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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深深深(碧草)

时间:2008-10-31 13:39:21     作者:张力威      浏览:9529   评论:0   

 

                                

                         1    

    当我们屁颠屁颠地追逐,凉风从我们的裤裆窜过的时候,这个村落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复杂如迷宫,我们怎么走也走不出。  

阳光平静而且凶狠地照耀着我们的后背,我们仍旧是不知疲命的奔跑,一如这个死寂的村落,千百年不倒地屹立在这片贫瘠的土地,我们的疲于奔命和这个村落的死寂一样坚忍不拔。  

夏季的聒噪在午饭过后发挥得淋漓尽致,以烈日作为背景的生活显得烦躁不安。  

我躲在一颗老态龙钟的大树后面,忍耐着经久不息的饥饿,不敢回家。太阳刺眼,热风到处闲逛。空气中饭香残余,我张大着嘴,舌头贪婪地吮舔着空气,姿态夸张而且荒诞。而在几个钟头前,我和我的伙伴像我现在贪婪吮舔空气一样把我家用于款待客人的饭食吃个精光。在我们逃跑之时,一个女人在我们的身后怒吼,一群饿死鬼,之后的话我们就听不清了,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呼作响。而当时的我还做着象征胜利的鬼脸,但是当别的人都心安理得地回去吃饭之时,我心中的不安方才显露,一点一点,越发浓稠。我徘徊于通向家的路,并且无数次的朝那边张望,而那边的安静却让我的心越发的恐悚,只得流浪于这个如若迷宫的村落,那个女人亦未出现。饥饿和炎热让我无处躲藏,这个夏天,我第一次对这个村落产生厌恶,当然还有那个女人。我脱光衣服,犹如拔光毛的狗,跳跃进了小河之中,清凉迅速向我侵来,但我的饥饿一如既往,而且长久地驻扎在我的身体之中,让我在往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里,对饥饿感到无比地恐惧,它从我的身体内部把我攻破。  

直至现在,我仍旧记不起我是如何被那个女人从河里捞起的,我想在那一刻湿漉漉的我肯定在她的手里飘来荡去,仿若我断线的风筝。这段空白的记忆应该是由我身体内部的抹去的吧。  

在我从宽阔的床板上醒来之时,我惊讶于我的皮肉完好无损,没有任何附加的疼痛,看来那个女人对我不薄,我满心欢喜。这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分量,不仅是因为那个女人在我干了坏事之后破天荒地没有对我的皮肉进行惩罚,还有另外一件事,更为重要的是由这件事引出的他。  

这个迷宫一样的村落,在我们还没有对它形成全面的认识的时候,我们却一把烧掉了这个村落的灵魂所在。我们把巷子村的祠堂烧掉了,这个消息惊天动地。我仍旧对这次事件有鲜活的记忆。在一个平静如往常的午后,生命里某种不可预知的力量把我和我的伙伴聚在村落的中央——祠堂。在嬉戏的间隙,一个同伴发现新大陆一样,在祭台上发现了都在灵牌背后的一盒火柴,这个发现让人鲜血沸腾。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椅子从别人家里光明正大的偷了出来,其间过程的艰辛,能与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相媲美。椅子到达之后,面对那充满神秘却让人恐惧的灵牌,我们之间的谁也不敢上去。最后我们终于通过公平的方法得出来人选,我们各自撒尿,比撒的距离,撒得最短的那个上去拿。就这样,一个个光秃秃的屁股对着他们的祖先,在一阵嘘嘘啦啦的声音过后,那个不幸的人在我们祖先的庇佑下产生了。我至今仍记得我那可爱的小伙伴站上去的时候两股战战兢兢的景象,他的两眼惊恐,但最后以灵牌倒下为前提火柴到手了,真是罪过罪过,但真正罪过的还在后面。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犹如鹰爪般紧紧地抓住那盒火柴,在一双颤抖的手的驱使下,一支火柴“哧”的一声响了,而后点燃的火柴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我们欢呼雀跃。每个人都期待着火柴在自己的手中燃烧,这个时侯,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嘴巴大张,手指胡乱地比划着,而后一溜烟地跑掉了,我们讥讽嘲笑的声音紧随其后。着火啦!我们那个逃跑的伙伴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朝我们的身后指着,慌张地说。我们终于发现了潜藏在我们身后的危险,恐慌之下的我们四下逃散。  

