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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时间的花园

时间:2012-11-07 18:33:51     作者:荒井檬      浏览:9524   评论:0   

外婆下葬的那天,我终于赶回了家乡,随着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戚走在并不浩荡但人数尚过得去的送葬队伍中。考完省摸我走出教室,拿出手机想约同学一起去书店,母亲的短信便来了。四月清浅和煦的阳光下,我看了那条短信许久,然后故作镇定地向校门口走去,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这消息如同一切不期而至的灾难,叫人心生绝望。

葬礼后的第二天,舅舅在舅妈没完没了地催促下几斧头把后院的那棵栀子花树砍倒了,剧烈的花香撒满一地。舅妈在一旁由衷地感叹:哎呀,终于没什么引蚊子的东西了。我弯下腰从折断的树枝上用力扯下几棵没有被泥土弄脏的枝桠,走过弯来弯去的山路来到外婆的墓前,新翻过的土显得很扎眼,我把花插进坟墓前的土里。突然就觉得很累,于是索性一屁股坐下来。远山的天空传来阵阵沉闷的春雷。

是春雨惊春清谷天,万物复俗的好时节啊。

 

村里人都知道,每年春天开始变深的时候,若有大阵山风吹过,整个村子便弥满栀子花淡雅端庄的香气。迎着这香气往前走,气味越来越浓的时候便看到一座大宅子,那还是解放前盖的,采光极其不佳,再加上年久失修,长年就处在灰暗的氛围里了。这里,便是我童年时的家。

我是不擅长回忆的人,很多事情过了就过了,再翻出来已是泛起沉渣,于我毫无价值可言。但有一些东西偏不一样,不时把它们翻出来轻阅会让人觉得亲切不言而喻。比如外婆,比如这栀子花树。往事纷杂,惟独它温和。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年幼时的春天。外婆穿着高筒的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杂草丛生的菜畦里,在绵绵的春雨中忙碌,不时惊起几只不知名的小虫。不多会儿她鬓角的白发便落下一滴盈满香气的水,被风摇曳在清寒的春光里,然后消失不见。我拿了小凳子坐在后门边,靠着被虫蛀得厉害的木墙壁,每隔一会儿帮她递一次水。自从那次在院子里差点被蛇咬后,外婆便坚决禁止我再踏入这里。我坐着无聊至极,便跟外婆说了一声,回到二楼的小房间里,上了床,枕着微微潮湿的枕头,在愁云密布的春光里慢慢睡去。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西南春夏时节愁云密布、终日少见阳光,连绵不断的阴雨叫人厌烦。外婆却喜欢这样栀子花开的季节,至始至终都可以闻到浓郁的香味,质本洁来还洁去,栀子花如是。春风拂过,栀子花大朵大朵地砸下来,甩起阵阵芬芳,院子里经常铺满花瓣。外婆拉着我的手踩过这条花径,去整理她那块小小的菜地,我帮些倒忙。那几日升了温放了晴,当时我在专心地拨弄一只在我手里死死挣扎的小虫,只听见外婆一声惊呼,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脚边游过,一低头就看见一条金灿灿的蛇,下一秒一块石头落在我的脚跟附近,没砸到蛇但差点砸到我。也许是被吓坏了,那晚我迷迷糊糊地发起了高烧,恍惚中听到大人们在争吵什么。后来听外公说那晚外婆拿了菜刀,从粪坑里舀了一桶粪,一个人摸黑到后山上的一座坟边,边用菜刀砍墓碑边叫骂,一桶粪都泼在了那坟上,震惊了整座村子。隔天人家找上门来,外婆又和人家吵了一大架。后来某天,外婆义正言辞地跟我说,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年轻时让丈夫戴绿帽子,被打疯了又喜欢到处吓唬小孩子,活该死得早。老人家总是喜欢把生病或者别的什么意外事故与这些事情联系在起来,觉得都是那些死人在作怪,于是不免恶向胆边生。“她倒是胆子很大,敢找到我孙孙头上来!”

