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1鹊桥相会·复诊有约(1)携着那有着点儿分量(由有着树皮样外貌的旧本本,和色彩缤纷的新本子合订而成)的病历,揣着一份浓而不烈的红酒与清简幽逸的雪碧融合而成的心情,游过银河,渡经鹊桥,终于又迎来我们(我&广州某骨伤科医院)间一年一度的约会。很意外地,为我照x光片的仍是那名医生,这使我脚未迈进x光室,已有种晕眩的感觉了。原来巧合这回事是确凿存在的,愚鲁的我竟到今日才真正认识得到。7年了,每次如游子般重返故园,总会遇见这位履历资深的医生。平躺,仰卧一张。仰泳乘以蛙泳(仿若一只将要被解剖的青蛙),摆好体位又一张。有时会觉得,x光片正是相片的高级形式吧?但它们都无法照透人类的心。就这样,几分钟前,还在我体内活蹦乱跳的细胞们,经受不住x射线的诱惑,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深海的怀抱,与龙王幽会去了。已搞不清楚自己是从那间x光室走出来的,还是飘出来的,只知道里面空洞洞的,四面都是墙,唯一有点儿生命力的就剩那台x光机了,但它硬朗的外形让人看见了,蛮不好受的,更别说和它亲密接触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正被冲洗的x光片。放眼望去,走廊尽头,也有一台x光机茕茕靠于墙边,也许,是奔波工作了一整天,很劳累了吧。偶见三两个20出头的白大褂,风驰电掣地在你眼前掠过,映于眼帘的是牛仔裤沉淀下来的蓝,球鞋扬逸的白……缩紧一下视线,斜对面那扇门,赫然标示着:勿近,强电离辐射。唉,真佩服那位医生,如此有勇气,能坚守在这个岗位上,持续了此等时间。等我看够了,想饱了,也快半个小时了,这医生怎么效率这么高啊?我心里暗暗抱怨,比起前几次都慢啊,况且今天的人也不算多啊。只觉星斗快要布满我脑袋了,问号问号……(2)终于有人喊我的名字了,这已经又过了20分钟。不管如何,第一时间“冲”上去,拿了片子再想别的。因为还要给主诊医生检查呢,不然5点半就要下班了,还有半个小时都不到了。时间就是生命啊!然而,这位“老”医生,将x光片交给我们以后,并无马上回他办公室的意思。而是站在那儿,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我的情况。不过,凭直觉,我认为这些不大像是他的主要目的。果然,“你们现在回来是复诊吗?”我们三个愣了一下,一致点头,这听上去怎么也不像是问题啊。难道没事还有人那么傻乎乎的,愿意亲手将可爱的细胞们向邪恶的x射线投怀送抱的吗?“我已见过好多这种病例啦,很多是一两岁跟踪到现在,能走会跑善跳了……”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异常反馈,继续他的高论。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他在那花了半个多小时写分析报告(才三行字,间隔也不密)脑中就一边苦恼我这个怪人,何以每年都要拍同一款x光片,却永远不见有进展……因此,以我聪慧的头脑,估计他想了解好久了,苦于没恰当时机。恩,这回,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了,莫名其妙地让别人疑惑那么久。谁叫他不是我的主诊医生呢?探知我的底细,他也主要出于好奇心吧,很明显,这并非其职责,但仍庆幸他不打算起诉我索赔精神损失费。其实,他的“高论”我早就知道了,他是否能避免那么直白呢?即使是找话题,也可以隐晦一点啊。你知道吗,这些高论,就如一双揪着小白兔幼嫩双耳的手,捏得我的心酸酸的……走吧,走吧,我抓抓爸妈的衣角,他们都碍于情面,不敢轻易移步。唉,剩20分钟了,快回去找蔡医生啊。那个好奇心强烈的医生,可能终于见到我的不自然了,就将我们放行了。回首前尘往昔,我也是从未谙世事起,就东征西伐,南讨北战,求访了好多医院,又被不少医院“考研”过,“跟踪”过,但现实终归现实,结果总不如人们想象中,期盼中的完美。
