖。太婆不仅会做正儿八经的针线活,一些俏皮的小花样也出自她那双灵巧的手。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看到邻居小伙伴的书包是用花洋布做的,可神气了。回到家,我就向爷爷闹着要换新书包。太婆看得无奈,就找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碎布头,用剪刀剪成同样大小的方块,又把方块对角折起来,然后沿线剪成三角形或正方形,连夜给我拼成了一个书包。当我挎上这个色彩斑斓的书包走进校园时,吸引了不少惊羡的目光……

我和太婆说,您老了,好好休息,不要干这针线活了。太婆像孩子般地笑着对我说:“我做做这些活可以打发打发时间,日子也过得实在。”就这样,太婆闲来无事时就缝起鞋垫来。

岁月悠悠,太婆一辈子也没有戴过真正的戒指,但对于太婆来说,这枚顶针儿,是太婆一生的“首饰”,不是戒指却胜似戒指!


太婆的嘱咐    

太婆的嘱咐其实从未停息过。

小的时候的我是最让太婆怄气的那一个。我和姐姐每次吃饭时,饭桌上总会撒落不少饭粒,太婆总是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放入自己碗里。一次当我想离开饭桌时,太婆一把拽住我说:“一粒米,种田的人要付出多少辛劳?记住,千万不能浪费粮食。”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家搬到了小镇上。父母在外地工作,只剩下我和姐姐、太婆三人在家。家里呈现了孤寡老人与儿童留守的窘境。没有父母在家,自然孩子之间相互争吵、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那时的我比较争强好胜,以为自己是弟弟,就总想争个赢头。每次当我和姐姐争吵的时候,总是太婆站出来给我们讲道理,叮嘱我们自己兄弟姐妹不要斤斤计较,一人让一步,就什么也没事了。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要捞家伙打起架来的时候,太婆一改平常的温言细语,顿时严肃地喊道:“你们要打就打我好了,你们再打我就回老家不管你们两姐弟了。”这一番霹雳下来之后,我和姐姐的“战争”才慢慢地开始平息,化干戈为玉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长了徳性,磨平了一些棱角。在其他事情上,我也渐渐养成为人诚实、团结兄弟姐妹的习惯。

后来,我在连州中学念高中。年迈的太婆也随之来到了市区住。由于高中学业繁杂,冬天里,我时常学习到深夜。太婆经过我的门扉,总会说:“孩啊,这么晚还不睡,冷吗,饿吗,早点休息,明天再做吧。我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工作都没有一口气把工作做完,留点明天再做吧。”平日里当我对学习松懈的时候,太婆也叮嘱我勤奋读书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展翅飞翔。她还时常用咱们家族某个先辈读书出人头地的丰功伟绩来鼓励我。太婆关怀备至的叮嘱不禁令我想起归有光笔下《项脊轩记》中的祖母的亲切形象。“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如今想起,两者的问候与叮嘱真可谓如出一辙。

三年后,我前往广州念大学。电话里太婆也总是叮嘱我:“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团结同学,广结朋友,学好本领,常回来看看”。

太婆重复了数年的话,我近来始悟得真是金玉良言。试想想,人生的过程虽然漫长曲折,人生的事情虽然纷纭复杂,但底蕴也真不过是太婆常说的这几条。

但是如今,我回到家乡工作。我发现太婆的嘱咐虽然仍会依时而至,但内容却有了明显的变化:从一再地嘱咐努力学习、团结同学、遵纪守法,而转为反复叮咛我注意休息,不要熬夜,身体是最重要的。还盼望我早点成家立业等等。

听着太婆重复着的新的嘱咐,心里真是感慨不已。如果说此前的太婆是催促着我不断前进的话,现在的太婆是让我减缓生活和工作的节奏,以一种更科学更从容的心态来对待工作和生活。以前的太婆将温暖放在激励中,现在的太婆则将激励放在温暖中。变换的只是话语,不变的却是长蕴在心而从不衰竭的爱。


