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起床啦!日头上三竿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妈妈扯着大喉咙在我的床边嚷开了。妈妈的大喉咙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炼就的,但它的威力实在是难以抵挡。又尖又细又高,像利刀刨竹叶青的那种声音,也像那个唱“那就是青藏高原——”女高音。这是我在电视看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首歌曲叫什么名字。反正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唱歌的女人,在她吼出那又长又高又细的“那就是青藏高原——”,我就联想到了妈妈,于是就特别有印象,也记得特牢。
“嗯••••••”我敷衍着,翻了一个身又睡过去了。最近老觉得睡眠不足,不知是什么缘故。可能是没有午睡,也可能是晚上睡得太迟了。因为过年这一段时间活动节目实在太丰富了。像看烟花,烧炮竹,窜门等等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哎呀!还不起床呀?!”妈妈的女高音又近了。人没到声音已到。果然,一阵阵笃笃的脚步声,妈妈再次来到我的床前了。
“知道了••••••”我应答着,仍旧不想动。
“还不起床?!你爸叫你杀鸭。水已经烫了,还不赶紧杀,待会又要凉了。”
什么?叫我杀鸭?我第一反应就是:“你不杀就算了!不吃我也不杀。”
“你不杀,待会你爸回来有你看的。你爸犁田去了。”妈妈说着又转身出去了,好像挺忙的,也不知道忙什么东西。突然我想起今天好像是“年例”。对,没错的。昨天狗生还跟我说今年的年例村里要举行晚会,据说今年会请到劲歌劲舞团来演出。这是怎样的呢?是不是类似于演唱会的呢?我还没看过。但是近年来用这种形式来庆祝年例的确是越来越流行了。相比往年,今年应该一定更加好看的。
年例是我们那里特有的风俗(其实我也不清楚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风俗,只是在我们粤西那一带地方,这个风俗真的是很普遍的)。年例一般是定在旧历新年正月初十以后,因地而异,有的地方是十三,有的是十五,也有的是十六,甚至二十、二十几都有。但是二十几是很晚的了,只是少数而已,总而言之都是集中在十几这段时间里。我们村的年例定在十七。在年例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杀鸡或者杀鸭,因为要拜神的。因而这天的菜式是很丰富的。据我所知,所谓年例,用一句话简单地概括,就是“人神同乐”。“人神同乐”这个形容词还是我从往年晚会的开幕式的开场白上听来的。我想姐也不会反对我这样形容的(姐是大学生。读书比我多)。因为这天我们不仅要宰杀鸡鸭来拜神,还要派人到庙里打扫清洁,像清理庙前庙后、擦洗神龛等等。除此之外,我们还举行庆祝晚会,像看露天电影、邀请民间粤剧团演出,或许又像今年流行的劲歌劲舞演唱会。看露天电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经济状况不太好,但一场电影还是看得起的。所以,过去一般是在年例这天在露天打谷场放一场电影算是庆祝了。后来生活逐渐好起来,年例晚会也越搞得越有内容了。粤剧团演出是前些年流行的,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唱些什么。一句话明明在两三秒之内可以说完的,可他就拉着几分钟长才勉强说完。什么粤剧演出,我是深痛恶绝的。但是,类似妈妈这种年纪的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妈妈每次还没开场就早早搬着凳子等候在那里了,有时还误了工,为此挨了爸爸不少的责骂。
被妈妈来回的几次折腾,我再也没有什么睡意了。其实,我一想到今晚的晚会就兴奋得很,也无比的期待。我想立刻就找狗生、大傻他们了解多一点关于晚会的情况。我眯缝着眼睛瞥了一下窗外,外面已大亮,一束金色的太阳光落在对面的楼层上。从屋后的那条马路传来的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小孩子们的嬉戏声,大人们之间的谈话声混杂在一起。这一切都显示着:的确是太晚了。而我确实也应该起床了。可当我一想起要杀鸭就无比的厌恶,听着母亲笃笃将要离去的脚步声突然大叫:“姐呢?”
