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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培元:《群山》第15章

时间:2021-03-03 14:42:58     作者:忽培元      浏览:9559   评论:0    来源: 义耕堂主人

第15章:白乐亭与马文瑞见面后,伸手摸摸炕是冰的,又揭开锅盖见里面还剩些干苦菜和黑豆钱钱

 

1928年8月间,马文瑞担任了共青团绥德县西区区委书记。

有一天,文瑞兴冲冲地来到绥德城,准备到团县委汇报请示工作。离开绥德半年多了,城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城门口布了岗哨,来往行人都要搜身检查。城墙上,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伴随着枪刺的寒光,格外刺眼。平日繁华热闹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许多店铺关闭了,有开业的,也只是胆颤心惊地开启一两扇铺板,刚能挤进一个人去。街上不时地就有全副武装巡逻的兵士列队走过。几十双皮鞋踏在石板街上,发出的声音,像警笛一样,令人不寒而栗。街上行人很少。连野狗都知趣地夹着尾巴躲在角落里,轻易不敢露头。整个绥德城就好像是井岳秀的一座兵营。不时地就见有人被五花大绑着从街上押过去。按照井岳秀的命令,绥德要在“清党剿共”中给全陕北做出样子。换句话说,就是要把共产党闹革命的策源地和中心区变成他井岳秀反革命的屠场。

目睹这一切,文瑞心情很沉重。他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找到秘密接头的地点,却没见到要找的人。团县委机关也许已经转移了吧。他只得返回西区,暂时独立开展工作。

绥德西区,包括苗家坪、周家一带,是他熟悉的地方。农村中,有许多青年都认识他这个当年的高小学生领袖。在“黄云”肆虐的日子里,能回到故乡一带工作,他感到很亲切,也很欣慰。这一次,人们见到的马文瑞,外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剃了光头,穿起农民的衣裤鞋袜,说话时也完全是一副受苦人的腔调。白天他悄悄躲在堡垒户的草窑或猫在山野庄稼地里同团支书们研究工作;夜里就在光棍汉或长工住的有一股子汗腥味的窑炕上召集团员开会。别人开完了会,都各自回家睡了,他还兴致勃勃,毫无倦意,便借着豆粒大的油灯光,读一阵子《共产党宣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他不知读过多少遍。他觉得,在革命遭受挫折、斗争处于低潮的时候,读这本书,就像暗夜里走山路,眼前便亮起了一盏灯,心中便不孤独,总能产生一种巨大的自信力。

就这样,他整天忙着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地下去开展工作。令他烦恼的是,有些团员政治觉悟太低,有的人组织上入了团,思想上其实还是一个落后保守的农民。有时,他同他们开会谈心,说了老半天地主阶级如何剥削农民的道理,人家听着突然冒出一句话:“唉,受穷受苦,只怪咱命不好,不能怨人家财主。咱揭不开锅时,还得求告人家接济哩。”“这倒也是。”那位的论调竟然还有人附和。团区委书记听了,气得脸通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导他们。还有的团员,敌人一来,干脆自首。对这样的人,文瑞按照团章办事,坚决主张把他们清除出团组织。这么开除了一些人后,西区团组织的人数当时看着少了,但成分纯洁了,后来又培养、吸收一些优秀青年农民入团……

文瑞在没有上级组织的指导下坚持独立工作。较短时间内,绥德西区的团组织得到了巩固发展,引起了中共绥德县委的重视。


一天,马文瑞来到中共绥德县委所在的李银家沟。他听说上级新派来一位很有学问的县委书记,叫白乐亭,公开身分是村平民小学的教书先生。

白乐亭又名白明善,文瑞早就听说过他的丰富的革命经历。他是绥师首届毕业生。在校期间,就担任进步刊物《陕北青年》主编。1924年加入共青团,来年转为共产党员。

他在绥德地区的木工、泥瓦工和其他手工业工人中搞过工人运动。后来去上海大学学习,一年后又被党组织派往广州黄埔军校工作。回陕后曾在冯玉祥部队搞过兵运,前不久参加了清涧暴动。白乐亭的到来,使马文瑞很受鼓舞,在独立开展工作的这一段日子里,他心中有许多话要向党组织讲。

眼下,这位端庄清瘦的县委书记正亲切地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他目光炯炯,让人觉得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穿透一切似的。面对这位比自己年长10多岁的上级,文瑞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是就在两人见面握手的那一瞬间,文瑞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的这位上级是那样地可亲近而又可信赖。

十多天之后,当他们再次在文瑞所住的村子见面时,他们已经完全变成了相互熟悉的同志和忘年之交的朋友。这一回,是白乐亭专程来了解西区党团工作情况的。

“文瑞同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县委书记总是这么亲切地称呼年轻的团区委书记。“十多天不见,你好像瘦了,但是更英俊了。我听说咱陕北的苦菜和小米汤是一种高级补品。你大概一天两顿吃的都是这东西,都快吃成标准‘绥德汉’了。”白乐亭说着自己先笑了。

文瑞也风趣地反唇相讥道:“我看你大概也是见天吃那东西吧。”

白乐亭听得,笑着说:“唉呀,你言语不多,话可老结实哩。”文瑞忍不住也笑了。

土窑洞里充满了欢乐温暖的气氛。

文瑞这才发现,十多天不见,白乐亭自己倒是瘦了许多。头发显得更长,两颊有些塌陷,眼圈发暗,显然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所致。唯独那双大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地透着精明和聪慧。总之,他因为消瘦,显得更加清俊而英气勃勃。文瑞知道,乐亭最近是在绥德西川一带搞工人运动。他在三皇峁、马蹄沟一带的两千多盐工和掏炭工人中间秘密串联,带领他们同盐场主和煤窑主及保护他们的反动警察作斗争,并经过斗争实践的考验,在工人中建立了党团组织。

白乐亭与马文瑞见面后,只字不提自己的情况。他一边亲热地同文瑞拉话,一边伸手摸摸炕,发现是冰的。又揭开锅盖看看,发现里面还剩了一些早上吃剩的干苦菜和黑豆钱钱饭。他用勺子舀起尝一口,发现又苦又涩,便皱着眉头说:“老吃这种东西怎么能行?连糜子窝窝也吃不上吗?”

