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狗出嫁
窝狗出嫁
窝狗,在经历了人生的第三十五个年头后,最终把自己“嫁”出去了。
窝狗,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为什么起名叫窝狗,已经查无出处了,因为生养他的父母,早已过逝多年。
窝狗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庄稼人,没上过学,读过书,这个名估计是为了好养活。在农村,孩子的名较随意,像窝狗身边的同村玩伴们,还有叫干三的,叫花的,钢筋的,其实这些都是小名(乳名),等长大些入学了,就会按照姓氏辈份,再起一个大名(学名),很多人长大了,如果走出了这片村庄,听到叫乳名的机会越来越少。
经查证,窝狗,是属狗的,70年出生的,生活在襄阳偏远的一个小村庄里。属贺岗大队四队,贺岗大队共有九个队,四队也不例外,基本上都是姓贺的,至于,为什么一个大队都是姓贺的,据窝狗的同村长辈们讲,他们是从山西大槐树迁徙过来的,整个大队外姓人很少,就是有,也和贺姓的人沾亲带故。村里人碰面,都是按辈分来叫的,窝狗是“长”字辈,在他们四队里,按“万、帮、家、荣、怀、长、连、有、庆”的辈分排列,窝狗出门碰到的,基本上不是叔就是爷,好在这小子嘴还算勤,总算没有因为这点,挨过村里长辈们的打。在村里,这点是不能含糊的,不管对方年龄比自己大还是小,都要按照规矩来叫,不像现在城里人,碰到外人,有的连父母都不愿认了。
窝狗有四兄妹,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他母亲因身体有些毛病,村里人叫她:疯娌仔,病情时好时坏。
窝狗家有两间瓦房,一间小厨房紧靠在南面山墙的拐弯处,在他家的房后面,有几颗槐树,和一间一人来高的小茅房。在离茅房约六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大队的大礼堂,大礼堂建了很多年,十几间大红瓦房,可以容纳上千人,在当时的农村蔚为壮观,很是有派头,在礼堂里面有一排一排的水泥墩台,最前面是一个半人高的大舞台,舞台后面,还有几间是留给大队办公用的,舞台从前至后,由低到高的水泥墩上,都印刻着他从小变大的足印,窝狗喜欢掏麻雀的小窝窝,有时能弄到几十颗麻雀蛋,煮熟了家里人可改善一下伙食,大礼堂记录着不少窝狗的欢乐回忆,也是整个村的记忆,无限期的存放在那里。
其实在大礼堂右边,约三十来米的地方,是最早的室外戏台,一堆土堆成的戏台,半人来高,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舞台后面是一排和大里堂并排着的老房子,后来因为大礼堂的建成,这个最老的土戏台也就变成了平地,就连戏台后的那排老房子也被拆掉了。窝狗还清楚的记得,当年,毛主席去逝时,整个大队就是在这个土戏台上,举办了纪念毛主席的追悼大会,尽管那时的他还不太懂事,不过这些记忆,他还是清楚的保存了下来。
因为家里穷,窝狗只在小学里混了两年就辍学了。窝狗读小学的时候,是全校穿的最破衣服的那个,和街头碰到的,那些流浪乞丐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流浪汉的裤子是开裆的,窝狗的裤裆没有开。
一件脏乱上衣,加上一条没开裆的补丁裤子,瘦瘦高高的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没有人见过他穿过鞋,夏天光着脚板,下雨下雪天也是光着脚丫子到处跑,村里的张婶问,窝狗,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脚冷不冷呀,窝狗总是咬紧嘴唇,让上下敲打发出声响的牙齿能短暂停下来,低着头,憨笑着看你一眼,很小声说道:不冷。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留下他的背影。
后来,即便是下雪天,村里人再见到窝狗不穿鞋时,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不是他不穿,也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不觉得冷,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鞋穿。