 

在乡下呆了两天,听外公说了好些话,有反复听了很多遍的家族心酸史,有永远唠絮不完的油盐柴米家常琐事,自然还有外婆。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外婆像往常那样喝下午茶便躺在睡椅上小憩。临晚饭时舅妈过来叫她,叫了好几声都没什么反应,舅妈想可能她睡得太沉了,便去继续忙,想等摆好桌子再来叫她。过了会儿换外公来叫她,外公叫她也没什么反应,于是就轻轻推了推她,她的头便向一边歪过去了,这才知道她已经走了。“她睡觉前还在干活啊,怎么会……”外公神情恍惚地跟每一个愿意不厌其烦地听他讲好几遍的人说。

有时在家坐厌了便出去走走,乡间视野开阔,尾春的天空浮云片片,阳光薄如蝉翼,周遭寂寥到让我不由想到“惨绝人寰”这个词。远方是大西南特有的重叠有致、连绵不绝的群山,绿色由近及远逐渐变得越来越深,在雾蒙蒙的天边就只能看见浓墨重彩的黑了。虽然是在晚春了,鼻尖仍可以感受到春天冰冷但很舒服的气息,闭上眼睛,耳朵也仿佛听到植物朝气蓬勃地拔节的声音。

果然是外婆喜欢的上好时节啊。

 

安顿好一些事情后,母亲便急不可待地带我坐上了城里的长途汽车。我靠着软软的靠垫,眼前是一逝而过的路途。我不想听母亲和同车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便戴上耳机听苏打绿的歌,吴青峰的才华令人惊喜。

几天没到学校,桌子上便堆了一小叠练习卷,我一张张地翻看,周围的人都在面无表情机械地写着算着。彼时在高三,因为处在各方面都较为落后的地区,竞争也相对和缓,并没有过多地感受到别人口中高三不逼死人誓不罢休的炙热气氛,偶尔会因为厌倦没完没了的考试而烦躁不安。除此之外,一切太平,时光在笔尖沙沙划过。周五的班会课上,班主任会劝我们停下手中的笔,听各个校领导的高考动员讲座。“其实就算你们不动员,也大概没有谁会不参加吧……都坚持到这里了。”这样想想,就又低下头做手中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心浮气躁的情绪和离经叛道的想法是存在并日益强大着的,但表面永远逆来顺受的乖学生姿态。班主任看着我们这样满意得不得了,“保持这种鼓足劲儿的状态,继续走下去,高考不成问题!”

这已经是最水深火热的五月了,距离那个令人悲痛欲绝的黑色四月不知不觉已经很远了。六月份也在一场场考试和心急如焚的等待中悄悄过去。

 

持续维持了三年的三点一线的生活习惯随着那场考试的结束而瞬间分崩,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呆滞、睡眠和等待。在完全放松下来,那些本应有个沉溺如死的睡眠的夜里,我却常常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电脑屏幕慢慢暗下去,然后自动进入睡眠状态,心里是满满的恐慌和无助。窗外的一小束光斜斜地射进来,点亮了房间黑暗的一小角,虽然看不清那里的东西,但我知道那是几天前从学校运回来的一大堆书。

于是,在这样长时间的无所事是中,我告别了我的十八岁,青春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开始朝我挥手。那个夏天,我经常一个人背着帆布包包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长时间地感受拥挤和溽热。但是,心里因为固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小行囊,而感到淡淡的安稳。在一个人所以常常显得很漫长的旅途中,我看到很多在之前的人生里完全没出现过的人、事、物,但是他们总让我有足够多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以至我常常驻足于无法解释清楚的想法中。于是,很多的计划就一一泡汤了。我没来得及去那些城市的名胜景点、地标性建筑,却走遍那些人熙攘往的市井街道。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些充满生活味的地方,城市城市,我就觉得是这样的。琐碎而坦然,像我们的生活。

奇怪的是,在完全的陌生的地方,看到甚至不知名的东西,心里闪过的居然是外婆和往事。于是我大抵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错把他乡当故乡了。不管是长风万里,或是归于宁静,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们是有更多的机会回到自己的内心的。

 

我这才喜悦地发现,世界在轰轰烈烈地向前奔去,我却从未离开过外婆的小花园。我还在那里吓唬小虫或者被小虫吓唬,做些捣蛋的事在门边等着外婆。

如今,我谨希望,那段岁月在时光的流逝中能像外婆眉目清晰的遗照那般,即使发黄了、起皱了,但仍有迹可循,仍令人感到温暖。

如此,便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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