可妈妈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回答我的只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阳光里越来越清晰,像无数的虫子在翻腾、跳跃。又像粪坑里的蠕虫,蠢蠢地蠕动,拂拂不去,赶赶不走,恶心得要命。我对着这些微尘发了一阵呆,像傻子似的,然后便翻身下床了。
出到外面,看见姐在不断地从水缸里舀水出来清洗院子。院子的地板是用水泥铺造的,由于隔了长时间的没清洗,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沙。姐一边挥舞着大扫把,一边借助清水把泥沙扫去。
“还不杀鸭?”我白了她一眼。
“你不杀就算了。又不是叫我。”姐连头也没抬一下。一副很鄙夷的神情。
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气疯了。我想了想,道:“我不会杀。你不杀就算了。到时爸骂不关我事。”
啪!姐一把扫把摔在地上,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我,一句话也没说。可别以为什么事也没有。这正是暴风雨前的征兆---平静得一丝风也没有,可爆发就如山崩海裂。果然,“老虎”开始发威了:“什么都等我,自己就不会去做!你看看你,都要二十岁了,连个鸭都不会杀!你是少爷啊。天天只知道玩---那么大了,还和小孩玩得那么疯••••••”
姐的话,小时候我还听得进些。记得小时候她语气如果严厉一点,尤其当她瞪着那双又直又狠的眼睛时,我的心底就不由得冒起一圈圈寒意。如此一来,她所吩咐的不由得乖乖去做。然而,此时非彼时。现在她的话我当是放屁——尤其是那些像老太婆啰啰嗦嗦似的没完没了话语。她骂我也没用,我当是疯狗乱吠一通;她恼我也奈何不了我,我敢直视着她又直又狠的目光,谁怕谁呀。有时我还在担心呢:姐那么啰嗦,而且又那么容易生气——据说生气容易造成皮肤老化、皱纹增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呀。
好一会,我还像根柱子那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姐大概也累了,或者是气得无话可说了,汲着拖鞋咚咚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和半碗加了盐的清水出来。她大概是恨铁不成钢。但我本来就是铁的料,怎么会成钢呢。她的期望也太高了点。
“还愣在那里?!还不去捉鸭?”
“哦。”我走到鸭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只鸭擒在手里了。我以为是姐自个儿杀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找狗生、大傻他们了。我真想早点知道今天的晚会是怎样的。
“你自己杀。”等我把鸭脖子上的毛拔去了以后,姐把菜刀塞到我手上。不是吧?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杀过鸡鸭什么的。
“你自己不学会杀,就一辈子不会杀。谁会一辈子杀给你吃呀。只会等现成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姐又在和尚念经似的念她的大道理了。
我只得自己动手。拿着菜刀往鸭脖子割去,轻轻的,我不敢太用力。可是只有一丁点血丝渗出来,看样子还是不行,再来一刀。这下终于有一点点的血流了出来。我把它滴到装满清水的碗里。
“再割多几刀,这样流到什么时候呀!”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我竟然大发慈悲,看到鸭脖子上血红的并一直往外滴血的伤口,心里的罪恶感一点点地增加。这鸭子还没死,想必它一定是很痛苦的。
