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52、关于社会与家庭“有——当然有,这几年都有来,只是不常来了,因为你都不在这里念书了。”师傅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底气不足。“那——那我爸有没有跟您说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回家吗?您看我转眼就毕业了。我都好几年没见到我爸了。”我急切的问。“有,有,他都跟我说了,他那个城市不好记,平时少听到,我老是记不住。人老了,记性也差。至于他在干什么,我想想——我很久以前就问过他了,是——也都忘记了,你看,人得服老了。”师傅说完自嘲般笑了。“每次来我这里你爸都特别累,一倒下就睡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说话。他一睡醒就一骨碌的从沙发上爬起来,说要工作拍拍屁股就走了。所以我说嘛,你们爷俩睡完都要我帮你们收被子。不过你放心,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保证问他要,到时候我就专门弄张纸把它记下来,这样就不会忘记了。不过我上次听他说生意上好像出现了点问题,所以特别的忙,可能大半年都不来看我了,我当时还狠狠的训了他几句。”我平静的听着师傅说完,心里面的一块大石好像落下来了,又好像还一直悬着,怪怪的,感觉不舒服。我莫名的忧伤起来,有点委屈的对师傅说:“那师傅您多留个心,记不住就写下来。”说到这里我发觉有点不对劲,忙说道,“不过师傅您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脑袋还是顶呱呱,我是怕你事多又把这事给忘了。”“老了,脑袋没你们年轻人转得快了。”师傅哈哈的笑了,笑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你爸就是有点忙过了头,逮明儿师伯我一定说说他。孩子你安心读书,你读书这件事你爸可没少在我面前提起。你爸还跟我说要去看你穿洋鬼子的道士服呢,到时候师傅和你师母也要去。这人活一生也就这么一回,上一次你爸来还跟我数日子呢。”“师傅,那是学士服,跟洋鬼子的道士服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老和师母要是能来看我,那我可牛哄哄的啦。”师傅听我说完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了。笑完我又接着说:“其实我也就盼着我爸能回来看看我们。搞得连个家都没有,一想到这我就不敢往下想了。”“孩子,你有家。你家在深圳的房子还留着呢。师傅每年都过去几趟,逢年过节的,该办的还是照办。敬神还神,佛祖也一直供着,就是没人住而已。更何况你不还有师傅嘛。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师傅也没赶过你,把你当自家的孩子。你不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娃。”师傅说着说着就特别激动了。我挪了挪位置,伸手握住师傅微微颤抖的手,说:“师傅,看把您老急得,我要不把您当亲人我能在这睡得跟个吃了****的人儿似的那样安稳。”“那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多住几天,就当陪陪我们两个老人。耿聪也都好久没来看我们两个老古董了。好不容易养大的一个孩子,供他吃,供他穿,还要供他读书,现在可好,书读完了,人也留在了外面。娶个外省女人当了老婆,连家都不用回了。这间屋子都冷清了好些年咯。”我抬起头看着师傅的脸,觉得他的脸一下子好像变得特别的陌生,岁月打在他脸上的痕迹一下子就显现在了我的瞳孔里,真切而且残酷。我看着师傅稀少的头发,其中夹杂着的白发特别的刺眼。转眼间师傅也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可身边却缺了个伴身的儿女。想想我心里也难过起来。“人老了就变得特别的心虚,年轻的时候能拼多少也就拼了,上了年纪就想着过个安稳的日子。为人父母的,孩子小的时候想方设法要把孩子送出去见世面,有多远送多远,现在倒希望儿女们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我看着师傅喟叹不已的表情,想起了出门在外的父亲。如果他的身子没有以前那样硬朗的话,他也是一个糟老头了,而他的身边却没有一个儿女陪伴。我越想就觉得自己越没劲,浑浑噩噩的,就跟哈在街边的流浪狗似的。不过那一刻我还是特牛的说:“师傅,瞧您说的什么话。我还真打算就不走了,呆到学校开学了我再回去。你看我瘦得跟个野猴子似的刚好在您这里养肥养胖。照我说嘛,耿聪哥肯定是忙,现在这社会就没一天能让人闲下来的,这是社会给我们这一代人的压力,也是动力。要是真能闲下来了,那说不定就要进医院了。您看我们现在读了十几二十年的书还不是为了跟上社会。”“你们大学生了说什么是什么,我一个老头子就是听着觉得新鲜,跟旧社会那时候第一次看到辆崭新的名牌自行车一样,就是觉得世道在变。”我拍了拍师傅的手背,说:“那师傅您坐,我刷牙去。”师傅挥着手说:“那赶紧去吧,你师母买菜去了,等她回来了师傅进厨房给你露两手,晚上我们师徒俩得碰两杯。一转眼你也是个大人了。”
