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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仃之子张郎郎:不辜负这辈子的故事

时间:2012-03-30 14:11:58     作者:刘悠扬      浏览:9620   评论:0   

 

“不辜负这辈子的故事”

张仃之子张郎郎和记者聊新书,聊记忆

 

  ▲张郎郎说,“我相信每个写历史的人都有自己的单镜头,像纪录片一样,以后的历史研究者把这些充满真实细节的单镜头综合起来,那个更有价值。” (资料图片)


  ▲《大雅宝旧事》  张郎郎 著  中华书局  2011年11月  定价:28.00元


  这张照片大概摄于1952、1953年,当时是去动物园玩儿,应该是梅溪阿姨(黄永玉太太)拍的。这是大雅宝孩子最全的一张合影。这张照片是这本书故事的一个缩影。(资料图片)

  通过《大雅宝旧事》一书的责编联系到张郎郎的那一天,刚好赶上他从美国回北京。听说我们要采访,和他聊聊旧事,他爽朗地答应了。

  这是一个上世纪60年代在北京叱咤风云的人物。根正苗红的“红二代”,却因创办“太阳纵队”地下诗社,以“现行反革命”罪名入狱十年。1977年底出狱不长时间后,张郎郎一直漂泊海外。

  他牵挂着故土,牵挂着父母兄弟,牵挂着给他一生理想主义底色的大雅宝。海外生存艰难,几乎不可能有业余写作。去年,他终于从美国国务院下属的外交学院退休,一心一意把余下的时间交给回忆,交给写作。《大雅宝旧事》之后,张郎郎还计划写北京八大胡同旧事,明年他的纪实小说集《宁静的地平线》也将在国内出版。透过这些珍贵的亲历者回忆,过去宏大叙事中模糊的历史正在逐渐清晰。

  电话通了两个小时,其实郎郎老师的身体非常不好。十年牢狱,常常睡在地下,严重的风湿终于加重了心脏病,1986年他就在香港装上了金属瓣膜,还笑说“从此没心没肺”。长期的生活压力,导致他两年多前写完《宁静的地平线》后突发脑梗,位置刚好在海马区(语言中枢),“当时英文全忘,中文字都不认识。现在才慢慢恢复”。

  他笑说,为了未来的写作计划,自己现在是“保命”哲学,“不能冲刺,只能慢跑。不然大家想听故事,也都听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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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照片是个缩影”

  《文化广场》:听说封面这张大雅宝出游图是董沙贝先生寄回来的,当初是去哪儿玩,还能记起细节吗?上一版的封面,用的是一张北京胡同屋顶的照片,新版换了这张图,和书中所讲的“童话”似有呼应,用它做封面的深意何在?

  张郎郎:这张照片大概是1952、1953年的时候,我们是二三年级的小孩,唯一的大人叫黄永玉,是孩子王。当时是去动物园玩儿,应该是梅溪阿姨(黄永玉太太)拍的。这是大雅宝孩子最全的一张合影。后来一对应故事,会觉得这张照片是个缩影。

  我特别感谢董沙贝,就是画开国大典的董希文先生的儿子。旧版出版以后,他买了一本,从头到尾认真批注。后来他扫描了这张图片,我发给出版社,责编说不够清晰。他又把照片从日本快递到美国来。我拿到原版照片,做了一个精密的扫描,这才有了现在的封面。

  《文化广场》:新版对旧版进行了一些修订,加了些什么新内容,哪些错漏修正了?新加的文字和图片,有没有值得一说的?

  张郎郎:《大雅宝旧事》出版以后,大雅宝的孩子也都看到了这个书。好多热心肠的人,尤其是董沙贝、董沙雷、董一沙,后来李燕和李小可、祝重寿等也从不同角度提出建议。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都提出,能不能再写本《大雅宝旧事》的续集,因为很多地方都没展开。我说这个计划可以,但是原来那版仍有不少错漏,比如小时候记的典故不一定都准确,新版在细节方面进行了一些订正。另外,许多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珍贵的照片,董沙贝不仅提供了许多新图片,包括现在的封面,还为大雅宝画了两幅油画。在这些的基础上,觉得不再版就可惜了。再加上,很多人主动要求把自己家的家事写出来,可以比过去敞开写了,新版在内容上就丰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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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把它看成揭秘”

  《文化广场》:写作这本书最初的缘起是什么?

