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喷泉之旅16心理测试与病号裤(1)那晚,“阎罗王”帮我测完腿长后,便告知我第二天傍晚,会过来为我作牵引术。我当时听见这个名称,是丈二和尚,既一头雾水,又紧惶不已,“什么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疗法啊。”左瞧右盼,同房的病人并无在进行这种治疗,没有了预先看知的机会,我的心更慌了。无奈,整个早上都是坐在床边,关注着另外三张床的动静,或看护士捧着量血压的仪器,捧着针剂……进进出出的……中午饭后,右侧床的老奶奶的儿子,对我妈妈说:“带她下去逛逛吧,牵引后就好久没这种自由了。”听他这么一说,我的恐惧度又上升了点。(2)然而,我一直坚信:自己在手术后,只要一年时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那时,我就又是自由身了,无需谁带着,牵着,我爱和谁出去就和谁,我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于是,整个中午,下午,我都在病房内的32床待着,甚至安分得连房门口也无迈出半步,连窗台外的风景也没有走近去观赏过。(3)终于,望穿秋水般,盼来了下午5:30。人真怪,越是对某事物怀疑恐惧,却越想早些揭开其庐山真面目。我先换上了那条蓝白相间,印有某某附属医院字样,能装下两个我的肥大病号裤子。唉,真的要穿这丑得不能再丑的裤子了,这次真成了个病号了,之前,好多护士,尤其是护士长勒令我换掉自己的衣服,但我硬撑了两天半,最重要的原因,不是那些衣服款式老土,丑得不堪入目,而是它们全部都宽阔无比,且要卷4,5圈才能不拖地,根本不适合我嘛,一点都不方便。说起这些病号裤,还蛮有趣的,基本上,都不是我们平常两条裤筒都完好无缺的样子的,而是总有一边的外侧被剖开,改成几条绑带,以方便换药,透气什么的。有些还要是两边都这样子,那证明这病人挺不幸的,两腿均同时受伤了。正是这些裤子有此特性,便很容易产生互换衣服,或向护工重领一套衣服的事情。只是手有毛病的,肯定不愿领一条两侧都要绑带的裤子,可以想象,他的手本来就受伤了,绑裤带自然一时间成了一件很难完成的差事,若绑不好,走着走着,全松开了,不就像一只张开双翼的蝙蝠吗?而用潮流一点的言语去比喻,就是活像穿上了一条开高叉的旗袍,够高贵的吧?呵呵,可不是每个人的思想都那么开放的,说不准全都尴尬得要找个穿山甲住的洞去遮羞呢。而另一大尴尬就是:左绑带的裤子被右腿受伤的病号领了;右绑带的裤子套在了左腿不灵便的病号的身上。这带来的麻烦可大大大了,问题可真严峻了。医生来了,要检查换药,把裤腿卷起来还是够不着伤口,或小部分伤口还被挡着,要把整条裤子脱下来,身边又有那么多探病亲属,也很难为情,我们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强行将探病者逐离境外,让他们喝西北风,待半个小时医生完成工作后,再邀他们进来吧?所以,最恨的就是男性来探望了,无论是2,3岁,或7,80岁的,无论他和患者是什么关系,他的到来,让我不安,更恨那些喋喋不休,一坐就两,三个小时的。(4)反正啊,一条裤子引发的痛苦是非凡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每天,每个病号对裤子比择偶还谨慎,最惨的是双腿都受伤了,却被派到一条都不开边的裤子,请求护工行行好,换条合适的,守望了老半天,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两边开的了,连单侧开的也被其他人抢光了。那就如当头一棒,不偏不倚,很狠敲下来,这时,这位可怜的病号有三条路可走:第一,随便擦拭一下,不换裤子了;第二,换走旧裤子,用被子暂时代替新裤子,等待第二天醒醒目目,争取一条好裤子再穿上。前两条都能避免大动作,避免引起伤口的疼痛。而第三,就是总想着衣着得体要紧,疼痛仅是一刹那的,一定要保持清洁,维护良好形象,顶着暴痛,也要换上裤子,也不管到时换药透气的问题了。有时候,真怀疑以上三个选择可以出道心理测试题了,以窥探各人的性格及观念取向,应该蛮准的耶!最搞笑的是,我第一次领裤子时,全然不知有那么多规矩,还以为每条裤子都附有魔术,你想它长什么样子,就长什么样,它能乖巧得比心灵感应器还要神奇,连你是哪种类型都能一触便知,会自动变形,来适应个人需求,现在看来,我还真会白日做梦啊。
