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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佚(第一部曲 朦胧的雨迹)

时间:2009-04-01 22:09:41     作者:Sure      浏览:17748   评论:0   

      

The lost memories      

第一部曲 朦胧的雨季     

   

魏莱   

    

时至今日,我仍会时常想起大学时代校园里的那道水气氤氲的杨树小径,想起那个温柔的难以释怀的雨季。  

那年我十九岁,刚过了生日,正是三四月份细雨飘洒的季节。这条小径,是置落于图书馆旁边的,大概有 一百米 长,两旁是高大笔直的杨树。这个雨季,时常将地面吻湿,把每一片叶子添上美丽的新色。而这条小径,正是我每天下班必经的路。    

我在学校内的一间书店做兼职,每天下班后都会经过这条小径。那时是差不多七点,道旁的路灯都已经亮了。那是橙黄色的很温馨的光芒,受到水气的阻碍,光线都成了柔和的一团,包在玉兰状的灯罩周围,地面会被铺上闪闪的油亮的地毯,一切梦一样地展现在你的面前。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我在书店整理旧书仓库,老板轻声走近,到我旁边,看着我把书一本一本地从书架上取下,又摆到另一个架子上。他是个很好的老板,已经五十多岁了吧,头有些秃,带着金色细边框的近视眼镜,显得很博学多才。事实上他读的书也不少,偶尔还可以和他扯上几句关于麦卡勒斯甚至爱·摩·福斯特的话。    

这天,他走到我旁边,那样微笑地看着我工作还是第一次。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动作变得有些拘谨。终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魏莱,十九岁生日过了吧。”    

我点点头,还是疑惑。    

“我都忘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这样吧。A仓库里面有很多书还有油画,你随便挑一份吧,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他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我简直受宠若惊了,A仓库里的书和油画,都是历届的师兄师姐们毕业前给书店赠送的,很多书画都很珍贵,有些可以追溯到文革前,是躲过了文革而保留下来的小家的作品。走进这个仓库就像置身于一个时间旅行的隧道……    

我满怀好奇地走进那个时间隧道口,心中充满了神圣和感激。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旧书的味道,肉眼可以看见空气中飘荡的书的纸页上脱落的纤维。但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呼吸间都能够得到文学素养的提高。    

昏暗的灯光,几个高高的书架,很多书脊都已经破损,看不清名称的书,我享受着这种穿越历史的奇妙感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回去了那个苍老的年代。    

然而,书的数量真的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尽管清一色的灰白,却也让人眼花缭乱。我的目光扫过角落的一堆油画,我的感觉不会错,那里面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张一张的翻着,发现一张深蓝色为底,画着两枝白百合的油画。我异常激动地把它取了出来……    

      

在书店逗留了一会,就跟老板道别了,他似乎并不知道我选的那幅画的来头。    

时已是八点左右,走得有些晚,我得加快脚步,因为出门时忘了带手机(我时常丢三落四),而天天说八点半点要给我打电话。这个时段,书店回寝室的路多半是无人经过的。这夜,雨刚飘飘洒洒地落到凡间,一下子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幽幽地随着几片乌云飘去。但,月色还是不干净的,月亮的光线很凄然地锁在天际,留下大地依然那么暗淡地寂静着。但在水气阻隔的路灯下,我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这种寂静,习惯了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分赶回温暖的小家。    

就是在那条百米长的杨树小径,那个水气氤氲的季节,我遇到了她。她是穿着白色的纱一样有褶皱的上衣,还有刚过膝盖的粉红色裙子。在月色朦胧的时候她撞进我的怀里,把我手里的画撞落在湿漉漉的地面。她慌忙地帮我把画拾起,抖去上面的水珠,然后把它还给了我。我能看清楚那张清秀的脸,充满灵气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但她始终是面无表情的,她只是轻轻从我的身边掠过,是白玉兰的香气,淡淡的,却持久不去,当我想起回头看她一眼时,她已经消失在水雾弥漫的路的那头了。    

那一刻,我从未忘怀,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喜欢上了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她的班级,她的地址,她的身份,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后来我也仅且知道,她叫纪忆。    

我回到了我的小家。那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摆上一张床和一张小书桌以后,便仅余 一米 宽的小过道,通往窄小的洗手间。但我却十分享受这个自我的空间,我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可以翻开笔记记下属于自己的一切故事。    

书桌正对的窗口是一棵高高的白玉兰,春夏时期可以闻到淡淡的馨香,这个香味,一直持续到我毕业迁出。所以我一直觉得,白玉兰的香味就是青春的味道。清新,浓淡适宜……让人怀念。    

我把心爱的画摊开在桌面上,一时间难以释怀……我凝视着画的右下角那个一气呵成的签名,想象着爷爷画这幅画时候的心情,想象着他的每一个笔触在纸上晕开的情景。突然,床上的手机便开始疯狂的鸣叫,我看看时钟,已经八点四十……    

我接了电话,听到那头传来天天的怒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按照正常的速度,我应该可以在八点二十就赶到家……    

      

