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一）楔子

忘水说，小夜，你要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悲伤开始唱歌，你便可以飞翔。

她说，夜，你的歌声是这世界最温柔最伟大的力量。

她说，夜，你要相信，始终都会有一个人守护着你。

她说，小夜，你是我们人鱼一族最温柔的孩子。

她说，小夜，你只有离开一些人一些事才能真正学会成长。

黑夜，未央!

 

（二）星

星空碧莹，一如那辽阔的蓝色海洋。

她记得忘水曾经说过，人鱼死后，只要意志坚定，就能灵魂不灭，化作天上的星星。而每一颗星，都是一颗孤寂灵魂的守护神。

那么，奶奶现在是否也化作了一颗星星呢？她是否去守护一颗孤寂的灵魂了呢？

或许是吧，她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所以就去守护别的孩子了。

她不再跟我一起了……

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浩渺的星空，仿佛在寻找着那颗离开她的星星，寻找那个离开她的人。却又，放佛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在面对着那一片没有边际的虚空。

蓝色的眸子像深沉的海水一样深沉。淡淡的忧伤仿佛星夜下海面微微起伏的的波澜。

她不懂忘水——她的奶奶——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小夜，你要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悲伤开始唱歌，你便可以飞翔。

飞翔吗？那是什么感觉呢？

她只听忘水说过，在海面之上的天空中，有一种知道飞翔的动物叫做鸟，他们凌驾于一切之上，自由自在，没有约束。

但忘水又说，在我们的天地，其实也有自由。

她看到她说这句话是眼里闪过的一丝伤。她不懂那一丝忧伤代表什么。

自小她就生活在一个小世界里，那里没有茂盛的珊瑚树，没有绚烂的贝壳，没有其他一切新奇的东西，甚至，自由。

一个小空间，有自己，有爱自己的忘水，还有忘水的故事和自己的歌声。

于她，这已足够，她已满足。她从没想过这世间还有别的什么，更没想过还需要什么。甚至——

自由。

或许，在她的思想里，根本没有自由这个概念吧。

只要忘水跟她说什么地方不可以去什么是不可以做，她就一定不会去一定不会做。

就像，忘水说白天不可以浮到海面去，因为阳光会把身上光滑的皮肤晒干，这对在海里游的人鱼来说有时甚至是致命的。所以，她从没在白天去海面过，因此也不知道所谓的阳光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她没有想过要去弄明白这样一种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她一向是一个乖孩子，是一个没有好奇心，也没有欲望的孩子。

可是，现在，坐在那一片礁石上，仰望着星空，她第一次有了欲望，强烈的欲望。

她希望忘水再回来。那个她当作奶奶的人，回到她身边来。

她们依旧相依为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此刻，她才明白，以前没有欲望，是因为感到幸福，感到一切已经足够了。

她知道了，原来，欲望会让人眼角酸涩，让人，眼角忍不住流出咸咸的液体出来。

她不知道那叫哭泣。

哭泣。

泪水化成一颗颗珍珠，像是天上星星一样闪亮的珍珠。

珍珠掉落到蓝色的海水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现在，她只知道，她想要唱一首歌，为忘水，她的奶奶。

 

歌声像轻柔的风，静静地从海面吹拂而过。吹进每一滴海水里，吹进每一个灵魂深处。

海风又像她的歌声一样，轻轻地吹拂着她。红色的头发挣脱一切束缚，自由自在地轻舞着，飞扬着。

蓝色的眼眸看破飞舞的歌声，她又看见了忘水，她的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唯一。

她看到她说，小夜，你要在这一直等，等到悲伤开始唱歌，你便可以飞翔。

她看到忘水的身体慢慢消融，带着一贯的温柔慈祥的笑容。

消融的身体慢慢化成五彩的飞沫。

她记得忘水曾说过，她说所有有灵魂的海族在生命终结时都是化成泡沫，回到海水中，飘到还得每一个角落。这样，灵魂又会重生。

看着那些五彩的飞沫，她终于知道，忘水的生命就要终结。身体化成的泡沫会随海水流走，灵魂则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去守护一颗孤寂的心，一个寂寞的孩子。

她看到那些飞沫慢慢上升，然后组成一个圆圈，慢慢地，慢慢地，从她头顶向下，然后越缩越小，渐渐地，融到她的身体里去。

她没听忘水说过这样一种终结的方式。

或许，她是舍不得离开我，所以就进到我的身体里去吧，她这样想。

可是，既然舍不得，又为何要离开呢？

我们的小公主，她还不知道，世间唯一无可奈何的事，就是生命的逝去啊。

······

 

透过歌声，她似乎看到一切又回到了刚才，回到了那个她幸福结束的时刻。

 

歌声就像她的思绪一样，悠悠地飘出很远，很远。仿佛响彻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多偏多远的角落，都响着她的歌声。

歌声飘进每一个人的骨髓里，灵魂里。

整个海的宫殿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中。每一个海族的心里都跟着她的歌声泛着淡淡的忧伤。就像是为一个生命的离去送别，又像是挽留那脆弱的生命。

是什么吟唱出你的忧伤，无意间淋湿所有的梦呓？

整片海面也被她的悲伤感染。所有的波澜都随着她的歌声流动。一波，一波······充满忧伤。海面泛着莹莹的光辉，光辉中有莲花慢慢生长。

所有的莲花都带着不可述说的哀愁，泛着莹莹的光辉。

又是什么氤氲出你的力量，瞬间打动所有的灵魂？

 

 

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甚至连那不绝的涛声，都沉寂了下来。

静默的世界，在默哀着。

 

奶奶，你看到了吗？没有人知道你的离去，可是全世界都在为你的离去伤心着。全世界都在为你默哀，你看到了吗？

 