逃离了祠堂的我们,各自潜进了自己的家中,潜伏起来了。恐惧不想先前的饥饿,它没能长久地占据我的心,在时过不久之后,我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公众视野。祠堂的事如轻烟般在我的头脑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事实是此时的祠堂大火纷飞,处于兵荒马乱的时期。  

在我躺在树上仰望天空之时,那个女人伴着杀猪般的嚎叫凶神恶煞的向我跑来,我下意识仓皇跳树而逃,我也没干啥坏事啊。她终究还是把我从床底拖了出来,我又一次在她的手里飘来荡去。当我看到那被火肆虐过的祠堂和站在灰烬上的我的同伴,我依稀记得我们在什么时候在祠堂玩耍,好像什么着火了。晚来的后果是,我在他们的指证下,成了事件的主谋。我极力回忆,只有火的场景,其它的记忆一无所有。也许真如他们所说,我把村人的信仰不可思议地烧掉了,连渣都不剩。  

夜幕如期而至,空气中充满了烟火的味道,我跪在祠堂,前面是被烧成灰烬的我们祖先的灵牌。我最终还是被那个女人领了回去,我千百次的辩解,不是我干的,但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干的。她默默的点头,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角滑落。  

祠堂最终还是重建好了,在重建的过程中,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那些人把我家的钱往外拿,我知道我家的钱都堆到祠堂里去了。看着原本破旧的祠堂焕然一新,那些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其实我为他们做了一件好事。在祖先灵牌归位的那一天,很热闹,但是她没有去。  

这次事件过后,我被排斥在了他们群体之外,我曾无数次地躲在角落看他们嬉戏,当他们发现了我之后,马上转移都别处去了。我对她说,他们都说我是魔鬼转世,把他们的村落扰得混乱不堪。那个女人并不说话,她的头永远都是那样低着。  

2  

夏天的聒噪远没有结束,多少个死寂的午后,我独自一人迷失在这个幻如迷宫的村落。它的每一条巷子都让我感到无可企及的遥远,没有终点,我在每一个拐弯处拐弯,但迎接我的却是另一条深不可及的巷子。围墙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我混迹其中,孤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渐渐的我发现有一个人跟我一样,迷失在这渺远的巷子里,我从他的眼神里敏锐地觉察到他和我有一样的孤独。有几次,我曾经尝试着向他靠近,但孤独却推使着我与他擦肩而过。我在夜里,甚至在梦中,无数次地回想与他擦肩而过的每一个瞬间,我真实地感受到,他也觉察到了我的孤独,他也无限地向我靠近。我因此而变得一场激动,以至于久久不能入睡。终于又一次,我们都把握住了契机,我们相互看着对方,眼神交流,而后相视一笑。所有的语言化为乌有,而我们的心无限接近对方。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浪迹于此个午后。阳光平静而且温暖,夏天在这个午后变得如此激动人心,让我此后的记忆有他的身影。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与这个村落的巷子有相同的渺远,而他的背影与渺远的巷是如此的谐调,仿佛他们之间存在着某些相关的东西,这种组合让人从生命深处泛起点点忧伤。时间由阳光代替而沦为模糊,巷子渺远而遥不可及,两个男孩混迹其中,消点上的虚无背后隐藏着莫名的忧伤。  

我们在一起的话语不多,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安静地走着,可我还是慢慢的知道了与他相关的一些事情。他家从城里搬来,一家都是知识分子,他爸是写诗的,长着挺清秀的,他妈是一个漂亮而风骚的女人,究竟什么是风骚,我不懂,这是大人说的。  

