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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培元:《群山》第61章

时间:2021-03-24 20:13:37     作者:忽培元      浏览:10042   评论:0    来源: 义耕堂主人

【编者按】严昭柱(《文艺报》原副主编、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群山》的思想价值,还在于关于思想政治路线的历史教训上。马文瑞作为在西北土生土长、长期在西北从事群众工作的领导干部,对西北革命乃至中国革命的经验有特殊的感受和领悟。他曾感到:“中国革命的艰难曲折,不仅在于敌人的强大,更在于革命阵营内部的组织不纯和思想不纯,在于某些革命者自身的不坚定和不成熟。”他与这种组织不纯、思想不纯现象进行了坚决斗争。1929年他调到绥德县任县委常委兼县团委书记。县委书记周发源以掩护身份为名,开了一家商店,“整天点头哈腰,拱手作揖,肥吃海喝,忙于生意应酬,县委的工作反倒丢在一边顾不得过问了”。马文瑞感到“这个周发源,开始由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革命者,变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铜臭气味的买卖人”。他当面严肃地批评周发源说:“你整天忙着做生意,三天两头跑山西进货。你身为县委书记,不下去巡视工作,这难道还不是不务正业吗?”这种批评的锋芒和勇气,完全来自他对革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他又曾清醒地意识到:“革命的敌人和绊脚石,不光是白军和反动政权,不光是地主老财和种种反动势力,还包括革命阵营内部的‘左‘右’倾机会主义、宗派主义、分裂主义等形形色色的非马克思主义的错误思潮和错误行为。这些错误思潮和行为的蔓延滋长以至泛滥成灾,往往削弱革命力量,甚至断送革命事业。”他始终以革命利益为重,从实际出发去决定工作方针和行动。1930年年中,立三路线传到陕西,主观主义地认为革命高潮已经到来,盲目地要求“地方暴动”、“武装起义”,结果使革命力量遭到很大损失;由于马文瑞从实际出发,对立三路线采取了消极抵制的态度,所以他所在的北区党团组织的各外围群众组织都完好无损。但是到1933年冬,“从上面最近发来的一些文件看,他们对陕北的实际斗争情况了解很不够……不知道陕北反动军事统治的严酷,不清楚陕北的同志们是在怎样一种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坚持斗争的……他很不理解,上级党组织为什么只是根据个别人的书面汇报来指示工作呢?为什么不能经常派人下来巡视指导工作?……他心中的共产主义信念是绝不会动摇的。他革命斗争的艰难,特别是被上级的误解,又常常使他感到苦闷困惑。”终于在1935年冬,刘志丹和包括马文瑞在内的西北主要军政干部,统统被当作“反革命”给抓起来了,他们被关押,被折磨,有的遭到杀害。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到达了陕北,才把他们解救出来。了解西北革命的这个沉重教训,读到马文瑞同志的亲身感受和深入思考,对我们今天是有启发和警示意义的。我们共产党人,一定要忠诚于人民、忠诚于共产主义思想,一定要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媚俗、不谋个人私利,才能抵制错误思潮的侵蚀,使党和人民的事业不断胜利前进。

原载于《群山》评论集——《群山回响》

《民族复兴的华彩乐章》之第二部分


第61章:群众见红军派来的人这么威风,胆子也壮了,一阵连骂带奚落,把个白军一连人弄了个大红脸


1936年冬季,即争取东北军停战抗日的任务基本完成后,马文瑞又奉命前往陕北东地区(延川、延长、宜川一带)做杨虎城的西北军工作。临行之前,周恩来说:“你们安塞东北军工委任务可以讲已经圆满完成了。这次派你去陕北东地区,情况又有所不同。杨虎城的十七路军(即西北军)经过我党的多方努力,双方上层已经达成了‘互不侵犯’、‘消除经济封锁’和‘建立军民联系’的三项协议。但驻防部队在付诸实施的过程中,还存在着不少问题。有一些下级军官思想上、政治上并没有完全接受我党实行‘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你们的任务,主要是设法通过各种方式在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中做宣传争取工作,以保证‘协议’的付诸实施。”其实,这次派他前去,还有一个重大使命,也许需要保密,周副主席当时没有讲。这是后话。

