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校园小说)逗雪梅红(第二部 二)
时间:2009-02-17 02:37:46 作者:红日今天 浏览:9530 评论:0
我次日天蒙蒙亮就在工地的沙堆上练起了翻筋斗。高度达五六十公分或到一米的沙堆对缓冲解消翻筋斗跌撞所遇到的疼痛相当有效。就是在这几车沙堆上,我开始练起了向后翻——即后手翻,这后手翻对我具有较大的挑战性吸引力,我在电视、电影上曾经见过(《西游记》电视中的“美猴王”做的后手翻动作我就记得很清楚),我也在江湖艺人卖艺现场看到过他们表演这类运动。我提神运气,向后翻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下就过到了我的硬:我的头重重地在沙堆面上顶撞了一下,颈项部位受后翻身体冲力、重力、撞力等诸多因素的作用,造成的压挤而顿然之间觉得奇痛无比——我的颈项被扭伤了。重重地跌撞在沙堆的头有厚软细沙作缓冲,摔得倒不觉得痛。我在沙堆上直起身来,只觉得颈项部摆动一下头或低一下头都觉得疼而困难。我下意识地把身子站平、站直,努力把头像平常一样抬起,平视前方,按我的自我感觉来评定,我觉得虽然颈项部位摆头、低头变得会痛还不如以前灵活,但还没有摔得很坏。我现在已学会了前手翻,会下腰,又会倒立着用手走路。我试着慢慢地在沙堆上做了个前手翻动作,觉得做这个动作不会令已扭伤的颈项部位疼痛加重;我再翻一个前手翻,暂不站起直腰,特意保持着与下腰相同的那个状态,并尽力把头向两脚后跟靠近,这样做都未使颈项受伤部位痛感增加;我又试着在沙堆一旁的沙坪上(此坪原来有一车沙,沙已被用光)来了个“竖蜻蜓”倒立并用手支撑着身子走了几步,亦未使颈项部位疼痛加剧。此后的一段时间,我再也不敢向后翻了,直到颈项部位的疼痛、不舒服症状彻底消失。又隔了几天,我才先在细沙堆面上做了一番手脚——在预算向后翻颈项落地部位把这些沙弄松,稍为队得比周围的沙高一些,而在我站脚起翻的那个地方,我也用手把那些沙扒得高高的……我试着提臀收腹运气勇敢地向后一翻:这次的后手翻我翻得照样很不好,还是翻过去了;这次的后手翻我没有受伤,摔得虽然一塌糊涂,颈项部却未像上次那样摔伤;这次似乎颈项部未受力,受力的是头顶——我头发上沾满了沙子,沙堆上多了一个深洞。这次的后翻“第一关”闯过了,我就敢接着做第二个(后翻);第二个后翻仍摔得无大碍,我就翻了第三个。好了,今天就翻三个,“锻炼贵在持之以恒”,“三天打鱼,两天撒网”是不会有收获的,谚语云:“最无益,莫过于一日曝十日寒。”接次日,我又翻了三个后翻,仍未摔伤颈项部(俗话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前次后翻颈项部受了伤,继之而来的后翻我的心里担心的都是颈项,但我并不怕“井绳”,敢冒再伤颈项之险);再下一天,我又翻了三个……我就这样练就了后翻胆量(往后的后翻——在水泥地上翻是要经得起考验的),我就这样养成了后翻之习(“功到自然成”,不仅仅是后翻如此,我做别的体育运动、别的事情都是如此,这是后话)。
我平生第一次练后翻颈项部受伤这天,我工作如常,工友、那胖阿姨、庞师傅等人都未看出我身上的异样(捡砖靠的是“弯腰功”、“手功”,不靠“扭头功”,故我顶得过来,坚持得住而有痛不露)。
我在这个工地干了四天后,我就自制了一个“沙包”,吊到了工地里一旁(东侧)的一棵树上。我这个举动——这一沙包为我若来了不少别人的闲话,还出乎意料地若出了是非。
“沙包”这个词语在我耳旁第一次响起的确切时间我现在已记不清楚。记得我读小学一二年级那时,我就曾听过大人们谈话说什么“练沙包”、“打沙袋”之事。在我跟篾匠师傅去广东做篓子那年(即去年),我听师傅们讲,说他们那村子里有个练武功的“每天都打沙包”,这个人可以“一拳砸烂一扇门”,又可以“一掌劈段一张桌子”;而在电影或电视上,我记得也曾看到过练武的人打沙包(我还在电影上看到过“少林和尚”用拳击打挂在树上的厚书呢)。“沙包沙包,练武用的,应该是用沙子装在袋子里制成的。”我心里常这么想。“有机会我也得制造出一个‘沙包’来好让自己练武攻关。”我一直不晓得,据说真正的练武沙包应是用特制的布袋加铁沙制成的。我所想象的这种“沙包”,亦不能否定说不是沙包,一个袋子里装有沙子,捆住袋口而成的东西,不是“沙包”会是什么呢?
