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的外婆,在我们那个地界颇有些名头,算得上是一位有些声望的老人。
小时候,假如我迷路了,遇上一些村上的婆婆奶奶,他们就会问:“妹里,你是谁家的细崽里啊?”假使我回答:“我是xxx的女儿。”那她们多半不认识我。倘若我回答:“我是温锦芳的外孙女。”她们就会招呼我进屋喝杯茶,送我回去的时候,兜里也少不了装些瓜果饼干。如此次数多了,我对外一般自称“温芳妹的外孙女”而不是“xxx的女儿”。还好,母亲对此并不介意。
我的外婆特别爱笑,她一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连同牙龈都展露无遗,笑声像是从九霄传来,响亮得临近的乡亲都听得特别清楚。
不仅是笑声,外婆连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也很嘹亮,虽是老年人,说话却中气十足。外婆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青丝里镶嵌着银丝,一块块老年斑镶嵌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像是岁月的勋章,诉说着这个老人大半辈子的故事。
外婆生于一九四四年,在一个军人家庭。她的父亲原来是一个教书先生,后来他去算命,算命的说他应该去参军。于是太外公就去参加了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成为了一名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泸定桥,金沙江,都是这位老人青春的试炼场。
熬过了战火纷飞的岁月,熬过了十年文革,太外公才迎来了最好的时代。太外公年老时依旧精神矍铄,爽朗大方,这些特质遗传到了外婆身上。外婆尽管并没有伟大的贡献,却一生善良真诚,爽快大方。
因为太外公的缘故,解放之后外婆家的生活算是他们那一带最好的,外婆为此非常的骄傲,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丝“臭美”。
那个年代,人人家里都很穷,小孩子家基本没什么整洁的衣服,大都都是缝缝补补破破烂烂的。可是外婆就不同,她的爸爸那个时候在深圳工作,经常能寄一些好看的衣服回来。所以,每当有什么演出,或者是亲戚家做好事的时候,孩子们都会来跟外婆借衣服穿。
日子久了,外婆也不大乐意了,毕竟好衣服就这么几件,经常借出去容易旧。于是外婆的妈妈奶奶就常背着她借给别人。后来外婆每次给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末尾都要加上一句:“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哩!谁不知道哇?不过我不计较,小时候大家都穷,都不容易......”
早年生活的艰辛,外婆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述,她希望我们能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这些都是老一辈拼出来的,并不容易。
但是在外婆的絮絮的重复中我看到的,却是外婆贫困时的慷慨。外公以前是手工作坊做米粉的,最后都会在机器上残留下一些米粉渣。
生活的困苦是不必多说的,那些剩下的米粉渣对于外婆家来讲虽然不是必需品,却也是来之不易的食物。“但是,有人家里更穷,饭都吃不上,每次他们在门口走来走去,我就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招呼一声,他们就欢天喜地地来收拾米粉渣,能高兴好半天呢!”外婆说着,脸上有些小骄傲,她觉得自己能帮到别人,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外婆是个可爱的人,她会像小孩子一样,喜欢炫耀自己当年做班干部的风光。“你别看我这样,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我都是在班上连续当文娱委员的,那一般的人他能行吗?那以前的老师可不像你们现在的老师,字儿写得不好的,算数老都教不会的,那都是要挨板儿的。”“我就从来没挨过老师打,每回考试都是班上六七名,回回有表演都有我的名儿。嘿嘿,温锦芳啊就不是一般人!”这段话我听过几十遍是有了,但我并不明白外婆这样也没能上初中。
直到有一天,外婆无意中说到了,她说:“当时我们班四十多个人,大家都挤在一间破庙里,头顶有片瓦,地踩黄泥地。桌椅都咯吱咯吱响,扎的屁股生疼,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很认真地上学。上学多好啊,我也很喜欢上学那时候,但是四十多个人就只有四个小升初的名额,也不让重考,最后就只有班长,副班长,团支书,和学习委员去读了中学,剩下的,就只能回家种田喽!”我看到了外婆眼里的唏嘘,我看出来外婆是很喜欢念书的,但是当时种种原因,她没能继续上学。
但是外婆是个爽朗的人,她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她像是在开导自己一般,说:“如果我去读书了,就遇不到你外公了,遇不到你外公就没有你们了!有时候这些都是命定的,但是在命运里面怎么活还是自己的事。”
外公外婆是相亲认识的,他们的婚姻说不上完美,但是对于彼此来讲,还算值得。他们一共养育了四个子女,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外婆对子女一视同仁,她说:“我的孩子,谁能读书我就供谁读书,谁有困难我就帮谁一把。”
我家房子的宅基地是外婆的田产,经常有人在外婆面前说:“把田给女儿不就等于送出去了吗?你何苦....”
外婆很好客,但是这种人的下场永远是被扫地出门,外婆骂道:“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外婆在自己的命运里是怎么活的呢?我想,是大半辈子的慷慨善良,辛苦养育子女并且在重男轻女的时代对儿女一视同仁,永远不做亏心的事,永远活得响响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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