从小到大没有人听过窝狗生过病,这一点让很多村民不敢相信,也一直成了一个不解之谜。窝狗没有多的衣服换,满身的油泽和长年不洗澡的汗臭味,让同学们都对他近而远之,加上窝狗小时候,还老爱流鼻涕,鼻涕流出来后,他又经常忘了打扫,鼻子下面,常有两条明显的污迹,所以,在学校他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在村里的伙伴中,他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那时的农村过年,是很有氛围的,大礼堂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相当于现在中央台春晚,大家都是全家搬的,顶风冒雪赶过来看大戏,整个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聚在一起,个个都面带笑颜,吃甘蔗、放鞭炮,热闹极了,那时的人们缺钱,但不缺乐子。
窝狗也演过大戏,那是在他十二三岁那年春节,带班演戏的领班,窝狗按辈份叫家门爷,当时家门爷找到窝狗,问他愿不愿意学戏,窝狗觉得天上掉馅饼了,不敢问其他,只是低着头,问了声有饭吃吗,领班家门的爷,瞅了他一眼,刚好和窝狗的眼神对上,窝狗心里开始发毛了,按他一贯地作法,又准备溜了,再不走他担心要挨骂了。
领班的家门爷,看出了窝狗的心思,笑着告诉他,不要跑,狗娃子,放心,不但有饭吃还有肉吃。窝狗听到这里,憨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边跑,嘴里边喊着,好呀,好呀,学唱戏了,有饭吃有肉吃了。
领班的家门爷,看着窝狗远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个狗娃子快成小疯狗了。
窝狗在后面的学戏中,出演最多就是个跑堂的,士兵啥的,不像领班的家门爷,五十来岁。右腿虽有些残疾,但唱起戏来那可是公认的名角,一身行头一上,一顶很漂亮的武馆帽子上,还有两条长长的羽瓴,背上背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小旗子,一身金色绣龙的战袍,脚底一双黑色长筒高底靴子,腰佩宝剑,跨下马,手执长矛,哇呀呀,一个开场,准搏回一个满堂彩,舞台上你可看不出,他的腿有什么问题,甚至,比常人要更加的灵活有余,随着锣鼓节奏的响起,家门爷那精彩的亮相,你不敢相信眼前是一位威风八面的老人,把一条长矛舞的眼花缭乱,这些精彩的瞬间,留在窝狗的记忆里,也定格在不少村里人的回记里。
窝狗的童年,像他的那套乱衣服一样沾满灰尘,没有任何光鲜的亮点。
窝狗在贺岗四队呆了35个年头,从童年到青年,中年。他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最远的也就是去过离家几公里外的峪山镇,峪山镇是个极其普通的小镇,外面曾流传一句:两山夹一谷,好进不好出。其实这是对这座小镇误解了,峪山其实没有两座山,在靠近峪山镇中心偏东北的地方,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只神鸟凤凰路经这里,为了保佑造福这片土地的福泽,自愿化身一座山,山形酷似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头向北,身体化成白色的山土,眼睛化成长年流出清泉的泉眼,有人说她头朝北,因为那是凤凰姑娘家的方向,四季不停的清泉是她思念亲人的眼泪,所以峪山小镇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一座山,因凤凰的传说而出名,故称为凤凰山、因土质为白色,当地人也称之为白土山。窝狗和村里的伙伴们经常到过这里,因为养蚕,要到这里来采摘桑叶,窝狗还去到这座山的腹地,看过很出名的一个山洞,滴水洞。
城市对窝狗来说就是个遥远奢侈的梦。
八十年代时,全国实行大包干,分田到户,他和他的父亲,一家人守着分到手的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忙下来的收入,交完公粮、化肥农药钱,剩下的也就是能让全家有碗饭吃。庄稼人都是靠天吃饭,如果碰到天灾,那就只有硬挺了。
记得有一年碰到大干旱,整个村里的吃水都成了问题,村里的井水都掏到底,弄点水上来都是浑浊不堪,要放好久才能吃。长时间地里没雨水,稻田干的开了裂缝,一只脚都可放下去,要长谷粒的稻子因为缺水,稻子最后都变成了一把稻草,窝狗家本来存粮就不多,碰到这样的灾年,更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在农村里,挣钱的机会很少,就连学建筑当个提沙桶的小工,都需家传帮带关系才行,通常是,家里有人干这一行,然后带你入行,否则,是很难获得一份劳动的机会。
时间长了,村里人都认为窝狗懒,没想法,不求上进。其他的村民,都想尽办法让孩子走出村子。看着儿时的玩伴,从他身边一个一个都走出了四队,有的出去当兵,有的托关系到工厂打工,有的拜师去学门手艺赚钱,窝狗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不是他不想,就是他想也没有用,外面的工厂他不认识人,想跟别人学手艺,人家不是嫌他笨就是说他懒,窝狗的日子就这么无休止的消耗着,他虽然长的比同伴们都要高一些,但他却看不到这种日的尽头在哪里,也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窝狗的姐姐妹妹在实在熬不下去了,都是十六十七岁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图的就是一日三餐有碗饱饭吃。
