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写有，虚中见实

──读曾心的《琼花何处寻》

古远清

读曾心的《琼花何处寻》（《亚洲日报》1996年6月11日），给人一种茫然之感。无论你是识琼花，还是不识琼花，是有意寻琼花还是无意观琼花，是学究式的考琼花还是咏琼花，曾心都会将你领进扬州园林，在一片江南美景中，让你闻得阵阵花香，只见朵朵巴掌大的雪白奇葩，随风摇曳，好像欢乐地为你这位远方客人起舞。

若按植物常识论，曾心的琼花知识实在不敢恭维。在写琼花的队伍中，曾心亦是后来者。在此之前已有众多骚人墨客咏过琼花，《历代诗词咏琼花》一书就是证明。然而曾心没有重复别人，他这篇《琼花何处寻》仍有自己的构思，自己独特的视角。读后使人感到他写琼花身轻如燕，高高地超越了前人的横竿。

《琼花何处寻》我反复读了三遍，发现曾心写琼花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将“文似观山不喜平”的手法、诗词韵味与意境、欲擒故纵的艺术手段三者巧妙地糅合在一块，形成这篇散文独特的艺术魔力。具体说来：在构思上，它有曲折，有开阖，有抑扬，使人读后感到情趣盎然。作者尤其善于展开联想，忽而天上琼楼玉宇，忽而人间湖畔杨柳依依；一忽而穿过历史的隧道，想起隋炀帝乘龙舟来扬州看琼花而亡国的故事，一会儿又回到现实中──游客为赏琼花“踏破铁鞋无觅处”，其思路就似袅袅轻烟在历史的长河中盘旋翱翔。这种无规则的联想，造成了一种有开有阖的曲折波澜。

作者还善于在叙事的时间上“耍手腕”，使寻琼花的过程一波三折。开头写自己从未见到过琼花，后游瘦西湖时在小山丘坡上终于看到朵朵洁白奇葩，但又始终不敢肯定，到沏茶的小姐从后院摘来一朵鲜活的琼花时，才化疑为喜，不禁边走边笑起来。可后来见到张教授时，才知自己“受骗上当”了：刚才见到是“假琼花”。这是一大转折。待打破沙锅问到底，才知道张教授错把白藤花当琼花，这又是一个急骤的变化。这变化一点也不使人感到虚假。因为作者前面埋有伏笔：一是自己原先就不识琼花，待识后又半信半疑。到从后院的琼花展观赏完后，作者早先见到的琼花该是千真万确了。可文章快要结束时，作者又特意让手中的琼花露出二大破绽：一是这琼花没有香味，未免大煞风景；二是张教授进行“报复”，说扬州所见琼花“不是正宗的，而是变种的”。这种“报复”使“我”大惊失色，连忙向内行人请教，果然不出所料：正宗的琼花已绝种了！这一出人意外的结尾，不仅给作者也给读者浇了一盆冷水，然而这冷水浇得如此之好，一来它可使人感到琼花的可贵，真是名不虚传；二来给读者留下无穷联想的回味。如果改换结尾，写寻到琼花后心花怒放，狂喜不止，这篇文章的韵味就全无了。

这篇散文主要靠“转弯子的艺术”写成。其中有靠人和事形成构思的曲折，有时也借助于作者感情的波澜起伏形成曲折。如末尾写到自己万里寻琼花可无缘见到时，便陷入茫然，觉得扬州此行大失所望。这种主观情绪的波动线，也是作品构思的结构线索之一。在作者寻琼花、观琼花、闻琼花、“考”琼花的过程中，作者注意感情流动的顶点：“人间也许从来就没有此花。它是属于天上的花”，在文章的波澜曲折中便再向天上翻一层，在构思上再给读者出人意料之外的曲折，至此作者可谓深得无中写有、虚中见实艺术辩证法之三昧。

曾心是泰国作家，可他有深厚的中国文学功底。这从作品中穿插的许多中国古典诗词便可看出这一点。这些古典诗词虽属引用，但引得恰到好处，毫无掉书袋的味道。有的则属自己创作，放在行文中使人难辨是古人所写还是今人所作。能达到这种以“假”乱真的地步，非对古典诗词娴熟者不能道。如中间写三位文友吟琼花诗，其实不一定是文友所为，而是作者在即兴创作。由此使人想到散文在构思中能否虚构艺术细节的问题。一般说来，虚构艺术细节有损散文表达的真情实感。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散文既然是文学艺术的一种，当然不可能完全排斥虚构。只要这虚构有利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且不露出人工斧凿痕迹，便可适当的虚构。像《琼花何处寻》如不虚构一些细节，其艺术感染力必受影响。

《琼花何处寻》属叙事散文，先后出现了多种人物，大都为陪衬人物，如热情好客的烹茶小姐、售工艺品小姐，还有那身上没带名片，有一肚子古诗词的“落魄的大诗人”，虽寥寥几笔，但给人的印象深刻。在这众多人物中，写得最好的应是对琼花情有独钟的“我”。这个“我”是游客，然而又不是普通的游客，而是饱读诗书，非常爱美、爱花的华文作家。他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在许多地方被处理得闻其声如见其人。

“琼花何处寻”？劝君不用到中国扬州寻，就到曾心的散文中寻吧，它将会告诉你许多琼花的知识和寻找琼花的方法。以我而论，虽没见过琼花，但从曾心的散文中也已体会到“落花还归天上去”的仙化般神韵，以及看到了那“天下无双”的冰清玉洁的坚贞情操与形象。

原载：《亚洲日报》文艺副刊，1997年2月15日；

《新中原报》大众文艺副刊，1997年2月15日；

曾心散文集《心追那钟声》，泰华文学出版社，1999年6月；

《名作欣赏》，2000年第5期（总第120期）。

作者：中南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