从找这个装沙的袋子(俗叫“蛇皮袋”,是装过米或其他东西的塑料袋,用条形塑料编制而成的,会漏水),找捆、吊沙包的绳子,到找地方吊这个沙包,我就花了两三天时间(“业余”时间,上班前或下班后)。我用两毛钱的代价从快餐老板的手里换来了两只装过大米的袋子,又用几番好话从一位工友手中讨到了两跟粗绳(这工友是个木工,他那天从街上捡回了这两根粗绳,正巧被我看到了)。
这日上午,工友们集合(为作业而合)准备上班之前,扭头一望,看到工地边的一棵“比子”(柿子俗称)树上吊着一个沙袋,便各个交头接耳叽里呱啦地谈论起了这个“最新之闻”。到底是哪个工友(不会是那个木工,他今天不在这工地上班)——是大工还是小工,是女工还是男工先发现比子树上吊着的这个沙包,呱呱直叫,从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或是几个人同时发现了那个沙包,展开炸油锅式谈论,我不晓得。
“那个沙包是谁吊上去的?”一名手拿黑胶皮手套的工友对一位正在卷生烟抽的泥手问道。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我怎么知道!”
“昨天下午下班后那树上都好像没有吊着这个沙包,是昨天晚上或是今天一早被人吊上去的。”“老益壮”显得很关心那树上吊着的那个沙包的样子说道。她的视线这移那移,停到了“尖鼻公”的身上。“喂!死老狗(指尖鼻公)!去那树下打那个沙包,去呀!你不是那么有老劲吗?”
“可以啊,没问题!打沙包怕什么?你如果抱起我来打,不吃饭、工钱也不要打一天都无所谓!”尖鼻公面对着老益壮,滑稽十足又嬉皮笑脸,操一口怪腔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个工友被尖鼻公的幽默逗得一起仰天大笑起来。
“是我们工地上的人吊上去的,还是别地的人吊上去的那个沙包,你们晓不晓得?”庞师傅的侄子问工友们道。
“你说呢?”一个嘴里吃着肉包子的工友说道。
“——哇哈!如果是我们工地上的人吊上去的,那我们这个工地就进了一个练武功的高手了!这个工地真像个‘小江湖’,什么人都有!”在楼面上拉车子的那位剃光头的“光头工”说道。
……“别理那么多了,那个沙包谁吊上去的都好!时间到七点半了,上班去!”庞师傅的侄子言毕,率先走向了通往楼面的楼梯。
这个工地的材料房——即看工地的那个秃顶老汉(他的头中间光溜溜的像面镜子,两边却长有头发)的房间(该房间隔壁为施工员宿舍兼其办公处),在工地进车道路的一边。这车道入口为工地“正门”(此处无门类设施,呈“开放”状态,是工地物料进口)。我那沙包所吊的那棵比子树位于东面靠着工地的一户人家院门外。工棚里住着的人们早上起早一点走出工棚就可以看到我吊在那树上的沙包(时或许我正在打沙包也不一定);这看材料、看工地的秃顶老汉若一早到工地上的自来水处装水提(这工地有两个自来水龙头,都装在搅拌机边,搅拌机在工棚与建筑楼之间)亦可看到我打沙包(若其逢得巧的话)。这秃顶老汉我第一回在沙堆上练翻筋斗他就看到了我。不出几天,工地上的人(泥工、小工、个别木工和铁工)就似乎全都知道那比子树上吊着的沙包的“主人”是哪位“高士”了。
一日,跟老陈一起打沙浆的那位头发发白的老汉——庞师傅称其为“老孙”(我初听到庞师傅这么叫他,头脑里会不自禁联想起《西游记》中孙悟空与妖魔鬼怪会战时常说的那句话:“俺老孙来也!”有时我头脑里还产生过荒唐的念头,把这个头发发白的拉着沙浆车像老牛一样劳作的老汉当作是孙悟空的“化身”——我用近乎痴呆的眼光看他,他俯首弯腰劳作的那个模样似乎就变成了那个手拿金箍棒曾经“大闹天宫”的老孙——孙悟空,在我眼前翻腾跳跃、灵气活现好不威风)拉着一车沙浆来到了吊篮边。孙老汉放稳斗车后,吊篮刚升上去,有一阵子空闲(打沙浆的若打得赢泥手们用,孙老汉拉沙浆车来到这吊篮前,可以等吊篮放下、把这沙浆车拉入吊篮、推到装沙浆的空车子再到回他那搅拌机边,那胖阿姨与庞师傅在孙老汉这短暂的歇息侯吊篮时间内他们见了一般不会讲什么。只在楼面上等砖用,或楼面上等着沙浆用时,庞师傅夫妇才会朝侯吊篮歇息的孙老汉喊话,叫他帮忙捡砖或快点回到搅拌机处上沙、上石灰以便快点打出沙浆来用)。“小陈子!你还可以嘛!这么小,就早晨起来练沙包锻炼身体,以后肯定更会有好的身体为人民服务啦,对吗?”孙老汉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烟荷包,打开包撕了片烟纸,卷起烟来。听了他言我没有作声,他似乎也不在意。
