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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懂得

时间:2012-03-16 22:46:24     作者:走过菩提      浏览:10640   评论:0   

 踏上晚点的返校大巴,我回头催着父亲赶紧回去。祖父的“头七”还没过,潮汕地区繁琐的丧葬习俗折腾得他似乎又老了几岁。老屋前应该还飘着折迭的冥纸,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了母亲疲惫的脸,和她一刻也闲不下来的雷厉风行。这时的丝印(一种印刷技术)正处于旺季,由于要为祖父守夜,父亲也不得不耽搁下来。我觉得这情景又辛酸又美丽:夫妻两人今夜无言相倚着共守一盏灯,不管明晨有多长远的路要走。  

 然而,我真的懂得这种无声的互说么?我怎么会懂。他们拨亮灯火的同时想必也拨亮了尘封的故事,这故事长得太疲倦,长得需要和黑夜一同进入漫长的睡眠,若是不曾一起走过,那温和而笃定的眼神你又怎么读得懂呢?  

 年轻的时候,他们同在工艺厂工作。周末是约会时间,他在电影院门口望穿秋水,电影开场,他攥着电影票坐立不安,她终于姗姗来迟。他有些嗔怪,却又满心欢喜,朔风野大的冬天,手心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不自然地搓着手,笑道:“你来了。”  

 那是我所知道的,他和她最早的故事。我有时很想追上前去看一看那电影院门口站着的目光炯炯的青年,我很想看一看他那焦急的眼神。从家到电影院,这五里路他一定走得忐忑而兴奋吧!那意气风发的青年,会不会在外埕已练了上千次可能的对白?他念着、改着,自觉词不达意,语言是种多么无力的表达啊!  

 我问我自己,你真的懂得那青年的情感么?那个在电影院门口数着落花把等待当成未来的青年。向来习惯于提前到达等候别人的我,总能以各种有用的方式打发时间,我大概不能明白那些心无旁骛地等待的人,那青年,我不能懂得他。  

 二十四岁的她就这样踏进夫家的门,可婚礼的隆重怎抵消得了人心的薄凉?她从没受过几天好脸色,难伺候的公婆处处挑刺,直至这些风刀霜剑她都习以为常。我心口一发疼你祖母准会找碴——这是母亲后来才告诉我的。每每母亲跟我说起这些我总不免感到辛酸。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不敢哭出声,怕惊醒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丈夫。其实,细心的他怎会不知道,奈何他是出了名的孝子,帮着妻子说话亦是小心翼翼、和风细雨。她暗自委屈伤心,可木讷的他不会安慰妻子,也只能默默叹息。有时人居两地啊,却是情发一心!  

 我于父亲母亲,想来真是无知无识。他们的悲喜,他们的憾恨,他们的起落,我哪能一一探知,一一感同身受呢?  

 母亲说,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不恨。我听了十分错愕。祖父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说:“我死了你就不用整夜照看我而睡不着觉了。”那天她几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父亲沉默着,眼眶噙着薄薄的泪,而后别过头去。天无端地落起雨,蒙蒙的水雾把树木隔到更远的地方去,老屋窗外只剩下一片辽阔的空茫。我猜父亲的内心一定悲愧交煎。他想必是触到了如烟的前尘和母亲的泪痕吧?  

 但我真的能够懂得吗?我真的懂得一个女人在三十年的隐忍之后,坐在阳光璀璨的澄城里,云淡风轻地说的那句“因为你阿爸”么?这些年生活的风沙如何吹疼她的眼睛,这些年风里雨里的跋涉她一个人如何摆渡?  

 我真的不会懂。  

 父亲本命年那年,家里彻底陷入无序的状态。一场突如其来却又不知源头的病让他每天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长吁短叹。那时哥哥正赶上升高中,成绩很一般。亲戚们陆续来看望,频频叹息,劝母亲让哥哥早些出来打工,背后便三五成群,指点着这个家如何的无望。母亲要兼顾内外,每天不知来回几十趟,无暇理会这些蜚短流长,实在撑不住了就关上房门哭一场。偶尔她也会到佛堂上香,嘴里念念有词,眼里有我说不出的庄严。白色的烟随着她身子的前倾直立变换着形状,然后盘旋、上升,最后消失不见。  

 我有些不平,为着母亲一路的遭际。可是,我又何尝真正懂得呢?三十多年的相濡以沫,有一人令你死心塌地、生死相随、不作他想——这些,我怎会懂得?  

 父亲一向深沉,不善表达。他只要一闻到母亲身上浓浓的药油味,二话不说就到车房开摩托,再喊一句“快点啊,不然华仍(当地的名医)那里又排了一屋子人啦”。他很清楚母亲这时候一定又是血压偏高。母亲常常向他抱怨物价的飞涨,每晚睡觉前总要问上一句:“你说,明天买什么菜,做什么汤啊?”  

 “就芹菜大枣汤呗。”父亲翻着报纸,不假思索地应着。  

 “呵,不是前两天才喝吗?”  

 “这不是能降血压吗?多喝也无妨。”  

 母亲就不言语了。收音机里传来轻俏婉转的潮剧,是《彩楼记》中“双回窑”的唱段。刘月娥和吕蒙正一唱一和,唱尽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温情。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母亲除了探亲访友外就没有一起参加过其它的活动。我不止一次“怂恿”他们,要好奇,要尝试,要兴奋于陌生,结果都被他们泼冷水。有次我放学回家,见他俩穿戴整齐,满面春风,便问母亲:“去哪呢?”  

 “陪你爸去看书法展。中午饭你自己解决。”  

 “去汕头?打的?”我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  

 “哎呀,他晕车那么厉害还打的,自己开摩托去好啦。”  

 “自己不认识路嘛,他不晕车我也不会陪他去啊。”  

 我怅望着他们并肩走出住宅区的大门,寒意陡起的秋风透过千柯万叶,吹起他们风衣的下摆。他们渐行渐远,那一刻我竟有种错觉,觉得这一路长得没有尽头,长得直奔无限渺远的天涯,长得像是喧闹而安静的一生。  

 《红楼梦》的结局,宝玉光头赤脚身披红斗篷向贾政拜了四拜,而后消失在茫茫雪原里,道:  

 “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  

 贾府里谁人曾明白宝玉呢?而家人之间,也未必能真正互相解读吧?纵使你走过漫漫长路,冲破认识上的重重限制,这种“不懂得”的遗憾仍会随着年华一起延伸,延伸到曾经缺席的岁月中,亦延伸到耳濡目染过的时光里。  

 就像许多年前老屋内埕莲缸里的残莲,终究叙述不了花托,它只记得当初被轻轻托住的安全的感觉。我渐渐明白,我永远也不会懂得父母的爱情。至亲如父女母女,也只能如此。尽管有时我会作为一个听众感叹唏嘘,作为一个观众泪流满面,我也只能在每个熟悉得有些泛黄的细节里,微笑地喟叹:“我,怎会懂得。”

  

【编者按】文章的感情真挚,作者的所思所感活跃于字里行间,让读者在细心品味中逐渐领悟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感情,从而获取丝丝感悟。作者写出了父母之间的那种坚守,相濡与沫的爱情,并深深地感悟这种爱情的崇高与伟大,可能我们都不太懂得这种感觉,但是我们的内心早已深深地为其痴为其狂,我们也需要这种爱情,我们也在追求。问好作者,期望来稿!                                                           

       ——伊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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