53、木棉花开的日子我一边刷牙一边看着窗外高大的木棉树上的木棉花。已近八月,树枝上的美丽的木棉花已所剩无几。花儿稀落的散布着,就像仙女散花般点缀着满树的枝丫,掩饰着满树的落寞。树与树之间的绿叶和红花,手挽着手,在天与地之间,又营造了一个新的空间。在我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真实而且亲切,广阔的天空模糊而又残缺,但我已经能够想像天空的美丽。我会心的笑了笑。“师傅,今年的木棉花应该开得特别好看吧。”我出来后特别兴奋的问师傅。“年年都这样,英雄花英雄花,年年都开得特别鲜艳,特别好看。”“我都好些年没看到过木棉花了。”“是啊,当年你们这帮猴子走了之后,回来看我的就没几个。木棉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我盼来的依旧是木棉花一季又一季的凋谢。广州可是木棉花的天堂。”“呵呵,师傅,您又爱说笑了,一大帮人还是惦记着您老。等下吃完饭我陪你去散散步,去看看木棉花。”“木棉花落了一地都没什么好看的了,最好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师傅又是一脸的唏嘘。我走过去搂着师傅的肩膀说:“这不还有我陪着您老嘛。”晚餐是师傅亲自下的厨,师母想在一边帮忙都插不进手。她看着师傅乐呵呵的笑。于是我就和师母漫无边际的谈着话。师母就像小孩子似的凑到我耳边说:“你师傅都老半生没下厨了,师母还没跟你师傅在一起那时候,老头子就老爱做东西给我吃。师母那几下子没你师傅好,后来估摸也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就了他。平日里他吃我煮的东西,也没怎么出声。十几二十年了,赶上今天换个口味。”师母说着特别从容的笑。晚餐的时候,我和师傅一人一瓶啤酒。打我认识师傅起,师傅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喝酒就是一瓶啤酒,从不贪杯。两次例外,一次是几年前在我家,另外一次是昨晚。可今晚,师傅没再喝一瓶,他从桌子上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给师母。“这酒啊,喝多了就没滋味了。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没味道。”我和师傅碰了杯,一口气喝下了一大口,想流出来的眼泪也吞进了肚子里。师母在一旁自顾自的喝着,也没理我们。我和师傅谈话的时候,她就忙着帮师傅剥虾壳,满满的一碗虾肉就放在师傅面前,师傅也没多吃。师傅偶尔提起筷子,夹了东西就往师母碗里放,每一次都说:“这是好东西,你吃。”晚饭结束时,一小杯酒已经把师母喝得满脸通红。师傅笑呵呵的说:“瞧你喝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喝了很多呢。”“我以前做姑娘家的时候,我妈妈就让我们喝酒了,那时候一大碗荔枝酒都没问题。”说完三个人都笑了。晚饭过后我陪师傅去散步,师母又忙碌起来。“别看你师母一个乡下妇女,师傅这一辈子也就多亏了她在身边照顾,陪我东奔西跑,陪我吃苦。这些年,虽说生活是安定了,可她就没有一天好好享受过。师傅年纪大了,吃的东西不多,满满的一碗虾放那里,我能吃多少?可我不能跟她说,老伴,我够了,你不要剥那么多。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不容易,可要往我心里去了,师傅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耿晔啊,以后找姑娘也要找个心地好的,会照顾人的。其他倒无所谓,贫富由命。”师傅若有所思的说。“师傅,我懂。我已经找对了人,她叫赵西,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我高三时的同学。”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赵西,心里觉得很温暖。“那有空带给师傅看看,师傅这双眼睛相人那可真的没话说。耿聪那老婆我看过之后,就觉得那人不行,可他就是硬要。这不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两个老古董还比不上一个丫头片子,这个社会越来越不像样了。”“师傅您老心胸就放宽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嘛。您总不能跟年轻人一样过日子吧。”“你瞧你说的什么话呢,人老了也要过日子的嘛。”师傅有点生气的说。“师傅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蹦迪,唱K,玩游戏,这生活你没法过吧。所以您应该过点自己的小日子,要开心点过。”师傅没再吭声。