我深刻记着我们之间的一次对话,其中的问题让我至今感到渺茫,而且常常因此升起某些与痛相关的心绪。  

他说,你知道世界是什么吗。不知道。那么人生呢。不知道。他说,我爸说世界和人生都要毁了,可我不懂。我也不懂。在那个阳光热烈的午后,这些问题和眼前深深的巷子一样,让我感到渺远。  

巷子村的流言多得会让人窒息,我无心听闻那些在大人们的嘴里传来传去令人烦闷的闲言,我只迷恋于那午后渺远的巷子。在一个太阳行将坠落的时刻,他眼怀惊慌,匆匆闪进了我家后院,我眼前的他显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他的嘴角喃喃地说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到。黄昏的余晖经过窗户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昏黄的光线,犹如一道疤痕,疤痕背后藏着某些不安的东西。在他惊恐未定临走之时,我终于听清楚了从他嘴里流出来的话语。而我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隐进那巨大的昏黄的忧伤之中去了。他说,那个男人又来了。我不懂。  

这个古怪的黄昏过后,我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他都是匆匆地跑来,欲言又止,而后又悻悻地离去了。他此时的背影与眼前这深远而渺茫的巷子是何其的相似,他的归处放佛就是这渺远而深不可及的巷子。多少次,他都从我的眼前隐进这渺远的巷子里边去了。端望着巷子的尽头,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曾经在那边出现过。这虚无的消点让我的心泛起无名的忧伤,一样如此遥不可及,触摸不到,什么都触摸不到了。世界,人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流言仍旧经久不息,如同这炎炎的烈日持久地炙烤着大地,历时长远,不见消减。在某个醒来的午后,我那渺远的梦迷失在我的双眼而沦为模糊,一件事情的发生把这个原本平常的午后区别开来。在我双眼模糊,身体还在床上飘来荡去的时候,从大人们激动的高声阔谈中知道了这个让我惊讶而且担心的消息。  

他的父亲,那个我见过一面传闻中的诗人死了。我不知道他在这个午后是如何悲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只关心我的伙伴,那个跟我一起迷失在渺远而遥不可及的深巷之中的人。  

我飞也似地跑向那个我曾经短暂驻足过的房屋,巷子在我的身后退去,我总也到不了目的地般焦急地狂奔着。最终巷子还是向我打开了那幢房子,莫名的恐惧和沙哑的哭喊从里面传来,而那个漂亮的女人的怪异的尖叫,却让我徘徊不前。沙哑的哭喊让我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巷子的中间,两端的尽头遥不可及。围墙高耸,把天空切得支离破碎,里面的哭喊渺远,如若从历史深处的某场战争中传来,惨烈而哀伤。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挣脱那些飘渺的巷子和哭声走回家的,我亦无法预测我的伙伴往后的命运。入夜无眠,那些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哭喊冲击着我,飘渺的巷子在我的身体内部胡乱地生长开来,横冲直撞。在此后的多个日子里,我想游魂一样游离在如迷宫一样的村落,巷子深深,没有尽头。装殓着诗人的尸体的棺材在巷子里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走向那虚无飘渺的消点去了。  

阳光安详,村子幻如虚无,巷子渺茫。  

他说,我得走了。  

                   3  

轩子走了,而巷子仍旧以渺远而深不可及的姿态扎实地存活在我的眼前。轩子临走的背影深刻的铭在了我的脑海,而在往后回忆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轩子的背影与他死去的父亲是何其的相似,乃至于根本区别不出。  