  张郎郎:这本书2004年在文汇新民出版社出了以后,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但在文艺界尤其是美术界已经传开了。第二版在中华书局出了以后,在新浪好书榜2012开年榜上居首,过去根本没想到,我一直认为这是本小众读物。这次它卖的很好,原因是大家对于怀旧有兴趣。而且,这里面可能有个心理错位,很多人认为是一个揭秘,至少大家没有看到过那些大师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有些人希望看到更多的揭秘,实际上,我没打算写一本揭秘的书,因而书中有很大保留。

  写作这本书的初衷,是我跟黄永玉的太太张梅溪的一个约定。她本来要写一本大雅宝的故事,书的名字叫《小白帆》,后来年龄大了,写不动了。那次,我去他们家作客,她说“你不是已经开始写了一点回忆了吗,你年轻你先写”,所以我抛砖引玉,我写出来以后,她不得不写得更好、更全面。李小可还说“咱们应该成立大雅宝的孩子类似的文化机构或沙龙,然后大家都来回忆”。

  《文化广场》:在文革期间,大雅宝被改名叫做“蓬勃”。在北京市大兴坼胡同之风的今天,据说大雅宝胡同已经缺头去尾了,原来的那个院子是否安然无恙?您最近一次回大雅宝是什么时候?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张郎郎:大概前两三年,我回过大雅宝。只有董希文家还有一间房子在那儿,原来我们是四个院子,至少还有院子。现在根本没有院子,都盖成了房子,原来的建筑都看不见了。大雅宝和金宝胡同连在一块,现在变成一条街,叫金宝街。过去的胡同牌号不是现在这样的,过去是按照顺序排的,一和二是挨着的,现在一面单号,一面双号,一号是空军招待所的院,已经卖出去做商业用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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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镜头”

  《文化广场》:这本书最有意思的是儿童视角,换句话说,其实是另一种曲笔。对于那段历史,为什么“只能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回顾?

  张郎郎:这本书一开始写的是一个明白人讲过去的故事。我第一次写“大雅宝旧事”,是1980年到1981年刚到香港,最初在《观察家》杂志上连载。刚写了几章,就有人好心告诉我:你赶紧停吧,从自己的视角替别人分析,很多人会不高兴。

  这一放就放了20年。2002年,我在美国大学里教书,突然生病了,在家里躺三个月,我就干脆利用这时间把书给写出来了。重新写的时候,为什么改成了孩子视角?我只写当年的大雅宝是怎么回事,大家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描绘当时的图景。如果说当时黄永玉这个摄影师,拿镜头照出了大雅宝的故事,我就从我的角度,用这个镜头再写一遍这个故事。我只能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其实我们真正的人生故事是到青年时代以后,在这之前,我们完全是一群被社会还看不上眼的毛孩子。

  《文化广场》:儿童视角是不是更容易还历史一个客观性?这些年您一直追随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所余英时教授,也从伯克利大学的历史教授魏裴德写历史的方式寻找借鉴。这些海外历史学者,对您写作历史是否有观念上的影响?

  张郎郎:确实有影响。我看到他这类学者都以严谨方式谈历史,他们写的历史故事和我熟悉的中国历史故事不同。过去我们的历史叙述,常用一套解说的框架去取舍材料。魏斐德他们更重视历史的细节和偶然,我相信每个写历史的人都有自己的单镜头,像纪录片一样,以后的历史研究者把这些充满真实细节的单镜头综合起来,那个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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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一生的源头”

  《文化广场》:传记往往是人们为自己的存在提供理由。为什么在异国他乡漂流多年的您,非要写出这个孤本童话?写作这本书,记录大雅宝,让您必须去写的理由是什么?