“小陈子,你练得是哪种功夫呵?是少林功、蛤蟆功还是武当派的(功夫)?”胡须汉边捡砖边问我道,“你以前也打沙包吗?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没有?”
“打个屁!打沙包!捡起砖来这么慢!人家捡五个他才捡三个。”称石古用冷眼看了我一下,插口道。
“不会吧?”孙老汉接过称石古之言说,“我看小陈自捡砖手脚都还是蛮流利的,他干起活来好像挺有劲似的。”孙老汉把他卷好的烟塞进嘴里,用打火机将之点燃。他吸着烟眼光继续向我看来。胡须汉装的那车砖满了,他直起身,一手握住一边的车把,把这斗车拉到了便于进吊篮的一旁。他未接着发言问我,或跟孙老汉及称石古对话。
“呜呜呜!”那胖阿姨脚踩着卷扬机的磁铁制动器(此物仅向下放吊篮用之)放吊篮下来了。吊篮这次因她放得过快(与地面接触前一秒——吊篮距地面只几公分时未松开踩制动器的脚刹一下“车”)而与地面碰撞发出了“轰!”地一声大响,惊得人毛骨悚然。这声大响似乎在代那胖阿姨向吊篮前的我们这几个人(或许那胖阿姨无意对我这么做,只是对他们……)发言:“快点子!楼面上等着要砖、要沙浆用!你们快点子干,别聊天偷懒,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要付工钱给你们!……”
“喂!你们地上捡砖的拿一个人上来打砖!”那声大响刚过,庞师傅在楼面上对我们喊话了。
“你上去!”称石古没好声气地对我叫道,“你在地上干活这么慢!”
我扭头瞟了胡须汉一眼,见他目视别处,没有做要上楼的样子。上楼之任非我担当不可,不消多说,我随满腔热情地踏上砖堆、跨过卷扬机钢丝绳,快步上了楼梯。
“哇哈!小陈子!欢迎你到楼面上来打砖!”
“小陈子,来得好!过来提一下这捅灰!”
“比来子!你上来啦!快去帮我拿垂尺过来吧。”
……
我的身影一在楼面上砌墙的这边出现,马上就听到了泥手们对我的这喊那叫。
“哈哈——呦!——好!练少林功的人上来了!”老益壮见了我兴奋地口里这么叫道。“打沙包的人有力,——喂!比来子!到这里面(房间里)来给他们打砖!”我听到老益壮这么一喊就弯腰钻过他们搭在这门口的砌墙架子,进入了老益壮所站的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架子上有两个泥手在砌同一面墙,另外几面墙也都有泥手在砌,他们的架子搭在外面。
老益壮在我一进这个房间那刻,她就走到别处去了。“这个(牛作)位置给你,你更行,我走啦。”她像这样无声代有声地离开此地,其情若是。
“小陈子!把那桶沙浆提起来。”我刚站稳脚跟,就听到架子上的一个较年轻的泥手对我叫道。
“好!”我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这泥手这么一说其实另我有点心慌),就走到墙角、架下的一桶灰前(这桶灰为何会到这架下,而不放在这房间进口的另一边,也许是这装灰的桶太大了点,别的灰桶比这桶小两倍多。这是只“特别的桶”,不仅令挑灰者“反感”,提灰者乃至架子上的泥手对其均有同感),一手将之提起挂住了这泥手放下来的用以钩沙浆的钢筋钩。“哎呀呀……我的妈呀!”这泥手钩着这“老爷桶”沙浆在上提过程中口里这么叫道,“这桶沙浆这么重!他妈妈的!怎么用这样的‘失时’(方言,“倒霉”的意思)桶装沙浆呢!”
