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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圈外(第二章)

时间:2008-03-26 16:21:35     作者:叶清河      浏览:10952   评论:0   

第二章

 1

我七岁了,关于该不该让我上学,母亲和大姐有过一番争论。
母亲的观点概括如下:
童鸣现在所掌握的知识,我看那些念高中的,(大姐那时刚好就念高中),也不一定有这个水平。
我敢说童鸣就是天才,跟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怎么能要他象其他人那样去上学呢?
说到底,童鸣就是一个未来的大作家。
大姐的观点则归纳如下:
童鸣七岁了,该让他上学了,国家都是这么规定的。
你知道什么是知识吗?现在所谓的知识,已经不是古诗、童话故事、以及那些狂热却不现实的理想了,而是电脑、英语、技术。
无论怎么说,童鸣首先应该是一个孩子,一个普通的人,他现在已经够孤僻的了,我们只有把他放到人群中,才是真的爱护他。

母亲和大姐争论的是关于我的事,然而我却没有发言的机会,这叫什么嘛?
如果真要我说说心底的看法,我自然是认同母亲的。第一条:母亲、大姐之于我,就象阳光与梦魇,亲疏立判。第二条:母亲那“天才”、“大作家”的描述,总是令我心驰神往。渐渐地我都认定自己就是天才、作家了;虽然我对于所谓天才、作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过,事实上大姐也有她让我认同的地方。第一条:村里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去上学了,看着他们每天村里、学校地往来,多有意思啊。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没有人跟我玩;但其实我是多么想跟他们一起玩啊!第二条:大姐对我,虽然有时候狠心了一点,但实在也不坏,她帮我教训了方家兄弟,就是最好的证明。事实上,我对于大姐的看法,渐渐地在改变了。
综合以上两点,我觉得母亲有她的道理,大姐也有她的道理。而且,大姐的道理,正是母亲的道理中所没有的;母亲的道理,也恰恰是大姐的道理中所缺乏的。有时,我倾向母亲,有时,我又倾向大姐。当倾向了大姐时我怕缺失了母亲,当倾向了母亲时我又怕缺失了大姐。到了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倾向母亲还是倾向大姐了,我简直一片混乱。我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家伙。
如果,能够把母亲的道理和大姐的道理合在一块,那就最好不过了。但看母亲跟大姐水火不容的样子,可能吗?

几天后的傍午,姚力唯老师走进了我家。姚老师是村里的文化人,在村里有着极高的声望。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到我家里来,会有什么事呢?
当时,母亲和姚老师就在厅里坐着,我在旁边看桌面上的木纹。姚老师正要说话,母亲却立刻把话打断了,差我去买酱油。其实我是很想听听他们的谈话的,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跟姚老师谈话呢。但母亲一再催促,我不敢违拗,也就只好怏怏地离家去了。
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姚老师要走。我是跑着回来的,我希望还能看见母亲和姚老师谈话。在门口拐角,我差点跟姚老师撞了个满怀,他拉住了我,着意地看了我好一会,直看得我不好意思。
姚老师说:“童鸣,妈妈让你去上学,你高兴吗?”
我倒无所谓,母亲和大姐的争论已经把我搞混乱了。“高兴吧。”我随口说。
“那就好。”姚老师点点头。
但我纳闷的是,母亲跟姚老师刚才到底谈了什么呢?犹豫了一下,我大着胆子说:“姚老师,你都跟妈妈说了什么?”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拉过我:“你这孩子,没看见姚老师正忙吗?……”
我的妈妈,你这是干什么?你们既然能够谈论的,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呢?况且,姚老师也不忙。我赌气地想。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多年不见的立镇叔,又回到村子里来了。
立镇叔叫方立镇,他长年在外,一直就很少回村子里,之前我也只见过他两次,两次他的身边都跟着一个女人,但不是同一个。他这个人很特别,如果有一万个人乱哄哄地围在一起,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可以肯定。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流浪”。这一点相当能吸引我,我觉得我都佩服死他了,总想着哪一天,我也学他那样,到许多的地方去“流浪”,那感觉一定很好。立镇叔在村子里还有个老父亲,依靠他哥哥照顾着。听说,立镇叔跟我的父亲从小关系就很铁。
我是在菜园附近的路上碰到立镇叔的,当然他身边还有一个妖艳高挑的女人。当时,立镇叔先发现了我,他远远地就喊:“童鸣,你在看些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看到立镇叔就很高兴:“立镇叔,你回来了!——你看,”我用手指向菜园的一角,“那里有两只狗,它们连着,好久好久了……”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确实可以看见两只狗,屁股连着屁股,“呼哧呼哧”地喘气。在农村里,这种景象相当常见,大家都叫“狗连蛋”,淘气的孩子会呼啸着追赶他们,直到它们分开。
立镇叔向身边的女人扮了个鬼脸,大笑了起来。
娇艳的女人用手半掩着脸,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她的手指缝溢出来的暗笑。
立镇叔说:“童鸣,你可知道,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吗?”
“是呀,干什么呢?”
   “嗨……你不知道?那是小狗娶老婆了。”
   “娶老婆?娶老婆是什么东西?”
“这?……这样跟你说吧,它们这是在——亲热。”
“什么是亲热呀?”
“你这小家伙!我再跟你说吧,它们这是,这是……在做大人们的事情啊。”
“大人们的事情?又是什么呀?”
“唉!我要死了,你这是什么脑袋啊!”立镇叔有些无奈地摇着头。
一旁的女人幸灾乐祸地窃笑。
    我却沉吟起来:“哦,原来这就是娶老婆。娶老婆的感觉,一定是很好的吧?”
    立镇叔又来了精神:“那当然!”
“立镇叔,我告诉你吧,我还见过母鸡和公鸡娶老婆呢。”
    “是吗?”
“还有公猪和母猪娶老婆,我也见过,是在猪栏里……”
“你真聪明!”
我突然记起来:“嘿,立镇叔,我怎么没见过你娶老婆?”
立镇叔打了个唐突:“……你这嘴巴!哎,不得了,不得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女郎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在她的笑声中,我却有了一桩心事:那么,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娶老婆呢?

