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A.-
接到峰的短信,是不再关己的高考放榜的那个子夜。-
他说,高考成绩出来了。他落榜了。-
他说,他坐了夜班的火车,刚到了广州。-
半个小时后,我关上了通宵自习室的灯,一个人混着浑黄的路灯骑车去接他。高三时高考考砸,他最终屈服于父母的暴力威逼回去补习。这一年我们基本没联系过,感觉现在的他,愈发的消瘦和英气逼人了呢,虽然他内心的叛逆和伤痛没几人懂吧。-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初识峰,还是初中时候一个喜欢摇滚的同学介绍的。那时候的我为了显酷,跟那个同学学了架子鼓,后来听说峰在组地下乐队,就进去凑了数。可惜好景不长,我的父母轻而易举地揭发了我的行径,以我成绩从前三跌到前十为由,给我下了“要么全力读书要么断绝关系”的通谍。其实我觉得父母没有必要那么狠,养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我早已成为他们理想中逆来顺受的绵羊了麽?-
由于我的贸然退出,乐队大受影响,最后还是散了。一天峰把我从教室叫出来,我以为他要狠狠揍我一顿,没想到他只是带我到学校隔壁的大排档喝酒。当时我第一次喝酒,呛得狼狈不堪的却还是倔强地死撑着,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拿酒瓶子敲爆我的脑袋。不过他没有,反而对着满面通红的我哈哈大笑,宛如纯真的玩童。那天以后,我们成了朋友,虽然不是知己。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B.-
峰见到我,热情依旧。“哈,这么晚了,没想到你真的还没睡呢。”-
“呵呵,习惯了嘛,我就是一天生的夜游神!”-
一阵寒暄,再是沉默。毕竟有点疏远的感觉。我注意到他身边原来还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他赶紧介绍说,“我女朋友,小沫。”我礼貌的点点头,“我是姚青。你们这么晚赶来,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们在附近找了个通宵营业的面摊坐下。趁小沫走开时,我问峰,“臭小子几时又换女朋友了?你的上任怎么了?”-
“呸,别跟我提她,烂婊子,她跟别人劈腿,那个男的居然拖人来修理我!那次大意了,伤得不小。幸亏小沫经过,把我送了医院,还垫了费。她人挺善良的,也怪可怜,父母早忙,一个人出来打工,工厂倒闭了还吞了工资。我以后要好好待她,就决定带她去北京闯。”-
“北京?”-
“噢,是这样的。朋友在北京弄了个乐队,叫我去试试。反正读书是没希望了,就决定去试试。这次来广州,就是想跟你道个别。估计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了了。你知道,新乐队开始都挺难的……”-
“……那你家人怎么说?”-
“他们?我考成这样,估计他们死心了吧。这次出来他们都不管我了……”-
峰的声线压抑得令人心碎。我记得曾经的他,抱着吉他唱五月天的《知足》,声线干净舒服一如曾经的美好。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虚伪地安慰。但最终还是客套说辞。-
“没关系的啦,以你的才华,乐队的发展应该没问题吧。能为梦想努力的人,才比较幸运吧。”-
C.-
我怀疑我疯了。-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两个月的时间奢侈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辗转了几份兼职,始终坚持不下去,只能回家了。说“只能”,果不其然是委屈勉强的腔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回家于我只是一个借口,一种逃避孤独的摆设。父母司空见惯的唠叨已经不再是苦口良心的嘱托,反而是千篇一律的咒语,无时无刻把现实鲜血淋漓的影像在我面前不厌其烦的呈现。比如成绩比我差很多的某某复读了一年,如今考取了一所辉煌的重点大学,而我只能因为当时的固执,导致如今只能在一间二本大学念我完全没天赋没兴趣的工科。再如某某人际关系搞得多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不到半年就轻而易举爬到了高层,而我整天孤僻寡言,回家只会板着面孔要么顶嘴要么沉默,成日闭着门看着不正经的闲书和日本垃圾动漫……-
久而然之我也懒得反驳。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挂着QQ,别人也是爱理不理,我只好翻着用饭前省下买的《最小说》,偶尔在空间涂鸦只言,做一个文艺青年的装逼的梦。但兹今白日梦始终是只能用来装逼的,偶尔博得别人三言两语的同情,剩下满肚子的酸涩,留它慢慢在马齿徒增的岁月里发酵。-
D.-
梦想。-
有个人说,没有梦想的人就是行尸走肉。-
所以世界上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傻冒,为了自以为是的梦想视死如归。比如我的朋友峰。-
我知道,这个国度有着穷极的青春少年,怀了浪漫的梦想虔诚朝圣。包括我,曾经的还会做梦的我。-
从小学作文纸上千篇一律的“我要做个伟大的科学家”,到年少时的鼓手梦,再到成为动漫中无所不能的主角的渴望,和不久之前一直YY中的文艺青年梦……不论幼稚与否,不论年代如何久远,它们始终标榜了梦想的标签。然后,长大了,梦想却不曾发育,也就遗忘了。就同《彼得潘》所道,童话什么的本来是真实存在的,真实得就好像给你温暖的衣服。可是,人们只看到了外面的衣服,忽略了潜伏于深处的童话,渐渐失去了相信的耐性,也就失去了感受童话的本能。-
E.-
峰换了手机号码。也不经常上网,所以我们再度失去联络。事实上,我多少失去了对他的关注。在这个社会里,单纯的靠着梦想生存,往往只能铩羽而归,丢了梦想,连生存的勇气也自身难保。-
现在的我,依旧活着,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偶尔为考试的失败而悲伤,但很快被酒精的刺激淹没。偶尔寂寞,拉下脸皮花几钱,就能买来沸反盈天的热闹狂欢。偶尔看到学弟学妹背着沉重的乐器嘶吼,或踩着溜冰鞋在图书馆前的广场演绎梦幻蓬勃的青春,也只是会心一笑,仿佛一切只是一尾淼影,只若过眼云烟不漾涟漪。-
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真正混籍社会,同万万千千的成年人一样,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带亘古不变的微笑,千方百计在职场力争上游。学会在觥筹交错的应酬中把盏自如,找一个能伴我白头到老的妻,有能够温饱以上度日的家庭,平淡安稳的等待岁月那把火把自己变回了无牵挂的虚空尘土。-
人生苦短。我已经走过了花季雨季,也即将告别做梦的象牙塔,走进以现实为圭镍的时代。我的父母早已两鬓发白,没有多余的力气与我争执。我的心已经被愧疚与恐惧填压得充实无比,所以梦想什么的,装不下了。-
F.-
某天在网上浏览着琳琅的就业咨讯时,收到了峰的邮件。-
发现原来是一周前寄来的。写了几句问候的话,还发了几张照片。是他和乐队朋友在低暗的地下室排练的照片,和参加比赛时获奖的照片。有个附件,是他们录的段样。-
歌名是《逆光》。歌词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有高潮的几句,我反复地听。-
“你说梦想在远方-
我背起行囊勇敢闯-
就算命运是逆光-
不怕受伤不彷徨-
……”-[完]
『编者按』断章式的写法,不落俗套地表现。关于梦想,关于现实,总让人无奈。逆光,逆着光,让梦想起飞。“我”和“峰”是两个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生活轨迹也不同。但关于梦想,愿我们都不曾放弃。
——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