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惠燕
那张结婚照依旧在墙上,仿佛那里面有着袅袅笙箫镶嵌在斑驳墙壁上。
黑白的世界里,照片的女人是那么的分明,梳着两尾麻花辫,想必是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口含朱丹。向前走着吧,又忽而回眸一笑,那般正是彷如蒙娜丽莎的微笑般,低回婉转,教人分不清迷离,飘忽,精致,像是涤尽世间一切的烦恼忧愁。照片的男人也是回头的,只是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严肃和沧桑。
她是村里有名的花旦,芊芊细手,发丝缠绕双眸,上两抹柳眉淡墨,仿若从青瓷白玉走出来的仕女,一席罗裙锦袍,珠钗凤冠点缀云鬓,顾盼神飞的风姿,绰约的舞段身姿,宛若袅袅炊烟般空灵。她喜欢唱《帝女花》、《啼笑姻缘》,在红线女、马师曾红透的年华,粤剧的热闹、笙箫、氤氲的是一指一颦一回眸,兰花指转动,蜿蜒,迷离的生息……那是青黄不接年代里满足丰盈的一记精神财富,那是黑白世界里耀眼绚烂的一抹浓妆疏影。
时人的话说,美极了!
每每村里来重要领导人物,或者是在农闲、节假日时候便是她登台的时候。听老人家说,她嗓子眼儿好,人又长得水灵灵的,她的上台必定是村里有隆重大事的时候,还没正式上台便有人偷偷溜到后台,那时条件简陋,所谓的后台也只是一个农妇的厅房,待到开场前,也必定会得到热烈的掌声。
到底抵不过时间的无情流逝的,即使是最美的女人,一旦到了适婚年龄,都有着对婚姻恋爱的渴望,尤其是在农村,女人到了二十岁就算是老的了,而她当时已经二十二了,在还没有处好对象或者订婚对象的年代,是要被认为不正常的。可是她并不着急,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终于,在而后的一年里,她认识了他,不久他就领着她回家,从此,她也和农村的千千万万女性一样,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操持家务。那些辔头罗裙、珠钗玉镯、锦袍肩带等成为遥远记忆的一段不及时的梦魇。
照片上的女人是我的奶奶。
是不能把奶奶和照片上的女人(或者说是女孩儿)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是我只关心的是奶奶头顶上精心梳的一个灰扑扑的小髻。照片与现实,在两尾青葱绿儿般的麻花辫的衬托下,不能不让人想起春尽花残下的零落,残灯孤影下的落寞,又或是喧嚣浮躁下的静寂。
岁月呵,每每在暖老温贫的记忆里藏着一段羞涩的回声。黑白的岁月,是贫乏,是青黄不白,是荒芜,也是惬意,悠闲的。
在爷爷离开家到镇上工作的三十多年里,奶奶在青黄不接的年代哺育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挺着大肚子穿梭在修水利建大坝的大军中,瘦削的背影,艰难的步伐,空床难独守的坚守,她用自己的坚韧、宽容、理解和勤奋支撑着家庭,守候在岁月左右,承担着磨难与沧桑。后来,姑姑的小辫子换成了麻花,爸爸从小毛孩儿长成了英俊少年,尔后妈妈生下我,再后来我怔怔看着那口深黑红漆棺材,晃晃地飘乎乎而过,装在车上,随着一阵风的叫喊和着尘埃的回音,消失在悠远的地平线上,永远永远……照片中的人只剩下一个。
楚·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意为漂亮的女人老了,年老色衰,感叹时光流逝。我想,奶奶嫁作人妇的日子里可曾有一丝怨恨、哀怜的心绪?可曾记得年轻时在某个星夜许下的梦中呓语?铅华洗尽、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落寞之感飘忽而至,记忆的美好又可曾战胜岁月的陶冶?
张爱玲在《更衣记》写道: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我喜欢闻她的衣服,喜欢睡在她的床上,盖上沾满樟脑香的被子,那种香,怎不是张所形容的香而稳妥,甜而惆怅呢?只是,记忆这东西是教人捉摸不透的,冷冷的观照,人生的残损映照着人性的坚韧。
她——奶奶像是古时候传奇故事里那个做着黄粱梦的人,只是稍稍睡了一觉,并没有做那个梦——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觉是那么的长,人再也没有醒来。
照片框已然锈迹斑斑,沾满昆虫的排泄物,在日复一日的旧日时光转换愣是给这张照片陡添一股沧桑的气息。精致琐碎堆叠在残景稠年下,斯人的轮廓分明教人谛听着:“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的千古旋律……
【编者按】诗一般的语言抒写着一个女性的传奇人生,感情真挚,耐人寻味。特此推荐。——责任编辑:莹光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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