陕北东地区,处在黄河西岸的山区。山大沟深,交通很不便利。土地革命前期,作为中共陕北特委的负责人之一,马文瑞曾经长期奔波在这一带山区,开展党的秘密工作。当地许多村子他都去过,许多共产党员和农民群众都认识他。因此,他在这一带开展工作,有许多便利条件。当时的情况是,多数城镇驻扎着杨虎城的部队,并设有国民党的县党部和县政府,乡村仍是苏区。中共党的县委和县苏维埃政权多数设在农村。马文瑞奉命率领新组建的陕北东地区西北军工作委员会,来到东地区,立即投入工作。

延长县城这天逢集。天很冷,太阳刚冒花,把冻实了的河滩里的水汽赶起来,再经风一吹,更是冷飕飕令人缩骨难耐。延河川大路上走着些进城赶集的老乡,每个人嘴里呼出来的霜气,把眉毛胡子都染白了。为了避免麻烦,马文瑞和几位同志一道儿穿着老百姓的烂袄子,头上拢着羊肚子手巾,走在赶集的人群里。这一带的老百姓生活很苦焦,老乡们进城去,主要是采购食盐和煤油一类生活必需品。人们也没有多少东西可卖,大多数背上背着几捆红葱或一点药材,要么手中的筐筐里装着十来个鸡蛋或梨子、红枣。这些土特产,在城里也卖不了几个钱。人们也不敢多带,弄得不好,碰上白军的军需,便要拉去“充公”,那可就惨了。红军和西北军,上面虽已商定了协议,老百姓和持枪驻防的士兵却并不清楚什么“协议”不“协议”。西北军的士兵,多数是关中人,在他们眼里,陕北的老百姓都是些穷烂杆“北山狼”,是属核桃的,只能压榨着打着吃。而老百姓的眼里,这些穿着“二尺五”的灰皮,说话操声咕乱就像狗咬仗,手里端个“七斤半”,专门欺侮老百姓,不是些东西,统统称之为“白狗子”。马文瑞走着路,看出点儿问题来,便问身边一个进城卖葱的老汉:“你老走城呀?”“嗯。”老汉抬起头,打量他两眼,继续低头走路。“赶集的怎净是些老汉娃娃、婆姨女子?小脚老婆儿们为啥连个毛驴子也不骑?”“唉,后生怕抓壮丁,吆驴刚赶上给白狗子支差。”老人说着,伸出一双干柴般的手搓了搓冻僵了的脸颊和耳朵。他的下巴上的一撮胡子,吊着冰凌珠子,在阳光里闪着光,更增强了他生气的表情。


马文瑞明白了。他心里盘算着进了城如何做工作。他事先已派人摸清了情况:延长城里住着西北军一个连,连长姓孙,好嫖女人抽大烟,部队的纪律很涣散,时常在城里敲诈勒索,在四乡抓鸡扰民,群众对他们很反感。由于山高皇帝远,红军与西北军达成的“三项协议”,并没有在这里得到实施。通过与西北军士兵初步接触,马文瑞感到,西北军士兵看起来都是本乡本土的,但争取工作并不好做。因为这些士兵,多数抱着“吃粮当兵”的雇佣思想,并没有多少政治觉悟,有些流氓成性,恶习满身。你给他讲道理,往往就像对牛弹琴。你说:“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他嬉皮笑脸说:“文魁武魁,不如半个锅盔(关中人做的大面饼)。”你说:“当兵的不应该欺侮老百姓。”他反问道:“不欺侮老百姓,那让我们欺侮谁呢?”整得人软硬不行,哭笑不得。工委的同志们都说,这工作真难做,整天受的是窝囊气。有人主张干脆给他们点儿颜色,像红军开始打东北军那样,等到枪一响,他们就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了。马文瑞对大家说:“争取工作难,动武容易,我们可不能避难就易呀!”