2端倪初露(1)很早以前,便有过写写关于这个话题的文章的念头,却又一直把这种想法,如幸运星般存放在密闭的玻璃瓶内,生怕其顶部的盖子一旦被掀开,七彩的星星便会立刻尘封。从前总觉得待取出的星星太纷繁了,自己会一下子找不着起点与终点,那怎样才能将它们串成一段段搭配合理,条理清晰的链饰呢?为此,一直犹豫着未敢动笔。但细细思量后,原来待在瓶子里的星星未必就是最安全的,最纯洁的,相反,恰要助它们远离樊笼,感受风的温抚,才能摆脱瓶中沙粒的纠缠与刺痛,才能闪耀属于星星自身的光辉。于是,有了接下来一个个曾经零碎,实质相依相息的故事的重演绎。20年前,一个平凡的冬天,在那间墙外既无飘雪,亦无雨霏的医院,又诞生了一个小生命,标准的3公斤,圆圆的小脸蛋,白里透红的肤色,竟出奇的不像其它婴儿布满了皱纹,还有稀疏的几撮头发……从前几点特征看来,完全符合一个女婴的外形,但后一点却有了让人怀疑的借口。后来听父母说,我是到了4岁多,才完全与“三毛”绝缘的。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展现出这个女婴日后与别的正常孩子有所不同的情况。找出小时的照片,甚至会发现这小东西胃口特别好,很快就长成了白白胖胖的样子,盘坐于床上,更俨然一尊小活佛。没事的时候。小活佛尤爱满床爬,还多次企图将爸爸设在床边的锁打开,总想亲亲大地的神韵。(2)直到1岁零1个月,这尊小活佛开始蹒跚学步,问题便渐渐浮现了。“怎么学了那么久,走起来还是跟鸭子般,摇晃得厉害呢?”父母的心有点儿沉了。再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无任何起色,大家都急了。终于,到医院检查,结合x光影像,得出一个结论:先天性双髋关节脱位症。想必,当时,刚听到这个名词,我的父母并没有惊骇不已,而是处于迷惘状态:这是什么回事?多么陌生的医学术语啊。他们在脑海中费尽力气地搜索,小儿麻痹症,重症肌无力,脑瘫……都如闪电般掠过,又在瞬间被否决了,再努力追溯至我的祖父,外祖父乃至曾祖父,外曾祖父前几代人也丝毫无这个名词的痕迹啊!只好与医生六目相视。(3)医生望着这对尚年轻的父母六神无主的眼神,决定娓娓道来:这种病症,在医学界并不罕见,群体发病几率约为0.2%,女孩的比例远大于男孩,单侧脱位的情况又多于双侧。具体又分为全脱位,半脱位,前脱位,后脱位等。全脱位是最易,也能较早被察觉的。而半脱位多会在十几岁时才被发现。原因主要是:胎儿在母体中因一些可料不可料的,内外因素的干扰,哪怕是极极微小的干扰,至髋关节部位的骨组织生长停顿了一下,无法发育到正常的形态。而在新生儿之际,除非护理者已掌握了丰富的医学知识,留意到婴儿臀部两侧的褶纹是不对称的现象,或髋部某些功能受限,有些动作无法完成的情况,否则,多要等到婴孩学步才会看出异常。但,这又很容易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再者,这种病在北方更多见,因那儿为了婴儿的保暖,常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的,限制了婴儿双腿自然舒展的状态,使本有轻微脱位的症状加重。而南方一般有将孩子背在肩上的习惯,有的婴儿在刚开始时,虽有少许脱位,但因人为帮助将其双腿分开,呈蛙式状,便有助于股骨头的复位,这样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恢复正常了。关于治疗方面,一定要及早进行,那将有90%多的完全治愈机率。不然,时间稍长,即使是多一两个星期,发育定型了,想取得成功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了,即使暂时能修复,维持的时间不长,且会留下伴随终身的后遗症。此病不同于小儿麻痹症,同等程度的病症,后者的患者可以负重行走,甚至走很远的路,跑很久都用不着担心伤到骨头。而髋关节脱位,是累及神经和骨头两方面的病,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不仅仅是步态难看的问题,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负重的增加,引发骨质增生(俗称骨刺),股骨头缺血性坏死……一系列并发症,严重的话会永远无法行走。(4)听完这番详尽的解释,空气中漂浮着的只剩一片沉寂,望着床上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谁会相信已经有个如此可恶何等可怕的病魔在吸噬着她呢?庆幸的是,医生那句:只要及早治疗,要恢复正常人的状态还是有很大可能的。于是,心烛重燃,希望再现……