在歌声中，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飘了起来。在海面之上，在海风之内。

随着海风，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动着。

奶奶，这就是你说过的鸟儿的飞翔吧？我感觉到了。原来，这种不可言喻的美妙感觉，就是飞翔啊。

忘水说过，你要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悲伤开始唱歌，你便可以飞翔。

奶奶，我想，我明白了你说我们的天地也有自由时眼中闪过的那缕忧伤了。原来，这种没有一切阻碍的感觉就是自由啊。

可是，我的奶奶，没有了你，我懂得了感动到眼睛流出咸咸的液体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了你，我懂得飞翔的感觉懂得自由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离开了，从此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

 

她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她，世界与她，已然没有什么干系。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天堂在左，地狱在右，中间是流离失所。

 

睁开眼睛，已满脸是泪水。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在离开那如安静绽放的莲花般的脸庞时化作一粒粒晶莹明澈的珍珠。

珍珠落下，不露痕迹。

星星们都在眨着眼睛，看着这个孤单的孩子，忧伤的孩子。

流星划过天空的脸庞，像是落下的泪水。

原来，她的哀愁，让整个星空也跟着她一起哀伤一起流泪。

（三）笑容·过往

  海风将泪水安静地吹干。

她不知道自己唱了有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唱下去了。似乎所有的歌声里，都飞翔着忘水的影子。影子们说，小夜，擦干泪水，你要相信，始终都会有一个人守护者你。

小夜，你要相信，始终有一个人会守护着你。

夜里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悄悄来临。浓得化不开的的夜色被一颗最亮的星星撕破。在那裂缝一角，她看到一个人鱼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那个人鱼感到小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于是，她游过来。对她鞠躬。

她说，小公主，我叫莲花。

小公主，我叫莲花。这是她听到的除忘水以外的第一个人鱼对她说的话。

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微微拂面的海风。

然后她抬头。

她看到了一张温柔的脸。带着笑容。

那一个恍惚，她以为是忘水站在她的面前。

那是有着与忘水一样温柔慈祥的笑容。

那种包容世间一切的笑容，看了觉得踏实，不再孤寂。

一种叫做大爱的温柔笑脸。

在看到莲花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那个带笑容得女子，以及那个带着道不清忧伤的名字。

这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那么奇妙。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就是无法接受对方；而有些人，在见面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从心底接受了对方。

这，或许就是那冥冥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吧。

当然，我们的小公主，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缘分。她只知道，她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子，所以她接受她。

因为喜欢，就这么简单。

接受，所以信任。

所以，当莲花说，小公主，我们回家好吗时，她就静静从礁石上下来，与莲花一起——回家。

黎明，隐藏在背后的暗夜中。

 

忘水没有骗她，的确，始终都有一个人守护着她。

没有谁能永远陪谁。但总有一个人会陪着你走一段路。就像你也陪别人走过了他人生的一段路一样。

没人知道两条河流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交汇到一块。也没人知道交汇的河流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因为何种原因而分开。但是，我们都知道的是，只要两条河流相遇过了，那么即使再被分开，彼此身体里流的水，已不再是相遇前的那些水了，而是，彼此共同所拥有的水了。

两个人的缘分就像两条交汇的河流一样，我们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人，也没法预料那人能陪自己走多远。但是，只要我们从心底里接受了那个人，那么，从此，就在自己灵魂里刻下了那人的影子。

 

她并没想过这个叫莲花的女子将带给自己什么。

但她喜欢她，喜欢她如花的笑靥。灿若桃李，倾国倾城。

她只见过忘水的笑容，那是伟大博爱的笑容，慈祥的笑容，给人温暖给人力量。

她不知道，笑容原来也可以是美丽的，而且可以美丽到那么温柔，那么纯粹。

那个女子的笑容，温暖了了她的孤寂。

 

像忘水一样，她也知道许多故事。或许她的并不能称为故事。因为她跟她说的，都是鲜血淋漓的现实，而不是忘水的那些美丽传说。不过对于夜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她眼里，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自己早已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再没有丝毫牵绊的丝缕了。而更主要的是······

她是个比明玉更为纯洁的孩子啊。

莲花也曾想过，真的要让这个孩子去了解那些残酷的现实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可同时她也知道，她的小公主必须要去懂得这些事。她已经被欺骗得太多太久了。她有权利更有必要知道自己的一切。不然······

不然，她会继续被伤害着。

她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用自己的一切来维护她。

她离开她已经太久了，因自己，她已承受了太多不该她承受的苦难。

从现在开始，不会了。因为有我在。

 

小夜，你喜欢听故事吗？

她轻轻点头。她还不习惯和她说话。

而即使跟忘水在一起，她也多是沉默的。即使她的故事再精彩再动人，也很难从她脸上捕捉些什么。

她一向是个沉默的孩子。

你知道吗，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她也跟你一样可爱。

可是，我却只见过她一面。那时她还是个刚出生的孩子。我记得她洁白如珍珠光芒的笑脸，蓝色的眼睛水灵灵的就像是要流出水来，她红色的头发静静随着水流流动，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我记得她安静地躺在襁褓中，水灵灵的蓝眼睛调皮地转动着。我知道，她长大后一定是个可爱迷人的姑娘。

可是，我却离开了她。我抛下了她一个人孤零零。虽然有那么多的无奈，可我知道一切都不是理由。

小公主，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呢？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

循声望过去，她看到了因深深负疚而痛苦的目光。

她不知道在那如花的笑靥背后还有如此痛苦的内心。

她摇摇头。心里说，不是的。

她懂得，那个叫莲花的女子，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无可奈何。她知道她有多爱她的孩子。

看到夜轻轻的摇头，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你知道吗，在那个地方，那个禁锢我的地方，我每天梦里都梦着她。可是，我不知道她到底长多大了。我是那么的渴望见见她。小公主，你说她见到我，她会原谅我抛弃她那么久吗?你说她会吗？

她能感到那颗剧烈疼痛的心。她点头。

她说，会的。

那一刻的莲花，喜悦从心底长出。

她听到她说，会的。

会的。会的······

眼泪，抑制不住地从她眼里掉落。滑过脸庞，掉落到海水里。一颗珍珠。微带红色。

 