马文瑞一路思索着进了延长县城。城里仅有的一条街道,两边的店铺、民房破破烂烂,街上稀稀拉拉也没有多少人。他们一打听,说驻军的连部设在城隍庙里,就直奔连部驻地。

那个西北军的连长还没起来,正抱着个女人在大殿的耳房里面睡大觉,勤务兵端着烟盘子在外面伺候着。等了老半天,他才吸足了烟,趿拉着两只鞋,打着哈欠出来见客人。马文瑞看见连长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很生气,心想连长这么个模样儿,怎么带兵去抗日?便说:“天都快晌午了,你怎么才起床?”那家伙三楞眼一瞪说:“我们几时起床,你们共产党管不了。”马文瑞说:“你们杨司令和我们毛主席定了三项协议,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连长说:“听说有那么几条条,具体怎么讲,咱也不清楚。”马文瑞说:“这话是你讲的,那好,我要致电杨虎城,说驻守延长县城的孙连长不知道三项协议是什么。”他听了,态度顿时软下来,挤眯着一双小眼睛说:“三项协议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马文瑞说:“这可以,只是你得把全连士兵集合起来,带到十字大街上去,我要当众宣传。”孙连长迟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


队伍集合起来,带到十字街上。十字街口坐北面南有一座戏楼,马文瑞就站在戏台上面讲话。赶集做生意的老乡,见平时凶神恶煞的白军破天荒地站着队听一个穿烂袄子的人讲话,都觉得好奇,便围着看热闹。戏台下面很快围了许多人,个个瞪着眼睛侧耳听。好在马文瑞讲的是本地话,老百姓句句都听得懂:“……西北军弟兄们,大家都知道,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狼烟四起,哀鸿遍野,日本鬼子在杀我们中国人,烧我们中国老百姓的房子,强奸我们中国妇女,把我们中国儿童活活用刺刀挑起来丢进火坑里面……西北军兄弟们,你们说,面对这样的侵略者,我们中国军人应当怎么办?”

“打,打他个挨慆货!”

“对,打狗日的!”士兵中有人高喊了一声,其他几个响应道。看热闹的老百姓中有人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指你们那个慆样儿,还能打日本!?”人群哄地一声笑起来,那个孙连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马文瑞说:“对,这几位士兵兄弟的主张同我们共产党和红军的主张一样,也和你们杨司令的主张一样。在共同抗日的原则下,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愿与十七路军携手战斗,打击日本侵略者。因此前不久,我们的毛主席和你们的杨司令达成了‘三项协议’。这头一条就说要‘互不侵犯’,要求双方在防区取消敌对行动。这包括要求你们驻军不摧残革命组织,改善军队纪律,密切与群众的联系。这一条你们这个连执行得怎么样?”问这话时,马文瑞故意把目光转向看热闹的老百姓。只见工委的其他人,也都穿着烂袄子,混在老百姓中。

“执行个屁来,他们就解开买东西不给钱,拉驴支差不讲理!”

“对,还有那个孙连长,吃喝嫖赌数他行!”

“这号儿军队,招不住日本人一耳光!”

群众见红军派来的人这么威风,胆子也壮了,一阵连骂带奚落,把个白军一连人弄了个大红脸。包括孙连长本人在内,个个低头不说话。

马文瑞挥手压下了群众的议论,说:“你们听一听群众的呼声吧。你们这么个样子,可是和协议精神相反的。要是叫杨司令知道了,撤职是小,有人说不定要掉脑袋!你们杨司令这个人,我知道,是个穷苦人出身,他最恨当兵的欺压老百姓。你们自己说今后怎么办?”

只见连长看士兵,士兵瞅连长,大眼瞪小眼,到底没有言声。过了老半天,那个孙连长说:“按着协议办,我们整饬纪律。”

马文瑞说:“那好吧,限你们十天之内整顿好。到时候,咱们再听听老百姓怎么说。”

事后,四乡的老百姓都说这出“三娘教子”唱得好。西北军驻延长县城那个连,再也不敢欺侮老百姓,每天操练队伍。孙连长抽大烟嫖女人的毛病也收敛了许多。



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副院长。现任国务院参事。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神湖》《老村》《乡村第一书记》;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毛头柳记》《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开悟集》等。《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编成同名电视剧。

责任编辑:沃沃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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