青春真是奇妙,尤其是当你遇到某些及其巧合的事情时。比如她……    

那晚以后,每次我下班回家,经过杨树小径,都会与她相遇,无论我下班得早或晚。她总是轻轻地从那一头出现,又渐渐地消失在另一头。我曾自恋地想过,她是躲在径的那一头,悄悄等待着我的出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经过。    

但不是的。因为她总是面无表情,而且走得匆匆忙忙,即使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也未曾有过眼神接触……    

多年后想起以上这些场景并不是出于偶然。再过两周,我就要动身去G城,展开一系列的新书签售活动了。而就是今天,我收到了一封读者的来信,她说(从字迹看来确实像位女士),希望我在大学图书馆旁的小径等她。所以我又渐渐想起来这些本已遗失的往事。信里的字迹似曾相识,让我想起每年生日收到的神秘礼物。自从我发表第一部小说以后,每年我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束白色的百合,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生日快乐。    

我在猜想,这封信的执笔者会是谁呢?是她吗?我总是存在往不可能的方向思考问题的倾向。我兀自笑了,望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那个雨季偶尔也会有这样纯净的天空,这让我不禁想起筱宇,我叫他小鱼。这种天气,我们经常在一起起着自行车,在风景优美的郊外兜风。风是很轻柔的,把我们白色衬衫的衣襟吹起,然后从我们的领口钻进我们的身体。那是些不可回溯的日子,那些有野菊花轻舞的山谷,有蝌蚪漫游的小河,都随着某人的进入而离我远去。这个叫童贞的女孩,有着油亮的直直的短发,披到脖子上。笑的时候有深深的酒窝出现在通红的脸颊,左边的牙腔内有一颗尖尖的虎牙,笑起来特显可爱。就是这种可爱才夺走了小鱼的一切,他的心事找到了新的寄托,不再是我……而我,只能孤单地躲在昏暗的灯光下,把心事记录在自己创造的世界,然后把这个世界锁在抽屉的深处。    

这种心情让人不得不思考着恋爱,渴望摆脱孤独的处境。我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才会轻易爱上那个与我的生命擦肩而过的她吧。    

但毕竟,关于她的一切都太过于梦幻,让我产生一种半信半疑的想法——她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一个人物而已……    

      

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让我马上到办公室去一趟,说是爷爷的学生耀文伯伯来访了,正好可以问问他关于爷爷的事情。    

关于爷爷,我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是,从家里仅存的一些画作还有爸妈的描述中,知道爷爷曾经是一位大学油画教授,很多作品还获了奖,到过巴黎留学……但我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自从十九岁那年在书店里发现爷爷画的那两朵百合花,加上我这个喜欢写作者的敏锐观察力,可以感觉到,爷爷的画都是由爱情催生,但从画的日期上看,那些画并不是画给奶奶……而是另一个女人。    

实话说,我时常想起那一幅百合花,从那幅画深蓝色的背景上,会常常浮现出纪忆的脸。我想知道,这个我幻想出来的女孩是不是和爷爷有关联。    

那幅画曾经被我挂在小家的墙上,就在书桌正对的窗户旁边。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深深地凝视着这幅画,然后,那个油黑长发,白色衬衫,粉色裙子的形象就会从深蓝色的背景中凸现出来,生动而真实……    

而这种时候,我总会感觉自己的时间突然消失了一些,有时候正在阅读,突然抬头看看那幅画,回过神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我奇怪于这种奇怪,而这种奇怪却更加频繁地发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我发觉下班回家的时间,总会比平时多了二十分钟左右。    

我在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也许,那是爱情的魔法吧。因为,当我在那道杨树小径上遇上她时,总感觉仿佛窒息,然后世界就突然变了,变得模糊,缥缈,被雾气笼罩。但是,我惊讶这种状态居然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    

终于有一天,我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决定——跟她说话。我决定,再遇到她的时候,要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毕竟见过多次面,她应该不会觉得冒昧吧。    

跟老板道别了以后,我慢慢走出书店。那天是晴朗的天气,天空中罕见的星星出现在幽暗的天幕,月亮的光线朦胧不清,四周传来小昆虫的簌簌响声。再转一个弯要拐进杨树小径了,我的心开始疯狂乱跳,但我还是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调整好步伐。    

她渐渐地走进了,还有十步的距离,我的手在发抖;八步,我的喉咙哽咽了;六步,我的心跳频率到达波峰;四步,她一定不知道我正想和她打招呼吧;两步,还是下次吧……最后还是让她逃了。    

我确定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我在等待时机,既然缘分把我们安排到一起,它还会安排一次好的时机,让我认识她的。我相信。    

      

我异常兴奋地走进办公室,迫切想见耀文伯伯。刚踏进办公室,就闻到淡淡的清茶味道,我看见父亲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闲聊。我认真地端详了这个男子,他很结实,带着黑色边框方形镜片的眼镜,头发还是油黑充满光泽的,只是额头上和眼角处有被岁月磨砺过的痕迹。    

我敲了敲靠在一边的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跟他们打了招呼,问候了几句。然后父亲就把办公室交给我们了。    

耀文伯伯从一开始便专注地看着我的脸,最后他惊讶地说——“魏莱,你跟年轻时候的魏明长得太像了。”    