我和他沿着校道闲逛着,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早上见到的那个男生。他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叫了一声“校长”,那时候他的眼神很温和,很平静,一如既往的闪烁着光芒。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爬上了一个陡坡。黄昏照在了倾斜的小路上,也照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肩上,勒着早上那个空空的袋子。师傅搂搂我的肩示意我回去。我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明白我想知道什么,他的眼神也让我明白我想知道的一切。
2、沉默的母亲傍晚时分我回到了家,父亲放下我之后又开车走了。也许该从这一刻开始算起,我就再也没见到父亲。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问母亲:“爸爸昨晚是不是没回来过?”我抬起头看见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头一次觉得心神恍惚,好像被什么硬物撞了一下头,或者是一种莫名的昏暗时的恐慌。我不由自主的问母亲:“妈妈,你怎么啦,昨晚睡得不好吗?”母亲摇摇头,有点似笑非笑的说:“你爸出差去了,我听他说大概是去另一个城市开拓一项新的业务,也许时间会比较长,所以……”我看得出母亲说得很辛苦,她的手指微微的颤抖,她的思绪也好像很混乱。停了好久她才慢吞吞的说:“所以这段时间我们会搬到小王叔叔家去住。小王叔叔家在日本,所以……”母亲叹了口气继续说,“耿晔,你爸知道你爱读书,你小学毕业那天跟你爸说你要上最好的高中考最好的大学,你爸那天晚上还很高兴的告诉我。他希望你用心点读书,上个好的高中。有什么事就找你们学校的校长,他是你爸的师兄,他会照顾你的。你爸以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你还是小孩子,可现在你已经是大男人了,在你爸的心目中。你弟还小,我会带他过去日本,爷爷奶奶也会一起过去,你就在这边安心读书。”母亲顿了顿:“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可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爸说他有空会来看你的,妈也是。只是妈要照顾爷爷奶奶。”“什么时候走?”我很平静的问。“过了这个暑假才走。”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再度成为了被人遗弃的孩子。不过我不像那种爱哭爱闹的孩子,也许我更像一头愚蠢的猪,临死之前的馊饭馊水照样乐呵呵的吃着。也许是我爸早早的让我明白了一个人的生存,也许是我明白了我爸。我并没有埋怨我妈,我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多年后我看《封神榜》时看到哪吒被他的父母狠心的丢弃,我也觉得这是一种比较激昂的生命状态。后来看到殷十娘在雨中不断抽打自己的儿子,而且不停的哭,我也明白了其实我是一个容易满足,懂得感恩的人。我一边享受着妈妈给我做的早餐,一边说:“那也好,反正我也习惯了这样,妈你不必为我担心。你说的小王叔叔是不是来我们家吃过饭的那个?”我记得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爸带了一位年轻的,脸庞干净的陌生叔叔上来家里吃饭,同行的还有我学校的校长。父亲和他们勾肩搭背,好像很熟。那天母亲带我和弟弟出去买完菜,她就带我们去了家对面的公园,然后对我说:“耿晔,你带着弟弟先在公园里玩,妈妈回家去做饭。”妈妈疾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我:“你爸今晚也许会吃得很晚,你爸的朋友妈也认识,妈可能也要很晚才能下来接你们,你如果肚子饿了,你就领着弟弟去吃点东西。千万不要走太远,妈好找。”我点点头,牵起弟弟的手往公园的深处走去。弟弟在公园的一角很开心的玩了起来。我找了一个一抬眼就能看到家的地方呆呆的看着停留在房顶上的鸽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我静静看着那个属于我的地方。黄昏的光线和屋里发出来的线条在我的面前交织,看上去觉得温馨。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位姐姐也经常牵着我的手带我来这个公园里玩。有时候我不经意抬起头,我也能发现她也用这样的姿势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她的眼睛很好看,睫毛长长的,随着眼睛的不断闪动,她的睫毛也生动的表现着。还有她的嘴唇,她的高高的鼻子,一直以来都成为了我的期盼。她就是我的姐姐,妈妈爱叫她小琦。那时候妈妈老爱跟姐姐说:“小琦啊,你妈和你爸都忙,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你要帮忙照顾你弟弟。”说这些话的时候,妈妈手头上还有很多东西在忙。姐姐拉着我进了妈妈的房间,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她终究没说。姐姐拉着我的那只手有点冷,好像冰冷的露水滴在了枯萎的玫瑰上。那种状态,是一种缺乏力量的无奈。