（四）父亲，母亲

小公主，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吗？她问。

外面的世界？外面还有一个世界吗？她不知道。她从未想过。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忘水，忘水的故事，自己的歌声，以及浩渺的天空和蔚蓝的海水。现在忘水离开了，有了一个叫莲花的女子，那个可怜的母亲。

这就是她的世界。完全的世界。

除此，再没别的。现在莲花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只有茫然。

 

那，我跟你讲讲外面吧。

外面很大，很多地方很美，有鲜艳的各种海族。

还有一个叫“王”的男人。她统治整个人鱼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你，我，以及忘水。

她的蓝眼睛里满是困惑。她不懂什么叫做男人，什么叫做统治。她更不懂为什么一切都是那个叫王的人的。甚至自己也是那个从未谋过面的人的。

这一切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她不懂。

 

她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可是美只是华丽的外衣。那是一个最为危险的世界。到处是杀戮，看得见的，以及，看不见得。没有一寸土地是干净的，没有一滴海水是纯洁的。

这里，才是最为美丽的天堂。

虽然，没有自由。

可是，有真实。有自我。

她想，她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忘水叫她很多不可以去的地方不可以做的事。

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离开这里。

这是她和忘水的天堂。

 

那个至高无上的王有很多女人，叫做妃子。

那些妃子的女儿叫做公主，儿子叫做王子。

 

她感到微微的不安。

 

所以，小公主，你是那王的妃子的女儿。

而王，是你的父亲。

 

说完这句，她慢慢闭起眼睛。不让眼泪流出。那一句到嘴边的话，硬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夜没有看到她的泪水。她没有看到夜的迷惑。

父亲？

父亲是什么？

她又不懂。

她只懂得什么是奶奶。她知道那是一个温暖与依靠的的象征。

她记得自己自懂事起就是跟着忘水。仿佛忘水一直在等着她的降生，然后一直守护着她。

她依然记得忘水对她说，如果你喜欢，就叫我奶奶吧。

从此，忘水便是她的奶奶了。给她温暖，让她依靠。

可是她不懂其间的关系。她不知道什么叫做血缘。

她只知道忘水是她的奶奶。

奶奶。

除了这个，她还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母亲。

她记得忘水对她说，你有一个非常温柔的母亲，她的笑容灿若桃李，能够融化这世间最寒冷的冰雪。

她是这世间最美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

可她也是受苦难最多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她是这尘世间最爱你的那个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她，一定要好好爱她。

她说的那么坚定，有那么悲伤。她不懂那个叫做母亲的女人为什么那么让一向慈祥的奶奶突然间就变得那么决绝。她不懂为什么说到那个女人忘水就那么的悲伤。她也不懂难道还有谁比忘水还更爱她。但从此，她记住了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美丽笑容的温柔女子，那是她的母亲。一个爱她的她一定要好好待她人。

在忘水跟她说母亲的有一段时间，她想见见那个母亲，可总没出现。后来她就不在盼望了，因为在她心里，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见到她的。

而在最近的梦里，她总有一种感觉，她的母亲，那个忘水说过的女人，好像就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然后，她听到莲花的故事。一个母亲的故事。

在她心里，母亲代表爱的思想种子已经种下。跟奶奶差不多。

 

可莲花说，她有一个父亲。

专制地霸占一切的父亲。

或许，在她心里，父亲就已经是一个不好的象征。

她就是那样单纯的一个孩子。近乎透明的单纯。

没有人叫她该怎么思考，她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完全是凭感性的主观认识。

但她是天生就是一个知道善恶的孩子。

 

而就是那个王，你的父亲，我的······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把你和忘水囚禁在这“黯夜之渊”，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也正是这个王，让我和我刚出生的孩子一直无法相见。

 

或许，她本该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些话。可是，她的语气却是那么的温柔与安静。

恨，对于历尽人生悲欢离合的人来说，已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她已看透。

她只要能守着她的孩子，此生便已足矣。其他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爱过的恨过的，都已随着昨日的烟云飘散了。

 

听到这些话，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罪孽。

那个可怜的女子，莲花，她的痛苦，有自己的责任。

 

一直抬着头望着上面的她，忽然感到有谁拉着她的手臂。回过头，她看到那鲜艳的红头发在她的手臂周围飘动。

拉着她的手臂，头轻轻地靠上去，眼睛望着地面。

夜又觉得仿佛她拉着的就是忘水，那个给她温暖让她依靠的奶奶。

 

她情不自禁就会想起奶奶。可现在她知道，她拉着的，是莲花的手臂，一个温柔母亲的手臂。

那么温暖，那么安全。

她又看到忘水的笑容。听到她说，小夜，你要相信，始终都会有一个人守护者你。

现在，她相信了。

 

而莲花，她又一次泣不成声。

微红的珍珠划着幸福的轨迹。

 

爱，其实可以很简单。

而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索需，更简单。

(五)祝福

今夜的月色很亮。繁星依旧闪烁。她依旧坐在那块礁石上望着繁星出神。

她记起莲花跟她讲过，这宫廷里的每个王子公主，在他们降生的那天，会有祭司前来祝福他们。这些接受过祝福的孩子们便能健康地成长。而那些祝福也会应验到他们身上。可是，她说，我的小公主，你还没有出生,就已经背负了邪恶冤名。你就已经注定得不到像其他孩子一样的祝福了。在你降生的那一刻，就把你带到了这个空间。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她说，可是，小夜，你是一个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孩子，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呢？你的体内，怎么可能会有邪恶的力量呢？这怎么可以成为他们抹杀一个孩子的理由呢？

恨，已经侵入到她的骨子里去了。

她看到那个女子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恨意。

 她知道她是为她的不公正待遇而恨。那时她第一次去想，或许，自己跟这个女子有着什么联系吧。但她没有再多想。

现在，仰望着星空，她突然很想找到忘水的那颗守护星，她想要问问她的奶奶，她是否真的是个没有得到祝福的孩子？是不是一个让别人讨厌的孩子？自己，真的就是个没人要孩子吗？

