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君:我今天本来不太敢来,有点不太好意思,刚写了一篇评论文章正好今天出版,那篇文章主要是谈我的一个困惑。今天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以后觉得还有一点勇气,因为这个困惑好像各位老师也都有,这部小说非常的难读。我两三个月的时间不断的拿起放下,可能也是因为我不是陕西人,缺乏乡村生活体验,进入可能会更加困难。我写的文章主要是探讨为什么是这样一个阅读的感受。
首先之所以难读,确实和贾平凹先生自觉的实验有本质联系。贾平凹先生在形式实验的时候故意剔除了读者熟悉的叙述模式,这个叙述模式不仅是西方现实主义小说的经典模式,比如典型环节、典型人物、高潮营造等等,也包括通俗文学模式和古典小说模式。贾平凹今日的写作路树与其说是古典的不如说是现代的,与其说是传统的不如说是代表先锋实验性质的。所有让叙述流畅起来的惯常通道被堵死了,但是遗憾的是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又确实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日常细节。就我的阅读来讲,比如现代小说的那种寓意象征,我们读先锋小说的形式的突破语言的快感,对于我这样的读者来讲,可能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那种阅读期待都落空了,这是让我感觉到阅读困难的一个原因。
为什么采取这样的写作方式,我想也是贾平凹先生同《金瓶梅》、《高老庄》所尝试的凝聚中国人精气神的写作,这确实有了不起的意义。但是在《秦腔》的时候贾平凹先生曾经表达过采取这种方式的被动困惑之意,在一个访谈中他谈到“秦腔之所以与以往创作不同的方法是因为解放以来农村的那种基本形态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套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不适合了,没法操作了,需要用新的打破传统的现实主义叙述的方式来呈现今天这样一个现实。”这个写法受到了高度的肯定,在写《古炉》的时候,更多的在这里感到的是一种自信,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愉悦感。在我的阅读体验中,我觉得《秦腔》恰恰是因为它的现实题材,而且由于我们今天对现实处于迷惘的困境,他的写作方式传达了这样的困境,《古炉》恰恰因为其题材直接涉及文革,毕竟这是一个关于文革题材的,从后记和封面解说词中,我们看到贾平凹先生对自己是有期许的,对读者也有承诺的,比如他谈到“我的意思里《古炉》写的是古炉,其实眼光想的是整个中国情况。”他以一个村子写一个民族,以一个普通个体的逻辑推演整个普遍逻辑,通过一个村子革命的发生写中国革命起源这种思路是有内在的一致性。这样的写作基本方式其实是日常细节与意识形态的缝合。在这里如果有所变更的话应该是意识形态具体内容的变更,还有是日常生活的细节被推到主体的地位。这完全证明了《古炉》应该是现代知识分子的精英写作,而不是古代士大夫的文人写作。所以我认为在这里出现一个悖论,他要负载一个典型的启蒙的主题,但是却摒弃现实主义的写法,而那种写法的作用不仅引人入胜,同时也是主题深入。所以我觉得读者的阅读快感被阻隔。同时因为背负现代主义的压力,《古炉》的写作里面有内在的紧张感,感觉很松驰,但是作者好像不是很放松。我指的是相对于《红楼梦》那种文人小说,那种自在的写自家日子的放松。看得出那种鸡零狗碎的细节背后还是有选择的,有暗指一个主题,这个陈述的真正主角应该是古炉村,背后还有一个大大的中国。我读这个书的时候,我觉得以贾平凹的生活底蕴和写实功力,写农村过日子的小说应该更有烟火气,应该有更让人放不下的人物。我觉得确实需要一个人物表,因为有点记不住,搞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贾平凹先生的功力应该超于此,这样的书写的效果可能还是背后有启蒙的焦虑在里面。
贾平凹先生是我特别尊敬的一位老作家,在今天的文坛情况下如此认真的、勤奋的,而且不断的写我们当下的历史,不断的向文学攀登,而且不断的敢于突破自己进行文学实验,这是非常了不起、非常值得人尊敬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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