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学顺是在部队相处6年的战友,同时又有一层特殊的“师徒关系”,因为他是炮技师,我是他手下的炮修工。我于1980年脱下戎装解甲归田后,只通过一两次信后,好几年与陈学顺音信杳无,自此与他失去一切联系。在部队时,我俩情同手足,常修一门炮,常睡一铺炕,做事不分你我,切磋技艺相互毫无保留。由于这种特殊关系,我尊称他为“老炮”,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随叫随应。多年的战友情,念我无时不想念他。
大约是在1997 年的11月,我在广播电视局工作期间,有一天闲暇无事,忽发奇想,既然“老炮”没有确切的地址和电话,但我敢肯定他转业后说不定就分配在他老婆所在的县城——辽宁省瓦房店市,说不定就有家庭住宅电话,不妨通过大连市的“114 ”查询一下,兴许能找到他。我抱着一试的想法,从电话号码簿找到了辽宁省大连市的区号,随即拨通了大连市“l14 ”查询号码,数秒钟后,传来了查询台服务小姐那柔和甜润的声音:“喂,你好,114 为你查询服务……”我有些谨慎并一字一顿地说:“我查一位叫陈学顺的住宅电话号码,耳东陈,学习的学,通顺的顺……”因怕服务小姐听不懂我的南方口语,还郑重的重复了两遍。随着一阵嘀嘀哒哒的键盘声,随即出现了请记录的声音,我迅速拿笔,在洁白的纸上记上了“ 5 619550 ” 的号码。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拨了区号和电话号“5619550 ”,啊,电话通了,电筒里来了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我赶紧问道:“请问是陈学顺的家吗?”
“是的!”对方肯定地回答。
“你是他的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是他的儿子!”
“请问你爸当过兵吗?”
“当过。”
“是在新金县普兰店吗?”
“是的。”
“你爸在家吗?”
“不在家,出去了。”
“那你告诉你爸,我是他的战友,我晚上给他去电话……”
“好的,叔叔再见!”
我放下电话,兴奋不已。是啊,十多年了,我又找到“老炮”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晚上,我又拨通了陈学顺的住宅电话,一会儿就传来了那久违的声音。他还是那样笑声朗朗。我们两人心情都很激动,无拘无束天南地北的唠起来。我得知,军队改革重组后,我们当年的炮兵师已划归到当地的某军,组成集团军后,成为了炮兵旅。陈学顺转业,分到了辽宁省瓦房店市农机局下面的二级机构——农机公司,生产效益很不景气。我也把我这些年的情况以及我们湖南省资兴籍战友的情况向他一一叙述。最后,陈学顺深有感触地说:“你当了局长,比我强啊……”
从此以后,我俩通过电话互通信息,节假日期间也互致问候。有时电话是陈学顺妻子杨桂梅接的,她在电话里也是客客气气,有时我也尊称她为“师母”,引来她一阵哈哈大笑。有一次,妻对我说想买一双羊毛大头鞋给她父亲穿。我略想了一下,想到了“老炮”陈学顺,于是冒昧的挂了电话想让他帮忙,谁知他竟满口答应。事后得知,他为了买这双鞋,颇费了一番周折,托人说情找关系,硬是从驻普兰店的老部队仓库里买回来一双货真价实的军用羊毛大头鞋。一个月后,我收到这双鞋,岳父在寒冬腊月穿着它暖脚,笑得合不拢嘴……
2000年4月,我的处女作——中短篇小说集《 等待》 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也是我多年以来的写作成果。兴奋之余,我特地寄了一本给陈学顺,让他批评指正与惠存。不久,我打电话问陈学顺:“书看了没有?”陈学顺嘿嘿直笑,说:“想不到你一介武夫摇身一变成了舞文弄墨的作家,作品里面揭露现实那么尖锐泼辣,你就不怕得罪人?! ”我说:“这不是纪实文学,而是小说,我的小辫谁也抓不住,怎能奈得我何?”随即,听筒那边又是一连串震耳的笑声……
陈学顺将《 等待》 一书看完后,他儿子陈宏也悄悄的看了一遍,还来电话对我说:“蒋叔,今后你写了书还要寄给我们……”我欣慰地表示:“一定,一定。”
2001 年元月,我从市广播电视局调到市史志办公室任主任,专门从事史志的编写工作。又过了几年,我突然萌发了一有机会出差到东北去拜访“老炮”的念头,可是,一个南,一个北,相距两千余公里,出差的机会谈何容易,概率几乎为零。“老炮”也有这样的想法,多次邀请我,终是无缘前往,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但在我的心底铸就了这样一种设想,哪怕退休之前两人无缘见面,退休以后也要去瓦房店专门走一趟……