3开始治疗的征程(1)在那段岁月里,广州城内著名的大医院都让我们跑遍了。有的医生坚持一定要采用西式疗法,即开刀手术,说唯有这样才能彻底根治,才万无一失,有的则认为应运用中式的保守些的疗法,以免伤筋动骨,牵连身体的其他部位。而给我父母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位30刚出头(当时,于人们心目中,这个年龄临床经验少,并不怎么可靠)的医生,建议制作一个特殊的木架,强制将我的双腿固定在架上,持续至少一年的时间。但父母心很软,哪里愿意年幼的女儿去受这一年的苦啊,更何况也不确定疗效如何。因此,虽之无需开刀留疤痕,但1年,真的太漫长了,对于一个稚嫩的孩子而言,它犹如玄装取经之路。这整整1年里面,只能把我整个人固定在床上,只能平躺着,剥夺了我舞手蹈足的自由,这何等残酷?所以,此方案被放弃了。这段经历,是父母双眸溢动着透明液体,声音哽咽地给我回忆起来的:太后悔当初没有采用了那名医生的建议,如今回望,仔细分析,若听了他的话,那日后的苦,应当在萌生之前就已灰飞烟灭了吧?但人的预知能力毕竟是有限的,面对从未熟悉的事物尤为如此,谁也无需自疚,只要尽力了。(2)辗转了无数医院后,爷爷奶奶等长辈们认为,距离近,送汤,饭也方便,我便叶落归根般回到了出世的医院——广州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主治医生长什么样子,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只知道他为我施行了蛙式手法复位术,石膏托外固定九个月的方案。这是1岁零10个月时的事了。乍听上去,我还以为是保守的中式疗法,不用开刀。直到听了妈妈的回忆,还有我自己的零星记忆,我才知道原来也是要进入手术室的。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好怪,会缠着父母讲讲我记忆中缺失的片段,在听的时候,仿佛那从来就不是我的亲身经历,而是在描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难道我真的此等健忘?也许的确太年幼了吧?抑或学会了选择性记忆?事实上,那时的某些片段,仍铭刻于我的心间,纵使我不曾提笔记载半滴,它们却毋庸置疑地伴随我的潜意识至今。(3)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长着四只眼睛,两个嘴巴……五官都是是双重了的爸爸,是我喝醉了吗?应该是麻醉药自己本身还未醒吧?它不愿意孤伶伶的,就让我多陪它一会儿咯。当时的我太小,便在九个月分三个疗程的治疗中,三进三出手术室,都运用了不折不扣的全麻方式。(难怪我现在总笨笨的了。)见到那个样子的爸爸,我还咧开嘴笑得好开心。幸亏没有蚂蚁在我面前经过,不然,我肯定以为那是蜈蚣!术后过了好几天,终于完全清醒了,终于恢复了顽皮本性,然而,却调皮不起来了。我的人虽躺在那儿双眼却极不安分沽溜溜地转,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望,意外发现,从腹部到脚踝处,已被不知名的硬梆梆的白色物体,裹得严严实实的,俨然大半个木乃伊。再试图抬抬腿,做了无用功。不过,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睁大了双眼,天真地望着这个白色世界。根本就不知未来的九个月,只能待在床上,连翻个身,坐起来,也要有项羽先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才行。更蒙在鼓里的是,未来九个月中,我的肚子和双腿,要住在这个白色的森严的城堡里,无论天气怎么热,无论城堡多么坚固,都要一直坚持着,以求用汗水浇灌,用耐性孕育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美满生活。到那天,我的双腿也就可以解放了,又能去抱抱草坪旁的大树,又可以四处追着蝴蝶跑了。(4)当这半个木乃伊造型伴随着我过了几个星期,苦楚开始如长春藤爬满我全身。20多天,不能洗澡,即使空调,风扇,冰块……一切能用于降温散热的工具都被调用上了,仍难敌那白色城堡的迅速升温。我用小手不断地敲打那城堡,盼望它能穿半个小洞,或裂点儿缝,不争的是,我的小手在它强硬态度的威胁下,已酸痛不已,唯有宣布投降。但我始终不甘心,便从原来的明,转为暗地里行动。我将小手掌摊平,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轻轻地,尝试把手放进城堡里。然而,我的手仍是有厚度的,就恨不得它们能随时压缩成相片,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城堡了。很明显,小脑瓜想出的办法都不奏效,便不得不向大人求救了,小嘴一整天嚷得最多的字就是:痒,痒,痒……弄得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后来,妈妈想到用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来舒缓我对痒的知觉。那就是讲故事,什么小白兔拔萝卜,大灰狼与小红帽,小猪盖房子,白雪公主……听得都快倒背如流了。