是不是就像种下了种子，可那个播种者却不在期望去收获种子们拼尽全身气力的果实？播种者就这样放弃了种子们？

她不懂了。

她觉得孤单，就像忘水离开她的那天晚上一样，她感到世界背离了她。在这世间，她看到的，都只是一个个冷漠的背影。

没有爱。

没有祝福。

她想要唱歌。

 

在自己的歌声里，她看到一个孤单的瘦小背影，那个背影从开满莲花的水面走过。

她看到背影前面所有盛开的的莲花都流着泪。

所有的花朵都低着头，红色的泪水从花朵中慢慢流出。她看到那些花儿都颤抖着，无声哭泣。红色的泪水滴落到水面上，整片水面仿佛燃着红红的烈焰。那似血的红灼伤每一个人的心。

她看到背影后面的莲花一朵朵枯萎。

泪已干，花瓣儿失去生机，一瓣瓣从枝干上脱离，在水面与枝干之间跳着绝美的舞蹈——生命中最美的绝唱，然后，安静地掉落到惨艳的泪水中，化作更为红艳的泪水。

背影忧伤。花儿泣亡。

不自觉地，她就沉溺在这死亡中不能自拔，流出泪水。晶莹明澈的珍珠随着花瓣一起掉落到水里。

 

可就在她自己的泪水中，她看到了忘水。

她从一株株流泪和枯萎的莲花中间朝她走过来。

她看到凡是忘水经过的地方，流泪的花儿不再流泪，她们从新抬起了头，绽放着；枯萎的花儿不再枯萎，一根根枝干上又长出莲花，抬着头，绽放着。

 

忘了哭泣，停了歌唱。

忘水来到她面前，一如既往的慈祥温柔。

她伸手帮小夜擦干挂在脸上的泪水。

她看到她的奶奶带着温暖的笑靥说，她说，小夜，你是我们人鱼一族最温柔的孩子，你拥有这世间最温柔的力量。

她说，你的歌声一定能打动这世间每一样东西的，我们人鱼一族千百年来不可挣脱的宿命将由你来改变。

她说，你会是我们人鱼一族最伟大公主。

她说，我的小公主，我会永远祝福你。

 

永远祝福你。

祝福——祝福——祝福——你。

 

她突然想起，原来在很久以前，自己已经得到了祝福，她最爱的奶奶的祝福，她唯一的亲人的祝福。

 

收起泪水，她朝着奶奶笑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有很美丽的笑容。

 

这笑容把她从自己歌声的幻境中拉了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带着温暖笑靥的脸。莲花的脸。

她感觉到是她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的。

她冲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微笑。

然后她双手环着莲花的腰，将脸靠在她身上。

她告诉莲花说，原来在很久以前，我也得到了祝福，我最亲近的人的祝福。原来，我比所有孩子都幸福，因为我得到的，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祝福。

我的奶奶的。

还有，你的。

 

她不再说话，将头靠得更近莲花一点。

 

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脑袋，她看向远方的天空。

东边黑暗的夜色变得淡了，熹微的晨光隐隐照向天地。

她记起忘水说过的话，她说，小夜是我们人鱼一族最温柔最善良的孩子。

忘水说的没错。

面对着撕破黑暗的晨光，她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着你的，我的小夜。

我会永远祝福你。

 

（六）相见不识

望着眼前的莲花，她想起了那个王。

她记得那是一个俊朗的男人。

她不久前见过他——她的父亲，和莲花一起。

那个男人说，小夜，你是公主，我的女儿。从现在起，你可以到整个宫室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你是自由的了。

他说你是自由的了。

她想要告诉那个男人，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不自由的，我一直很自由，我很快乐。因为我有忘水奶奶，还有莲花。

我可以看我喜欢看的天空，唱我喜欢唱的歌。我感觉自己很自由。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看到他的眼神，她知道他不会懂。他是王。高高在上。他不会明白自己的小小幸福的。

即使，他是那个叫父亲的人。

 

谁也没有发觉那时莲花嘴角的那一丝笑——轻蔑的笑。

你还是那个王啊，一点都没有变。你还是不懂啊。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不知道错吗？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可贵的东西，什么才是最值得去珍惜和守护的啊。

可是，你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小人儿，那个什么也不懂得天使，没有人教她，她却比你明白。

她有爱——那世间最可贵最值得去珍惜和守护的感情。

她明白，爱就是自由。

有爱，就有自由。

自由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去去找寻去感悟的。

可你却在这自以为是地以为你能给她自由。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自由，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爱。

被爱，以及去爱。

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

你自以为拥有一切，可你真正拥有的是什么呢？半夜醒来，你能抓住什么呢？

讽刺啊，不是吗？

你高高在上，却什么也没有明白，反而是那个被你无情抛弃小女儿，她活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不需要人告诉她，就已然明白这世间真谛。

王啊王，你到底做成功了什么呢？

                                                                   

 

她从自己的思忆中醒过来时就看到莲花在望着她。

 

她问，小夜，你知道为什么王把你从那个禁闭你的空间放出来啊？

她摇头。

因为他感觉到了你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已经解开，谁也没法控制。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从那个空间出来，没有谁可以阻拦。所以，与其让你自己出来，不如主动放你出来，显示它的宽宏大量。

那他不是骗人吗？她知道欺骗不好。

就是这样。他骗所有的人。也骗他自己。

夜突然觉得这个叫莲花的女子是那么地了解王——她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

她始才发觉，她们一起去见王时，莲花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那份淡定与从容，就像是尚飘在天空而未落的雪花儿，有着圣洁的灵魂。

她突然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坐在高处的那个男子事情。她知道他们有故事。

（七）战事

走在宫室里，她感到空气中有种异样的气氛。

一种急迫感，带着慌乱。

有事发生，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这时她看到莲花朝她走过来。

 

小夜，这座王宫岌岌可危。发生了战争。鲛人进攻了人鱼一族。

什么是战争？她问。那是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概念。

战争就是争夺，就是摧毁一切。很多生命死去，更多人失去爱。

   那是一场由鲜血，更是由泪覆盖的争夺，毫无意义一的争夺。

  她明白了，这是不好的事情，她想要去阻止战争的发生。

 