现在这房间里除刚吊上去的这桶沙浆,没有另外一桶沙浆,这泥手叫我提这桶沙浆给他,或许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庞包工头若看到他在墙上无所事事,“说”他几句子是可以的)。“打起砖来。”这泥手提到这桶“以一当三”的灰浆,停顿了下对我说道。
“怎么打?”我仰起头看着这泥手,表情茫然。
“你没有打过砖吗?”这泥手蹲在架子上,左右看了看,两脚做了些稳定性的位置调节,随后把视线移到了我身上说道,“这就不妙了。——别怕!把你打沙包的功夫下出来,两手托住一口砖平平地向我手上扔,别扔得过重、扔准一点就行了。”
听了这泥手之言,我按其话试着打了一口砖,被他接到了。
“很好,就这样,——再来!”他说.
拉车子的那个光头工拉着一车砖从门外过,被我看到了。这房间里砖少,打起砖来很不方便,要我东捡一块西捡一块,,见有砖来,我忙放声对他喊道:“喂!师傅!这房间里要砖!”
这光头工闻声放下斗车,弯腰钻过架板(这个架板搭的高度适合拉着斗车弯腰而过),到我打砖的这个房间来四下看了看,抛下了这么几句话:“这里面的墙快砌完了,你把那些断砖、零零星星的砖全打上去,给他们砌就差不多够了,少也不会少多少,你的打沙包的功夫一放出,到这房间外面搬进砖来打给他们用你也打得赢他们啊,比来子!”
光头工不肯把砖拉进这房间里来,别的砖(架下以外未沾有沙浆、干净的砖)都打完了,我只好捡架子下沾满沙浆(石灰、水泥与沙的混合物,加水拌成)的好砖、断砖给这两个泥手师傅用。“小陈子,你不戴手套捡砖啊,你的手会被石灰咬烂的。”架子上的那位较老一点的泥手(他戴着一双红色胶手套)在接我打上来的砖时看到我握着“灰浆砖”的赤手说道。
“我又没有手套,怎么戴?”我边打砖边讲道,“你那双手套是自己出钱买的还是工地里发的?”
“工地里发?——听下子都好!”这戴红手套的泥手说道,“不花钱买手套戴,手被石灰咬烂工地里(管理部门)都是不管的。”
“你那双手套多少钱一双?”
“一块钱一双,市场上的摊子里、商店里到处都有买,还有五毛钱一双的。”
“我怎么好像没有见到过(你说的那种手套)呢?”我又问道。
“你若不信,我下班后可以带你去买。”
一名女工挑着一担沙浆进来了。
“表嫂!你们不要用这么大的桶装灰,很难提的,猪屎都会提出来!”较年青的泥手提起那只用完灰的大桶反手将之扔到了地上,对挑灰进来的女工说道。
“是庞师傅叫我们用这只桶装的,我们有什么办法?”这女工说道,“我们挑这只桶最讨厌了,一边重一边轻,挑死人。”
“喂!打砖的,到这边来把这过桥板抬一下!”旁边房间里的一个泥手在放高声调叫道。
这个放高声调叫喊的泥受话音刚落,庞师傅在这房间外的过道上出现了,他定了一下就弯腰钻入了我们这个房间。“小陈子,你打砖不要光打这两个人的,还要去帮忙打砖给其他人用,别人叫你提沙浆你也要去提你这样干活还会给你收命(我要垫本付工钱给你,会被你搞死)的!”庞师傅对我铁青着脸说道,“去那边帮那个泥手抬一下那块过桥板(两边各架一门墙做门框顶用的混凝土长方块),快点子!短名商(骂人俗语)!”