魏明就是我的爷爷,其实,从高中的时候起,所有见过爷爷的人,都说过,我跟爷爷长得很像,就连父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对这个评论并不惊讶。    

在交谈中,我知道了耀文伯伯在经营一家书画店,就在这个城市。这一次来,是想询问父亲是否有爷爷的遗作,他想收藏一些。父亲却拒绝了,说爷爷的画作是要世代相传下去的。    

我发觉很难进入主题,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想起那一幅百合花,便提起来了。结果,耀文伯伯突然变得很激动,握着我的手说:“你见过先生画的百合吗?现在还保留着吗?我真想再看一看。”    

“伯伯,我曾经看过,但是,现在也已经没有了。”我感觉很失望。    

“先生出国之后,那些红卫兵,就闯进先生的画室,把先生所有的画都烧光了。”耀文伯伯低下头,感觉惋惜。    

“难道就没有残存的一些画作了吗?”我问。    

“现在存下来的画作,基本上都是先生在国外或是回国后的作品,而那以后,他也再没有画过百合。”    

“为什么呢?”我有了更多的疑问。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先生喜欢了我们班上的一个插班生。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迷上了画百合。”    

“是吗,我对这个很感兴趣,能具体一些跟我讲吗?”    

“那天,我们按照平常一样在画室等待先生来上课。结果,先生居然带了一位很漂亮的女孩进来,他说,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请各位好好照顾和帮助她。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的,辫子长长的,皮肤很白就象一朵白色的百合。”    

这个描述,让我瞬间想起了纪忆……    

“可是,文革还是来了,由于画作太受欢迎,先生必然是要成为批斗的对象。之后他便逃了,去了巴黎。”    

“那么那个女孩呢?”    

“之后我们也就没有她的消息了,由于先生的提拔,那个女孩的画作也在学校的画展上出现过多次。她的画作风格也和先生很像。”    

“那么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嗯……”耀文伯伯想了一会,“她叫纪忆。”    

……    

      

那是个阴沉的天气,天空上乌云堆积,黑黑地压在不远处的楼房上方。我没有带伞,下班后,老板塞给我一把伞说:“可能会下雨啊,明天上班你再带过来吧。”我接了伞,但还是快步往小家赶,因为雨如果太大了,这把伞也无济于事。    

结果就是在那条杨树小径,雨就哗哗地落下,我匆忙地躲到图书馆旁边有屋檐荫蔽的地方,拍去身上的水珠,心里咒怨着这该死的天气。周六夜晚,图书馆不开门,没有明亮的灯光,只有大雨中幽怨的路灯微弱的光芒。    

这时,我听见,身边传来极其微弱的衣服的抖动声。我打了一个寒颤,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她就在我的不远处躲雨。她的眼神呆滞,直直地望着密密麻麻的雨帘。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靠近了她一些,可以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一丝温度。“同学,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有伞。”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惊讶。然后是我从来没有料到的场景,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滑过脸颊,滴落到脚下的地面……    

我突然不知所措了,想不到什么话可以说。    

“你好,我叫魏莱,你呢?”我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推出口。    

“我……我叫纪忆。”她的眼神开始有了光泽,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我,却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情景……    

我从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她。没想到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惊讶,然后低下头,转身冲进迷蒙的雨帘里……    

她在我的生命里将永远是一个谜,我无法猜透。    

但我现在也许应该相信,她真的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而已。她一定是太爱爷爷,所以她的灵魂才会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因为我跟爷爷长得太像了。还是因为,她一直就住在那幅画里头,因为我的出现而释放了她?总之,她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但是,她的一切似乎都与我的生命紧紧相连,我必须尝试着去寻找她,了解她的一切。    

      

耀文伯伯离开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一定会去他的书画店去逛逛。    

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子上,我看到窗外繁华的一切,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但是,这里的生活似乎并不适合我……    

午饭后,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小鱼。    

他说,是不是忘了老朋友了,要到G城也不通知一声,还好报纸上有刊登。我笑了,说,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我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等我没有预兆来到你家楼下,你会高兴得发疯的。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    

“对了,听说谢天天也在G城。”他突然说的这句话,让我有一种直觉,那封信就是天天写的,我于是又想起关于天天的一切。    

每个周五的下午,当阳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一片暗红倾泻进书店,在红木书柜还有各种颜色的书的封面上跳跃时,天天就会出现。买一份周刊,然后到对面的杂货店买一支冰激凌,坐在自行车的尾座上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翻周刊。篮球总是放在网里吊在自行车的扶手上。她整齐的刘海也会由于汗水而贴在额前。我坐在收银台前,时不时地往外望,偶尔会碰到她的眼神,她会微笑,然后把视线放回手中的杂志。她的微笑。潜藏着一种胜利的喜悦。    

她经常给我发信息说,魏莱,我们去逛街,我们去滑冰,我们去郊游吧。仿佛我毫无理由就冒出了一个女朋友……然而我多半是拒绝的,因为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我也就顺应了她,因为她的朋友告诉我,她不久就要离开了,她是个插班生,现在父母要到另一个城市去工作,她也要跟着离开。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了,我跟她维持着隐隐约约的关系,她的朋友跟我说,可以陪她去逛逛,不会有问题的。于是好几次,我都和她一起,在夜晚的校园里游荡,甚至跟她讲起身边的事情,这种情景自从小鱼离开之后便很少再发生。我觉得,我的生活多了一个倾听者,一位很好的朋友。只是,我还是不习惯,她突然间握住我的掌心……    