这个夏天以烦闷和忧伤结尾,秋来了,而我却没有踏进学校。开学的前夜,我毫无征兆的病了。我在我宽阔的床板上痛苦地翻滚着,像失去水的鱼,做着无力的挣扎。床板厚实,在我竭力的挣扎中,它显示了极有韧性的稳重,一声不吭。它不喊我喊,我的痛苦的嘶喊,终于引来了那个鼾声如雷的女人。由于焦急,那个女人粗暴地把我从那块宽阔而稳重的床板上捞起——事后我曾无数次地想起那次她是否也是这样把我从河里捞起,风也似地飞速跑着,就凭这一点我对她充满着无限的爱恋和敬意。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都躺在了医院当中——其实跟牛棚并无二异,我怀疑我就是住进了牛棚。由于这病,我不得不荒废这一学年,而在我生病的那晚,我还穿着新学年的新衣服,可这身衣服并没有给我带来好运。  

在这个破烂的医院里,我被塞进了一个拥挤而且同样破烂不堪的病房。我知道其实这病房也病了,我从心底嘲笑那些看病的医生。  

每天那些尖细得令人憎恶的针头随心所欲地在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我的哭喊筑起的城墙不堪一击。但我仍旧乐此不疲地哭喊着,希望哪个护士阿姨人性大发,但针头还是横行霸道畅通无阻地进入我的身体。  

对护士阿姨失去信心之后,我把注意力转向了另外一些跟我一样挤在这个有病的房间里的人,而一个头发凌乱的老头强烈地吸引了我。他如干尸一般终日躺在那张临窗的床上,我对这个床位觊觎已久,而护士告诉我,他死了,我就可以睡在那张床上了,于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希望那个人快点死。  

从我住在这个房间起,我就没有看到过除了医生护士之外的人来看过他。他的双眼长久地盯着窗子外面,而窗外除了一堵高高的围墙就什么都没有了。被强烈腐蚀的围墙把他的眼睛和外界隔开,一堵厚厚的墙封锁了他的眼。  

我无法想象他能够如此安静地平躺在那里,这个疑问加深了我对那个床位的向往。在我对那个床位充满无限向往之际,我不得不又一次进入手术室。我想完了,等不到了,他没有死,我先死了。  

对死亡的恐惧霎时间占据了我的心头,哪怕是现在我仍然对死亡充满着恐惧,它比饥饿来得更为彻底。由病房到手术室要经过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走廊遥无尽头,犹如巷子那般。我想到了轩子的父亲,那位诗人的棺材经过深远的巷子的情景,我现在躺在了棺材里面,向着手术室这个坟墓进发。门这扇墓碑向我打开了,他们把我塞了进去,墓碑关上,把我和我的父母隔开。手术室的灯光由刺眼转为模糊,渺远的巷子向我走来,我置身其中,渐渐隐进了它的内部去了,沦为了虚无。  

时间模糊,我处在渺远的巷子里头疲惫地跑着,巷子深深,怎么跑也跑不出,没完没了。轩子走了,我冲他喊,他的影子隐进巷子消失了,只剩厚实的高墙,我囚禁其中,什么也没有了。  

而后我的双眼睁开,朝床边张望,那个如干尸一样的老人仍旧躺在那里,外面是厚厚的高墙。看来他和我一样也死了,我没有机会躺在那个床位了,我们都死了,他可以长久地拥有那个床位啦。失望充斥着我的身体,我眼睛的余光发现那个女人冲着我笑,而后是医生、护士还有那些跟我一样躺着的人,统统挤着这个房间。我满腹疑问地问那个女人,我不是死了吗?我仍旧冲我笑,没有。那么窗边的那个老头呢?也没有。哦,原来我们都没有死,我重又怀上希望。但是一连几天,那个干巴巴的老头还是极有韧性地驻扎在那里。我因此怀疑那个老头是不是早已经死了,而愚蠢的医生和护士没有发现,有句话叫死人当做活人医。或者他们不想我睡在那张床上,所以搬个尸体霸占着那个床位。我想起那个护士的笑,她说他死了,我就可以睡的时候,笑得很诡异。我决定一有机会就去验尸。  