“惨忍?”姐嗤笑着,“看看又谁是吃得最多呀?!”无奈被她抢白了一番,只得又多加了几刀。这下子,那鲜血倒像雨珠那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了。
“这下子总该行了吧?”我看到已经没有什么血出来了。于是放开了手,把鸭放在地上。姐去提热水了。
可是,想不到那鸭子竟还没死!它扑棱棱地站在地上,歪着头瞧着我,甚至还呱呱地叫着, 只是那脖子上的伤口很刺眼——有些血丝还往下滴落着。我一走近一点,它就向外走,神气得很,绕着院子似乎跟我玩捉迷藏。姐出来了,看到这情景就皱起了眉头,二话不说就和我一起捉鸭子。后来我们把鸭子赶到一个角落里才把它抓住。于是我们就把它扔进热水里,这水很烫,有100°的,鸭子在里面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这鸭,就这样子活活给烫死了。这才是真正的死去。杀一次鸭,实在让我元气大损啊。
“今晚有晚会。”在拔鸭毛时,我对姐说。
“嗯。”
“是劲歌劲舞。”
“嗯。”
“一定很好看。”
“嗯。”
我十分的疑惑了。姐她整天呆在家怎么会知道呢?我还是通过狗生、大傻们才知道的呢。狗生和大傻都是参与这次晚会组织的,按理说,我知道的一定是比姐多得多的。我又疑惑又吃惊地盯着姐,可她只是低着头,静静地拔着毛。我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妈说的。”姐漫不经心地回答。
原来如此。可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这只鸭新长了很多细毛,脖子、翅膀、前后面,全身都是,要全部拔完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想走吧,又没找到适当的理由。姐肯定是要盘问的。我突然想起妈好像叫我去点(烧)香来着,真是谢天谢地(我们那里重要节日的拜神规定是:早上要到各处神位点香——据说是请神)于是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你去哪?”果然不出所料。
“点香。”我回答得理所当然。姐是奈何不了我的。我得意地瞄了她一眼,看见她紧抿着嘴唇,一副很不满的神情。果然,在拿好了香要出门的时候,背后来了她一句叮咛“还不快点回来呀!”。可我脚步如飞,心也早就飞到狗生、大傻那里了。
我故意绕过露天打谷场,想看看是否碰到狗生、大傻他们。如果今晚真的有晚会的话,那么他们应该要准备布置工作了。来到打谷场,果然发现有好几个人在那里忙了。大都都是村里的人。我一眼就看见狗生和大傻了。
“狗生!大傻!”我叫道。
狗生在使劲地钉钉子,大傻就从旁边把那些搭建舞台所需要的竹竿、杉木往上递送。他们一看见我就停了下来。
“晚会就要开始喽!”大傻傻笑着。
这舞台搭建得有点像模像样了。二十米长,十米见宽,足够大了。舞台上方、下方都用那种很坚硬的竹子纵横交叉地搭造,中间则用平平整整的木板铺就。地上有一些地毯、幕布之类的,还没铺上去。还有两幅很长的用红布写的对联,很黑很粗的字体,如果挂上去一定是挂在舞台的左右一方的——但也还没挂上去,因而我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有横幅了是挂了上去的,同样是红布黑字,在舞台的正上方:庆祝吕村年例。看样子,这准备工作也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尤其是那两个黑色的大型音响像两头很威武的雄狮一左一右地立在舞台的两边,除此之外,打谷场边上的那两根柱子上面也各挂了一只巨型喇叭。我仿佛听到振奋人心的音乐了。
“今天晚上真的有劲歌劲舞呀?”我有点继承了姐的啰嗦,不相信似的,多问一遍。
“这还有假?!”狗生从架子上跳下来,拿起水烟筒在蹲在我跟前吧嗒吧嗒地抽着。
“哪里来的?”