 

2

现在,可以说说我们的村子了。
村子名叫三姓村,因为有三个姓氏:童、方、姚。曾经有一位方圆百里的著名法师——据说就是祖母请来为父亲做法事的那位法师——为三姓村占下一卦,结论是:三姓村是个平民村,每一代中必然会出三种类型的人各一个,分别是:一个傻子、一个老师、一个流浪汉,但永远出不了大富大贵之人。可幸,凡是三姓村的人,只要平凡一生,也就平安一生,不会遭遇什么大灾大难。村里人立刻回去翻族谱,果然就是这样。思慕富贵的人就问法师,可有解救的法子?法师只是拿着法器在半空中摇晃,隐约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足划了成千上万个圈,猛地一下把法器收住,人们就只看到了一根法器,象一根电线杆,直插云端。如此故弄玄虚一番,法师抛下一句:“真是无事思有事……”叹息一声,飘然而去,留给村里人一个无底的谜。
我板手指算了一下,父亲那一代,傻子是“傻子”童水金,老师是姚力唯老师,流浪汉是立镇叔。
到我这一代呢,傻子似乎已经有了,那还有一个老师、一个流浪汉,会是谁?

终于,我还是上学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姚老师在其中起了决定的作用。上学那天,母亲是这样跟我说的:“去吧,暂且试一试。”我想,那就暂且试一试吧。
下课了,我挨着教室一间一间地去找童因。童因比我早两年上学,就是她带我到学校里来的。我一楼找遍了,又到二楼,二楼也找遍了,又回到一楼,然而,我始终没有见到童因的踪影。突然,我有了一种虚妄的迷失感,象是要崩溃了……
“童鸣!”当我经过又一间教室的门口时,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象穿过了重重迷雾,才到达了我的耳朵。随着声音,童因走了出来。
“姐……”我看到了救星,眼泪就要滚下来了。
“什么事?”
“我,我找不到你。”
“已经上课啦,你找我什么事?”
我向童因身后望去,教室里一双双的眼睛正盯着我,连老师也在,原来真的上课了。是什么时候上的课呢,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姐,我想见你。”我也顾不上那一束束刺眼的目光了。
“别怕,姐在这里呢。” 童因很老成地说。
我实在憋得慌了:“姐,我想撒尿。”
“那就去吧。”
“我、我找不到厕所。”我如实说。
教室里突然一阵哄堂大笑……

又一天,班上的男生围着我,大呼小叫:“童鸣,你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还用问?“我当然是男孩!”
“你是男孩,但你撒尿怎么上女厕所?”
“我没上女厕所。”
“没有?听说你撒尿都是跟你姐一起去的!”
天,我是跟童因一起去上厕所,但我上的是男厕所,童因上的才是女厕所。“我上的是男厕所。”
他们不依不饶:“听说女厕所跟男厕所就是不一样,是吗?童鸣。”
“你问我干什么?我又没见过。”
“那你进去看看嘛,看仔细了,回来告诉我们。”
“为什么要我去?”
“不去也行,你去问一问你姐,再回来告诉我们。”
“对呀,你们也可以去问你们的姐啊。”
“童鸣,听说你跟你姐睡一张床?”
直到那时候,我倒是还一直跟母亲睡。“才不是。”
  “听说,半夜要起来尿尿,也是你姐抱你去,真有这事?”
“你不要胡说。”
“嘿,童鸣脸红了,童鸣脸红了!”
咳,我是在想,白天我都跟童因一起,要是晚上也真能跟童因睡在一块,那我不就可以整日整夜地和童因在一起了吗?这个主意确实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课间的时候,童因也会来找我,来的次数多了,班上的同学也都认识了,他们故意问:“童鸣,那是你什么人?”
“我姐。”我骄傲地说。
“原来,那就是你姐?!”
“对,就是我姐!”
“你姐怎么总是找你?”
这不是白问吗?我说:“因为她是我姐,我姐喜欢我。”
“喜欢?你是说,你姐喜欢你?”在“喜欢”两字上,语音相当的重。
也许吧,现在想起来,在那个年龄段,在那样的山沟里,“喜欢”这样一个词,是有着叫人耳热心跳的暧昧的,但惟独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对于童因之喜欢我,和我之喜欢童因,有更为纯洁的理解。我说:“没错啊,我姐是喜欢我。”
“你倒说说,你姐是怎么喜欢你的?”
“我三姐和我天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你有三个姐姐?”
“是!大姐、二姐、三姐。”
“三个姐姐,你都喜欢?”
“我都喜欢,但我最喜欢三姐。”
“这小子还真行啊!”、“哦哈,童鸣竟然跟他姐喜欢上了!”、“童鸣跟他的三个姐姐都喜欢上了!”众人打着眼色,坏笑了起来,直笑得弯了腰。
这些人,真弄不明白!