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在某个时间段——身处这个房间,根本无法辨别时间——除了横躺着的人以外,其他竖着走的人都不在这个房间。我看准了这个机会,把身上的氧气罩和针头都拔了下来。在我下床之时,我感到身上隐隐作痛,那些该死的医生,不知道在我的身上瞎捣鼓啥。那个老头仍旧如干尸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哪里,我抡起了我的手臂,朝他的脚上砸去,而他的身体只微微的抽了抽。我怀疑他身体的微微抖动是本能反应,死人遭打一样会动。于是我抬头朝他的眼睛望去,我发现一双充满绝望的双眼无力地盯着我。我的勇气被那双眼睛击破,我全身无力,如烂泥般依附在地上,昏了过去。  

                     4  

这个秋天延续着夏的聒噪与烦闷,而树叶仍旧张扬地挂在树梢,摇曳生姿,生命鲜活的存在着。巷子村一如既往的平静,而着平静的背后某些东西悄然消失在那渺远而虚无的巷子尽头,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巷子村已是几个月以后了,巷子以完全陌生的姿态陈横在我的面前。但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回来了,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回来了,而我却和眼前的巷子村、巷子都疏远了,我们相隔辽远,有一段接近死亡的距离。每天,我都把自己囚禁在屋中,那宽阔厚实的床板不再有我先前摇曳生姿的身影,躺在那里的只是干巴巴的躯干,接近于尸体。每每这个时侯,我会想及那个躺在残破的病房中的干巴巴的老头,他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并且时不时轻易把我击痛。他后来终于先我而死去了,而我却没有躺上那个床位,那窗外的高墙和他的眼神一样让我害怕。就是那个床位,它让我险些为之丧命,我深刻地记着我如烂泥般全身无力依附在地上的感觉。  

躺在那宽阔厚实的床板上,想象着那个女人是如何伴着惊天动地的哭喊把我从地面捞起,把我从鬼门关捞了回来。几个月前,她也这样把我捞进了医院。头顶上黑洞洞的,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觉得很安全。渐渐的,我喜欢上了这种姿势过活。  

我沉沉地躺着,沉沉地睡去,那个女人也沉沉地哭着。一切都沉沉的。  

一天,                                                               我走过镜子前,看着镜中的人,我说,他是谁。  

                     5  

整个秋天都让夏天蛮横霸道地占据了,燥热难耐。当我沉沉地睡去之时,我在梦中死了,死了就不用再睁开眼了。在我决定不再睁开眼的时候,空气中难忍的热气把我撵出了房间,而那来自河边清凉的诱惑推着我向河边走去。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我终于结束了囚徒生活。  

在阳光的作用下,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如镜中那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皮肤,毫无生命气息可言。这条巷子河是巷子村的一条分界线,河如巷子渺渺没有终点,河水却是清澈见底。但这见底的清里,埋藏着深深的虎口,一不慎便会沦陷进去,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被这清澈的河水吞噬了。巷子河每年都会淹死好几个人,但总有人乐此不疲地往里投,如此时的我。河上架着由木板构建成的桥,人站上去总是会剧烈地摇晃,因而不时有人从上面掉进河里的,死去的很少,站上来的,仍旧嘻嘻地笑。我曾站上去过,它不如我的床板稳重。多年以后,这老朽的巷子桥被泛滥的河水冲垮了。它承载着巷子村人的足迹,同那河水一起流逝,流出了巷子村,流进了巷子村人的记忆。新的桥迅速地重建起来,由混泥土浇筑而成,新桥承袭旧名,仍旧叫巷子桥。多年以后,我站在新建的巷子桥,回想起这次的游泳事件。  