从城楼上望下去，他们看到了对方的阵容。那些强壮的士兵们有着黑色的盔甲。

莲花告诉她，那些盔甲不是穿上去的而是鲛人一族特有的功能。每当应敌时，身体便会自动分泌出物质，就是这些盔甲一样的东西，没有什么利器可以攻破。

  照理来说，鲛人一族本该是非常强大的。可是他们一族却一直是海族里最卑贱的。所有的下等活都是这些鲛人们去干，他们还要充当人鱼的奴隶和士兵。他们是没有地位的一个种族。

   可这种差距，只是因为所谓宗家与分家的说法。

   其实在历史之初，人鱼与鲛人本是一家。只是出于守卫种族的需要，所以祖先们将强壮的那些挑选出来作为工作力量与守卫力量。可是经过历史的漫长变迁，那些本该受到尊敬的劳动者们反而受到歧视，最终到没有任何地位，成为人鱼一族的附庸。

   后来鲛人一族渐渐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开始渐渐形成一个组织，建立起了一个小国家。上百年来这个国家一直不成气候，所以我们的王也一直没有正眼看过这个贫穷又弱小的国家，却不料现在它一口气就打到家门口了。

   因为目空一切的他，不知道现在有一个杰出的人才在统领这群没有家园的鲛人们。

她注意到莲花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有一丝温柔。

 

他是我的哥哥。她说。我的哥哥，无生。

夜愕然。

莲花曾跟她说过自己的过往，说过那个哥哥。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重新审视那个站在鲛人队伍前的男人。

和所有鲛人士兵一样，黑色的盔甲，光秃的头顶，强壮的体魄。可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中闪着犀利的光。那不是同于士兵们被复仇烈焰灼红的眼睛发出的愤怒的光芒，而是带着智慧与冷静的眼光。

只有坚强的人才有那样的眼光。让敌人害怕，让族人信任的眼光。

深邃，不可捉摸。

可她懂。她知道莲花也懂。

理性将所有的忧伤与温柔藏在眼底。

 

那还是那个爱说笑的温柔的哥哥吗？

依然是的。他还是。

她相信。莲花也相信。

 

她们看到不断有士兵从人鱼族的队伍跑到鲛人族的队伍中去。

人鱼一族的士兵多是鲛人。受尽苦难的鲛人在他话语的鼓动下一个个回归。

这也是他那么快就打到宫室前的原因之一。

 

（八）大爱无限

她不想看到这种太喧嚣的场面，她想回到那个天地去。

那里有自由的天空，没有约束的自由，还有忘水奶奶留下的气息。那里夜晚的天空很纯粹，那里的思想很干净……

虽然从那个用咒语禁锢的空间出来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开心过。所有的一切，她都得小心翼翼的去对待，没有了自己，没有了快乐。

如果忘水奶奶知道我现在这样，她一定会心疼我吧，是的，一定会的，因为她是这世间最懂我的人，也是最疼爱我的人。奶奶。我现在就回去，我们不理会这个时间，我们在那个地方呆到永远。

 

不是世界抛弃我们，而是，我们把这虚伪的世界抛弃。

永远！

 

水依旧是那些水，带着温暖的气息。天依旧是那片天，隔着碧水依旧蔚蓝，人还是那些人，我，以及莲花，还有，奶奶的影子。

可是，当我们的小公主却跃进到那熟悉的小小房子里是，她看到的，却并不是忘水的影子。而是——

如此真实一个忘水奶奶。

她怔住了。

因为欢喜。

她以为忘水就真的永远离开了她，再不要她了。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最亲爱最慈祥的奶奶了。

可现在，她如此真实地在她面前。

依旧那么温柔，那么慈祥。

 

珍珠扑簌簌掉落到海水中。

她不能抑止自己的心中的幸福。她知道自己落泪了。

莲花告诉她，那叫泪，这世间最珍贵最温暖的东西，只有对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才能够奉献的东西，不由自主地。

奶奶，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你离开过我，现在又回来了。谁也没有抛弃小夜。

 

心中充溢着爱，她不能言语了。

唯有紧紧抱住奶奶的腰，仿佛怕是她会再离开自己似的。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让温暖传遍全身，让自己沉溺在爱中不要醒来。

泪水，没有断绝。

 

呵呵，我的小夜，我的乖小夜，奶奶回来了，再不会离开小夜了。

奶奶好想小夜啊，想看到小夜的笑脸，听到小夜的歌唱。所以奶奶就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虽经历万千岁月，可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她仍忍不住流出泪水。

乌黑到发出光泽的珍珠落下，掉落，然后，融入到泥土中。

 

小夜，你想过你的母亲吗？

她微微惊愕。她知道忘水要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的事了。

她不是没想过。每当看到莲花，她就忆起那个有关可怜母亲与可怜女儿的故事。她会想，我的母亲，是否也如莲花一般爱我呢？

只是，这种想思亦只不过一闪而过罢了。

她没有任何把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她宁愿不想。她知道，那个人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她只能安静地等待，其他的，与自己无关。

而现在，当忘水突然提起，她不由抬头看向一旁的莲花，那个默默承受着苦难的母亲。

她看到莲花在接触到她的眼神时微微一震。

这眼光刹那交接的瞬间，似乎就打通了她脑中的某根弦。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与那个女子心意相通。彼此间，似乎有某种割不断的跟联。

 

记起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莲花抬头，她看到她温柔的脸，带着笑容。

她说，小公主，我叫莲花。

温婉尔雅，她整个人似水那般温柔，澄澈。

她知道自己在第一眼见到莲花时就喜欢上了这个似水的女子。

没有距离，相亲相依。

仿佛她们早就相识。

一种牵系，无法割离。

 

她望着忘水，无语。

 

你有一个非常温柔的母亲，她的笑容灿若桃李，能够融化这世间最寒冷的冰雪。

她是这世间最美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

可她也是受苦难最多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她是这尘世间最爱你的那个人。

她记得忘水对她这样说过。

 