我和太婆

对于太婆来说时间就像平淡无奇的流水,源源流向远方,但又探寻不到尽头。就像她自己也不知道生命的的尽头一样。不知道是她在度过时间,还是时间在施舍给她生命的长度。

大学毕业后,我辗转回到家乡工作,因为父亲和小叔在外工作无暇照料太婆,我就自然而然地需要帮助他们接过了短期照顾太婆的“重担”。

中国农村素有“养儿防老”的传统。可是如今儿子逝去,自然奶奶就需要孙子来照料。爷爷有5个儿子,所以照顾太婆的重任又转移到了父亲五兄弟身上。

大家庭里时而会产生不一致的意见。关于如何照顾老人成为了这个大家庭讨论不休的话题。特殊的家情也就呼唤多种不一样的处理方式。深知这一担子不轻,但作为曾孙的我在照顾太婆的事情上也责无旁贷。

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出差,弟弟给我打电话说,太婆今天不肯吃饭,在闹情绪。我急忙赶了回去。回到家里,老人家喊着什么也不吃,像撒娇的小孩子。怄气也没办法。她不吃只得哄着她吃。跟她说中听的话。然后哄她吃饭,陪她说话,听她倾诉……

寒冬里,我起床第一时间是给暖水袋充电,然后把热暖水袋塞进她的被窝里,接着出去打包早餐回来。半夜则要起来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问她冷不冷。甚至有时在她半夜三更闹情绪的时候,我还要从暖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去安慰她。天寒地冻的,让一个熟睡的人从被窝里钻出来,仿佛一场丧礼。

我不敢去想象,当我不在家里的时候,老人一个人如何度过漫漫时光。后来我在太婆的房间装了一台数码电视,我去上班的时候就开电视给她看。虽然我知道她看不懂剧情,听不懂语言,但是我觉得这样可以让她暂且离开孤独,远离一个人的世界。

夏日炎炎里,太婆因为一场发烧而住院一个多星期。高烧两天才退下来,加之年老呼吸有时候不那么顺畅把我们给急坏了。直到后来回到家才慢慢好转起来。现在看着太婆精神面貌好多了,我悬着的心也舒坦了许多。

我也有觉得厌烦的时候,在心里埋怨太婆打乱了我的生活,占据了我部分自由的时间。感性与理性的博弈,最后理性还是占据上风。诚如父亲所言:“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当老人还健在的时候就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她。如果她都不在了,就算再有钱,老人也享受不到你的福气。古语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又何尝不是这个理呢。

我想,不管怎样,在她的有生之年,我们可以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去照顾她,让她安享晚年。时光不再有,若干年后,我会怀念起这段时光……


陪太婆过春节

又是一年春节至,在哪儿过年又提上了家庭的议事日程。父母在外地,而我在连州,老家尚有年逾百岁的老太婆健在。在哪里过年好呢?开始我们的意向是在清远过年,接太婆下来就可以一起团聚。可是想到太婆年迈,坐车不方便。于是唯有退而求其次,父母、弟弟和妹妹回连州陪太婆一起过春节。

上回陪伴太婆一起过年,已是多年前的光景了。那时太婆病了一场,住院一周病情不见好转,太婆要求回到老家休养。已是岁末,我来不及参加大学期末考试就连忙从学校赶回老家,后来我们全家一起在老家陪太婆过年。老人家就喜欢热热闹闹,太婆的心情开朗了,身体也奇迹般地慢慢康复。

按照轮流照料太婆的时间安排。刚好正月太婆轮到来我家。太婆听闻后多次问我:“你父母今年在哪里过年呀,几时回来?”当依稀听到我的回答,她是满心的欢喜。

时隔多年,又能陪伴在太婆身边一起过年确实很不容易。太婆每天望眼欲穿地盼望着游子归来。除夕夜,太婆早早就叫我们张罗好贡品,给她烧香供神,供神时她嘴里念念有词。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老人精神矍铄,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嘴角不禁扬起了微笑。对太婆来说,亲人能够回家一起过年,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对她就是最好的新春礼物。