机会终于来了。 2004年8月5日 ,我儿蒋溪滁收到了黑龙江省佳木斯大学的录取通知,定于 8 月28 日开学,到时我要亲自送儿前往就读。我认为这是个顺便拜访“老炮”的极好机会。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已打定主意,决不放弃这次机会……
8月28日下午,我待儿子在佳木斯大学办完所有入学手续后,急匆匆的扒了几口算是午餐的饭菜后,我从佳木斯登上了开往哈尔滨的大巴车,由于天下雨路很滑,直到21 时30分才到达哈尔滨火车站,住宿站前宾馆。在火车站的售票厅,我很容易的买到了第二天哈尔滨开往大连的L2次快车卧铺票。车票买好了,我放心的睡下了……
8月29日 15时25 分,我登上了开往大连方向的列车。列车因为是临时客车,车厢油漆一新,床铺干净整洁,且人员不多,好多铺位都是空着。我问列车员:“此趟车何时到达瓦房店?”年轻的女列车员很熟练地说:“明早6 时15分!”我真佩服那些列车员的记忆力,看来她们对列车经过的站点时间是烂熟于心了。
8月30日 凌晨4 时左右,我早早的醒来了。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天色开始朦朦亮了。辽东大地还处在一片静谧之中,近峦远山不时升腾起片片雾霭和朦胧水汽。我简单的在洗漱间抹了一把脸,再无睡意,于是在车厢过道的活动凳上坐下来,凭窗眺望着。这时,初升的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是那样的火红和美丽。铁道两旁,是静默的排排高大的白杨树,不远处的村庄已升起袅袅炊烟,随着车轮撞击铁轨的铿锵声,组成一幅幅意蕴深远的北国风光图。迎着初升的太阳,车厢喇叭响了,播送着优美动听的《晨曲》 ……
列车一路风驰电掣,响着欢快的节奏。列车一路前行,驰过海城,到了大石桥,来到盖州,熊岳城近了。啊,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昔日,我们高炮部队野营拉练时曾多次从这里经过,这里的一草一木是显得那样的亲切。1975年3月,就是在离此铁道线不远的沈大公路(沈阳至大连)线上,我炮兵师几百台车辆几千名指战员连夜车轮滚滚马不停蹄地赶往营口、海城地震灾区去抢修辽河、浑河、太子河大堤,雪白的汽车灯柱将几公里夜空照得透亮,那场景是多么壮观!那时,经过营口市时,天已大亮,我们目睹了地震后的惨景:到处是残垣断壁,许多高楼像切豆腐块一样从二三楼倒塌下来……令我们欣慰的是,市区人民生活安定,秩序井然,工人们骑着单车正在上班,商店照常营业,公交车正常行驶……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人行道上都搭满了简易地震防护棚。我们的车队经过营口没有停车,数千名群众高呼口号举着鲜花夹道欢迎,战士们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在抢修辽浑太大堤的战斗中,数千名指战员日夜奋斗,连续干了一个多月未休息过一天,许多战士疲劳至极,推着小车就迷迷糊糊地倒下了。有一次,团里晚上放电影,电影刚开始才几分钟,大堤上就躺倒了一大片,直到电影放完了才一个个地被叫醒……在那些日子里,许多战士得了痢疾,仍然坚持劳动不休息。没有水洗澡,好多人身上都长了虱子,战士们却诙谐地说:“虱子换锅巴,值!”
那段难忘的经历,随着无尽的思绪驰骋起来。列车已经来到熊岳城,这里不远处的两座奇形怪状的石头山已一览无余。我知道,下一站就是瓦房店了,我马上就可见到日思夜想的“老炮”了。在哈尔滨登上L2次列车后,我就用手机与陈学顺的儿子陈宏取得联系,告知了他L2次列车到达瓦房店车站的时间,还叮嘱他请“老炮”辛劳一番去接站。这时,铁道两旁已是大雾弥漫,火车就像一条巨龙呼啸着钻进了茫茫雾海……
我不停的看着时间,巴不得快点到达瓦房店。列车已有了刹车的声音,速度明显的减缓了。6 时25分,列车终于像一匹跑累了的千里马歇息下来,喘着粗气停在了瓦房店车站。这时,大雾全散,太阳艳艳的露着笑脸,犹如在欢迎我这位远方的客人似的。我背着行囊下了车,大步跨上引桥,来到了出站口。在瓦房店下车的人不多,出站口的景物一清二楚。啊,看见了,看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高个儿在出站口等人……因我的卧铺车厢在车尾,所以我落在了出站人群的后尾,我朝“老炮”招了招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我离开他已有24年变化太大了,再则我这几天旅途劳累来不及刮脸,胡子拉碴的,不好认人。我检完票,出得站来,对着“老炮”大喊:“我来了!” “老炮”如梦方醒,笑吟吟的大步跨前,双手用力的抱住了我,说:“蒋任南啊,我们总算又见面了!”我仔细端详着“老炮”,发现他还是那样的年轻,五十几岁的人了,脸上无一丝皱纹,头上几乎看不见白发,而且昔日瘦削高挑的身材已明显发福了…… 我们说笑着,向着火车站广场走去。随即,陈学顺手一招,我们钻进了一辆的士车里……
