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64、离开我一个人坐在喧嚣的车上,心里头已经麻木得像落了一地的花儿一样,凌乱得找不到东西南北,找不到感情,找不到记忆。车里头有人大声的说话,大声的呼吸,我听着那些声音,我才发觉我厌烦的,我接受不了的不仅仅是我爸的一句话或者几句话,或者是那种无法理解的善良,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理解和包容。当我轻轻的推开宾馆的房门时,我的手机一下子进来了好多条短信。我打开第一条看到第一栏上显示的是赵西,下面写着“我走了”三个字时,我突然特别急切的张望。然而整个房间已经空荡荡如同谁都没有来过,包括时间和记忆。“我走了,但我走得不甘心,对这个城市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了,是爱是恨,还是绝望?我来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告诉自己我是多么的担心你,我是多么的想念你,我已经选择了不再等待。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对你的担心还有储藏在我心中的等待暴发的喜悦一下子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长久以来积累的不安的情绪。是不是只有伤害才是唯一的退路,是不是只有遗忘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以我只能这样走了。整个下午我真的很平静的睡着了,谢谢你躺在我的身边。当我们相互靠近的时候,也许我们都能占据对方灵魂的一席之地,可也许当我们距离对方的时候,可以占据彼此躯体的全部。艇仔粥还是艇仔粥,可它始终经不起等待,当它的心变冷的时候,试问还有谁愿意去品尝?何况人的心。”我看着放在桌子上原封不动的那碗艇仔粥,我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大声的哭了,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后来我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流泪。再后来,手机里又闯进来一条短信。第一栏是赵西,第二栏是:“离开只是另一种真实的开始。”
5、家中的世界母亲的脑袋像磨蹭了很久的发动机一样,转了一会儿才说:“你小王叔叔比你爸小,当年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你们校长最大,所以你其实应该喊他一声师伯。后来我和你爸成了亲之后,他们兄弟几个也陆续离开了师傅,各奔东西。上一次好不容易才一起吃顿饭。你师伯已经成家了,小王师叔还没有,所以我们只能去他家住一阵子了。”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继续吃我的早餐。母亲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起身,说:“我进房间收拾点东西,你吃饱点,难得一次在家里吃饭。”我看见母亲走路的时候有点蹒跚,像久行山路后的散漫。我想起身扶一下母亲,但我又不愿母亲看见我的表情,所以我静静的看着母亲进了房间。这个暑假比想像中的要漫长,也许是整天呆在父亲书房的缘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关上窗,拉上窗帘,整个世界就显得无限的空虚和诡秘。房间里的一切,也许就像大航海时代的海盗船,在旖旎的风光和魔幻的海洋上抒写着不为人知的篇章,描绘着像阴晴阳缺般变幻莫测的色彩。有时候,我爱靠在窗台上,拉开窗帘,隔着窗户看外面的世界。翻滚的热浪像幽灵一般张牙舞爪的,变换着狰狞可怕的嘴脸,想闯进我的世界。在像这样一个被太阳炙烤得近乎窒息的炎炎夏日的午后,有一个小女孩从厨房倒了一杯清凉的水,隔着防盗网递给外面暴晒下的民工汉子。民工汉子喝完水后没有半句感激的话,他只是低沉的说:“你房间里的空调真凉快啊。”小女孩愣了一下,冰雪聪明的她微笑的对汉子说:“赶明儿大叔你也可以回家盖大大的房子,装上空调,装上暖气槽,东暖夏凉。老天会保佑善良的人的,老天也会给善良的人幸福和快乐。”民工汉子憨憨的笑了,“俺再赚多一年,明年就可以回家盖房子了。俺媳妇还在家里等着俺回去呢。”小女孩乐呵呵的笑了。看着民工汉子渐渐离去的背影,望着洁白的纸杯口留下的一个墨黑的唇印,小女孩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小小的一道防盗网,却生硬的阻碍着两个人的正常沟通和交往。网里网外,相同的一个空间,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黑白之间,又残留了多少喟叹和唏嘘。小女孩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关上窗,拉上窗帘。这个小女孩就是我姐姐。而现在我也静静的拉上了窗帘,开始我在这个书房里的最后一次阅读,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心灵旅行。我终于摊开了父亲书桌上的《道德经》,因为父亲让我明白了,我已经是一个大男人。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踏上了开往远方的汽车,带着沉重的行李和沉重的心情。