时光流逝,看着儿时的玩伴们,有的已当上爸爸了,在这个他最熟悉的小村庄里,窝狗常常被一起长大的干山、中秋们的孩子们,叫着要他和他们一起玩,每当此时,窝狗总推说:你们玩,我还有事。窝狗走不了多远,总会躲在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看这群孩子们玩耍,有时他看的口水都流出来,好在没人看到,窝狗还是下意识的赶紧摸掉了,窝沟也就只能在一这群孩童身上,寻找着自己并不快乐的童年,和童年那些并不要好的伙伴身影。想想当年家家都有人在家,到现在,每家每户基本上没有人,有的也就是在家上学的小孩和不方便出门的老人们,随着这几个小孩子笑声由近至远,村里也越来越安静了。
窝狗不敢做娶媳妇的梦,随着父母的病逝,他的家就更不像个家样了,两间房子也因长年失修,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终于倒下去了,像一个挣扎多年的老人,终于坚持不住了,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稀扒乱。
那晚庆幸的是,他的哥哥正好起来小便,否则,两兄弟可能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窝狗没有朋友,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发呆,窝狗最喜欢蹲在坍塌的老屋树下,背靠槐树,一只手支撑着腮帮子,看晚霞印在大礼堂上的景象,从很美的晚霞看到夜幕降临的夜晚,他感觉这段时间的阳光特别温暖,迷人,时间长了,村民们在这个时候路过,没见到他的身影,都会不自觉的,自言自语一声,这个狗娃子,死到哪里去了。
村里不少人会在他身边走过,去大队的小商店买东西,只是从来却没有人愿为他停留脚步。
九十年代的窝狗,彻底的失去了家,兄弟俩找出剩下的家当,只能暂住在大队礼堂里的办公室里,大礼堂办公室一直荒废着,长年没有人用,就连门都没锁了,兄弟俩就在这里暂时住了下来,在靠墙角的地方,他们架起一口铁锅,找来了一些砖块和石头,临时随便的用泥巴圈了一下,窝狗的每一顿饭都像是在搞野炊,往往一顿饭做下来,浓烟夹杂着飘溢的锅灰,加上房子里没有灯光,你很难分辨,哪里是墙哪里是他的脸,昏暗中,唯一让你感到他的存在,就是他那对像狗眼一样的双眼,不时闪现着丝丝亮光。
窝狗的日子就这样重复着,人在变老,生活没有起色。
村里人的生活在此时,却有了质的飞跃,就拿窝狗家前面的,他应该叫小叔的干三来讲,干三会门建筑手艺,农忙时在家帮媳妇干农活,稍有空闲就跑到县城里帮人建房子,一天下来上百元工钱收入,这不,几年下来,家里有了存款,该买的电气都买来了,就连城里人用的太阳能热水器也装上了。
在村里,还有像他建军叔,全家跑到镇上做起了小生意,后来在镇上,开起了第一家农家乐自选超市。还有更好的甚至跑出了省,开起了公司。看着一起玩大的伙伴们,日子越来越好起来,窝狗的心里,时不时的也跟着燥动一阵子,也会有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不过这种激情,保留的时间特别短暂,短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有时他也庆幸自己,那么快就能调节好自己,立马就能回到现实里面来。
窝狗的生活在村里,不用评比都能获得最差的称号,他和兄长相依为命多年,就算是到没房子,住在大礼堂里也好,他从来没去偷过村里人的任何东西,这么多年下来,村里人没发现他有手脚不干净的地方。
九五年这年春天,在大队和村民的帮助下,窝狗家倒掉的两间祖屋,在原地又重新站了起来,窝狗的家也从此焕发出勃勃生机,光棍多年的哥哥也有幸讨了一个远方媳妇,还为他生了一个小仔子。
窝狗自己也在这年的冬天,经同村的小婶撮合,嫁给小婶黄龙娘家的一个寡妇,据说这个寡妇比窝狗大好几岁,还带着几个孩子,但后来听村里人都讲,这个寡妇对窝狗很好。
窝狗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出“嫁”的,但窝狗却没有感到,这个冬天的寒冷,因为,在窝狗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黑棉绒保暖棉鞋,那可是窝狗新媳妇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自从穿上这双鞋,窝狗老感觉混身都要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