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土 　　

再次路过那片莲塘，忍不住看了几眼，谁知一切竟都变了…… 　　

塘中的荷叶只剩下枯梗和污黑的淤泥，要不多久就要起莲藕了。我看过起莲藕的场面，记得起藕人如何小心翼翼地挖开污泥，用双手从淤泥深处掏出婴儿腿似的莲藕，然后轻轻地托着递给岸上的人。动作那么慢，那么柔婉，神情激动而虔诚，像托着自己的孩子。我曾为他们的样子感动，觉得他们是最热爱生活和值得尊敬的人。 　　

本想再多看看，可车厢太挤，车子又驶的快，转眼就远了。这段时间回乡下忙活，重复多年以前的劳作竟有些力不从心，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所变化，身体却明显不再适应乡村的节奏。从未有过的累，让思想都倍感疲倦。 　　

没想到周日回城的人会这样多，似乎平时的人都赶到了这一刻。座位太少，很多人只能站着。好在公路越来越好，车子相当平稳，再不用受颠簸之苦。这些年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通往乡村的道路也在不断地变化着。 　　

司机是车主，约四十来岁，经常坐他的车，却从不记得我。卖票的女孩二十岁左右，从长相和情形看，应该是他女儿。没多久，我的感觉就得到了印证。以前跟车是他的妻子，一个长相朴素的农村妇女，来时就是她卖的票。女孩不像第一次跟车，虽然有些事还要问司机，明显熟练许多，到有人的村口都不停吆喝，不像她母亲羞怯。有人上车，她总能让挤得不能再挤的乘客挪出一点空间，她很漂亮，嘴巴也甜，几乎没有乘客对她过分为难。 　　

如果早晨听见你倾吐，最美的/那动词，如果当晚就死去/我又何惧？当我爱时/必爱得凄楚，若不能爱得华丽//你的美无端地将我劈伤，今夏/只要伸臂，便有奇迹降落/在摊开的手掌，便有你的降落/在我的掌心，莲的掌心//例如夏末的黄昏，面对满池清芬/面对静静自燃的灵魂/究竟哪一朵，哪一朵会答应我/如果呼你的小名？ 　　

突然听到有稚嫩的童音读余光中的《永远，我等》，忍不住惊讶地向发声处挤过目光。右后方窗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正手捧诗集，字正腔圆地诵读着，似乎不为车内的一切所动！看着她的样子，我禁不住愣了，那熟悉的诗句和她读诗的情景多么像十多年前，惠给我读这首诗的样子。 　　

惠是河北人，家在白洋淀，她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万里碧波的湖面，如盘的碧叶托着莲花，蜻蜓落在荷叶上，风吹过，莲会人样扭动舞姿。偶尔惠也会乘上一艘小船，轻轻划向荷花深处，随手拢来一朵，任性地摘了，然后一片片扯下花瓣，像放小舟样放入水中。每次，她都会面含笑意，神情陶醉，如盛开的莲…… 　　

那时我只会静静地听，不插话。故乡也有荷塘，只是没有惠家乡的大，这一片，那一片，像糖葫芦串。那时我正迷恋写诗，听她数次朗诵过这首诗，她声音轻柔、婉转、满含深情，每次都能让我生出万般感慨！有时甚至想，如果此生能和这样的女孩共渡，该有多么美好和幸福！ 　　

然而，我们只是朋友，惠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惠知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可她坚定而果决，没留一丝机会。我也知足，只要在一起时能听到她为我朗诵《永远，我等》，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是遣憾了。 　　

六年后我路经河北，和朋友谈及才知道惠已辞世。又问惠是否葬于老家白洋淀，朋友纠正说，不是白洋淀是平山。我懵了，想不到竟被惠骗了那么多年。 　　

惠其实很希望家能在白洋淀，她的故乡缺水，所以荷叶连天的白洋淀一直是她的向往！朋友说。 　　

我没再说话，本不想哭却还是泪流满面。惠非为虚荣存心欺骗我，那是她的向往！一个可以吐露内心情感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惠真的没有把我当作外人，朋友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见我落泪也忍不住陪着哭出声来…… 　　

莲塘早已远得没了影子，女孩却换成了惠，我知道那是错觉，但声音仍是惠的，轻柔婉约，饱满深刻：只要池中还有，只要夏日还有/一瓣红艳，又何必和你见面？/莲是甄甄的小名，莲即甄甄/一念甄甄，见莲即见人//只要心中还有，只要梦中还有/还有一瓣清馨，即夏已弥留/即满地残梗，即漫天残星，不死的/仍是莲的灵魂//永远，我等你分唇，启齿，吐那动词/凡爱过的，远不遗忘。反受过伤的/永远有创伤。我的伤痕/红得惊心，烙莲花形…… 　　

  附：阿土，本名庄汉东，作品散见《诗刊/散文/中华散文/散文选刊/时代美文/都市美文/散文百家/散文天地/散文诗/散文诗世界/读者/文化博览/雨花/北方文学/草原/文苑/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四川文学/梅园文学（法国）/新加坡锡山文艺》等刊。获过文化部及省、市各种文学奖多次，入选《21世纪散文年选》《2004中国年度微型小说》《2003/2004/ 2005/2006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等数十个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