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幕
前些日子坐在电脑前与同是文艺者的朋友浪子先生聊天。我说中国当代文学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里,他欣然赞同。浪子先生原是学校教师,现在专职写作。凌霄告诉我,身为文学网编辑,每日收稿庞杂,且多无病呻吟者。
胡适把自由主义的思想带到中国,他说,自由主义是一个“反求诸己”的问题。不要对世界说,我要自由,这些都是空话,关键是自己能不能自由,自己的学识、思想、认识能不能让自己自由,因为只有每个人的内心自由,社会才可能自由。鲁迅以文学而进化思想的方法论,就是求得知识分子思想意识的提升,因为,只有每个人的思想得到升华,文化风气才有改良而得以进步的可能。
二、正文
当下中国文学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里,于中国传统而言,我们同几千年间传承的中国传统文学脉络存在断层,于西方而言,当下绝大多数作家对西方语言乃至文学缺乏深刻理解。我们绝难再搬出某一位像钱钟书一样传统学力深厚或如鲁迅林语堂那样西方文学造诣精深的作家,于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向传统探寻或接纳西方新鲜血液的途径全被堵死,只在一种不伦不类南腔北调的状态下发展、前行。
葛红兵曾感叹中国近现代作家的食洋不化,行笔撰文杂揉进太多的西方语言的修饰技巧与表达习惯,于汉语语感相左,如鲁迅的苦涩,巴金的浅白。然而直接读过西方文学原著便会有以下的认识,他们的行文习惯确是带有西方语言原汁原味的正统,分明看得出是西方语言传统作为一种新的表达习惯而引入东方文学的传承和脉络,同时是对中国语言开宗立派式的开拓。仿佛物种与相似物种之间的结合,恰如其分,将会是本物种得到改良而优化。当代作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熊秉明、吴冠中、陈丹青等等,受过西方教育,旅居海外多年,对西方语言有一定理解和领悟,确乎带有西方纯正语感的味道,然而熊秉明已然作古,吴冠中与陈丹青分数老前辈与中生代,年轻一代作家却是一个国家民族文艺发展的主力军。拉出当代中国文学发展的主力军和希望——年轻一代来一一陈摆,悉数清点,绝难再找出一位对西方语言有精到研究而造诣深厚的作家。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数以十万计的文学者队伍里,确有一部分以西方语言研究为己任的学者,或在语言学的自留地里默默耕耘,或站在语言专业研究的圣殿里遥看半土不洋土包子似的芸芸写手,总也找不到以另一种语言而进化另一种语言的胸襟与气度。语言学研究的圣殿,非一般人所能染指,自然也成不了左右中国当代文学前行道路的主流,因为主流总是带有普遍性与流行性。他们对西方文学的认识悉数来自译本,然而翻译文学,确是经过译者译者利用本国语言的修饰与再创造,已打上本国固有语言的烙印,往往只是西化了的本国语言表达方式,以翻译文学作为研究西方修饰方式表达习惯及语感的渠道,得出的结论往往偏差。以这种偏差再同已由近现代作家西化过后的中国语言相结合,结果仿佛是近亲结合所诞生的后代。放眼当下三五流作家,失掉地道中国语言的语感,又没有纯正西方文学的修饰与表达的习惯,行文语感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矫揉造作不土不洋文白夹杂,像是跟任何一国的读者都扭着劲。这样一种畸形的汉语言文学主流修饰方式居然还在发展,居然还在很生动的前行。其归结,当属当代中国大多数文艺者的眼光低下,坐井观天。
近来,凡是关于中国正在进行一场文艺复兴的言论,凡在互联网上,大大小小,一经发现,我都读。读完出门挤公交车,沐浴着涅瓦河口吹来的海风。我很愿意看到,当然起意看到,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话题啊!然而真的复兴起来的时日,却是费周章。我欣然赞许,网络文学红遍大江南北,率土之滨,遍地开花;普天之下,深入人心。近百年前新文化运动伊始 陈独秀 先生说这是中国文化的新纪元,这份豪情与这等繁盛程度,距近百年前差远了。我们希望看到:浩若烟海的言情小说中,脱颖而出一部《啼笑姻缘》那样将时代文化背景反映到极致的作品;多似繁星的青春写手,毅然诞生一位梁遇春那样学贯古今中西的文学大家;身体写作的作家,在铅印的大木床上吱嘎吱嘎山响,在小说出版的扉页上哼哼唧唧,走出一位郁文那样直探人性深处的灵魂拷问者;时尚题材的作家里,凛然走来一位穆时英那样如此整体展现时代风貌的伟大记录者。