在巷子里拐了无数个弯之后——时至今日,我仍旧不敢确定我是否完整地走完一条巷子——我站上了那高高的河堤,远远的便看见了我昔日的伙伴在河中嬉戏。我模糊地记着我曾和他们在什么时候把我们的祖堂烧个精光。我朝他们走去,他们的衣服和书包静悄悄得躺在沙滩——他们是逃课至此的。他们招呼着我下水,已不像先前那样躲避着我了。我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衣服,光秃秃地跳进了河里边去了。重拾清凉,这清凉似曾相识,只是这熟悉的清凉下面似乎隐藏着什么。  

久违的感觉让我兴奋不已,清凉灌输进我的体内,舒服备至。于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一群如拔光毛的鸡一样在河里戏水,欢天喜地。  

多年以后,我站在新落成的巷子桥上回想现在,回忆的路线便停在了我们戏水玩耍的那幕,后面的事回忆停顿了,进行情感回避。我不知道那天他们要是没有逃课,那个沉进河里没有起来的人会不会是我。  

当我么从河边起来的时候,方才我们中间少了一个人,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了。我们那个伙伴的尸体几天之后在别处捞了上来,尸体高度腐化,惨不忍赌。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巷子村持续了几天,他的尸体,在一个云月惨白的夜晚,裹上竹席,塞进荒凉的山里去了。没有葬礼,没有墓碑,每年清明进山扫墓,也许我就在他的旁边经过。  

山里荒凉,没有他的墓碑。  

巷子死寂,渺远遥遥无期,有什么东西隐进巷子背后的虚无里去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6  

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活着。  

我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还能见到轩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远离了巷子村,到外求学去了。在外乡的街头,一个孤傲而熟悉的身影映进了我的眼帘,回忆迅速复原。轩子,我几乎是高声喊出了口。他那茕独而孤傲的身影如同他死去的父亲,一点也没有变,以至于我在茫茫的人海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在迷惑了许久之后,方才忆起我来,也许巷子村已经淡出他的记忆了。  

我们在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几句寒暄过后,我问他的状况,他说,一般吧!你的母亲呢?走了。见我仍是一脸迷惑,他扔了燃尽的烟头,说,她抛下了我,不知走哪去了。他有点上了一支烟,把话说了开来。  

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我爸为什么会死,小时候不懂,现在明白了。我爸死后,他的葬礼只是草草了事。第二天,我们收拾东西走了,她在我的兜里塞了一百块,到了火车站之后就把我丢了。她一个人上了火车,就早我的眼前,走了。火车走后的车站空荡荡的,我背着我的书包,愣愣地坐在月台上。铁轨长长的,延伸到很远,就如巷子村的巷子,渺远,背后不知道抵达何方。看着光光的铁轨,我想起我爸,我爸说曾经有个诗人卧轨自杀了。我忽然对那两条冷冰冰的铁轨感到惧怕,深怕它深深地扎进我的身体,像枯叶挂在树梢般,把我挂在铁轨上。  

凭着模糊的记忆,我买了车票,一个人回老家去了。其间的归途让我至今难忘,一个人······最终我还是到了我应该下的站。这段归途,我就像断线的风筝,幸好风还是把我吹落到我应该降落的地方,不像那个女人。  

从车站出来,我走了很多路,到了家。我奶奶听到我爸死的消息,气喘不顺,死了。  

就剩我和我爷爷了。  

后来就剩我了。  

好了,我得走了。  

轩子就这样匆忙地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让我联想到多年以前,他离开巷子村的情景。我看到一个茕独的背影隐进茫茫人海、隐进渺远的巷子里去了。  

轩子的突然出现让我心安,至少他还活着。  

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至少还活着。  

小伙伴的死,让年岁尚小、不经世事的我深感恐惧。任何一个偶然事件都能把我们推向不可知的境地,而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如此轻易的消失,让我担心以后的我是否亦会如此。那么轩子呢?  

                    7  

时间过去不久。  

一个月内,三个老人相继去世了。  

                    8  

巷,深深深。  

   

   

   

(作者:张力威,地址:广东梅州市嘉应学院校本部中文系071,yuchen1015@163.com,qq:122538013,电话:15820352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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