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大学 刘峻岳
五月流火,在外乡的日子过得也不太舒畅,且番禺车水马龙,广州大学的木棉也还没长成,都光秃秃了的。人就好像蒸笼上的蚂蚁,被憋得慌。这广州的伟大,是闷煞了人,却还有很多不知死活的人往里挤。记得冬天有很多人喜欢扎堆,现在是夏天,别人是照扎不误。虽说热火正于心头,则显示出青春的激情,岁月的燃烧。但我自己又不认作青年,倒想做青牛上的老子,想起了避暑,想起了避世,故而“五一”坐了辆阳春的大学生包车,遁回春城。
诗人长期要浏览名山大川,叫做追求灵感(inspiration),李白在长安久闷了也不行,只得个大笑出门,到处奉旨向官家行乞,却也疯疯癫癫,讨了个自身的清静。
我在广州才呆了两个多月,却看楼房看到麻木了,只感到视觉的疲劳,只能憋见珠江的一段。倒是一回来,路的两边尽是山,郁郁葱葱的,神采变换,形神不定,久看不厌,照着前人的说法,山的那边还是山,只是那尽头就知道是故乡了。
30号进了夜间便回到春城,这个小城,阳江地区的海风都被这里的群山包围起来,只吹山风。水泥的地面上卷起了清末色的叶子和一些尘埃,是山的风,可以钻入衣袖,能感到全身的凉爽。春城就是个避暑的地方,即使没有雨水,但还是以漠阳江为中轴线,向两侧一延伸开来,茫茫一派都是山和湖,莫说是苍山林木,就是危崖劲松也能见到。这种以湖山为主的地貌,颇能增加文人的灵气。晚上的春城比较平静,听不到车声,只有窗外的盆栽植物之感的摩擦声,淅淅睢岁的,倒是一晚的清梦。
春城是个山地,却四处都好像有通风口,夏天也挺凉爽。也倒不妨叫他是个冲刷盘,立春以后就开始多雨水,五六月份的雨水最盛。台风派比安一来,江堤上的河水就骤涨,那青石砖瓦的古道民房,被浸漫上了一层黄黄的江水,上面还漂着不少的草秆儿。就是最近了江边的一排,要跑到二楼上的阳台,没准儿一条乌黑的客家船只就浮在面前。自我幼时的记忆以来,阳春已经发了好多场的大水了,那围绕在城市中心的小河,都涨了起来,成片像是沼泽地,一时看不到路,又像威尼斯,摩托车和水上摩托没什么两样,就再楼宇之间的水面上穿梭开来。
因为水多,大云雾山的水流到了阳春就开始变得开阔起来,所以那条难以被琢磨脾气的江水,就是故里最大的漠阳江。那流了百余公里的江水,且清且凉,把太阳底下的土地润成了绿洲。奇弯百折,绕出了一大堆的仙境。天池大湖,森林公园,白水飘瀑,故而 南宋枢密院编修胡铨为此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句:“ 路入阳春境,杳然非世间”。
我相信,古人是不愿意到阳春来的,两宋时期,中国两大瘴疠质地其中之一就是阳春,也是贬官文化的要地,流南英德府,粤西为春洲。又是百越诸郡发展过来的,前路迷茫,未能知晓。而胡铨贬官至此,却又发现此地清凉有余,云淡风清,林木婆娑,奇石穿云,方脱口而出,名句即上矣。
料想,中国的文人是喜欢清凉的,素来听说魏晋风流,出了竹林七贤,之所以没有沙漠七贤,就因为沙漠干热,竹林凉爽。故而王羲之也在會稽的兰亭,流觞曲水,是而作《兰亭》。那天匆匆忙忙,赶回阳春,也是受了文学社之托,要组建格律诗词组。顺便也回到阳春整理一下,也搞些创作,故而清静清静,也做作总结。
在山间的步行就是最有灵感的时候, 卢梭 写了整本 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梭罗又写了整本的《瓦尔登湖》。西方的城市化很早开始完善了,个人都是封闭在白色建筑里的思想者,故待有了人与自然结合的文艺作品来,确也稀奇至极。 离家几百米有一个大湖,被一些低矮的山围着,又建了水坝,上了夜晚,无论是松树柚子树,还是地面上的原生蕨都被轻风吹得婆娑的声响。一条环湖山道,漫道的唐诗石碑林,不知“文以载道”,能不能适合此意。汉人不懂得“清风明月”的意境,而一块黄腊石上却用汉代墓帛书的隶体写了“清风明月”几个字,简约流畅的隶体,颇感自然凉爽。