我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她最爱我，对吗？

她从没有抛弃我，她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祝福我，对吗？

 

是的，小夜。

 

我也爱她，奶奶，我也爱她。

我知道她的好，我能懂。

我能感受到她的爱，她的祝福。

这让我温暖。

奶奶，我想她。

 

她低头。却听到了哭泣声。

 

莲花，泣不成声。

 

她看着那个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女子，仿佛超脱在一切喜怒哀乐之外的人，此刻，却任眼泪在脸上肆虐。

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拥有最真实的情感，而不是冷血的俯视在爱恨中挣扎芸芸众生。

然后，她听到忘水说，孩子，过去拥抱你的母亲吧，那个最爱你的人。

是的，奶奶没有骗我，她的确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最爱我的人。在她身边，我感觉到安全，感觉到温暖。

我爱她，我的母亲。

 

她笃定她的母亲一定会出现，拥抱她。

可她未想到，那个女人早已出现，自己，已在无声息间接受了她，从此，在无法割舍。

偎在她的怀里，她觉得那么幸福。

我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一直祝福着我，一直爱着我。

幸福的阳光照进心里，那么温暖。

 

小夜，你感到幸福是吗？忘水无尽温柔的问。

她点头。她知道忘水还有话要说。她望着她。

那你知道，这个国家正面临着灾难吗？而灾难，同时也发生在鲛人一族身上。

她点头。

莲花面色凝重。

她们都清楚，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可小夜不知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回到了这个地方，在不打算出去。她跟自己说过，她已把那个肮脏的世界抛弃，那里的生生死死，你你我我，再与自己没有瓜葛。

她依然望着忘水。眼神迷惘。

 

小夜，只有包容这世间一切的大爱才是真正的爱，只在乎自己的爱是渺小的，那，并不能称为爱。

外面面临战斗的每一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人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很多的人。他们有父亲母亲，跟你一样，他们的父母也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也一定深爱着他们的父母。他们跟你一样啊。

他们还有兄弟姐妹。就像你的母亲和那个率领鲛人的首领一样，彼此相亲相爱着。那是把彼此看作比自己更重要的亲人。他们对对方的给与都是无私的。会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给与对方却仍然毫无怨言，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好的亲人。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有着相似灵魂的亲人。

他们还有爱人在盼望着他们的回归。那是一些把自己全部都奉献给他们的女人。他们是那些女人的天。那些心里只装着自己爱人的女子，不能失去她们的爱人，她们的依靠。因为除此之外，她们是些一无所有的女人。如果等不回来自己的爱人，那些只有爱的女人也将无法过活。

还有他们的朋友，这世间最无法说清的兄弟情谊。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必为对方负什么责任。相互珍惜，只是因为彼此间的信任与理解。为这一点，他们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情，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

除此，还有很多很多爱着他们的人。

其实，没有谁愿意战争。而战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彼此没有找到适当的解决途径。

 

一口气说完这些，忘水显得激动。

小夜第一次见到如此凝重的忘水奶奶。但她知道，这个慈祥的老人之所以激动，是因为她的心中有对这世间万物最深切最诚挚的爱。

或许，这就是大爱吧。

她突然觉得自己该做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场战争，让千千万万的爱持续下去。

 

她低下了头。

 

她听到忘水说，小夜，你一定很想让这一切的不好都不要发生对吧？而其实，你知道吗，在这寰宇之间，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你，小夜，我的小公主。

因为，你便是我们人鱼一族的守护神。五百年才出现一个的守护神。

 

她震住了。

 

守护神？人鱼一族的守护神？

她不敢想象。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忘水说人鱼一族千百年来不可挣脱的宿命将由自己来改变。

原来，我也是守护神，像忘水奶奶一样，像妈妈一样，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守护神。

她笑了。

 

而莲花的脸，却黯淡下去。

 

那么，奶奶，我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战争，改变我们人鱼一族的宿命呢？

小夜，你到天台去。看着这时间的万物，人鱼也好，鲛人也好，星辰也好，海水也好。你看着这一切，走近这一切，感受他们的内心，不管悲哀还是欢乐，恐惧还是无畏，感受这世界最真实的情感，然后，用你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告诉世间万物你感受到的一切，让他们明白这世间的真谛，爱的真谛。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会皈依，所有的一切都回获救，所有的不美好，都将会只是梦一场。

 

去吧，我的小公主。

用爱，感化一切，拯救一切。

你拥有这世间最温柔的力量，最伟大的力量。

 

然后，她又看到忘水的泪。

为众生而洒的泪。

还有莲花的笑容。

妈妈的爱的笑容。

 

（九）温暖记忆

再次登上这城楼，她嗅到双方更为浓烈的紧张的气氛。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公主的到来。而其实，在这个世界，一直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孩子，一个需要爱的小孩子。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生活着，守着自己的小小幸福，自由唱歌，自由飞翔。

可站在这里，她知道她的理想世界已经开始渐行渐远。因为奶奶告诉她，要学会大爱。大爱才是真正的爱。她懂得，她要让更多无辜的人幸福，即使那是些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的人。但她知道，她要守护他们，守护鲛人一族，就像奶奶和妈妈守护她一样。

 

她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那些一直守着苦难的鲛人。

他们为了自由和平等而战，而在他们背后的，是无数双亲人的眼睛。父母的，妻子的，儿女的，朋友的……

他们的生与死，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是关乎众多人的幸福。

她想要所有人都幸福，像她一样，让幸福充满心灵，感受来自幸福的温暖，从此不再惧怕冰的冷夜的黑。

 

她看到那个叫无生的舅舅。那双眼睛就似那黑夜里野狼的眼睛，闪着让人胆寒的悠悠冷光。

不再是莲花记忆里的温柔眼神。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疼爱的小妹妹，而是万千需要他带领的为自由而战斗的鲛人。

不是哥哥，而是首领。

 