3、出走六月六月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这一年姐姐高考。小时候贪玩的我,总会刻意去留意天空的情绪。六月的天空真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呼风唤雨,总像小孩子那样的爱哭爱闹,而且没有休止。有时候它也会发脾气,总是那么的不安分。也许六月是一个孩子的叛逆期,也许六月是一个没有对与错的空间,对一个有着一个在上高三的孩子的家庭来说。姐姐从外面回来,没有撑伞,全身都湿了。我坐在门口看着她走到我的面前。“小晔,是不是很想出去玩啊?”我点了点头:“姐姐,天空为什么要下雨呢?”“老天就像人一样的,它的心里放了很多东西,太多了它就要把它们释放出来,要不它就会不开心。”“那如果人哭了,是不是人心里放的泪水太多了,所以要释放出来,这样他就会舒服。”“对啊,小晔真的很聪明。”“怪不得我每次哭完都会觉得舒服呢。姐姐,那我以后是不是想哭就哭?”“那样小晔就不乖了。小孩子如果老是哭,以后长大了,就会变得不会哭了,那你以后不开心了,想哭了,也哭不出来。”“那我们家的小猫哭得眼睛都肿了,它是不是心里也不舒服?”“是啊,小猫的儿子被爸爸抱给邻居了,它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小猫就会伤心的哭。”姐姐和我并排坐了下来:“就像小晔这样,你能够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爸爸妈妈也能经常看到你,你是不是很开心呢。所以小晔以后就不许老是哭啦。”姐姐说完就起身了:“姐姐换衣服去了,等一下着凉了,要爸爸妈妈担心就不好了。”我回过头看着姐姐的背影:“姐姐,怎么我都不觉得很开心。”姐姐也回过头来,愣愣的看着我。“姐姐,你身上有没有好吃的东西?我好想哭,哭完你要拿最好吃的东西给我,我心里才会舒服点。你说好不好,姐姐?”“那你就哭吧,不要让妈妈知道,姐等一下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点点头:“姐姐,你去换衣服吧。要不等一下着凉了,妈妈又会说你的。”姐姐笑了起来,轻轻的,就像一片落叶,偶尔飘到了水面上。我终究还是哭了,在想起姐姐从雨中朝我走来的时候。这一天姐姐离开了我,离开了家。姐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跟妈妈说,她只留了一封信。出门口之前她紧紧的抱了我很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母亲。甜甜的笑了。妈妈:原谅我是个不称职的女儿。我现在都习惯一开口就喊妈妈了,突然觉得爸爸这个词有点陌生,也很绕口。也许叫起来自己会觉得轻飘飘的,像在梦里一般的虚幻。我想也许只有在此时此刻你才会明白原来你有过我这样一个女儿。也许在你忙碌的脑海里,会不经意间闪过我的身影,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但也只是瞬间而已。现在我要走了。本来就想着平静的跟你说一声:“妈,我想离开这个家。”再跟你说一声:“妈,我会想你的”或者“妈,我永远爱你”,然后离开。我想你是没有勇气在此时此刻跟我说声:“我不许你走,这里是你的家,你要走到哪里去!”或者是其他不像挽留而是让我难受的话,因为这实在让你措手不及,让你像跌入深渊那样迷糊。也许你会这样说:“有什么事等你爸爸回来再说好不好,妈现在心里很乱。”因为这样也许我就会压抑不住自己,我会跟你大声的说话,大声的朝你喊。我不希望这样。这是一个宁静的家,从来没有过争吵,没有过猜忌,没有过躁动。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已经把这种状况当成了一种不需要解释的存在。我以为我也可以这样安静的呆下去。很多次我想着要离开的时候,我都很认真的告诉自己,我的想法也许是幼稚的,也许我还没有读懂你们,我还不能看见在你们忙碌的身影后面所隐藏的付出,对于我对于家的付出。小时候你们对我的冷淡,我把它看成了一种信任,而且我也学会了独立和一个人处理生活。等到我长到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的年岁时,我从你们的眼中看到的依旧是一片平静的湖,我开心的时候我没人记得替我开心,我难过的时候没人懂得哀怜,我痛苦的时候没人想着为我分担。豆蔻年华就像是一个空虚的山谷,冷冷清清,昏暗潮湿,偶尔几声狼嚎或阵阵山风带着山林的呼啸声,在山谷里不断的打转,不停的翻滚,不停的撞击。