“听说是广西的。”狗生吐出一长串青灰色的烟雾,“广西,刘三姐••••••广西的妹子美呢。哈哈••••••”狗生又狠狠地抽了一口,但可能是抽得太猛,又或者是大笑,他重重地咳嗽了几下。烟雾萦绕成一圈圈变了形的圆环,在金色的阳光里袅袅上升,直至消失在打谷场的上空。
“呵呵••••••”大傻也跟着大笑。
“大傻,大傻!接通电源看看音响能不能唱。”有人唤道。
“好的。”大傻飞一般跑到后台。
不一会儿,突然从喇叭里蹦出很高很急促的乐声,震耳欲聋。可能音量开得太大了。仔细一辨,原来刚才吓我一跳的那句正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的开头: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太好了。”狗生眉飞色舞,挥舞着左右手,身子随着音乐扭动,仿佛真的要来一首劲歌劲舞。
“晚会就要开始了!晚会就要开始了!••••••”听到音乐响起,一群不明所以的小孩子大声地嚷开了。那兴奋的样子,比得到老师的赞扬强多了。晚会就要开始了,可不是吗。
回到家,看到姐才刚刚拔完鸭毛,拿着刀正要剖开鸭肚把内脏取出来。她一看到我就道:“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剖开肚子吧。”
本少爷此刻心情不错,于是很听话地接过菜刀。其实,杀鸡杀鸭这活儿确实也不难的。从前见过爸爸杀过很多次,自然也懂得一点。就好比学游泳,理论背得滚瓜烂熟,就只差实践这一项而已。况且杀鸡杀鸭这活又比游泳容易多了。因而这一点都没难倒我。所谓难与易只在于想不想学而已。
“今晚晚会演出的那些人是广西来的啊。”我对姐说。
“是吗?多少人?”
“这个••••••不太清楚。”
“那什么时候开始?”
“也,也不太清楚。”
“那问你等于白问,还说你自己知道很多呢。”我严重怀疑姐的话有讽刺的意味。
“我当然知道!”被姐这样否定,心里自然有点不爽,于是逞强道:“待会我问狗生、大傻们就知道了。”
“你今晚去看么?”看姐不作声,我又问道。
“不知道。去看看,好看便看,不好看便回来。”说完她走进了厨房,一会又传来她的叫声,“弄好了没有?”
“行啦!”———不用半个小时就弄好了。
下午我和姐姐去拜神。我在前面挑着担子。担子的一头是今天早上杀的那只鸭——当然现在是煮熟了的。另一头是五碗的糖果饼干之类的祭品。姐姐拿着一个装满纸钱、香、鞭炮的袋子跟在后面。
“妹子,还没去上学么?”一路上遇到几个人都是这样很善意地问姐。
“没。早着呢。二十几才上去。”
“哦••••••在哪里读呀?”
“广州。”
“呵呵。那很好。过完年例才上去很好。今晚听说有什么劲歌劲舞呢。”
“嗯。我听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呢?”
“很快了。很快就要开始了。吃完晚饭就开始。”
傍晚时分,从打谷场传来很清晰的音乐。播放的都是贺年的歌曲。喜气洋洋的,过年时的气氛还没褪去。这一天天气都大好。天空是清一色的纯净。耦合色的苍穹,几丝浮云飘忽在无边的空旷中。天边玫瑰色夕阳的余晖如少女绯红的两颊,宁静,隐约有几分羞涩。鸭子们吃饱了,拖着吃得饱饱的、比拳头还大的肚子在院子里一拐一拐地走来走去,一会儿低头嗑几口地面上的积水,一会儿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人。小鸡们在大鸡的带领下啄食着地上的食物,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暮色渐渐苍茫,看来小鸡们可能是想进鸡栏去了。可对我来说,真正让我期待的、兴奋的时刻还没来临。
晚饭早已吃过。是我自己下的厨,早在4点我就开始做晚饭了。而且我也已向狗生、大傻们打听了,晚会是在8点左右开始。现在是6点。我吃完饭,也洗完澡了。我无所事事,电视里播放新闻,但我没兴趣看。在客厅坐下又站起,站起又踱到院子,来来回回了十几遍。我从院子的围墙向对面的道路眺望,看看有没有摩托车、人群经过,因为举行晚会,其他地方的人也会来看,那么马路一定是很热闹的。——但是没什么人影。
“你去哪?”小叔拿着电筒塞在裤袋里面准备出门。
“玩呗。”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去占个好位子。”
“那也用不了这么早吧?八点才开始。”想不到小叔比我还要心急,“你看,大路那边也没见有什么人影。”
“哎,人家不用吃饭么?你以为个个都有你吃那么早的饭呀。”
天边的玫瑰色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鱼肚白。远山也已看不清,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个模糊的黛黑色的轮廓罢了。鸡鸭早已栖息在舍栏里了。稻田里蛙声阵阵,混合着打谷场传出的音乐,天籁,人籁,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歌唱比赛。这些日子,天黑得特别快。等到春分一过,白天就会慢慢变长,天也就不会黑得那么快了。突然,音乐停止了。我吃了一惊。一片寂静。蛙声却仍旧一片,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愈演愈愈烈。我有点不习惯了。