再后来,进入秋凉天气,情况就好多了。再再后来,又渐渐返回夏季的闷热,上面的场景又似意犹未尽地再上演了。(5)难道这九个月里面,我就只能过着如此枯燥的生活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啦,三个疗程,每次都是在手术后,住院2~3星期,就可以回家休养了,等到两个月后,再回去进行下一轮手术。那么在家的日子,除了受天气的干扰,我的生活还过得蛮富足的。可以用手撑着,在大床上东爬爬,西爬爬;又可跟着电视里面的人舞动起来,虽然只能用手模仿,去表达我对这项艺术的喜爱之情,但已比在医院里24小时面壁而躺强多了;又能握起缤纷的画笔,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心中的理想展现在原本平白无奇的纸上;还常常背背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俨然一个背诗能手;还有事没事“引吭高歌”一番,引来大片侧目,我可没管上这些,只管尽情陶醉在独创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中……
5未落且再归根(1)也许,为的仍是三年前的那个原因,加上广医二院,一直在跟踪我的病情,我们依旧把目光锁在了它身上。这次不用打石膏了,而是采用了一种称为股骨旋转式疗法的手术。仍然是全麻,术中的痛苦,幼小的我是完全无法感受得到的。因此,真感谢这种麻醉方法,试想象古人在无麻药的情况下,是多么的可怕,每一刀切下去,都会引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吧?庆幸自己活在了现代的21世纪,医学日益昌明,虽然,这次手术为我留下了两道近30厘米的疤痕。但说不准,哪一天,有了种新的美容修复术,又能将曾经受伤的肌肤还原成初生婴孩的光洁嫩滑呢!(2)四岁的这段治疗经历,并无1岁多时的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刀割下去,仅是本人感受不了的痛;钢板螺钉镶到骨头上,并没有引起神经的紧张;线缝至皮层中,惹不起肉的哀伤;纱布绷带缠到伤口处,还能体贴温柔地保护肌肤。在这段春花秋月隐蔽,清水逸流偶现的岁月里,口服的药我并无吃多少(吃多了,效用也不大,相反还会产生不少副作用),但用血管服药的机会却如沙粒般繁多。具体吊了什么针,基本上都无印象了,那时也不会有意识去记忆这些,只知道,关于这个,还发生了几次挺“惊心动魄”的事。(3)最有代表性的便是:那日阳光明媚,中午时分,病房极为安静。我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感受阳光的静谧,一如既往地任血液与针液自由交汇……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抬头望望针瓶:空的!再将眼光顺着透明的管子向下移,竟见有一小截的管子成了鲜红色,顿觉手背胀痛。急忙叫醒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妈妈:妈咪,你看看!小手指着输液管。妈妈马上冲出去,找来护士,这时,我的血还那么地顽皮,似乎嫉妒那居住于高高在上的针瓶里的针液的美好生活,发誓要让自己也在那享受一番,于是英勇地往上蹿着,过了近一半的路程。可爱美丽的护士姐姐,技术就是娴熟,轻松地将我的血液哄得乖乖的,让它心甘情愿地留在主人体内,等待下一位朋友的来访,再和谐地相处。幸亏护士姐姐聪明能干,否则,病人早是体弱身衰,再一不小心,失去珍贵的血液,就更难复原了。后来,由于我必须吊好多的针,护士们也很难找到我的血管了,常是拔了又扎,使得我的手背因此又黑又肿,最后,她们只能无奈地把地点改在了我的脚背上。(5)到了拆线时,虽见到医生的装备颇吓人的:镊子(嘴巴尖尖的)。我可没有半点儿害怕的意思。孰料,正当医生为我拆到一半时,邻床大我三岁的小男孩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看见他,没有觉得他胆小。我只是一脸狐疑,以为他发生什么大事了。然而,他确实是因为怕拆线而嚎啕大哭的。当时,那医生只是在他身边放好了工具,还未开始掀起他伤口上的纱布,他却因见到隔壁床我的“惨状”,就惊骇不已。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中,我父母还会时不时提起这件事,似乎是为我的“勇敢”而沾沾自喜,为我打气,提醒日渐年长的我要时刻保持小时的那种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