文瑞低着头不说话。说真的,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吃一口干粮了。干苦菜和豆钱,也要节约着吃。天旱,庄稼已经连续两年歉收,今年的秋庄稼几乎又是颗粒无收。加之团区委没有经费,工作人员更没有工资,口粮都得由自己家里背。文瑞家中当时已经困难到了吃糠咽菜的地步,他哪里还忍心从家里带走粮食?每次回家取口粮,大哥大嫂总是让他多背一点。但父亲却总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瞅着他。他理解那目光的含意,那分明是说:“家里供你念了书,也不说寻个能挣钱的营生,一天穿着个烂皮袄,走村串乡不晓做啥哩。”文瑞一瞅见父亲那种目光,心里就很难过,也十分委屈。他也明白,凭自己的文化,到绥德城随便哪个字号里当个管账先生,一月少说也挣三五斗米。全家人也不至于吃糠咽菜,祖母的病也不至于因无钱医治而耽搁了。可是,他立刻觉得自己的思想成问题。做生意求的是自己一家人的光景好,而闹革命却谋的是千千万万受苦人的好光景呀!想到此,他便在心中暗暗对父亲说:“父亲呀,请理解你的儿子吧,他不是有意不顾家,更不是胡闹哩。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儿子在做什么。”


“老是吃这东西可不行呀!”白乐亭严肃认真地说。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递到文瑞手里。“拿去量点米吧,饿垮了身体,想革命也革不成了。”文瑞接过那枚尚留有白乐亭体温的银元,心中很受感动。就在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那种也许是人世间最宝贵的革命同志之间的崇高情谊。他深知这种情感是远比仁爱之情、血缘之情更宝贵更深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客气的推辞,任何表示感激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他暗暗下决心,要用加倍努力地工作,报答这种宝贵而难得的情谊。

白乐亭见文瑞沉默不语,深情地握住他的手语气沉重地说:“我的好兄弟,你可要保重身体呀。看到了没,在严酷的白色恐怖下,原先革命的同志,有的被捕,有的动摇,处境如此困难,斗争又是这样的复杂,随时都有被捕、被杀的危险。像文瑞你,像马明方、崔田民、崔田夫,像你们这些舍生忘死坚持革命斗争的人们,我敬重你们这些同志。这真是严冬降临后,方显出松柏高洁呀!”

白乐亭的语言,像诗歌一样动人。文瑞早听表兄冯文江讲过,白乐亭才华横溢,诗文俱佳。他常常把革命的宣传内容编写成群众喜闻乐见、浅显易懂的诗歌传播开去。清涧兵暴的《起义歌》就是他写的,每个起义战士都会唱。

文瑞听了他方才一段动情的话很感动,红着脸说:“我认准了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这条路,不会再回头了。”

“这一点,咱们想法一致。”

白乐亭说着,激动地由炕上站起来,面对窑窗外面的远山,像是完全自言自语地发誓道:“老实说,陕北共产党,丢下我一个,我还是同样地干!革命是我今生选定的唯一的事业。献身革命,我要做到死而后已。马克思主义,是我灵魂的归宿,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文瑞完全被乐亭的情绪感染了,同样兴奋地说:“乐亭同志,我敬重你的誓言,我也要努力这样去做。”

白乐亭突然转过身来,很气愤地说:“可有些人动摇了!你们团县委的负责人怕的也逃跑了,致使团县委工作瘫痪了。”

文瑞听得,心中一惊。难怪那次到绥德去,找不到团县委机关的同志。

“目前情况下,全县各区仍然坚持开展团的工作的,据了解就你们西区这一片,其他地方都停顿下来了。”

文瑞感到问题严重,便问:“他们几个躲到哪里去了?”

“不清楚。他们擅离职守,但全县团的工作不能失去领导呀,马文瑞同志。”县委书记突然严肃认真地说,“在失去上级领导的情况下,你能够坚持独立工作,使西区团的组织得到巩固和发展,在艰难困苦之中,表现了勇敢坚定的革命精神和对党的事业的忠诚。我有个想法,想请你把团县委书记这副担子挑起来。”

文瑞听得,有些为难。自己才参加实际工作不久,缺乏经验,怕完不成任务。辜负乐亭的期望事小,影响了全县工作问题可就大了。于是他也同样严肃认真地说:“我目前还缺乏实际工作经验,在区上工作更合适些。团县委的领导工作,可否让更有斗争经验的同志接替?”

白乐亭说:“这件事,随后由组织研究作决定吧。”

不久,在中共绥德县委指导下,召开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绥德县代表大会。年仅17岁的马文瑞当选为共青团绥德县委书记,同时由团转党(介绍人为白乐亭、周发源),兼任中共绥德县委常委,成为绥德地区党团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从此,他在中共陕北特委和绥德县委书记白乐亭直接领导下开展工作。



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责任编辑:沃沃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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