十三四岁的心灵,没有围墙,没有城堡,有的也许是一段缺口,需要用最平凡的感情来填补,用真诚的心来呵护;十三四岁的心灵,是一个还来不及清理的战场,潜伏的危险,变幻的时空,冷清的废墟,一瞬间的嘎然而止,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那么敏感。所有高傲的成功,都输给了多愁善感的季节。十三四岁的年岁,大人们眼中的叛逆时期,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获得了什么,我失去了什么。一个学不会叛逆的孩子,在一个公认为叛逆时期的岁月里,触手可及的都是生硬的哀伤和冷冷的彷徨。也许就像架着轻舟,走在干涸的溪流里,走不远,也无法触及生命的诡异,剩下的是一堆无法解释的情绪。而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走在十八岁潮湿雨季的女人了,明天将是我十九岁的生日。十八岁以前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值得我等待的约定,在这个约定里,所有不经意闯进我生活的苦闷或者不解,我都可以看成是这个约定的誓言。十八岁之后,当我发觉我还是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已经把生活当成是一种责任,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责任。我只是单纯的想离开这个家庭,或远或近,都无所谓。也许就为了走走吧,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感觉像是为了逃离这样一种现状。我所能理解的妈妈,应该能够静静的倾听我的表达,而此时此刻,我也终于能这样平静的把心里的想法毫不保留的说给你听。每一次我走进你的房间,你也许没有觉察到,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的。可是每一次你都让我觉得你很忙,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忙什么,也许就像你不知道我究竟怎么想一样。每一次我都悻悻的离开,但我从来都没有怪你。你是那么的善良,老实,无私,而我也深深的眷恋着你,爱着你。我多希望你每一天都能牵着我的手,把我当成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带我去逛许多有趣的地方。善良的人给了我最大的福祉,让我感恩,让我理解这个世界本是祥和的,干净的,明晰的,就像给了我一个温暖细软的襁褓,让我在平凡的一刻悄悄诞生。十几年来,我把最真诚的感情都放在了你和陌生的父亲身上。也许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亲,也许因为你们的沉默寡言让我信服你们背后的神秘,甚至有时候是崇拜这种深沉的美感。我舍不得这种高山流水式的享受,每一次看着你安详的坐在床沿上铺开衣服又把衣服叠好,我都觉得舒服。甚至你每次对我说“小琦啊,你妈和你爸都忙,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你要帮忙照顾你弟弟”的时候,我也觉得开心。我喜欢你叫我小琦。现在我也选择安静的离开你,离开这个家,因为我怕我看到你难过的表情时我会不安。今天是高考第一天,今天的早餐真的很好吃。吃过后我沿着矮矮的断墙走回学校。那段墙很长很长。早上的太阳还没有爬得很高,所以我就沿着一望无际的阴凉开始漫长的思索。十几年来我都一直这样安分的走在这条清贫的老路上,在清新的早上或浑浊的黄昏,在美丽的盛夏或冰冷的冬天。我钟爱着这段断墙,因为我觉得它像史铁生笔下的生动富有人性的围墙,因为我钟爱着铁生。读过铁生的作品后,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他每天都穿梭于不同的胡同,抬头看着不同的墙。那些墙斑驳迷离或者冷艳繁华。他偶尔会听到一两声钟声,然后来到地坛,静心享受每一时每一刻的光阴,让大自然渐渐的洗涤自己的心灵。久而久之,心里会想着自己的母亲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来找他,然后他也可以像小孩子玩捉迷藏那样,找一个角落躲起来,让这个游戏变得绵亘而又富有感情。等到岁月终于把心灵的尘埃洗掉的时候,一尘不染的心灵也学会了去容纳母亲的爱,然后开始享受另一种繁华所带来的激情。我一直期待着我能成为第二个铁生,能不知不觉的滑落入母亲为我准备的爱的容器当中。时间是一个送信的使者,十几年的长途跋涉,时间累了,我也累了。今天,时间接受了我为她精心安排的另一个使命,而在这一瞬间,她也把以前的无聊的空虚的甚至是发霉的心丢弃,我真的等不及了。我再也经受不起这种日子的磨蹭。一心一意等待高考的心已经变得很敏感,我很想有个人能够关心我,和我说说话,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我一直都相信奇迹终有一天会发生的,而我也倔强的把高考这三天当成了希望的诞生地或者劫难的开始。