  张郎郎:郑义对我说:你如果不把你的故事都写出来,你就辜负了你这辈子的故事。他的意思是,你正好经历了这么奇怪的时代,你的所见所闻,不可重复也没法复制,你赶紧把最原始的资料记录下来。即使不做文学加工,将来对历史研究者也有帮助。过去尤其在北京,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当时被判过死刑,挺轰动。那到底他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想,很多人都有这个好奇。那么你自己得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我为什么要从大雅宝写起?某种意义上,那是我一生的源头。我们小时候的记忆是一个童话,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在大雅宝一直住到1957年。1957年以前,北京完全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而且在北京胡同里有中国文化的底蕴,我们院里住的老先生都是国宝级艺术家,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聚合,现在任何两个大师都不可能再住在一个院里,当时大家却都是平民心态,喜欢艺术,爱画画,每个人都很平和。

  我记得黄永玉家种了一个大葡萄架,全院的孩子都去给他浇水,我记得那时候每家都种各种各样的花,那时候大家还看花,院里养了那么多猫。记得有一次我们家的一只猫被别人拿石头砸死了,孩子很激愤,大家对所有动物都很喜爱,但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尤其在文革时,所有的动物都被消灭,所有的花都被砸坏,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变成另一个人。所以当我失去自由的时候,我每天晚上想起的就是大雅宝的那些人怎么样?我们那时候唱的那些歌还在吗?我们那时候的理想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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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乌托邦式的高光”

  《文化广场》:作为一个标本,一个时代的横切面,大雅宝是否具有典型性?它是建国初文艺界的缩影吗?除了艺术界,文学界、戏剧界、学术界等等,是否都有这样的聚居地?那些地方的风气是否同样温纯?

  张郎郎:大雅宝不是孤证,北京像这样的院儿有好多个。作家协会的院儿,北影的院儿,音乐学院的院儿等等,这些艺术家在1949年到1957年都有一段童话故事。

  艺术家的子弟经历了这么一段黄金年代,但不能涵盖当时社会的各个层面。我以后还要写《先农坛旧事》,写那帮从延安保小到北京来的孩子,他们的生活是不一样的。还有胡同里那些真正的贫民子弟,他们的生活又不一样。我书里写到的摆摊瘸子,是北京平民的赤贫生活,当时真不敢相信北京还有这样的家庭。

  为什么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还一直怀念大雅宝呢?就是因为那时候人与人之间是一种非常真诚的关系,可以说每个孩子不仅属于自己家,也属于其他家,属于这个大杂院,那时候的人都是一种有爱的动物,而且每一个人都那么有学识,那么谦虚,那么诚恳。

  应该说在1957年以前,人与人之间是一种非常纯洁、真诚的关系。所以才吸引了大批海外的知识分子回国,延安式的乌托邦扩大以后,似乎大家都生活在一种乌托邦的幸福愉快的高光之中,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是那时候都以为会越来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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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孩子梦还没做完”

  《文化广场》:从小在浓郁的艺术氛围当中长大,这群人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对后来人生道路产生的本质性影响是什么?

  张郎郎:本质上都影响着我们家六个孩子,好像都不食人间烟火。过去叫理想主义,现在叫云里飞,生活在自己的抽象世界里,社会属性特别差。不知道官的重要,不知道钱的重要,不知道怎么营造自己的地位,你关心的东西,你觉得你是精神层面的无冕皇帝,那是最珍贵的,但社会并不那么看。所以你跟社会之间有一个互相不理解的鸿沟。但我们这些人自己活得还挺高兴。

  《文化广场》:书中有篇文章叫《童话的来由》,写道:“我从小就糊里糊涂掉进一个童话王国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人家都不看童话了,我还在童话中生活。”在我理解中,“童话”在这儿指的就是理想主义。

  张郎郎:是。那次我和张大伟(我弟弟),还有几个当年的朋友,一块到张润峰家,大家聊天,唱我们小时候的歌儿,张大伟记词记得特别清楚,小学的歌儿都能背下来。其实,这帮人至今都没长大。理想主义者不容易长岁数,他的心灵还在那个时候。

  大雅宝那些孩子,艺术家的梦还没有做完还在追索。有些人这么说也很好,一辈子是个梦。我有个弟弟叫寥寥和这个社会没法和谐、没法融入,因为他向往在这个时代非盈利地搞文学艺术,这怎么可能?他现在住在通州,过着很贫寒的生活,和自己的女友天天画童话绘本。有些朋友喜欢看,他就混口饭吃,没人喜欢看他就发给朋友看。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你可以说这种想法很好,很理想主义,这就是我们那帮孩子很致命的一个缺点。在社会上根本混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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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时是“纽漂”

  《文化广场》:海外中国作家和学者的生存状况,大多数如何?他们最重要的问题,是否还是心理上的困境?

