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香　　

人人都说北方的冬天冷，可我看来，南方的天气是要比北方冷得多了。只要一到了秋天的尾巴，空气就严寒起来，飘舞的风里，裹挟着细润的雨，即使喜欢光着膀子过活的老头也要增添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南方的风尚且是没有北方的严厉，但因为夹杂着雨粒儿，便让这寒气彻入骨子里，像每条骨髓的缝儿都叫冰给冻住了。　　

在北方生活惯了后，似乎也对南方的天气敏感起来了，只要是冬，就会使人打哆嗦，如若有风的话就更厉害了，帽檐和发梢上都会结成冰碴儿。　　

这次回家，我是寻了一个借口而来的，深怕母亲知道后又要悲痛起来，而父亲的病尚且不能受气，不然就会咳个不停。　　

没住几日我就要离开了，我对他们说学校就要上课。母亲听罢，便要来送我，正好是同路。　　

此时的天气正好是深冬，而且前日刚下完了一场雪，整个村子都连成了一片雪地，脚踩在上面嚓嚓嚓的响。　　

父亲自从生了病以后就失去活计了，全家的伙食就全靠了母亲一个人。母亲是卖豆浆的，只要天气不十分坏，不霹雷下雨的倒也不十分难买，然而如若遇见了这样的气候，人们便不轻易出门了，各个都抱着被子，窝在床里。然而母亲却不能等，家里还有许多活在等着她呢。家里的母牛产了仔子，每天的青草都要加一摞，地里长着的庄稼也是等不得的，只要叶儿发了黄，没有及时撒肥料的话，就长不下去了……　　

既然已经是冬天了，豆浆的生意便不十分好做，所以原本两只都要装满的木桶，到了现在就只能少装一半。虽然桶里的东西少了，然而一压到个子不高的母亲的身上，还是显示出分量来了。只见母亲每走一步，都要在雪壳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我原本是要为母亲负担的，但母亲说：“ 瞧你这身骨。”我知道母亲是怕我担不起来的，或者怕担子压坏了我。记得先前每逢留下了剩菜，到了下次吃的时候，母亲便专门捡剩菜吃，我何不知道她这是怕我吃坏了肚子，而仍了也可惜。　　

天色慢慢地明朗起来了，此时路上也渐渐地多了许些行人。　　

有人过来了，我知道他们是远方的亲戚。他们见了母亲就同她说话，后来便回过头来望着我，说：“呵呵，这就是小贤吧。”母亲说：“是的。”“瞧瞧，都已经是读大学的人了，真是了不起啊。”母亲听罢，心里十分高兴，嘴角不禁微微地露出了笑意。然而我心里的苦楚又袭上心头了，只觉咽喉里痒痒的，眼里刹时盈满了泪水。　　

有买豆浆的人来了，母亲用僵住的写满沧桑岁月的手揭开了桶盖，拿住勺柄从里面舀出一勺豆浆来。豆浆的热气就都凝固在空气里，恋恋地不愿离开。我忽而闻到了这股香气，这是高山大豆所独有的清新而浓郁的香气。　　

我们继续走着，扁担嘎吱嘎吱地在母亲的肩头上做响。这条路是我常常走的一条路，然而不知咋地，此时它却显得难走而且悠长了，只觉它所指引的尽头是地狱，是专为一个犯了罪的人准备的。　　

太阳爬上了山头，又躲进云丛里去了。　　

忽然，一辆汽车慢慢悠悠地从我们的旁边溜过去了。车的顶上是几个去赶集的生意人，他们都彼此拿背靠着，随着车的晃动歪歪斜斜的。忽而，他们笑了，他们笑的时候视线都集中在我和母亲俩人的身上，似乎在说：“瞧瞧这个大学生，怎么也不为他的妈妈负担点东西呢？”　　

我终于低下了头，没有丝毫的勇气敢再去望他们，只等到汽车哄哄的吼声远去后我才回过头来望见我的母亲。我说：“妈妈，让我来担吧。”可是她那里肯，她说：“你这身骨头，都闲散惯了，那里担得动呢。”她且说着，就用手把扁担往自己身上抢。　　

终于到车站了，虽是将要过年的时候，然而出门的人却不曾少。只见等车的人都站满了半边街道。母亲望见，便心焦起来，不停地往车门处望，口里还嘱咐说：“门一打开，就挤进去。”　　

待开车的师傅上车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门一打开，人们便推搡着往里面挤，然而待人都进来后，却还空着一个位置。　　

母亲却在一旁紧张地望着，见我寻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才显得有些踏实了。　　

虽然人都上来了，但师傅见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便不肯走，此时我就趁着这个空当往回望。此时买豆浆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了，团团把母亲围住，我几乎都看不见她了。待人们都走后我才又望见了她，此时她正暗自窃喜，把收到的一团团的人民币从新打开，一张张地叠起来了。　　

喇叭响了一声——汽车终于要开了。　　

听到喇叭响后，母亲便匆匆忙忙地朝着这边跑来，我却想，难道还有什么忘记了嘱咐吗。　　

母亲上了车，前后望了望才发现我。他一见到我，就把刚收到的一把零钱紧摁在我的手里，母亲知道这样又脏又破的钱在外面是很难拿出来用的，所以生怕我不要。　　

“这钱留着，在路上的时候买东西吃。”她说。　　

母亲原本还有话没有嘱咐的，刚想说，但见师傅催促便下车去了，只留了放心不下的眼神在车上。　　

我瞧着母亲下车去，见她走远了才又注意起手里的这把钱来了。这是一把零碎的钱币，有一毛的，五毛的，五块的便不多了，钱币的边缘大都残破了，还在母亲的手上沾了许些豆渍。我手里紧紧地拽着这把沾满污渍的人民币，心里暗暗悲切，这上面的豆浆怎是污渍啊！那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汗和血啊！　　

我心里想时，眼里滚滚的热泪再也藏不住了，纷纷从面颊上滑了下来。我生怕别人望见，便把头扭向窗外去，往回望时，只见母亲的身影已经模糊了。　　

汽车渐渐地跑远了，可我的心却越加悲痛起来了，母亲啊！母亲！我怎能欺骗你：我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已经放弃了大学的学业了呢！　　

【编者按】“我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已经放弃了大学的学业了呢！”，这最后一句话点破看作者所有的伤感与对家人的愧疚。其实，即使是秋天，等待了一年的青苹果也未必成熟。纵有芬芳，貌似未央的绿色植物也无力印红。人生或许有很多让我们所无力的事，但请不要放弃，即使放弃了学业，也必须要奋斗，不管是为了理想，为了生活，还是为了家人，因为可以让他们安心的事了。问好作者！

——小小丫

2012.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