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是一个暖冬,但我却在这个冬天里,失去了我的父亲。在一个多月无尽的噬骨悲痛中,终于清楚,父亲,是真的不在了。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父亲,怎么就不在了呢?
过去的二十多年,从来就没有注意过,但是最近却情不自禁地发觉,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有着父亲的痕迹,无论是静坐,还是在做着其他事,都不可避免地想起父亲也曾在这个位置,做过什么。可是,却再不能见到他的身影,再也不能了。每思及此,总是不能抑制地感到窒息,才知道,原来,想着一个人时,真的会疼痛到喘不过气来。
现在,几乎还不敢想起那几天,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承受过那样的伤痛,甚至几乎不能接受,父亲已经离去,而我们却还在的事实。
那时,我还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呆在学校宿舍里,当手机响起,看到显示是家里打来时,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恐慌,听到母亲略带沙哑的声音,手就禁不住抖了起来,待母亲说到,其时父亲病重好几天了不见好转,父亲更是问着我们怎么还没放假回家时,更是害怕到几乎握不住手机。不及母亲说完,只说我马上就回去,就匆匆地挂了手机,不停地抑制着颤抖的身躯,慌忙着就往外面冲去。
从未见过那个样子的父亲,一层层棉被下,父亲只露出一个浮肿的头,一句一句地,模糊地说着什么,待母亲重复地在他耳边说“三妹回来了”后,他终于侧了一下头,轻唤:三妹回来了呀。我的泪水一下子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父亲,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上一次的离家是在两个多月前,那时父亲也病着,但还是帮忙着干活,就像这些年来偶尔的发病一样。我从没见过父亲这般苍老的模样,他的声音无力而模糊,甚至不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从小父亲极支持我读书,那晚他是唯一一次记错了我所读的年级,他说,我以为你要毕业了,还要一年呀。
那是我和父亲相处的最后一天。看着父亲困难地呼吸着,间或昏睡过去,偶尔让母亲扶着他坐起来歇一下,支撑不了了又躺下去,只是问着:小弟回来了吗?哥哥还不到吗?
当时,父亲是躺在家里的床上的,只因他不愿意再去医院,和母亲劝着,还是不肯,只是问着我们几兄妹的归程。
第二天下午,父亲终是被送到了医院,因为愈发严重,呼吸声极大,几乎喘不了气。
在医院中,只觉父亲情况更不好,吸着氧气,却大多昏睡着,甚至连那模糊且近乎梦呓般的话也说不了了,只在姐姐回到时清醒了一会儿,认出了姐姐,回应了几个音。
父亲终是没有等到哥哥和弟弟,凌晨一点四十分,接到了电话,当时我在家中,和姐姐提了行旅回家,只待天亮之后出去。
从没有那样彻骨的冷,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不住地抖着,姐姐紧紧地拖抱着我,才发现自己穿着单衣冲进了冬日的夜里。前面半米的路都没有看清,但我只知道,我必须出去,只是我哭喊着的是“妈一个人在”。
那是最后的时间,或许极短,掀开白布,看着父亲苍白的面孔,不敢眨眼,只觉下一瞬间,父亲就会如同白天一样,极重地呼吸起来。
那是绝望的一天。
母亲因为前几天照顾着父亲,已经不休不眠,吃的又少,加上悲恸,近乎昏厥过去,按照习俗,母亲是不在场的,村里有人在忙着,上午之后,父亲的遗体已经被运到了殡仪馆太平间。隔着透明的窗子,和姐姐相互搀扶在那阴静的过道上,陪着父亲,等待着哥哥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终是和哥哥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熟悉的容颜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毫无声息躺在棺木中,再也没有笑,没有怒,没有呼吸。
父亲留给我最后的一个印象是那刺眼的棺木被推进那条通道,尽头是无边的烈火,一下子燃烧了起来,最后吞没……
那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但我却历尽了几世,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这世间仅剩着前方火海里沉睡着父亲的猩红棺木。在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清楚地知道,自此,世间再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疼我、宠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打我、骂我,可以不厌其烦地唠叨着我,可以时时地念着我的一个人。
原来,真的是万事皆空。
待终于抵过那几天的哀恸,环视家中,早已看不到父亲曾用过的一切衣物,似乎他不曾存在过,但眼前,分明是记忆中父亲的身影,他曾坐在那个位置看着电视,他曾在那修过坏了的风扇,又在那破着木柴烧火;更深的记忆,是父亲一遍遍考着我和弟弟数学题,打骂着闯祸的哥哥……
父亲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可是,他怎么就不在了呢?
这是一个极冷的暖冬。
在这个冬日里,村里人们热闹的准备过年,声声鞭炮响起,小孩儿的玩闹声如同过去的一年又一年,可是,给我们压岁钱,吩咐我们贴对联,教我们做煎堆的父亲再也不在了,每当想及,再没有齐聚一堂的机会,都不禁感到胸中的窒闷。
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每待夜深,想及父亲时,却是那最后两天的每一个模样,一遍又一遍,刻凌着自己的心。可自从事后,我却从未提起父亲的一切,只是母亲,给我们每一个,一遍遍地重复着父亲最后半年里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母亲依然无法接受那一切,她说,一日都那么长,以后我们不在家,该找谁说说话。
父亲真的不在了。家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一切,后来才发现,父亲一生甚至几乎没有机会留下一张相片,仅有的是身份证上的那个头像,几次办理一些相关事件,都需要用到那个身份证,几次拿起,我却从不敢细看,虽然那是记忆中父亲的样子,但父亲最后那与此相去甚远的惨淡的容貌更是清晰,因此,不敢去看。
我清楚地知道,从此漫漫岁月,我的人生,再没有父亲的参与,再也不能,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人再出着主意,也不能想着,做不了的事,让父亲去担着,甚至冬日赖床,再没有人宁可被厌烦,也要一遍遍地喊我们起床吃早饭,说吃了再睡也好了……父亲的一切,仅剩斋事后插进祠堂香火炉的神纸牌和村外岭上的孤坟。
父亲真的离开了。
可是,父亲,你就这样的离开,我该如何去想你?
梁思明
20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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