“晚会开始了。还不去?”姐说。
“早着呢。”
“都没听见唱歌(播歌)了呢。”妈说。
“人家不用吃饭啊?机器都要休息啊。”我盗用了小叔的话。
我只得再多等会儿。急也没用。我和狗生、大傻他们约定是七点四十五分在舞台下面见的。他们会为我占个好位子的,所以我压根儿也不必担心没有好位子。可现在才七点。刚好电视剧到了,不如看电视剧打发一下时间。
等到电视剧第三小段结束,也大约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拿上手电筒对姐说,晚会开始了,走啊。我没叫爸爸妈妈,想必他们是没有兴趣的。据他们说,他们曾去邻村看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我去那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爸说。一点也不好看。比粤剧差得远了。妈说。对于他们,我怎么说呢,只能说他们不会欣赏,就只会看那些老古董而已。你先去,好看就回来叫我。姐说。她仍旧在追她的电视剧。
来到打谷场,我大大地吃惊了!别说晚会,连个人影、鬼影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一点亮光也没有,连最起码的日光灯也没亮起。我怀疑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但明明电视剧都播了三小节,七点开始,每小节一刻钟,而且来到这里又需要五六分钟左右的时间,那么现在应该是有八点的了。对,这没错。我记错时间不奇怪,但不可能连电视台也记错吧。怎么回事呢?难道••••••但不可能啊,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舞台,看见舞台已经完全搭建好了。幕布已挂上,地毯已铺好,对联也拉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人气。金色的嵌有鳞片的幕布在照明器下熠熠发光,对联上写的是什么我没心思去看了。愣了一会,便往狗生家跑。
在半路,正好遇着狗生和大傻。他们也打着手电筒往打谷场方向走去。我急急地问他晚会怎么还没开始,怎么现在还没见有人影呢?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怎么办?”大傻傻傻地问。
狗生搔了搔头,想了一下,提了建议:“要不我们去村长那里看看吧。”
于是我们立即往村长家走去。村长家已经有相当的一群人围在那里了。我们很是疑惑。本来想走近看个清楚的,无奈人太多,加之村长的房子又小了一点,我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屋檐外头。在我们前面的都是一些妇人,老的,年轻的,都有。也有几个小孩,像我们一样踮起脚,伸直脖子,都想往里看个究竟。但他们毕竟没有我们高,我们可以看到屋子里头的都是男人。他们围着一起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我们拉长耳朵也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好一会,脚也开始发麻了。人群开始涌动。有的小孩已经扯着母亲的衣角喊着要回家了。有的甚至还埋怨他们的母亲怎么还不去看晚会,晚会都开始了。去什么去!晚会都没了!回家睡觉去!做母亲的不耐烦地喝了几句,孩子们立即像寒蝉般噤了声,很委屈地,不敢再吵闹了。
我实在是烦透了。我们都很无奈。挤不进去,听不到说什么。晚会到底还举不举行?有一妇女高声地问道。她的嗓门很大,我们听得无比清楚。但是没有回答。好一会才从里面传来一男声,还不知道。要不就打个电话去催催。有人提议。于是,里面又传出一阵的说话声。不知道是打电话还是商量别的什么。磨磨蹭蹭的,我都站不下去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大傻留下,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狗生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使劲地拨开人群,“让一下,让一下••••••”,在重重重围中杀开一条通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挤了进去。我听到有一些妇人的絮絮的抱怨之声,想必是冲着狗生来的。