也许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也许是我还一直眷恋着你和父亲,依恋着这个家,深信你们再也不会让我觉得遗憾。早餐的甜美让我错觉的以为这是美好的开始,可当我离开家时,你依旧一句话也没对我说,你也没有像铁生的母亲那样,悄悄的跟在我的后面,静静的看着我,或者大大方方的陪着我走向考场。即使一路上你也许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让我看见安详的眼神。但我真的希望你能这样做。今天的考试我异常的镇定,相信会考得很好。本来刚进考场的时候,心还是乱糟糟的,但坐下来后心就平息了。我想这场考试就当作是一种报答吧,报答我的汗水和心血,也报答我敬爱的父亲和母亲,就当作是一种付出的回报。接下来的两天,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撑下去,如果我一步步陷入劫难之中的话。也许到了第三天当我关上大门的瞬间,我就会彻底的崩溃,就像我关上的是一扇关闭心扉的门,也是一扇关闭希望的门,而门的外面就是深渊,我开始跌入劫难的桎梏。到那时候,我只能选择放弃,放弃考试,放弃生活中单调的旋律。因为那时候生活让我明白了我做得再好也没有人欣赏,没人关心,没人记得。一个人如此的生活,无异于庞贝古城毁灭时幸存者的生活——假如真有幸存者的话——他面对着已经变成模子的熟悉或陌生的,至亲或近似仇人的罹难者时,所有已知的感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没有恨,没有爱;没有关怀,没有冷落,所有人都只是一个符号。而毁灭的城池,也看不到是熟悉的街道,清晰的楼房,或者曾经是陌生的事物,一切都成为一种象征。那时候,生活将变成一种受罪,起码是一种负担。我不知道妈妈你能不能理解我,但我很想说的是:我永远爱着这个家,爱着你,爱着父亲,爱着所有的人。从你们身上看到和学到的善良和淳朴的人性美,也许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成就。凌晨三点,当我还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听到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那是你。我们家的猫妈妈又产下了一窝小猫,它们个个都虎头虎脑的,长得很精灵,很可爱。小时候你总对我说,天下所有的母亲都爱着自己的孩子,猫妈妈也一样爱着它的孩子们。那时候只要猫妈妈生下一窝小猫,我总爱围着它的窝转,总爱看多几眼。而妈妈你就认真的告诉我,猫妈妈也不容易,你老这样追着它,它就要每天搬一次家,甚至每天搬几次,直到你找不到它的窝为止,猫妈妈怕你伤害它的孩子。然而小猫和猫妈妈始终是要分开的。等到小猫长大了之后,小猫就要被你送给邻居或亲戚。也许你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你总爱在半夜偷偷起床,偷偷把要送走的小猫装好,早早的送到别家去,然后又开始你一天的工作。第二天猫妈妈找不到小猫就会很伤心,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也挤满了眼眶,叫声也是那样的凄厉。我想到两天后我也许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你时,猫妈妈的那凄美的叫声就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像一段挥之不去的感情,刻骨铭心,那一刻,泪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也不要见到这封信,但两天后假如你见到的话,我也希望妈妈你能够理解。我不只是一个想要爱的孩子,我更是一个需要爱的孩子。但我真的不怪你们,真的。母亲攥着信的手和手指微微的颤抖,像要把手上的信震落,然后让它随风飘落,或者随风飘走,当这一刻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最终几页信纸还是飘落了一地,轻飘飘的像母亲在看完信一瞬间抖落的发丝。母亲的眼睛末端抽搐了几下,拉动的皱纹像敏感的神经线,配合着母亲凌乱的思绪。母亲弯下腰想捡起地上的纸张。当她微微弯腰的时候,她的双脚开始晃动起来,而她看起来像不倒翁一样,有着让人揪心的不安。母亲稳了稳脚步,镇定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她对着我说:“耿晔,你把信捡起来吧。”我捡起信交给母亲。母亲小心翼翼的把信折好,一句话也没说,平静的朝着房间走去。直到那天傍晚母亲才从房间里出来,依旧走进厨房认真做饭。我听到母亲在房间里不断拉抽屉,开柜子的声音,吱吱呀呀,很频繁。也许母亲正在找一个地方把信收好,也许母亲正在摆弄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就像沉默寡言的母亲背后的另一个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