9、守中之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视力不好,听力也不好。可他们就是老惦记着你。”弟弟的眼神有点哀怨,“奶奶还老是牵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哥满月摆酒那时候,奶奶我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在灶上烧东西,用柴火烧。那天下雨,地滑,奶奶去挑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膝盖,那时候还年轻,又遇上喜事,也没去多管。可现在到了下雨天就犯风湿了。想起来那时候有个孙子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弟弟叹了口气,继续说,“奶奶老了,惦记的事不多。妈早几年老惦记着你回来,回来陪陪爷爷奶奶,可那时候你没在意。今天你肯回来了,妈又……”“好了,弟弟,别说了,是不是到了?”我听见了爷爷的咳嗽声。“到了。”“爷爷,奶奶,哥来看你们了。”我走进房里,奶奶的头发比以前稀疏了很多,眼睛也几乎完全眯成一条线。爷爷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在奶奶的身旁坐下来。把手搭在奶奶单薄的手背上,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奶奶仰起头来看我,懒洋洋的。我靠着她的耳朵告诉她我是耿晔。奶奶听过之后就反过手来按着我的手指。没来得及笑。奶奶真的是太老了,思维变得迟钝。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静静的和老人们呆在一起。有时候他们会给你讲很多有趣的事,就像弟弟刚才说的那些话,奶奶已经对我说了几十上百遍,但我从不觉得腻,觉得烦。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再也不需要像年轻人那样去结交多一点的人,也不用学着勉强的去应付别人。他们只愿跟他们信任的人说一些心里话,有时候也许净是唠叨,但每一次听起来我都觉得亲切。这一次奶奶并没有说很多话,也许是开口已经变得艰难。她只是一直抓着我的手指,听我讲讲在学校发生的事,爷爷也听得津津有味。奶奶偶尔的点点头,拍拍我的手,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和爷爷奶奶说话,我感觉我完全抛开了平日里浮躁的心,就连刚才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忘怀。我只是用心去记住爷爷和奶奶听力不好,视力也不好,而我想着的就是如何能让他们开开心心和我一直谈下去。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每一次看到爷爷和奶奶在一起,我就仿佛看见了一片明净的天空,天空下是广阔的草原,可以任由我恣意的驰骋。爷爷和奶奶的心中仿佛是一片平静的湖泊,生活就像是荡起双浆的木船,轻轻贴着水面划动。他们都活得从容,每天都拥有一份淡泊的心,有健康的笑容。对于我这个从中国千里迢迢来到日本的孙子,两位老人都没有太多的情绪。子女们对两位老人来说,仿佛已经是陌生人了。但他们却愿意接受这些陌生人的任何安排,不挑剔,不埋怨,高兴的时候也许也可能是两老独处时才轻轻的聊起。而跟孙子们说话的时候,却总爱挑开心的话说,有时候也说说自己的子女。不论好与坏,我和弟弟都从来没跟父母亲提起过。三代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两个极端的秘密,孙子和爷爷奶奶之间的,父母亲和爷爷奶奶之间的,互不干扰,也都彼此信任。也许是他们教会了我平心静气的去看待问题。从爷爷奶奶房间出来的时候,爷爷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多闻数穷,不如守中。”我对爷爷点了点头。爷爷扶着奶奶朝我挥手,又说了一句:“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我想也许只有爷爷才最明白。走到大门口时,我忍不住朝母亲紧闭的房门望多了几眼,那一刻我多希望母亲能够开开门,哪怕是一道缝。我终究无奈的跨出了那一个高高的门槛。那一刻我没有想太多的东西,脑袋不知道装满了什么,倒显得空空的。弟弟跟在我后面说:“哥你要不要先在这边找个地方住下来,也许妈过几天又想着你回来了。”“我刚才想过了,妈不会无缘无故的发那么大的火,所以妈一时半会怕是不愿见我了。”我勉强的笑了一下,“反正都已经来了,我也没打算那么快走,就当作一次旅游吧,我想到处逛逛。”“哥……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爷爷说的话最有道理了,‘多闻数穷,不如守中’。”“看开了反正家我就只有一个,有时候人生气了,肯定是有理由的。但在一个家庭里面,却没有两个人同时拥有相同的生气理由。这也是爷爷说的。”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这样辞别了他。从中国带过来这边的特产我没带走,椰丝饼是妈妈最喜欢的,潮汕菜脯也是爷爷奶奶朝思梦想的。我隐约可以想像他们在吃着这些东西时满足的表情。