向大傻道别完,我就回家了。回家经过那条大路,发现一个人影也没,倒看见偶尔有几台车辆是往回开的。看来,打谷场那边是没有戏的了。但我又极不愿意相信这些猜测。舞台都搭建好了。今晚又是年例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况且他们都说还不知道。可能真的临时有急呢••••••再等一等吧。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这是小学老师教导我们的。对,万事都要学会忍耐。忍者得就忍,忍者成功。晚会有的,只是时间推迟了一点点而已。
“晚会没了么?”我一踏进家门,他们都齐刷刷地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异口同声地问道。小叔也回来了。两集连播的电视剧仿佛已经播完,现在电视机里播放的是一个奶粉广告。
“鬼影也没一个。”小叔说。
“还有什么晚会!都什么时候了。”爸爸说。我看了一下墙上的大钟,已经九点半了。电视剧真的播完了。
“大路那边有很多车啊,人啊,上来又下去。”妈妈说。
“还不知道。”我顿了顿,似乎感到说服力不够强,继续补充道,“我去过村长那里了。狗生他们说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我看百分之一百泡汤了。你想想,劲歌劲舞一个晚上要多少?要四五千哪!我们这个穷旮旯能出得起那么多钱么?!”小叔道。
“可能是临时有急呢。舞台都搭好了。他们也打电话去催了。”
“啊——”爸爸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睡觉去。懒得理你们什么歌舞。”
“哈哈••••••都快十点了。你还是死心吧。”姐大笑。
“谁说没有!”我急了,“••••••”我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姐,过了一会才想到一个,“广西那么远••••••人家来也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吧?••••••”这样的理由好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但总比没有强。
十点了。除了爸爸已经去睡觉,我们都还在看电视。电视里还播放着广告。此刻我无比的痛恨那些广告。因为广告没有什么吸引力。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再看下去。他们还在看电视就给我一种感觉,仿佛这夜还不是很深。那么晚会的举行还是有可能的。然而,我虽然是这么想,表面上也是一副自信心十足的样子,心里可是无比的着急。我真的如坐针毡,多盼望狗生能快点来找我啊!
十点半。小叔也去睡觉了。姐也进了房间。估计她没有那么快睡觉,应该还在看书。因为灯还亮着。只剩下我和妈妈在客厅。电视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那个什么抗疲劳的手链的广告。又长又臭。我恨不得把电视机都给砸了。
“怎么?”妈妈望着我,不用说也是关于晚会的事了。
“很快了!”我很不耐烦地应道。我看着大钟的秒针在在那个圆圈里一格格地爬走着,自言自语着,“晚会就要开始了。”
“时间也不早了。早点睡吧。”妈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向卧室走去。
现在,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站起来把电视机关了。霎那间天地一片寂静。我静静地坐着。一会儿,才渐渐听到阵阵的蛙鸣以及其他的一些不知名的夜虫的鸣叫声。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它们叫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没有一丝的杂音。时针渐渐指向十一点整。我的心渐渐地凉了。很奇怪。这时候的我,没有了急躁,没有了无奈,甚至连期待也没有了。什么样的感觉,我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很平静。波澜不惊的那种。
我拿起水烟筒,把嘴巴凑近烟筒口,然后从烟袋里夹了一把烟草塞在水烟筒鼻子上,再慢慢从才从裤袋摸出一只白色的打火机来。每个动作都慢悠悠的,一如电影里的慢镜头。嗤的一声,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像小精灵般在微微的气流里舞动着瘦小灵巧的躯体。吧嗒吧嗒,当我抽完第一口,在袅袅的升腾的青烟里,我看到大门口处出现一个人影。眨了眨眼,是狗生。
“晚会没了。”狗生走近我,还急急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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