她看到不远处的王，那个给她生命的男人，给妈妈痛苦的男人，那个离他那么遥远的父亲。

她看到高贵的王冠和王服没有掩饰住的他的恐惧。但莲花曾告诉她说那个男人也曾踌躇满志。虽然那么多年安逸的生活磨掉了他的锐气，但残存的一丝勇气支撑他站在这里作最后的一搏，没有逃走。

 

她看到站在后面的莲花，她的妈妈。她看到那个可怜的女子正望着王，她的丈夫。

是啊，不管世界怎样沧桑，即使再见已换了人间，但那叫做爱情的东西，却不是因为过去了就能够忘记的，即使自己不再承认，即使说已经释然已经忘却，可那份曾经付出的真心，不是说忘记就能够忘记的。反而，越是要去忘记，却越是记得深沉，最后，渗入到骨头里血液中，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在无法分离。

现在在她眼里的，不是一个母亲，而是一个懂爱的女子而已。

 

她看到莲花旁边的忘水奶奶，那个守护了鲛人一族五百年的老人，那个陪着妈妈长大，有陪着自己长大的奶奶。经历了五百年的人世沧桑，看尽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却依然用爱的感动充实灵魂的老人。皱纹偷走了绝世的容颜，却用慈祥装扮了脸庞。

她守护了五百年，却不知这漫漫岁月里有没有谁在守护她。可小夜知道奶奶是一直幸福着的。只有幸福着的人才能用笑容带给别人力量。只有幸福的着的人才能明白这时间真正的爱是什么。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的奶奶，是你让我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她突然就想要唱歌。

她缓缓闭上眼睛。

 

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人鱼一族与鲛人一族相持的僵局终于打破。

双方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

鲜血的腥味，就是那待放的红莲花蕾。

 

可就在兵刃相接的瞬间，天空突然传来悠悠的歌声。

歌声温柔沉静，却传遍这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举着兵刃的手，突然间就没有了丝毫气力般，再砍不下去。

在每一个战士眼前的，已不是敌人，而是他们心中最爱的人。

有的人看到父母。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保重，似往常一样唠叨，可此刻，那曾经觉得聒噪冗长的唠叨，为什么变得那么温暖那么短？佝偻着背的双亲，望着走向战场的儿子的背影，老泪纵横。

有的看到妻子。她们默默地为丈夫做走上战场前的最后一顿饭，就像她们每天做的那样，可在这生离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幸福。

有的看到自己的儿女。他们趴在爸爸的胸脯上，还是那样爱哭，可此刻，却不是为一个玩具而哭泣，而是，妈妈告诉他们，爸爸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或许很久之后就会回来，或许，从此，再回不来。

……

 

那歌声，唤起每一个人最深处的温暖记忆。

有关爱的，以及幸福的。

 

听到那歌声，莲花突然觉得自己在无法坚强下去，虽然她一直咬牙坚持了那么多个春来秋往。

她记起自己初见他时，还是个豆蔻少女。没有决绝的表情沧桑的容颜。她想起那时的自己就像烂漫的花儿那样，有着欢快的笑容。还不知这世间的生离死别，不知什么叫爱，什么叫愁。

然后他来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可她却依旧能想起那时的他。而与其说是能想起，不如说是从没有忘记。

她在那一片珊瑚树下等她的哥哥来陪他玩。等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穿白色的衣服，纯黑的头发随着水流飘动。俊朗的容颜没有一丝的疲惫神色。他会笑。笑起来嘴角上扬，似乎带着对一切万物的不屑，却又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让人着迷。

她记得他说，你很美丽，我能带你出去走走吗？

想起这句话，她想要笑了。或许，只有他这样桀骜的男子才会在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子时这样说话吧。但她听到却是开心的。没有人说过她漂亮。大人们说她聪明，各个说她可爱。

没有美丽。可是眼前的那个陌生的男子说，你很美丽。她突然就觉得那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男子。

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自己那会为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就跟了他到外面去，甚至，忘了自己的哥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再选一次人生，即使仍然知道后面的是折难，她知道，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跟他出去。到那个给她知道什么叫幸福的地方。

那是她从没有到过的地方。

一个没有水的地方。她从未离开过水的世界。但他告诉她，那里很美。

她看到自己的发丝都朝同一个方向飞了起来，像是在跳舞。可她没有见到任何东西把发丝牵引，不像在海里有水带动着。

他告诉她，这叫风。

他叫她抬头。

然后她看到在那一片虚渺的空间有一个圆圆的会发出皎洁光泽东西。

他告诉她，那叫月亮。

她看到在月亮边上还有好多会眨眼的小小的洞洞。

他告诉她，那叫星星。

……

那一夜，她不能抑制自己的好奇，她感到无比的兴奋。

于是，就在那水波之上，她给他跳了只有哥哥喜欢看的舞蹈。

微步凌波。

她感受到了风。他们吹动自己的紫衣，与她一起舞蹈。

她感受到了月亮的光芒。光芒照到泛着微波的海面，她看到无数个飞舞的自己。

她也感受到了星星。她听到他们调皮的喝彩。

她笑了，他也笑了。

舞步中，她还感到了一丝来自内心的欢悦感，一种与哥哥给的不同的感受。说不清，道不尽。

那叫幸福。

 

听到那歌声，他突然就想起莲花的舞。

他记得那天在夜里，她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就像随水而飘动的海藻一般，轻盈，美丽。

他对她说，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说，一定会帮助鲛人一族，让所有海族平等又幸福地生活着。他知道自己终将会是王，那时，他就能给她所想要的一切了。

他仍记得自己成为王的那一天。长老们给了他王这个位置，却剥夺了属于他的所有的其他的一切。他记得他们说，那个女子是鲛人，必须被隔离，她的孩子也要禁闭到另外一个空间去。

他无言。

从会议室出来时，他看的她的欢欣与雀跃，而自己，却只能用无情的面容面对他，再没有当初与她海誓山盟时的柔情。

她看到他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知道，她是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她没有说一句话，就看着他从面前走过。眼里满是凄凉。