10、地下铁与女子我背着心爱的旅行包走进了地铁。长长的地下过道的两旁稀稀落落的有一些卖艺人。有人在拉小提琴,有人在弹吉他,有人在画画。当他们放下手上最平凡的谋生工具时,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是多么的简单。而当你细心的看着他们熟练的玩弄着手上最珍贵的生活工具,并凝视着他们专注深情的神态时。一种珍贵的感情就爬上了你的心房。“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平凡的我曾经狂热的追寻着这样一种表达,这样一种释放。大学刚开始我就开始学吉他,学了一年后发觉很多跟我同时开始学的同学已经弹得很好,而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表演。大二的时候选了小提琴,学了一个学期,第二学期又选了绘画,而最后都沦落到在考试中侥幸的及格。看着他们这般的沉醉,我忽然觉得他们也许就是一个呓人,在现实中卖梦为生。每一个梦也许都真实的存在于别人的生活里,只是别人的梦是简陋的,而他们却用商业的手段把这些简陋的梦包装。在梦里建一栋房子或者栽一些花草,或许还可以像夫差那样,凿一条河流,让梦可以欢畅的流淌,让梦可以交流。也许还会养一条忠实的狗。包装好之后就把它们出售,来获取可怜的一点报酬。也许在梦里他们都是弗洛伊德最得意的弟子,一点一点的把梦解析,然后再由着自己的喜好重新去装饰每一个梦。但我却拒绝为这样华丽的梦支付现实的金钱,也许我真的不忍心亵渎这样一种艺术,也许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梦,也许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出售着自己的梦,因为我也是呓人。走到走道的尽头时,有个吹口琴的小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那坚毅的眼神让我想起了《DeadPoetsSociety》的Neil,Neil酷爱着表演,却遭到他父亲百般阻挠,最后他自杀身亡。在影片快要结束时Neil那一场演出中,他深情看着观众,看着他的父亲,说:“Givemeyouhands,ifwebefriends.”我想小孩同样需要一些理解他的朋友,也许他的表演就是为了寻找。孤苦伶仃的一个孩子,也许还没有领略到父爱和母爱的伟大,就像《TheShawshankRedemption》的Brooks一样,在监狱里蹲了50多年释放之后,也无法领略到社会的进步。小孩一曲过后又吹起了另一曲,那曲子好熟悉,名字叫《Tear》,眼泪。我注意到了在小孩右边不远处靠近进站口的地方有个女子悠闲的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穿着牛仔短裙,修长的腿越发让人有爱不释手的感觉。上身是一件普通的T恤,脸庞很好看,嘴唇就像含苞欲放的鲜花一样,眼睛大大的,有种凄美的感觉。她没有化妆,像极了一朵出水的荷花,水灵鲜艳,挡不住的灵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朴素的美。在她的前面摆放着一张挺大的,底色是白色的纸张,也许在她上学那时候她是一个出色的,喜欢画画的女孩。她在白纸上面画了很多可爱的图案,很多有趣的花纹,五颜六色的,看起来是一幅挺不错的图画。在白纸的中间她歪歪斜斜的写了一行字:一个人的世界,我一无所有,我出售的是美丽。字是用中文写的,下面还写了一行,估计是日文,我没看懂。有几个穿得不伦不类的日本青年围着她转,估计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大概是地痞流氓那一种。他们好像在跟她说话,也许正在挑逗她。那名女子面容还是那样的安静,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从眼睛了透出来的是不屑。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类似高贵一般的矜持。有名男子朝女子招了招手,那名女子从容的从那几个日本青年当中走过去。几个日本青年一阵唏嘘,我从侧面看到了女子的脸庞,她的睫毛好长,卷卷的,鼻子高高,真的很美。我顺着女子走路的方向望过去,在过道尽头我的左手边,那名男子正在摆弄一部看起来挺昂贵的相机。男子的脸庞看上去很干净,三十岁光景,不高,应该是日本人。男子朝女子指画了几下,女子好像会意了,就站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不断的变换姿势。有时候看上去很妩媚,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很纯情,有时候含情脉脉,有时候故作冷酷,有时候又装得很可爱。随着女子不断的摆弄姿势,男子的手指也不停的按快门,有时候还满意的笑笑。我想男子大概是一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他不能为打扮得非常精致的模特或者明星们拍照,却又不忍心让摄影流于粗俗,所以宁愿找一个有着漂亮脸蛋的女子来拍摄。无可否认,那名女子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让人无意亵渎。人潮汹涌的地下铁道里,陌生的人群对女子投去了鄙夷的眼光,好奇的人就驻足观看,喜欢摄影的人也许会抱着欣赏的眼光去观察女子的一颦一笑,有时候也许会会心一笑,当为这名女子喝彩。但女子全然不在意,她只是毫不保留展示她的身材,她的美态,她独到的笑姿。也许就像女子所说的那样,她真的是一无所有,就只剩下美丽。庆幸的是她也喜欢这种美,而不仅仅是喜欢她自己。有几个路人用手机拍下了这短暂的时刻。那名女子在做完一个张开双臂的动作后,整个表演也随之结束。而她的最后一个动作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在那一刻她笑得是那么的甜美。张开的双臂,就像即将高飞的鸟儿的翅膀一样,充满了力量,仿佛她就要飞翔起来。那名女子走到男子的身旁,从他手中接过了几张钞票,也许这就是她可怜的报酬。我没有再停留,踏上了一趟不知开往何方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