有一些回忆是不堪回首的,但越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越能顽强地存活在脑海里。同样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有关于小鱼的。    

期末临近时候,小鱼经常找我,每次的主题都是借钱。他最近做了很多份的兼职,成绩退步得可怕……但我还是把我仅有的一点零花钱都给了他,从来没有问过原因。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期末考试的复习周,我已经从很多朋友那里听说,小鱼曾经向他们借过钱。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是个非常闷热的午后,小鱼显得非常着急,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很疲惫,额头上满是汗水,应该是跑过来的。他站在门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鱼,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讲的。虽然我可以不问,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忙。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事情发生了,谁也不能改变,找个人倾诉,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你这样子很让人担心……”    

他听进去了我的话,叹了口气,说:“对不起,魏莱。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是因为童贞吗?”    

他点点头,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为了爱情,即使做再蠢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那是什么错误。为爱情付出,我是会支持的。”    

他突然流泪了,坐在我的床沿。他没有用手捂着脸,而是让眼泪尽情地淌下来。他们说,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信任你的时候,才会在你的面前掉眼泪。因为,眼泪是最脆弱的晶体,他的脆弱,毫无保留地给你看到了,那便是真正的信任了。    

我轻抚着他的背,突然觉得莫名的心痛……认识了小鱼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而他也向我诉说了一切……    

我早就知道,童贞的父母关系不好,原因居然是她的爸爸有外遇……其他的事情我从来不敢想象……    

她的爸爸终于还是离开了她的家,离开了这一对可怜的母女。妈妈虽然经常和丈夫争吵,对丈夫的感情却丝毫未减。他们离婚了,这个打击让妈妈瞬间崩溃。    

某个星稀云满的夜晚,她走上了行人天桥,她喊着他丈夫的名字,喊着快回来吧……她绝望了,她在女儿的面前表现得那么勇敢,但是当她自己一个的时候却是那么脆弱。    

她爬上了天桥的扶手,在朦胧的夜色里融入了流动的车的海洋……    

童贞几次哭晕了过去,但最后,她还是坚强了起来,她决定要报复,她恨她的父亲,她希望他后悔一辈子。于是,她做出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下午,她躲在路边的树荫里,阳光无法窥视出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猜得透她想什么。    

当一辆宝马从远处驶过来,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还有 二十米 ,她知道车的速度并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她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从树荫里冒出的身影,突然停留在马路的正中央,那辆宝马猛然刹车,但也还是躲不过厄运……她倒在血泊里,她的计划成功了,那辆宝马里面坐着的正是她的父亲和他的情妇。    

然而,她的父亲从来没有下车看一眼,驶着车快速逃离了现场……他不知道自己撞倒的,正是自己的女儿……    

这些,都是小鱼从童贞的日记本里知道的……现在童贞昏迷了,在医院里,还没有脱离生命的危险。而小鱼则承担了一切的医疗费用,他知道童贞绝对不会想用她父亲的钱。    

我还记得我走进病房的门时闻到的那股浓烈的药水的味道,看到眼前的一片纯白色,心率仪发出的嘀嘀声是唯一的噪音。我看见曾经那个可爱的女孩被绷带缠着额头,脸上贴着纱布,眼睛紧紧地闭着……  

想到这里,我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我不知道此刻的小鱼是否还会常常想起那些情景……那也许会是生命之中永远的疼痛。    

离签售活动还有一个多星期,我决定到爷爷的大学去看看,去拜访一下那里的校长,说不定能够获知一些关于纪忆的事情。    

      

在宽敞的校长办公室里面,我望着窗外正在军训的学生们。烈日下,他们穿着厚厚的军服,动作整齐,口号响亮。    

校长是位中年男子,听说我的到访很是高兴。我问起他关于爷爷的事情,他似乎并不太清楚。    

他带我走进档案室,希望我能从中找到关于爷爷或者是纪忆的信息……我找到大概年份的柜子,开始一张一张地搜寻,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我才终于找到了纪忆的档案。    

她是学文学专业的,研究的是古典散文诗歌,没有毕业……其他的内容也都不是重点。我把档案递给校长,他看了一眼说:“也许家父可以帮上您的忙”。原来校长的父亲曾经在这所学校担任文学教授。    

看来我得呆久一些了……    

我接受了校长的邀请,到他家晚餐,目的是见见那位年事已高的文学教授,打听一下关于纪忆的事情。    

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掌心的粗糙感和温度。他说:“魏明,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老啊?”    

我们坐在一起吃过了晚餐,便到客厅里闲聊了起来。    

我问起纪忆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复杂。他说,那是他教过的最聪明悟性最高的学生。    

原来爷爷和这位文学教授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他们因为年纪相仿,而且有共同的兴趣,所以经常走到一起。    

而纪忆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认识了爷爷,而且他们确实是相爱了。当时爷爷才二十六岁,而纪忆正是二十出头……这种年龄,任何美妙的感情都可能发生。    

“其实,这个女孩很受班上的男同学喜欢。”他说,“后来,她突然跟我说,她想在没课的时候,到魏明老师的课上学习画画。我当然同意了。”    

“那么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我知道爷爷出国了,那么纪忆呢?”    