喷泉之旅17掀开神秘面纱(1)噢,天啊!我越扯越远了,冷不防就要扯到爪洼国去了。言归正传,言归正传。话说2000年3月3日的17:30,一位五年级下学期,便开始“不务正业”成天与病号混在一团的李某某小妹妹,即将迎来她人生中伟大的转折点。面对这一次,她的心情激动不已,因为她知道,一个曾经在她意识中模糊不已的概念——牵引,正眉弯含笑,手捧琼浆玉露,向她凌波漫近,有着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期盼,如此醉人心魄的首映礼,过程必定是精彩绝伦,刻骨铭心的……(2)护士将手中的器具摆在我的床边,我见到一把类似电动钻的物体,它的外形与手枪也有几分神似,且闪着银光,发出金属独有的冷峻的光线。这时,“阎罗王”用镊子夹起已沾上碘酒的棉花球,向我的左腿膝盖上方(即大腿的下方)的位置擦拭。消毒完毕,“阎罗王”从容不迫地举起一支细长似香烟的针筒,好修长的针头啊,从前发烧要注射,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我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即将要接受严刑酷发的罪犯。不是说过一定要控制好自己,不让自己那么紧张的吗?但是,此时此刻此地的我,的确情难自禁,并且紧张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然而,没有人觉察到我的心情,周围那么多人都没有,但我自己的感觉却如此强烈!我费尽全身的力气去抑制自己,不停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不许哭,不许哭!油然而感的是:我是只四肢都已被捆绑在实验台上,无法动弹的小白兔,反抗不了,也无必要去反抗,唯一能做的是在心中祈祷医生出手别太重,别让我太受伤。(3)麻醉药已从针筒中,一寸寸地穿破我的皮肤,驻扎到我的部分神经中。那个“阎罗王”竟然也不用牙签等稍锋利的东西去试试麻药是否完全起效了(这种方法,也是在后来的多次手术中才学到的),就急急忙忙提起那把专用钻,把一根长17,18厘米,半径约2.2毫米的钢针插于钻嘴上,紧接着将钢针对准刚打麻药的位置,开始将钢针钻进我可怜的骨头里面。我根本不敢再看下去了,双目直视天花板,听着钻嘴转动的无情的机械声在牵扯着我的血肉,我知道它已经将我体内的细胞搅动得血肉模糊了。刚开始,估计钢针被打进了5分之一时,我的痛感并不强烈,到了5分之2左右,它要比强盗还要强盗地在我本完好无缺的骨头中,挖通一条隧道,留下一个长长的空缺口;再更加倍强盗地亵渎我本圣洁无暇的骨,肉,血……这冷峻的金属物以救治我的名义,嚣张地啮噬着我的身体,猖狂地毒害着我的神经,癫撅地拆散我的血,肉,骨……疼痛越来越强烈,但我一直暗暗对自己说:要坚持下去,不能哭,更不能大喊大叫,不能出丑。(4)随着钢针愈深入我的体内,愈发感觉它不是由钻操控着的,而是被医生手持一把锤子,一锤一锤一锤……重重地将它推进我的身体内的。似乎我的身体是一扇最坚实不摧的墙,是毫无知觉的,即使再大力,再暴力,也不会有痛感。然而,事实上,墙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情感的,热了会发生人眼无法见到的形变,冷了也会,当被熊熊烈火包围时,它也会倒塌……突然,好强烈,好狠,好猛烈的痛就在那一瞬间向我袭来,我即时失去了知觉,晕厥过去,但这种痛苦仅是很短暂的,我只是眼前黑了4,5秒。现回想分析,是那根钢针冲破最厚实的神经与皮,打通天堑的历史性一刻,它以我短暂的晕厥为代价,换取了辉煌的胜利。(5)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本来干干的脸,布满了泪水,仿若一道恰遇汛期来访的江河。我伸出一直搭在腹部的手一摸,原来脖子也湿了大遍。当时,在晕厥的那一刻,也正伴着我双眼的泪水失控般地如喷泉般往外涌去,再顺着脸颊如瀑布往下奔流。(6)那一刻的痛苦没有人知道,即使是“行刑”者本人,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因为,那不是他的亲身经历。如今用自己的语言重述,也已是不完整的痛苦感觉了。