  张郎郎:顾城还没去世时,到纽约来,我们在一块聚。他发现我们这些滞留在纽约的玩文学艺术的中国人,像波西米亚人一样,就那样挤在那儿凑合,也喝着酒,也谈恋爱,写着东西,但是生活在底层边缘。那个时候,很多大名鼎鼎的作曲家也只能在地下室,就跟现在的“北漂”一样,我们那时是“纽漂”,在纽约漂着。当初我们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被挤成碎片。后来出国了,好像得到自由了,但是在经济压力下又被磨成齑粉。本来左肩膀刚适应了,现在右肩膀又被压上了。

  《文化广场》:从我们有限的视野看来,例如哈金,是融入西方评价体系比较成功的一个,但是哈金自己也说“你的过去写在你脸上”,年轻时说自己是“世界公民”,但老了以后,身体和心理都不那么强的时候,过去就回来了,压也压不住。您现在是喜欢北京,还是喜欢美国的生活?您个人在海外生活,面临的最大心理困境又是什么?

  张郎郎:没有根的植物,不容易活。唯一的办法是,尽量找志同道合的人,凑近一点,靠彼此的体温取暖。但是中国人容易发生内斗,好在我们这一批人从普林斯顿大学开始,大家是比较合得来的朋友,现在有几个都在华盛顿,还都挂单在余英时先生的中国学社下,几十年都没有分开过。虽然接不着“地气儿”,我们互相传传气儿呗。

  我对外界环境不挑剔,在北京就觉得北京特好,乐不思蜀。在美国又觉得美国特好,也乐不思蜀。现在我的想法很直接。要听故事,和把那故事弄清楚,必须在北京。写故事还得回美国。因为我在那边安静,没有人打扰。在北京你想有一天闲下来,都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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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自己重装了一遍”

  《文化广场》: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您就在海外一些高校任教,做研究,也教授中国文化。这些经历对您整个知识体系和学养,是否有根本性的改变?

  张郎郎:我到普林斯顿大学之后,最直接的影响是把过去所学的框架全打碎了。我们原来的框架往往以论带史,用观点统帅一切,对吸收新的知识是有妨碍的。人就像一个电脑,原来的系统和后来不断安装的软件越来越不兼容,我干脆就把我自己这台电脑重装了一遍。再放进来的资料,不指望它马上萌发出新的体系,但至少别走味儿。把原来冲垮了以后,我现在改成了没有系统。我是鼓书艺人,又不当历史学家。我还是恢复到一个单镜头,一个摄影机。

  《文化广场》:《宁静的地平线》明年要在内地出版,这本纪实小说集里,除了曾收入《七十年代》的那篇文章外,还有些什么篇目?

  张郎郎:我给了出版社九篇,写的都是大墙里边的故事,包括周恩来义女孙维世的故事。多数没在刊物上发表过,个别篇目在《今天》上登过,少数在网上能找到。这本是小说集,有两三篇因为当事人的原因,我把真实的故事变成虚构的小说。

  《文化广场》:听说您还要写“太阳纵队”,这个话题目前可以多大程度地还原了?八大胡同的写作计划进行如何了?

  张郎郎:往下写到“太阳纵队”,同样不能用现在的视角来写。这次回来,我们到郭路生家,还有张润峰、张新华,我们五六个人在一块,还原当时的细节。这样做,不能说百分之百还原,但比一个人主观叙述要好得多。否则变成孤证了,那就不行。

  “太阳纵队”的故事实际上就是《安平里旧事》,也是一个胡同的故事。那时我住在安平里,“太阳纵队”从发起到解散都在那儿。写育才学校的叫《先农坛旧事》,写中央美院的叫《帅府园旧事》,每个胡同都是一个个群体的故事,同时跟北京当时当地的文化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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