他的脸阴沉了下来,似乎触动了他不想回忆的往事。但他还是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魏明出国之前,最爱画的便是百合花。他跟我说,因为纪忆最喜欢百合。虽然他们保持着暗地里的感情关系,但是他们却是打不散的一对。    

“不久,遇上了文革的冲击,学校内一片混乱。我也逃不掉厄运,也准备要离开。而魏明,因为他的画作在全国出了名,他成为了学校内第一个要批斗的对象。他放下了一切,逃到了法国。    

“而纪忆,则留守在他的画室里面,想要保住魏明所有的作品。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子的女子。她哭泣着看着一幅一幅的画烧成灰烬……她挣扎着哭喊着,却是无济于事。”    

他的眼神流露出我所能理解的哀伤,我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后来我也逃了,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样。我也没有了魏明的消息,更不知道这个叫纪忆的女孩的下落了。”    

离开校长的家,我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忧伤。也许我是希望爷爷能够把他心爱的人也带走,而不是自己一个逃跑。    

我记得姨妈曾经跟我说过,爷爷回国后,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他似乎还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是因为年纪渐渐大了,所以家里人逼着他成了家。    

在车上,我止不住想象,想到熊熊的烈火中,一幅幅美丽的百合花,化为袅袅的黑烟……    

我也开始想象,我那些消失的时间,是爷爷的灵魂附了我的身体,和记忆重叙旧情。他们微笑,说着甜蜜的情话……    

      

我会想,那幅我曾经拥有的百合,是不是爷爷所遗留下来的唯一一幅百合……它是怎么留下来的呢?我想这些事情,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文革让一切的记忆都显得那么脆弱,在大火中,在挣扎中,许多故事,失去了文字的依托,而佚失了。也许故事变得更加曲折更加精彩,但是也不会有人愿意去想起提起……    

就像那个疯狂的夜晚,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的日记本里,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    

我想认识你。今晚九点半,在图书馆旁边的小道上,不见不散。     

——纪忆     

自从那个雨夜,与她说过话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样的煎熬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某晚经过这条小径,她正优雅地从迷蒙的灯光中走近。她的身影飘忽朦胧,离我越来越近,仿佛是径直朝我走来。    

果然,她走到我的面前,停下,牵起我的左手,把那张字条塞进我的掌心。然后,和曾经一样,慢慢地消失在路的那头……    

我仿佛仍然记得我在昏黄的路灯下读着这张字条时候的忐忑心情。这张字条是她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唯一真实可触的印记,我收藏着它,等某天所有的故事都变得平淡了,我便可以好好地回忆,我的心还会如潮水般澎湃。    

八点开始,我就思考着该以怎样的形象出现,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重视过自己的着装和发型。那似乎是我第一次的约会……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第一次约会是浪漫而美好的,我也是。但偏偏,事实往往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    

九点,我接到小鱼的电话……    

赶到医院时,我看到了满脸胡渣,头发蓬乱的小鱼。他坐在等候厅的凳子上,眼神呆滞,似乎他的灵魂突然被淘空了。    

我走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突然眼泪就涌出眼眶,我抱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需要的,只是依靠。    

起初,我走进一间病房,看见一位慈祥的老婆婆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面,面容安详。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泪流满面。她的嘴带着氧气罩,不能说话,但她似乎有很强烈的说话的欲望……我再看了她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    

我走进那间弥漫着药水味的房间,那个纯白的世界,多了一片白色的色块,轻轻地蒙在童贞的脸上……仿佛这就是天堂,那么纯净,容不下一丝的杂色……我仿佛看见她微笑着,扇动洁白的翅膀,飞向窗外,消失在阴云密布的天空。    

十一点左右,小鱼的父母把悲伤过度的小鱼接走了。我也逃离了那个压抑的地方,慢慢踱回我的小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衣服被雨水湿透了,直到感觉从发尖滴落的雨水从额头滑落,滑进眼角,我才意识到原来雨正在这个城市肆虐……    

我拖着沉重的衣物走到家门口,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我打开门,眼前的一切让我马上清醒过来——    

我看到屋内凌乱的一切,满地的书本,衣物,被单……我突然绝望了,差点晕了过去,感觉很无助……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天天的电话……    

迷糊中,我感觉有人在给我喂药,是一个女生的身影,很模糊,却似曾相识,我轻轻喊着——天天……    

猛然醒来,发现父亲和母亲正坐在床沿。整间屋子恢复了原来干干净净的模样。我才知道,原来我发了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    

后来当我重新检查房子时发现,我丢失的,只有爷爷的那幅画。    

而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纪忆,她随着那一幅画的消失而消失了。从此每次下班经过那条小径,我都会放慢脚步,也许我还是充满期待的,期待着她还会出现,然后告诉她,我喜欢她,我们约会吧。但是,这种想象从来没有成为现实。    

      