太婆爱唠叨,大家都觉得厌耳,一些话语说了又说,重复很多次。人老耳朵不好使,我们很难和她交流到一起,经常是鸡同鸭讲。虽然这样,太婆会觉得至少还有人可以给他倾诉,她不会觉得孤单。

团聚永远是春节最幸福的瞬间,也是最容易流逝的时光。大年初七,我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父母也要驱车赶往东莞。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曲终人散,过年热热闹闹的气氛慢慢淡去,太婆又回归到一人孤守漫漫白昼的状态,不禁黯然神伤。

对于太婆来说,家人可以陪伴左右是最长情的告白,也是最暖心的年味儿。最美的过年情结不能仅仅停留在电话里的问候,更要在温暖的家中绽放。


 太婆在福利院

“你太婆今天状态不是很好,”福利院来电,“不肯吃午饭,在闹小情绪,还吵闹着要回老家,你们快过来看看吧。”

听罢,我连忙赶了过去。

只见太婆横坐在床头,像个小孩子,手舞足蹈。看到我们来了,她转过头,眼睛注视着我们:“你们快送我回老家,我都一百多岁了,过一天算一天。”我坐在一旁催她吃饭,她不吃只得哄着她吃,跟她说中听的话,然后她才开始肯吃点东西。

我们都知道,其实太婆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刚来到一个新环境还不习惯。我脑海中浮现出照顾太婆的点滴画面:乍暖还寒,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给暖水袋充电,然后把热暖水袋塞进她的被窝。接着出去打包早餐回来。半夜还要起来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问她有没有冷……

尔后几天,我再到福利院探望太婆。福利院在曲径通幽处,从国道进去还有一小段距离。走到院子里,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老人家正在院子里活动。看到一旁有几位老人正在晒太阳,有的在拉二胡、下棋、闲聊。他们各自组合,各有各的节目。我力图找寻太婆的身影,耳边一个声音吸引了我,沿声溯源,看到一角落处有4位老人在玩扑克牌。原来太婆也参与其中,她正在给玩伴分发扑克牌。我不忍心打扰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虽然他们不懂游戏规则却玩得不亦乐乎。

对于几乎丧失听力的太婆,有时打雷般的声音在她耳旁一点反应也没有,平时我们和她交流基本是通过肢体语言进行。福利院搞卫生的阿姨告诉我,她搞完卫生和太婆聊几句,太婆会说得很欢。虽然她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大家各说各的,但老人家还是挺开心的。

“我在这里很好,我们老家村子有4个老人家住在这里,我们平时经常坐在一起聊天,我有伴玩……”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太婆如是说。她慈祥的脸庞上又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我说,太婆,你们玩,我回去上班了,你安心在这里,和其他老人家一起好好玩。太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好像听到了什么。追了出来跟我说:“孩啊,你来看我就不用买东西了,你有空能来看看我就好。我在这里很好,你有时间来看一下我,我会很开心,等你再来啊!” 


福利院里晚霞红

太婆住在福利院,眨眼快二年了。

我过去看望她,多是傍晚时分。一见到我,她就念叨:“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了,我很想念你了。”然后就开始她一个人无止境的独白……

我常常想:“太婆到福利院住得还习惯吗?她能适应那里的生活吗?”亲戚朋友也如是问。

“小伙子,又过来看你太婆啦。她精神状态很好。”负责护理的阿姨见到我,我们攀谈了起来。在福利院的老人里,她是顶呱呱的。她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有时还不用我们帮她放水冲凉,她说自己来。阿姨显露出一副欣羡的眼神。太婆好像又听到了什么,走上前来插话……

上回姐姐带着外甥回来看望太婆。外甥和太婆是第一回见面。他俩前后历经了五代。看到与自己相差100周岁的小外甥,太婆不禁热泪盈眶。一个世纪,想到都觉得无比厚重。

匆匆忙忙间,他们又得分别了。太婆一直挂念在心,她说要给小外甥什么见面礼。第二天,太婆问我,他们去哪里了,还会过来这里吗?我说他们不过来了。太婆顿时显露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陷入了无尽的想念和惆怅。她问我几时去清远,顺便帮她捎带点吃的东西给年幼的小外甥。