清风徐来,则颂明月之诗,苏轼笔下多闲静之景,虽带着哀愁,写下明月夜,短松冈的诗句,也势必在无人寂寥的时候方能思绪涌起。若是游赤壁,游寺院。则诗兴随发,颇有庄周的风格,自然豁达。走了一东湖的花基水泥石碑林路,忽而也清风灌顶,口中也隐隐有诗句:爽籁清风舞山花,平湖碧水旧时家,依松畅快婆娑影,独痛孤身客天涯。
诗总是矛盾心理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滥觞,来时人声鼎沸,车行辈辈,突然间却又林静怡人,心如般若,人不可能还能保留入世的自负,浮躁,而能静入空灵无我之境。故也充满了诗意,方醍醐灌顶。写诗我算是新手,随口一吟,却对平对仄,不理文气不通,而格律对上也是妙哉。畅游得新意,阳春的确是可以游玩之地。
登山临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上拿着相机拍照,取漠阳两岸之景,至少可以带回广州,留作意游之用。
很早的时候,坐车到钩髻顶去拍照日出。时值盛夏,山顶上却要穿着棉衣呼白气。钩髻顶是阳春电视塔发射的所在地,一串串的连山,起伏不到边,茫茫如山海,凡显出这群山形成的地表,像温和的褶皱,我站得很高,却不是在摩天大厦,没有白色墙壁的刺眼,仅是绿光,可以透过层层云雾看穿树木疙瘩。这漠阳江两岸的山,有岭南的秀气,颇感清凉。关于古代的客体诗,多是见山而咏,不知会有多少像“青山云际下,是我旧时家”“身临峦嶂顶,眼眺云水乡” 的诗句。古代游历的行人,遇山则起客愁,并非所有诗人的家就在山上,而是像四野无人,若是山顶还有远眺故乡的感觉,其间的自然与流畅,天人合一的亲历,反倒会使人有“却认他乡是故乡”情感。故心情起伏摇曳,便是矛盾所在,情感滥伤了。
故而回到漠阳,顿时又进入了自然化的角色,不知道什么是人工,但知道什么是鬼斧,突然从单调的城市状态,来了个转变,记忆被重新唤起。知道了有很矮小的古埠头,外公在把着书教我“泗水流,汀水流,流到瓜洲古埠头,吴山点点愁”知道了,大河之间突出两块石头,作鲤鱼翘尾,称鱼皇石;知道了童谣中马兰山,下面一个农人种了万亩的油菜;知道了苍山云雾中层层的丘陵梯田……长伏于案上,想起了庄子逍遥游的一段,说是尧舜走上了姑射山,看到了美貌的仙女,忘了做君主的快乐,顿时执起了笔墨,写了一句:“独步凌虚藐姑射,帝子方始不为君”。一个人,无论有多么深刻的社会角色,在城市里多么优越,都回味着自然而叹服的。
冯至曾经写过《 一个消逝了的山村 》,当我若是又要离开故土的一刹那,渐渐的感觉到冯至当年的影子,它也是被那避开世间炎热的山村改造过的人,只有那文章中留给了后人们流水般的清凉。“人类的历史演变了几千年,它们却在人类以外,不起一些变化,千百年如一日,默默地对着永恒。”这样的地方是不会与人世产生摩擦的。虽陋室空堂,但小国寡民,有了最让人叹服的东西,有了五月天的一抹清凉,这不是自古以来,士人与学者最为钟情的地方吗?想起了陶渊明,想起了些案,也想起了沈从文,也还是冯至的那句话:
这些风物,好像至今还在述说它的运命。在风雨如晦的时刻,我踏着那村里的人们也踏过的土地,觉得彼此相隔虽然将及一世纪,但在生命的深处,却和他们有着意味不尽的关连。
这就是文人与思想者,五月流火,出了城市,来到了深山写诗,写文,还苛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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