(7)醒来后,我好久才缓过神来,只听到“阎罗王”说去拿个架子过来,护士先在旁边守着。使劲克制住惧怕的心理,我往下用关切却陌生的眼光去探视我那可怜的,刚受了重大创伤的腿。只见护士正用棉花帮我吸掉伤口处还在不断涌出的血。那个盘子上已有5,6团浑身上下沾满了血的棉花了,这些棉花根本没有丁点儿白的地方,完全是由鲜红的血笼罩而成的,就像火红的玫瑰的花瓣被一点点地,一片片地肢解,又再用搅拌机搅碎,最后被揉成一团团皱巴巴的物体,扔在这个白沙流泻的世界,格外夺目。那个“阎罗王”抱着个约60厘米长,约22厘米宽的,直角梯形状的笨重的铁架,他让护士将我的腿抬起来,然后就将大铁架置于我的腿下。护士再将我的大腿轻放于斜坡位置,小腿搁于水平。接着“阎罗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形状的跟A4纸差不多大小的铁架,然后将铁架的两分支套在钢针的两头,中间的分支穿上了一条墨绿色的大麻绳。接着,把这条麻绳置于直角梯形架尾部上方的滑轮上(也是靠近床尾的地方)。那么这个滑轮便一头连着穿过我骨头的钢针,另一头挂着几个称砣,当时的我,都已经99%木然了,一时间也感觉不出称砣有多重。(8)等他弄好了这些,我的左腿一下子就增加了n斤重,如扯着一个千斤鼎。再后来,就见到护士拿来两个小小的玻璃药瓶,套在钢针的两头,以免尖端刺伤别的东西。最后,医生护士都离开了,整个过程,我们似乎半句对话也没有……
喷泉之旅18无心睡眠?无法睡眠?(1)我想坐起来,躺着不太习惯。用两只手肘撑着床,全力抬起以腰为分界的上部分。又是一阵强烈的痛!是钢针与我的血肉,神经,骨头在打架。眼下,它们之间的冲突就要发生在我身上了,就要发生在我体内了,但我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我的身体被钢针欺负得遍体鳞伤,听着我的身体在泣血。唯有重新躺下。往床尾张望,铁架的倾斜角有近45度,躺在床上,我也是头低脚高,很不适应。而要坐起来,那就是硬要将自己的腰折成两折,构成45度,就差不多了,这个姿势,短时间内还能勉强做到,但时间长了,兼有几个称砣在推波助澜,根本不可能坚持“坐”下去。(2)这一夜,注定不平静。硬邦邦的铁架,置腿处的地方虽有一块薄薄的“皮”垫着,但依然是无情地压迫着我腿部的每一寸,直入骨髓。那几个称砣不由分说地,拼命地将我的全个人往下扯;那根钢针早已成了称砣的帮凶,野蛮地通过操纵我腿部的小小一个部位,肆虐地折磨我的全身心。同室的病友都安睡了,只余一颗心在呻吟……睡不着,睡不着,好痛苦,好痛苦。妈妈在旁边也不知怎样才能减轻我的痛苦。找来一个值夜班的医生,他看过,从表面上看过,“没什么的,别紧张,一般做完牵引的当天和第二天都会有稍微不适。很快就习惯的,到时就好了。”哦,希望如此吧。我闭过眼,但仅仅是生硬地做了这个动作。我长时间地睁大眼睛,似乎这样能渐渐减轻我的痛苦。仿佛眼睛睁得越大,越能抵御痛苦,越能感化残酷的痛苦。仿佛睁的时间越长,越能表明我的虔诚,越易打动痛苦。这一夜,痛苦伴着我度过,我伴着黑夜度过,黑夜伴着痛苦度过……这一夜的滋味,我不懂得如何用语言表达……
喷泉之旅19几米阳光第二天8:00医生来巡房了,妈妈再次向他们讲明我的情况,等到的答复与昨晚的一样,甚至更简洁了。忍着疼痛,将床搅高,当作靠背。再刷牙,洗脸,吃饭……再将床放平,重新把双眼直对天花板,过着与直立的人们相距90度的生活。感觉自己如一个战俘,彻底失败了的战俘……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干不了了,唯一能干的就是等待,等待做好手术的那一天……第三天,状况与昨天一样,无需重复了,痛苦是不必强调也会自动膨胀的……第四天,终于听不见钢针与我的身体打架的响声了,也许它们已经彼此认同了,成为好朋友了吧;或许,它们知道,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同时在我体内生活一段时间,还是彼此让步,或伪饰,以求日后的海阔天高,或再复仇吧;又或许是其中一方被击溃了,不得不投降屈服了……这我不得而知,只是感谢安宁重回我心。这天下午,自门诊后多日来未能谋面的刘专家,竟大驾光临寒舍,我等平民均感激涕零,不知言何感恩戴德之词,只懂尽情沐浴于他3分钟的关怀之下,并在他走后3个小时仍咧开唇牙绽放甜香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