太婆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心地善良,毫无害人之心。福利院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有一回太婆里面阁房80多岁的老人晚上起来上洗手间摔了一跤,太婆知道后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到隔壁找到他。他忙过去发现老人摔得很严重。如果没人发现的话,那个老人的后果不堪设想。老人的家人都很感激太婆。况且太婆的年龄又那么老了,还不忘乐于助人。

都说人年纪老了与小孩子无异。太婆会把吃的东西分发给在门口一起端坐的老人们。她私下告诉我,和谁关系比较好就多给些谁吃。真是返老还童,不亦乐乎!

但是每每念及太婆一人形单影只、顾影自怜的样子,我的心里就一阵拔凉拔凉。犹记得太婆之前半夜三更睡觉不安稳,精神状态不佳,吵闹不定。而如今在福利院看到她精神矍铄,说话滔滔不绝,我悬着的心也开怀多了。

时常有亲戚朋友过来看望太婆,一起跟太婆合影。太婆很识风趣,很懂得配合,她挺直腰板,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一按下快门,幸福的时光在此定格。

我又乘着晚霞,驱车赶往福利院看望太婆了。有道是:日既暮而烟霞绚烂,岁将至而橙橘芳馨;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太婆和几个老人家排排坐在院子里。他们之间语言不通,大家各说各的,但这并不左右他们的心情,他们还是那么开心快乐。岁月的沉淀,让他们布满沟壑的脸上多了几分厚重,但那洋溢着喜悦的一张张笑靥如燃烧的晚霞,红满天。


夜探福利院

我每每去探望太婆,多是晚上时分。乘着月光,驱车前往,从国道旁转一小道入,周遭森森然,只听见夹道旁狼狗犬吠的声音。沿着小道一直走,尽头就是福利院了。

因时常“光顾”,福利院的门卫大叔也和我熟络起来。他一见到我便微笑地说道:“你又来了。”他还不时和旁边的人说:“咦,二栋二楼那位100多岁的老人家,多有福气呀,这是她的曾孙,曾孙都那么大了。”旁人不时打量着我,投以艳羡的目光。

一番寒暄后,我辗转来到太婆卧室。老人家比较早睡,也是环境使然,基本每次我过来,她都已经开启了睡眠模式。老人家的睡眠很浅,我上前轻轻叫了她一声,她缓缓转过身来,迷迷糊糊地说:“锋锋啊,你来了!”她从床上爬了起来,便精神抖擞,滔滔不绝,越说越带劲……我只有带着耳朵听她讲,我没有插入话题的机会。老人家听力极度下降,即便我大声地说,她也很难听得清楚。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状况仿佛和另外一个场景有关。

在念小学的时候,我与姐姐、太婆在家,生活起居很多时候都需要太婆照顾我们。太婆是内敛的,面对我们的诸多要求,她不善言辞,只是一味地顺从着我们。现在回想起来,是太婆博大的爱包容了我们。

如今太婆已年逾百岁,岁月的沧桑在她清瘦的脸庞上爬满褶皱,令人唏嘘……

太婆是个热心肠的人。旁边的老人家也时常来太婆的卧室一起闲坐,太婆每次有好吃的东西一定不忘分发一点给别人吃。每次我去看望她,她还会把吃的东西往我口袋里塞,我不要的话,她会无休止地“唠叨”。很多时候,我唯有默默地收下,然后趁她不留神的时候把东西放回原处。

想到太婆很久没出来走走了,乘着皎洁的月光,我搀扶着太婆到一楼的园子转转。她腿脚灵便,比我还走得快。她告诉我,自从住在二楼起就没有下来走过了。

不知不觉已到晚上10点多了,送太婆回卧室休息,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太婆依依不舍,从座位上追了出来,扶着阳台,踮起脚尖,透过二楼的防盗网往下张望,朝我喊:“孩啊,你来看我就不用买东西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你有时间来看一下我,我就很开心了,等你再来啊!” 怕太婆站久了太累,我又跑上楼去,叫她进房去。她连忙说:“你不用理我,我看着你走,我等下自己进去。”太婆个子不高,踮起脚来显出一副努力的样子,她看着我远去,直到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月明星稀,福利院外小道的狗吠声依旧,我似乎忆起了另外一个场景。