我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到达G城,除了要赴那个神秘的约会,还想见见小鱼。    

我和小鱼站在童贞的墓前,谁都没有说话。天气很好,墓地周围的野花野草在阳光下散发出怡人的香味。蝉声聒噪着,不想让这个世界太过寂静,寂静得可怕。    

小鱼长高了,身体也更加结实,脸庞也透露出些许的成熟。    

童贞的墓碑上刻着“爱女童贞之墓”。小鱼说,是童贞的父亲接去了童贞的尸体。他把所有的医疗费用都偿还了。只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他的女儿最想要的,他从来都没有给过。他背负的是重重的亲情债务,现在永远也还不清了。    

有些感情,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够忘记的。    

我理解,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突然有一种想痛哭的冲动。    

回到大学,感觉变化很小,仿佛昨天我还在那些小径上来回奔走,还捧着书在那些树荫下凉亭里认真地阅读……    

但看着来来去去的稚气未脱的脸孔,感觉自己老了很多,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自己,或者说,自己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里。    

我是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到达的,再过半个小时,那个神秘的人物就要出现了。我走到图书馆旁边的杨树小径,突然感觉到陌生,那里高大的杨树都变成了郁郁葱葱的香樟树。    

路过的学生告诉我,多年前一个暴风雨的晚上,一个女孩从这里经过,一枝杨树枝从高处落下,把女孩砸伤了,事情发生之后,学校就把杨树都移植了,种上了低矮的香樟树。    

这条小路还发生了真多的故事啊。    

但是这里的路灯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时间是下午,我还是可以想象多年前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的心情。在书店工作了一年半,由于学业的繁忙,我便辞去了那里的工作。之后我也很少再走这条路,除了某些夜晚,当自己心情烦乱,才会径自来到这里,再期待一次,想象一次。没错,直到今天,我的心里还是装着她,满满的都是她。    

闭上眼睛,听到一阵接一阵的蝉鸣,感觉到夏天狂烈的光热,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到很淡的玉兰花的香味挑逗我的嗅觉……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正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微笑。这是她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微笑,她还是那么美丽,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色的衣裙,在夏日少有的风里舞蹈,皮肤白皙,就像刚刚盛开的白色百合……    

我正准备走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见那个马尾女孩正冲我招手。她长大了,举止变得优雅而大方……原来真的是天天。    

当我回头再找寻纪忆的身影时,她已经消失无踪了,难道一切又只是我的想象?    

“喂,魏莱,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你约我的吗?”    

“没有啊,我本来就在这间学校教音乐。我还打算在你签售会那天到现场去给你一个惊喜呢……”    

我惊讶了,回头再次搜寻她的身影,只是徒劳,也许结局本该这样。    

那天下午,我和天天在那条小径上一直等待,直到白玉兰状的小灯亮了起来。路过的人们都会朝我们投来惊讶的眼光,没有人知道我在等谁,在等待什么。只有我知道,我在等待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人,但是我愿意用这一辈子等待,相信缘分会再次让我们相遇。    

      

我参观了耀文伯伯的书画店,看到那些色块和线条堆砌的我看不懂的画。耀文伯伯看我一脸的迷惑,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幅还被画布盖着的画,伯伯说:“这是先生生前的最后一件作品,他不希望被家人看到,所以送给了我。”他说完,轻轻地揭开了那幅画的“面纱”。    

那是纪忆……她梳着两尾辫子,穿着学生装,微笑着,羞怯而迷人……旁边的百合花洁白无瑕,一朵朵都灿烂地盛开着。    

这幅画的标题是——《the lost memory》……    

       

(姚蓝)     

杂志上说,他再过两周就要到G城来,我想这是时候,把事情说清楚了。我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到图书馆旁边的小径上见面。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那时,外婆还在我的身边。    

从小我就在外婆的照顾下长大,我爱外婆,爱听她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她总是握着我的手说:“蓝蓝,你长得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我了。”然后,她会从床单底下抽出一些泛黄的照片,递给我。    

我对照着镜子,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跟照片上的那个清秀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我一个人长大,我享受着我的孤独,偶尔思念着远在他乡的父母。不是因为寂寞而思念,而是因为思念而寂寞……    

我还会时常想起那段日子,外婆卧病在床,是因为天气潮湿,而我却也无能为力,眼看着她日渐衰弱。医生说,年老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病痛……    

那段日子,每天晚饭后,我都要跑去对面大学内的教堂,为外婆祈祷。到教堂的路,要经过一条大约百米长的杨树小径。那时候,正值雨季,时常飘着小雨,在朦胧的灯光下,这条小路就像在梦中巧遇的天堂……    

那天,我出门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所以走得有些急。准备拐出那条小径的时候,就这样撞进了一个男生的怀里。我慌忙躲开,发现他手里的画被我撞倒在地上。慌乱中,我把它捡起来,看到画的角落上那个华美的签名——魏明。    

我把画还给他,注意到他通红的脸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生脸红的样子。我没有仔细地端详他,只是知道,他的眉毛很浓密,眼睛不大却有神,头发短短的,前面的刘海斜往左边,很清爽的样子。为了赶路,我连道歉的话都忘了说。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对着陌生人,我通常不愿意说话,不是因为孤傲,而是害羞。    