然而遗憾的是,一个也没有。我的搞文学的朋友说网络文学不可看,我要拥抱她。网络文学反映出来一个迷惑人的假象:文艺的普及及其深入人心。仿佛其盛况好似唐代那个文学繁盛的时期,上自皇帝,如李隆基,以至达官显贵,有如张藉,以至青楼女子,以至绿林豪客,无人不以崇尚文学为荣。眼下三五网络写手,脸上想入非非有表情,那是功利欲望的表情,那种醇美而高崇的社会风尚,我辈是许久见不到了。眼下三五网络写手,动不动著作等身,那是社会的急功近利在驱使他们,社会的浮躁在作祟,还有多少人会像对待一门学术那样对待文艺?几十万上百万的文艺作品里,找得出一篇有永恒艺术价值的著作么?鲁迅终其一生,不过薄薄两三本中短篇小说集,然而篇篇各具思想,甚至自成体系。当然,忽视当下年轻一代文坛优秀者的存在是偏颇的,有失温厚的,然而少数优秀者吹来的鲜活空气左右不了不了影响文坛的大气候。这便是我们的时代:文学的流行并不代表繁盛,对于我们,流行代表的只是泛滥,泛滥的作品,归属只能是垃圾堆。文学理应是拓荒者的自耕地,不是三五小贩的叫卖场。
多少文学作品啊!在浩若烟海的著作堆里,乏善可陈,乃至于干脆就是市井小民的闲扯,谈身边琐事,而并不寓托,讲个人生活,而并无升华。不是生活索然无味的调味剂,不是凡俗高尚间的阶梯,以至笑而造作,哭而虚揉,甚至无病呻吟都提不上档次。
说完感情,再说思想。一切伟大的艺术,都是思想的艺术,而并非技巧的艺术。人不可能创造思想,人只能接受和改进思想,我们与传统积淀的断层和与西方文学的隔膜决定了我们思想的根基浅薄和发展道路的狭隘。通过自己,我们不可能看到自身的全貌,只有找到一面镜子,才能从整体上认识到自己原原本本的面目。当然不能抹杀,不少年轻作家不少年轻作家的思想在我们这个群体中单独地看很深刻很有独创性,但由于其同前代大师的血缘关系,就使其逊色了一截,思想高度只能将一个档次来看待。从成就思想家的标准角度横向揣度,当下有哪一个作家能形成属于自己的完整的思想体系?有哪一个作家能像鲁迅的消解主义胡适的实验主义那样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解释世界发展世界的意识形态?没有!一个也没有!同伟大时代所诞生的思想巨人相形之下,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文学思想者都是不合格的。瓦釜终归是瓦釜,瓦釜雷鸣地再响,也会淹没在黄钟大吕绕梁百余年的洪亮的钟声里,而瓦釜雷鸣过后的归途,只可能是瓦砾堆。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有作品而无精品,有名家而无大家。我们的文学批评,文艺界的互不买帐,五四之时引入中国伊始本是文艺观年间交锋较量的手法,鲁迅临死前连写七篇文章大谈“文人相轻”,字缝里看出对相轻的鼓动。把眼光拉到当下,口诛笔伐,竟如吐口水一般,蜕变成沽名钓誉者利益的争夺。这有历史和社会的原因。这牵涉到一系列国民性的问题,扯远了。
三、尾声
请见谅,见谅我的悲观和刻薄,我的不合时宜不合场合,对时代风尚的满足从来都只是迷醉者才有的心境。胡塞尔原是有言在先的:“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一定不是一个好公民。”鲁迅还有“开天窗”的理论:“中国人的性情原是喜欢调和、折衷的,譬如你说,这间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连和平的改革也不肯行。”这又是国民劣根性的问题,又扯远了。那主张的极端,被某个党派一度利用当作杀人刀的,断章取义亵渎伟大逝者灵魂的,原是鲁迅思想中的一种方法论。又是哪位伟大逝者所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下,风斯下矣。”这原是颇可玩味的意识形态。
天那!我们竟活在这样的时代,活在这样的文化风尚里。那么多热爱文学热爱艺术的年轻人在青春之年被扭曲了的文艺观昏昏然间再度扭曲,信念和对艺术的追求终究成了时代风尚南辕北辙的陪葬品,腐朽正暴露着他衰颓的面目,一切的一切,期待着被更改,期待着被更加热切地期待,当地下的死火到来时,当代文学留给我们的,这份光怪陆离的遗产,会如野草般成为过眼烟云的吧?我希望得到的是——连同先知者探寻的目光。然而,我们听不到宣告涅磐的声音,暧昧的依旧暧昧,模糊的依旧磨糊,为数不多的觉醒者的声音,总在闷响的葫芦里,一支接一支抽着闷烟,脑子里盘算着:怎样做好一个胡塞尔所价定的“坏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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