听庞包工师傅这么说完,我心中很感羞愧,未敢作声,连忙迈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哪里要抬过桥板的?”我在这房间门外叫道。我特把声音放高一点,想让庞包工头听了觉得我干活是积极的。
“这里!到这里来!”这声音发源地离我原来打砖的那个房间相隔约一二十米(转弯抹角地算起来)远。要我抬过桥板的这个泥手师傅即是尖鼻公,他这里本来有老益壮为他提灰(这个“灰”指的是沙浆,尖鼻公等人除把沙浆称作“灰”外,还把沙浆称作“沙子”甚至会戏称之为“泥头”。“泥头”即泥巴,沙子与泥巴是常相提并论之事,泥手们若高叫“挑‘泥头’来!”女工们很容易理解他们的话——他们没沙浆用了,就会挑沙浆给他们,而且是加快速度地挑)、打砖;我到这楼面上来了,老益壮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的身影一在尖鼻公的眼前出现,似乎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啊!‘大力士’——‘俄国大力士’(电影《武林志》中的俄国大力士与东方旭比武我们这一带的几辈人都对之熟悉,“俄国大力士”常用于戏称有力气的男子)来啦!很好!放出你的功夫来,快点把那块过桥板伸(递)上来吧,我墙上开好的灰都快干了!”尖鼻公说完,蹲在门墙上,两手做出接物的样子,等我抱过桥板过来递给他。这过桥板有点份量,我还是下力把它从外面的这一墙边抱到了尖鼻公所砌这个房间的门口。“伸不伸得起?”尖鼻公在墙上问我道。我试着伸举了这块过桥板一下,未能达到够着尖鼻公手的高度。
“——哎!不行!打沙包的‘俄国大力士’还伸不起(这过桥板)!”尖鼻公在墙上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几下,叫道:“喂!来一个人帮忙把这‘油纸块’(即过桥板)抬一下!”
与光头小工一起拉车子的另外一名男小工推着空车子从隔壁的一个大厅里走过,对尖鼻公之叫声置若罔闻。这时,一位前两天刚招进来的男小工闻声从那边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尖鼻公视之,口里赶紧叫道:“这个师傅,过来帮一下手,把这‘油纸块’伸上来。”我们刚把这过桥板上递给这尖鼻公,被他接住、横架到了门墙上,一名挑沙浆的老年女工挑着一担沙浆过来了。
“表嫂,刚才叫你们怎么不应啊,是不是被哪个大‘男古’(汉子)拉住啦……”尖鼻公边用泥刀在刚架上去的过桥板上这边敲敲那边敲敲,边以诙谐的语言对这女工说道。
“你这个死老狗就是这么讨人厌!”这女工仰头对尖鼻公训话道,“还不认真砌得去,砌快一点,等下庞师傅看到你做事像这么个‘撕牙狗’(方言,指轻慢嬉皮笑脸与他人相处的人)样数一下你今天砌了多少口砖,不骂你才怪呢!”
“小陈子!这桶灰提起来!——打起砖来!”我正欲往尖鼻公的架子上扔放砖(他这架子搭得暂时较矮),听到这一叫忙弯腰钻出这个架子,快行急步进入了原来打砖的那个房间(这叫声是从较年轻的这一泥手口中发出来的)。“把这桶灰伸给我,”架上较年轻的这一泥手继续对我叫道:“打上砖来,没有砖用了。”
我把房间里的三桶灰全递给了他们,打了大约十几口砖/次(以每打一次为一口计,半砖、砖节也算一口)给这个泥手的样子,就又听到了尖鼻公的喊叫:“小陈子!到这边来提一下灰!”