      

医生终于确诊,外婆的病是老年病,不能治愈,只能期待着天气好转,看看是否会有转机。    

我真的很担心外婆,害怕她突然离我而去,我真的无法想象那种孤单……然而,即使很衰弱,外婆也总是说:“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什么大病,死不去的。”    

有一天夜里,我已经熟睡,在昏昏沉沉中,我听见外婆在悄声哼哼,好像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我从混沌中强迫自己清醒,开始凝神细听,听见外婆在喊——魏明,等我……我听出了声音里面的幸福感。我感觉到我小小的蓝色枕头传来的冰凉,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把枕头弄湿了……    

我还是每天晚餐后,都跑到教堂。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经过那条杨树小径,我都会遇见那个男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到那幅画,想到魏明……魏明,他到底是谁?有时候就在沉思中,他已经与我擦肩而过,有时候,我会偷偷地看他一眼,看看他充满稚气的脸孔,然后收起目光若无所事……    

我不确定我的感觉,但我很满足于每天傍晚,在那道美丽的小径上与他相遇。    

      

一天晚上,外婆还是决定,给我讲关于魏明的故事。他们说,行将就木时,人们总喜欢怀念过去。外婆的眼光充满柔情,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如花的青春年华。    

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文学,你知道那个时代的女孩都是很期待所有浪漫的事情都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许正是那样我才会选择文学,选择一个可以让人毫无顾忌去漫想的课程。     

我遇见魏明的那天,是一个雨天。我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我只好躲到路边一间有宽宽屋檐的地方。我站在门前,里面传出微弱的灯光,我在想,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呢,他们在干什么呢?     

我正在等待雨停,突然听到门打开传出来的轻微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见他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一撇白色的颜料。他手里拿着调色盘,还有画笔,看见我,有点惊讶。     

“对不起,先生,我可以在这里躲躲雨吗?”     

“当然可以”,他微笑了,眼神温柔。他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进来坐坐,这是我的画室。”然后他突然说:“你是这里的学生吗?我叫魏明,是这里的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纪忆。”……我当然没有走进他的画室,在那个年代,女生都是比较害羞的,而且随便进入一个陌生男子的屋子也是不允许的。但我还是躲到窗边,偷偷往里边看,看着他慢慢地让一朵百合出现在他的画布上……我想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他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这种充满爱意的眼神,她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床边一个角落,仿佛他就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外婆甜蜜的低语……    

      

我不知道那个男生注意了我多久,我只知道每次我偷偷看他的时候,他的眼光总是落在我的身上。有的时候,我很想和他做个朋友,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    

外婆的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夜里听到她沉重的呼吸,我总觉得很不安。我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妈妈外婆的病,妈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我想为外婆做点什么,不只是每天小小的祈祷。但我能够做什么呢?    

每天睡觉前,外婆都会跟我讲魏明的故事。我总把自己想象成外婆,把他想成魏明。事实上,当外婆给我看那张魏明留给她的唯一的照片时,虽然照片已经磨损,我还是感觉他跟魏明长得很像很像。    

我还是鼓起勇气,去他的画室,让他教我画画。     

他想了一下,问:“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我说百合,他笑了一声,说:“好,你进来我的画室看看。”     

我胆怯而期待地走进去,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些画,画的全都是白色的百合。我微笑了,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画出这样的百合该多好啊。     

“你不觉得这些画少了些什么吗?”     

我仔细观察了那些画,发现不出其中的缺点。     

“呵呵,其实是感情……”他说完又径自笑了。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们班的插班生。我开始学习作画,从最简单的学起,他总是很耐心地教我,甚至下课后给我一些时间,在一旁耐心指导,以便我能跟上进度。     

也许就是这种朝夕相处,我们就相爱了……     

      

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是否变得成熟了。我看了他的小说《记忆》,里面的女主角描写得那样虚幻那样不真实,但是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又多想了,他明明是有女朋友的,那天晚上放学回来,我还看见一个女生牵着他的手……我不确定那么多年了,她是否还在他的身边。    

我记得,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外婆突然病发,咳嗽得厉害,甚至还吐出了鲜血。我害怕极了,把外婆送到医院,医生说需要急诊……我打电话给爸妈,让他们马上赶到……    

爸妈赶到后,外婆还没有从急诊室出来,我对这个白色的压抑的地方感到深深的恐惧,所以我决定到小教堂去。    

正当我走到那条杨树小径的时候,雨水突然从天而降,我看到图书馆旁边有隐蔽的地方,便匆匆跑了过去。周末,图书馆没有明亮的灯光,周围的阴森幽暗让我感觉又孤单又害怕,想着外婆的事情,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突然,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有伞。”他的面孔逐渐从黑暗中清晰起来。我看着他的脸,感觉这一刻是那么熟悉,仿佛就是外婆和魏明的初相遇……    

他说:“我叫魏莱,你呢?”    