在这个残酷的宫廷，他无能为力。

他仍记得说过要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记得说要让她的族人受到平等的待遇。

可现在，却因为她是鲛人而失去自由，连同无辜的小女儿。曾经虽说没有多大能力，可至少能让她像一个平常的女子那样，得到被爱的幸福。而现在，连这唯一能做到的都变得那么渺茫，更何谈更多的别的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是多么的讽刺啊，而他，只能用冷笑来面对这一切。

残忍，在他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成为了他的唯一的性格了。

可是，多少个午夜梦回时，突然从床上坐起，双手抓向眼前的虚空，仿佛，她就在那里。可是，可是，眼前，却只有虚空，以及黑暗。虽然繁华无尽，明珠高照。

现在，忘水帮她脱离了那个没有自由的天地，自己看到的，却是一个那么冷峻的莲花。曾经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只是梦里的落花了。对我的恨，怕是深入骨髓吧。

莲花，不管你怎样看我，不管你是否原谅我的无能，我都要尽力补偿你，虽然我所能做的，比起你那么多年受的无法言说的苦难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我会尽力的，从这一刻开始。为你。为你的族人。为所有的海族。

 

歌声无可抗拒地飘入到他的耳中，他看到一个可爱的笑容随着旋律飘到他的身边来。

然后，叫他，哥哥。

我的莲花小妹妹啊。他的嘴角微微泛着笑，眼神，什么时候就变得温柔了呢?

那时只有他的小妹妹能看到的温柔笑容。

那时，他是那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让人忍不住就疼爱起来。她却唯独对自己的哥哥最好。

他记得那些高大的珊瑚树。她总缠着自己，撒娇着要讲故事给她听。看着她的可爱模样，他无法拒绝，不管自己有多忙。于是，他坐着，她就把头靠在他的腿上，仰着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睛。

他一直坚信，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一定是不是这尘世所有的，一定是那不然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是如此的爱着那个小妹妹啊。以致，当她说要离开鲛人一族，跟那个男人去的时候，他是鲛人一族里唯一支持的。他希望自己的小妹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希望她幸福。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她顺利地离开了。

无数次，他走到那些珊瑚树下，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他不知道她过得怎样，是不是一直幸福着，还是，受到了什么磨难。

当他听到她一直被幽禁着时，毫不犹豫就带着自己的所有部将出发了。他知道，自己心里最强的信念就是救出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他的小妹妹。

虽然，所有的领导人都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不管这些。他要救她，马上，现在。

现在，他看到他的妹妹就站在对方的高台上。他能看清她的表情。少了单纯，多了坚毅。唯独没变的，就是那双曾经仰着看自己的蓝眼睛，以及眼里的爱。

是的，她是受了磨难，但她成长了。

心底一丝凄凉掠过。她已不是那个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了。

或许，人真的是要离开一些人一些事才能真正学会成长吧。

她，已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吧？

再见，换了人间。

 

…….

战争，就这样悄然安静下来了。每个人，都被歌声牵引到心底最温暖的地方去。

那一刻，大家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拥有这么多的幸福。生，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都在歌声中抬头，抬头看着那个歌唱的小女孩。他们的守护之神。

 

（十）守护·幸福

她唱着，那么投入，忘了世界，忘了自己。

只记得爱，以及幸福。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着自己。

她看到忘水奶奶。

奶奶微笑着，不言语。她却知道奶奶要说的一切。因为，奶奶已经是在她的心里了。

微笑，依旧慈祥。

她不知是否盈满眼眶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到奶奶的笑容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最后，只剩下一颗璀璨的明珠。

明珠带着光泽直冲霄汉。

这次，奶奶就真的是成为天上的一颗守护之星了吧。

 

眼眶，终于无法装下那么多的泪水。

只是，她知道，那不是难过的泪水。

 

泪水滴下，化成无尽的细细雨丝，轻轻洒落到海面上。

海面，渐渐长出无数的红莲。

无穷无尽……

仿佛，来自地狱的烈火无情焚过，留下的，便是无法焚尽的希望吧。

每个人，都被这满眼的满眼红色震慑了。

绝望过后，便是希望。

希望到来，红莲绽放。

每个海族都知道这句流传了五百年的话，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代表什么。

而就在这刻，爱的眼泪化成的天雨幻化成似火如血的红莲。

希望到来，红莲绽放。

人间，所有的希望已经到来。

幸福，并不遥远。

每个人脸上都开出灿烂的花，那是有关爱与幸福的花。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了，稀薄了。

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已在空中。

终于，我终于真的飞起来了。这次，不再是在歌声中想象的飞翔，而是，与天空接触。

她低头，看到水中茂盛生长的红莲，那么鲜艳，堪比鲜血。

她看到妈妈的眼睛。她正望着自己，布满泪水。她知道妈妈不是因为痛苦而哭泣，而是，为这获救的芸芸众生而落泪，为她的女儿救了这所有的人，给了所有的人重新幸福的机会而哭泣。

他看到父亲的眼睛。他正望着莲花，那个他曾经爱过，现在也依然爱着的女子。因为他的眼中满是柔情，跟莲花描述他们初见时他的眼神一样。

她看到无生的眼睛。不再冰冷如坚冰。他望着他的小妹妹。他还是那那个哥哥，给小妹妹讲故事的哥哥。眼神一如从前的温柔，带着无限的呵护。那是，在珊瑚树下给莲花讲故事的无生，就是现在这个无生吧。

她看到千千万万战士的眼睛。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善良与爱的光辉。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幸福，以及别人的痛苦，他们学会了分享，学会了原谅。每个人都幸福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现在知道了。

……

她已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眼角，落下最后一滴眼泪。

泪水似乎掉落的好慢，只见，它开出灿烂的花，火红的莲花。

那么纯洁，不染这世间丝毫的纤尘。

那，便是她的心灵之花吧。

 

奶奶，我就来了，化作一颗守护之星，跟你作伴，让你不会孤单。

我们一起去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孤单寂寞的心灵。让爱，驱走忧伤的影子，让幸福，抵达每一个人的心中。

 

一颗星星，直冲上天。

 

黑夜，未央。

但黎明，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