我赶过尖鼻公这边来看了一下,那挑灰的女工在我离开这里时她可能随后也就挑着空桶走了,她那一担沙浆还放在地上(她完全可以将地上的这担沙浆递给尖鼻公)。“这尖鼻公搞得是什么鬼,他刚才怎么不叫那女工把这桶灰提起来再走呢?”我心里这么想,“难道这沙浆是固定要我提的?偏偏要我跑来跑去,……”
尖鼻公仿佛看出了我对他的疑惑,半眯着眼对我说道:“你们打砖的小工,一个人打赢了三个泥手的砖、包提沙浆,这样做就可以了,庞师傅不会讲你们的。你们做得快,打得赢三个人的砖,站着休息会儿都没关系,没有人会说你们。”
尖鼻公说是这么说,有几次隔壁有别的泥手师傅喊要砖要灰、要人帮忙拿垂尺或伸过桥板没人应,我听了不也同样要匆匆跑去给他们打砖、提灰、拿垂尺或伸过桥板?庞师傅对我说过:“你看到哪个泥手要砖、要灰、要人帮忙做别的什么事情,你就要去给他们打砖、提灰、帮他们的忙——不要限制打几个人的砖!”我按庞师傅的话去做,往往导致顾此失彼——打这个泥手的砖时那个泥手就已差不多没砖或没灰了;打那个泥手的砖时另外一个泥手又没砖或灰了……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你会觉得:正在专心干一件事就是“幸福”——不用跑来跑去累得喘不过气来,不用跑来跑去转得头昏脑胀,不用去理会这个泥手的叫那个泥手的喊,再加上另外一个泥手的大声召唤。我觉得我就像一个“陀螺”一样,被泥手们搞(叫唤)得“团团转”。不止我一个人像这种“陀螺”样,别的小工也有的会像我。我总觉得他们有什么“法子”在躲避做这个“陀螺”,他们即使会“团团转”,其速度也不会同我这么快。对于女工,泥手师傅们前口叫她们“表嫂”,后口喊她们“阿姨”,中间插上一句“姨子”也可以。这些“表嫂”、“阿姨”或“姨子”在与泥手们的谈话“趣生”中,调泥手们的“骚”(“调”读做“掉”,“调骚”这词出现在我们这地方一些人的口语中,意义如“东西”一样广泛,比如人们说:“今天晚上去外面调骚。”这个“调骚”就有“玩”、“寻欢作乐”、“逛街”等的意思,也有去“走一走”、“潇洒潇洒”或“做嫖客”——据说的一种活动——等等的意思)——不那么勤于工作,若无包工头或其夫人催促,泥手们对她们是“不管”的。有的男小工壮汉,他会借抽烟、上厕所(尤为前者更惯用、反复使用)等的方式来减慢他的“陀螺转速”。我不抽烟,上班时从未上过厕所,又不好意思不顾泥手们的叫喊而在一旁闲着,等等,这都是我以最大速度“陀螺”式旋转的“优势”。
这天干下来,我的十个手指上都出现了一个个小窝洞,有的还在流着血,每个伤处都有疼痛感,触物时痛感更甚。下午下班后,我用自来水洗手之时,摊开两个巴掌看了又看,那位亦在一旁洗手的孙老汉见了,似乎很生怜情地对我说道:“小陈子啊,你的手被石灰咬烂了,咬得这么厉害,要去买一双胶手套戴上去上班才好,不然你的手还会被石灰咬得更烂更痛的!”
我们这个工地砌墙用的灰——沙浆是由水、沙、石灰再加少量水泥混合搅拌制成的,石灰含量高。裸手拿、打砌墙架下沾满石灰浆的砖,手与这种“毒”砖(干燥的这种砖所沾上的石灰浆比湿的“咬”人要轻些)摩擦的次数多了,再厚的手掌也会得到损害(我这双离家之前就练武、翻筋斗、握锄头而变得粗糙的手,单捡那些刚刚从砖厂里装来的新砖,不管这些砖被水洒得多么湿,都不会被磨烂。只是在楼面上打了一天的那种湿湿的“石灰浆砖”——为了保养刚倒完不久的楼面,楼面上到处都被水洒得湿湿的,混凝土楼面如此之湿——我的这双手才有如此的下场)。
我没有去买手套,我觉得花钱买手套干这个活划不来。我不知道我有几多块钱一天,我以为自己的手总会适应石灰浆的“牙齿”令其“咬”不烂的,事情的发展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的手被石灰浆咬烂的下一日,庞师傅就叫我到回地下去装砖。从今天起开始砌西南面那一半墙(不过仍有一部分泥手留在东北面那半墙工作。这些泥手所做的事有:边墙不够高的再继续砌,拆完架子后补砌因搭架在墙上所留下的洞位等等),楼面上不用那么多小工(打砖的小工不用那么多)。