那是脱口而出的回答:“我叫纪忆。”我望着他,仿佛眼前站的就是魏明,爱着外婆的魏明。我感觉我的泪水还是那样肆虐,就像这雨水一样。当他把纸手帕递到我的面前时,我突然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所措,所以我选择了逃跑……    

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想告诉他,我不是纪忆,我是姚蓝,爱你的姚蓝……    

      

我在G 城经营一家花店,我的店里最多的是百合花,为了纪念外婆。每年二月二十八,魏莱的生日,我都会寄给他一束白色百合,我从来没有留下过名字,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猜到是我。    

我店里的客人都是些年轻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我看到他们买花时幸福的眼神,还有出现在脸颊的红晕。我希望他收到花的时候,脸上也是这种幸福的表情。    

这里的花草让我想念外婆,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故事。有时候,我会梦见一场大火,把我店里的全部白色百合都烧成灰烬。我是想到外婆,她为了抢救画室里的那些画而奋力挣扎的场面……    

她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脸色黯然,充满恐惧,我知道那是些不堪回首的历史。但越不堪回首的记忆,便越容易顽强地存活在脑海里。    

那些天,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外婆会突然离我而去。她就这样安详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窗外,仿佛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起我撞倒的那一幅画,上面那个华美的签名。我尽力去回想,那幅画画的正是两枝白百合。看着外婆憔悴的脸,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天空上点点的星光,还有那条浪漫的杨树小径。夏天就要来了,开始传出的微弱的昆虫的叫声丝毫没有破坏那里的宁静。仿佛这里就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世界,我喜欢这个世界。    

他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我调整了步伐,我渐渐地走近,害怕紧张的情绪表露无疑。他停了下来,看着我,我看出了他的紧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直接拉起他的手,把写好的字条塞到他的手里。我似乎下定了决心,从那以后不再见他……    

那夜,我约他九点半见面。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去,但我还是要冒这个险。    

我再九点四十五的时候到达他的住所,里面一片漆黑,我知道他出去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勇敢过,没有这样疯狂过。我花了五分钟轻轻打开那个破旧的锁头,潜了进去,在幽暗中,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它就挂在对着正门的墙上。我悄声走近,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把画取了下来后,为了制造一些偷窃的迹象,我轻轻把他的床单和衣物弄乱……黑暗中,我摸索着走了出去。    

      

那幅画现在正挂在我的花店里,没有人认识这幅画的作者。它陪伴着我度过了很多个孤单的日子。但我决定,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幅画还给他。    

可惜外婆还没来得及看这幅画一眼,我小小的心愿未能完成,我只是想为她做一点小事,最后却赶不及。    

那晚,当我横冲直撞着跑过一条条街道,奔往医院时,我看到了他。他双目无神,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雨水早已经把他淋湿,他像一只绝望的鸟儿湿了羽毛,没有了飞翔的欲望。那样的他,让我担心……但是,我手里还捧着他的画,我撑着我黑色的伞,继续往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已经成为一个罪人,以后没有资格再见他。    

病房外面,听到爸妈的哭声,我已经知道我来晚了。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看见依然安详的外婆,她的嘴角荡漾着一丝幸福的微笑。医生说,外婆是受了一点刺激而导致呼吸短暂阻塞,但看她的微笑,应该是她很喜欢的人来看过她了。我想,一定是魏明吧……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走那条小路,去教堂时我会有意地寻找其它的路径,即使要走更长的时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我收着那幅画,收着我一点点的罪恶感。直到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发觉,我还是没有把他淡忘。我搜寻着各种杂志,寻找他的文章;买了他所有的书,每一本都读上好几遍;报刊上关于他的报道,我总是特别关心……    

那些举动似乎是无意识的,就像呼吸。所以我才决定,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一天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是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明亮。夏天来了,把一切的湿气都赶走了。这条小径浪漫的气氛已经不再,没有了高大的杨树,没有了迷蒙的水气,毕竟夏天还是要来的……    

站在香樟树的浓荫底下,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已经难以想象曾经的心情。期待着他的出现,期待着他的改变。    

我看到他出现在对面的一棵香樟树粗壮的树干旁边。他变了,从前稚气的面容已经透露出稍显青涩的成熟。但他浓浓的眉毛还有浅浅的酒窝还是那样鲜明,让我一下子不能自拔。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入神地看着我,却没有喊出声,他或许在记忆的碎片里搜寻合适的拼凑。我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期待他突然叫出我的名字,但他也只是微笑着看着我,酒窝盛满了阳光……    

接着,一个女生喊住了他,我还能认出来,那就是某个夜晚,我看到的,与他牵手的那个女生。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充满气质。    

他回头看她的时候,我突然胆怯了,突然崩溃了。我想我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所以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希望他幸福……    

(附章  魏莱)     

每年的生日,我还会收到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有时候,上面还有一两滴晶莹的露珠,我有时候会把花上的露水与泪水想象在一起,作家的思维惯式。    

可是,从那一年开始,那些花附带的卡片上,便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生日快乐”了。而多了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I will always love you. ”    

……    

   

【编辑按】很强烈的描写!   

                                                        编辑:敖阳   

                                                       2009 4 1   

   

【编者按】   

魏莱,姚蓝,祖辈不能完成的爱恋在孙辈上延续?难道爱情真的可以延续?   

但诚然,我是希望他们幸福的!   

                            编辑:如果·爱   

                      2009 4 2 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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