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早晨6:30分。我静坐,小镇在不断向后退。眼前出现广场,碉堡,雕像,还有公园。
我看见闪烁的路灯和昏黄的光,还有流浪的野猫走向流浪的人。晨雾弥漫街道,眼镜镜片里是模糊的城。
我曾被赋予多少次机会,像现在这样回视后退的城。我在车上,父母在车上,同学在车上,老师在车上。我们在街道上前进,倒退的只有这座城。前进的我们终点是离开和死亡,倒退的老城结局是永恒。
昨晚母亲和父亲情绪很活跃。母亲看见什么拿什么,拿了就往行李箱里塞。“你要富贵子吗?你要雪梨吗?带些纸巾吧!带些冬天的衣服吧!”她不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知道这是我该睡觉的时间了。父亲坐在沙发上,他穿着睡衣但是不去睡觉,我也穿着睡衣但是他没叫我去睡觉。他指着电视里的黄忠和严颜,他说老将军威风不减当年,他说刘备汉中之战后当了汉中王。母亲指着父亲说他不该带我看那么久电视,父亲笑着又去看他的黄忠,母亲说完又去塞我的箱子。
我忽然觉得他们就是这个老城的主人,主人将来叶落归根,我是主人的孩子,孩子是浮云终日行。
两年前我问城里的好朋友:“我们每个周日坐车出城到市里上学,每个周六又坐车从市区回来,假如有一天你下车时落脚的地面不再是这里,你会觉得难过吗?”我想这必然是不会习惯的。但我们都没说出口。我们都只说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离开,不知道自己何时离开,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还会不会回来。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真正地永远地离开。只有我们记忆和感情所寄存的地方永远都在。永远有那么一个地方,里面只有小孩的自己和学生的自己,有那么一个地方专门用来回忆,回忆的也是小孩的自己和学生的自己。这块土地是不变的,只有它是永恒。前进的都会老去,前进的都会死去。
在我上车前,曾经哺育父母的粮仓已经废弛,曾经为他们遮风避雨的老楼已成空心,见证他们恋爱故事的公园也早翻新。在我上车后,粮仓也许拆除,老楼再添青苔,新公园又成旧公园。新的事物会变旧,旧的事物会翻新,老城到底也曾是新城。无论怎么变它是变不走的,它像一个文化的标志一样藏在每个人的心里,经济上倒退的它可以在文化上得到老城应有的永恒。
阳光灿烂起来了,我听见真正的新城的火车呐喊着过桥,桥还是老城的桥,桥的不远处还有更老的桥,更老的是日本人建的又被中国人炸掉的桥。桥外就是太阳,太阳底下又是闪着粼粼金光的河。一座用旧血染红的飘逸行书标着“奋斗”口号的灰暗碉堡像夸父仰望落日一样仰望旭日。碉堡看着它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无法获得永恒的个体们希望自己就是碉堡,连野猫也要溜进碉堡驱赶老鼠,做老古董的王。
车要停了,车停的时候我已在城外。城外的我眼里出现冷清的广场老迈的碉堡黑亮的雕像和寂寞的公园。我听见和看见老城让醒狮队敲锣打鼓欢送它的儿子出城,祝他有个好好的前程。
一路上都是要踏上远途的人,他们和我在一个地方出生,一个地方长大,却像城市的马路一样以一点为中心四处扩散再难交集。老城的儿子们时刻都在远走,远走的人们不知道路的终点在哪却一早明白路的终点是死亡,我们知道死亡但是还是向死而生。我期待死亡之后的的归来,希望归来之后就能和这历经风雨的老城一样长久。希望落叶归根,希望浮云化雨流回山谷。
我回视父亲的车,它像坐老城,还停在那,仿佛还没送走我便已在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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