庞师傅把我叫回地下捡砖,是形势发展的需要;我的手指昨天被石灰浆咬得出血了这事他晓都不晓得;而干我们这行的,受点轻伤——如脚不小心踩到了有钉子尖露的木板上,被钉子扎出了血,打砖或装砖时不小心被砖砸伤了脚活手,放沙浆上斗车一时被搅拌机里滚出来的沙浆溅到了眼上,鞋子破了踩到石灰浆或鞋子里掉到了石灰浆脚被咬烂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小伤小痛,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包工头若见人受了这类小损小伤,他所注意的不是人的伤痛得如何的问题,他所要对受伤者密切注意的是伤者的工作速度、工作负荷是否够快够量的问题(包工头具备了从工人的工作中评算这个工人是否劳动得与他的工钱相等值之能力,工人的一举一动在上班期间都对包工头起着“钱”的意识作用,工人若工作慢、力度不够,他就会走过来对这工人说:“你这样干工,连稀饭都挣不到来吃的!”“你这样干工,我要垫本给你的!”……别处的包工头是否如此,我不晓得,我现在所处这个工地的包工头 ——庞师傅却是个十成十足的“铁算盘”,这点有事实可证)。我昨日下午下班之前,有的被石灰浆咬烂的手指在捡、打砖时就已开始流血。有一次庞师傅走过来看我捡砖、打砖,我强用着被石灰浆咬得发痛的手指,动作表情若常的状态未引起他对我产生“特别注意”。与其让这包工头发现受到了小伤而被其“特别关注”(有觉悟性地严格观察人的工作效率),不如把小伤掩饰起来,以避免引起这包工头的“特别留心”(受伤者的“受伤”若被包工头发觉,等于为他发送了一条“特别——有意注意”信息,人像平常那样干,把自己投入到“万绿丛中”,而不充当那“一点红”,包工头对人的注意力不会产生那么“格外”—— 包工头只会以“无意注意”去观察人干工)。
在地下装砖干了几天,我手指上被石灰浆咬烂的小窝洞逐渐愈合、结了痂(换种方式工作成了“疗伤休养药方”,生活中就有这么多的令人“称奇”之事)。形势的好转,给予了我更多的一份信心与希望。
中秋节前一天,我们下午开始放假。我从那胖阿姨手里“借”到了10元钱伙食费,这是我入工地以来“借”伙食费最多的一次。前几次我向庞师傅借钱,他借给我一块、五毛或一块五,八角也借过一回……这天上午下了班,工友们大多离开工地回家或者去吃午饭了,我一个人打开水龙头洗手洗脚之际,那胖阿姨从工棚东北面边上的那个房间里出来,站在那门口闲望,看到我就向我走了过来。“小陈子,明天过中秋你回不回家?”这胖阿姨语气亲切地问我道,“你身上有没有钱(吃饭钱)啦?”
“我不想回家过中秋,我那家里那个样子,再好的节日回去过也没意思。”我道,“你能(代你老公)借几块钱给我做伙食费吗?”
这胖阿姨听我这么说,也不问我以前向她老公借了多少钱,就从口袋里掏出了10块钱,递给了我,她注视着我的微笑目光,教我觉得很难为情。“暂时拿十块钱给你用吧,”她说,“用完后再向我们拿,你做事稍微带发肯一点,——你做事也是还象样、卖力,我们都会拿钱给你的。”
我接过这张“大团结”(即旧版10元人民币),一声不响地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你们家离这县城不会很远吧?(这胖阿姨还未问我是哪里人,我与她在菜市场讲的都是乡语,或许就因我的一副地道乡腔,令她忽略了问我的来历)你过中秋都不回家吗?”这胖阿姨又对我说道。
“远是不会远,坐车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可是……”我说到这里,后语未言,视线移到了她的侧身后,做出远望的样子,似乎我已被远处的景物给吸引住了,无心再回答她的话。这胖阿姨用眼光打量了我一番,似在读我的窘态,亦未再讲什么,,转身朝工棚东北向那边走去。
我住的这间工棚宿舍,,共住有称石古、孙老汉、楼面上拉车子的那个光头工和我四个人。孙老汉和那个光头工这天上午一下班,就顺“流”(工友潮流)涌入了庞师傅设在工棚东北边的那间“办公室”——向包工头“借”钱要“过节钱”。他们从庞师傅办公室里出来后,各自回到我们这间宿舍里在其人自己的床上、床下摸索(拿衣服、换鞋子等的综合动作)了一番,即先后离开此地赶回家过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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