瓦房店这二十多年变化可真大,过去一个巴掌大的县城,如今已是车流如织且有高架桥的小城市了。我还记得,1978年的冬天,我和“老炮”从普兰店驻地送一门火炮到沈阳兵工厂大修,“老炮”早几个小时回到了瓦房店家中等我,当我押着这门炮到达瓦房店火车站编组时,已是晚上的8 点多钟了。我找不到“老炮”,只得身穿大衣在车站附近蹓跶着,这时本站一座房子起火,我奋力救火,受到车站民警的表扬……那时,火车站也是很小,如今已是有宽大的站前广场和候车室了。
十几分钟后,的士拐上一条土路,在一座住宅楼停下来了。“老炮”说:“到家了!”“老炮”住在四楼,其爱人杨桂梅和儿子陈宏开门迎接,十分热忱。我和“老炮”用过早餐,杨桂梅和儿子陈宏都上班去了。我打量起“老炮”的居室来,三室一厨一卫生间,也就七八十平方米,一个三口之家,也够拥挤的了。但是,这里物件摆放整洁,家具一尘不染,可见主人的勤快和讲究。小小的卧室里,我俩天南地北的聊起来,“老炮”听我讲述着一切,不时的插话,不时的哈哈大笑。后来,我冒昧的提出了让我二十几年不能解惑的问题。我说:“作为战友,你可以给我说实话了吧,我那时为什么在连队没有开上车,没有提干,没有被重用?”“老炮”见我要让他揭开谜底,似有难言之隐。我说:“没关系的,但说无妨,我也是过来人了。再说,你也转业多年,无密可保,就算是克格勃档案,俄罗斯人有些也解了密呢!”见我这么一撺掇怂恿,“老炮”也不避讳了,直说道:“说句心里话,凭你的聪明才智,开车当司机,提干当炮技师接我班都没问题,可那时你确实太幼稚和单纯了,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啊,多年的谜底我已解开了,我心满意足了。我想,那时候如果我真“会来事,”,或者家境好一点,给那些有头有脸说话算数的人物多说些奉承话,进而奉送几条“郴州”烟,那不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我笑笑说:“那时我真傻,真的!”
这时,“老炮”岔开话题,提议道:“你今天就不要走了,下午我陪你去大连市和旅顺口蹓跶去,去那里见见战友和游览公园……”我说:“我这次来,只想见见你,说说话,就很心满意足了。至于大连和旅顺口,我过去已经去过,就不想去了。”
“老炮”又说:“那里可变化大了,不去是会遗憾的……”
我打断“老炮”的话,说出了隐情:“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我的父亲最近得了不治之症,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我还得尽快赶回去!”
“老炮”听了我说的原因,也就不再强留。随即,我俩就各骑一辆单车,到市区转了转。 “老炮”因在炒股,我们在瓦房店市证券公司停留了许久。在这里,“老炮”介绍了一位我过去不太熟悉的老部队姓黄的转业干部相见,随后又拨通了我们连队多次荣立三等功的退伍兵宋广玉,要他迅来与我见面。宋广玉是内蒙古赤峰人,在连队曾当过我的副班长,为人老实憨厚,在陈学顺的帮忙下,来到瓦房店做事。这几年经营煤厂效益不是很好,但他屡败屡战,精神不减当年。等了约四十几分钟,宋广玉风风火火赶来了。一见面,他就拉着我的手说:“真是抱歉,因业务上的事,我跑北厂又到南厂……”刚好,姓黄的老首长有数码照相机,我和“老炮”以及宋广玉手搭肩膀合影留念,然后到照相馆马上出照片一人一张,我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午餐是丰盛的。杨桂梅和陈宏早早的下班了,忙乎了好一阵子。大海虾,大海螺,大头鱼,饺子,还有几样精制的菜肴,摆满了一桌。陈学顺一家人和我以及老宋共进午餐,把盏轮番敬酒,好不热闹。在我“借花献佛”敬陈宏时,我说:“咱俩是有缘分的,那天接电话的是你,如果没有你那几句肯定语,我今生今世可能就无缘与你们见面了!”陈宏笑说:“那天我一听湖南口音,就有一种预感,肯定是我爸的战友……”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亢奋,又多干了几杯啤酒。
下午14 时,陈学顺和老宋来火车站送我,还专门买了站台票。16 时33 分,我登上了由大连开往汉口的列车。“老炮”将一袋苹果和一袋葡萄塞到了我的手中。
列车缓缓启动了,“老炮”和宋广玉还在站台上向我挥着手。隔着明亮的车窗玻璃,我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了……
通联:湖南省资兴市晋兴路西边村马路边154号信箱
作者:蒋任南(湖南省作协会员 中国自由撰稿人)
邮编:423400
200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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