小时候,因为父母在外,奶奶身体不好,爷爷要忙农活,我几乎是太婆手把手带大的,和太婆的感情深厚。记得一次,太婆要出远门一段时间,我很是不舍,追着从巷头到巷尾,直至太婆上了车,目送着那辆车在转角消失。

慢慢地、慢慢地,我意识到,所谓长辈与晚辈之间,就是在不同的年龄段,不同的地点,彼此角色的转换,目送着对方渐渐走远……


光影福利院

听闻福利院社工部要举办一个3月份长者的生日会,太婆的名字赫然在列。于是,我欣然前往。

当我来到活动现场的时候,只见太婆戴了一个寿星帽,在几位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撑着拐杖趔趔趄趄从室内走到楼前的小广场,原来庆祝生日的环节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进入老人们的“娱乐时间”——观看“唱春牛”。

表演者陆续到位,据了解,他们分别为生角、旦角、婆旦和丑角(农夫)等角色。表演时生角手提用竹篾搭架、用纸糊成的小牛,丑角(农夫)身披蓑衣、头戴草帽、手扶小木犁,花旦挑着花篮,小生挑着小木桶,婆旦手摇大葵扇和手绢。一段吹打乐声后,随着二胡、笛子的伴奏,生角领唱,众人和唱,边舞边唱。小广场上的看客老人也越来越多了,不一会儿把活动现场围成了一个方圆。表演者时而表演拣田螺、捉泥鳅等场景,时而唱上几句,时而与婆旦、生角、旦角打诨逗乐,时而与观众互动,气氛热烈,诙谐幽默。老人们也不示弱,表情丰富、神态各一,时而聚精会神地观看表演,与表演者进行眼神交流,时而与旁边的伙伴喃喃细语,似乎在议论着什么,时而手舞足蹈,鼓起阵阵掌声……我好奇地问太婆,你知道这是什么表演吗,你看得懂吗?“哈……不晓得这是什么,就是几个人在那里跳来跳去。好看,好看。”太婆看到我手指向表演者的方向,耳聋的她似乎猜到了我的疑问。一位工作人员知道我是寿星的亲属,便主动过来帮我合影。太婆的目光在游离,我多次叫太婆看着镜头,还教她摆“剪刀手”的姿势,太婆竖起了全部手指,逗得旁边的观众哈哈大笑。看到大家乐滋滋的,太婆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随后,我和工作人员攀谈起来。得知这是一次爱心活动,由福利院社工部组织,社会志愿者参与。这些志愿者每个月都会聚集在这里,为老人庆生,向老人嘘寒问暖。

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我想,对于福利院里的老人来说,也许这是他们一月一度的盛会。他们平日里都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少见蓝天,少见阳光。如今,在这阳春三月,我和老人们一样,感受到了春天的光辉,如沐春风。为这样有意思、有意义的爱心活动点赞。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记录下这光影中的福利院。

我深深地知道,曲终人会散,散了以后,他们终究会回归到自己狭小空间,寂寞无尽。但我想仍旧会有光,有爱在坚守,在传递……

苏东坡曾对弟弟苏辙说:“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我想正是有这样一种情怀,一颗赤子之心,才会有更多的热心人士投身公益事业,让更多的力量汇聚成新时代的福利大河。

那些进入福利院的人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儿童,他们都是这个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同时我们感受到有一群人在这里奉献爱,更让众人看到了爱。这里的一光一影总关情。有一束光,哪怕微弱的光,有了光的照射,就会有影的追寻。爱心是光,情怀是光,愿老人们在爱心光芒的照耀下安度晚年。


责任编辑:青年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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