又一天,我回到教室,看见很多人围在黑板前,不知在欣赏什么,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等到他们发现了我,就都一齐嘻嘻地看着我笑,笑得很狡猾。我正纳闷,他们哄地一下让开了路。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黑板上画了两个人,手牵着手,嘴贴着嘴,相当羞人。再看人像的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的竟然是:童鸣和他姐!
我气得不行,“蹬蹬蹬”地走上去,把黑板擦了。
这是侮辱,我是喜欢童因,但这种不见得人的事情,我怎么会做得出来呢?
哪知道,当我上厕所的时候,在墙壁上又发现了这样的话:
童鸣和他姐××!
童鸣和他的三个姐姐××!
童鸣××××××!
……
乱糟糟地一堆。
随后的几天,我又在教学楼的背后的墙面、围墙的一角、乒乓球台的台基等地方,见到诸如此类的话。
我都感到有些窒息了。

放学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过原河桥时,我突然想起立镇叔说过的“娶老婆”的事,终于忍不住说:“姐,我能跟你说件事吗?”
“你说吧。”
“我,是不是该娶老婆了?”
童因“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会这样想?”
“姐,如果我要娶老婆,你会跟我娶吗?”
“你说什么?”童因吓了一跳。
“同学们都说,我娶你做老婆了。”同学们没有直接这么说,但黑板上画的和周围墙壁上写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
我却想,如果真能和童因娶老婆,虽然也会很难为情,但那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说:“姐,我们娶老婆吧!”
“你怎么越说越不象话?”童因好象生气了。
“姐,我真的很想和你娶老婆!”
“你再胡扯,我不理你了。”看来童因真的生气了。
我嘟哝了一下,再不敢吱声了。
然而,在我的内心里,我真的很想很想和童因娶老婆啊!

 

3

另一方面,我在课堂上的“捣蛋”,越来越让老师们伤脑筋了。
首当其冲的是数学课,正在教授简单的加法。
数学老师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姓唐。唐老师在黑板上列出式子:1+1=
然后,唐老师左手拿出一个苹果(当然是教具),问大家:“我的左手有几个苹果?”
“1个。”响亮整齐的回答。
唐老师右手又拿出一个苹果:“我的右手有几个苹果?”
“1个。”
问:“那么,现在我手上共有几个苹果?”
答:“2个。”
唐老师笑眯眯的:“非常好。”在式子“1+1=”的后面填上“2”。又说:“来,大家念:一加一等于二。”
大声地念:“一加一等于二——”
唐老师说:“同学们,以后就要记住了,一加一,就等于二!”
“老师!”我举起手。
“童鸣同学,你有什么事?”
我站起来:“老师,我觉得,一加一不等于二。”
“什么?什么?——同学们安静下来!”唐老师使劲地示意。
“我是说,一加一不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举个例子吧,这里有一堆谷,那里有一堆谷,把它们加到一起,是两堆谷吗?很明显,不是的,它们还是一堆谷。”我其实很紧张,声音都颤抖着。
“哎呀,你还真有理呢。”
我镇定了些:“还有,一堆沙加一堆沙,还是一堆沙;一朵云加一朵云,还是一朵云……”
我这不是乱说,这所有的现象,就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着,大家都是看见了的:村里人晒谷,原本分开的两堆,有时会把它们推到一起,可推到一起之后,那还是一堆。经常会有人到原河捞沙,一堆较小的沙我们叫它一堆,把两堆推到一起,虽然变得大了,但我们还是叫它一堆。天上的云,两朵碰在一起,渐渐地也会成为一朵。所以说,一加一不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一。
唐老师一下子表情都僵在脸上,张了几下嘴都说不出话来。有同学则暗暗发笑。
“不单这样,”我已经忘乎所以,沉入了一个人的思考里:“很明显,就是换成两堆谷加两堆谷,还是一堆谷,或者三堆谷加三堆谷,也还是一堆谷……”
唐老师已经气得两腮鼓胀了。
但我还是说了:“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说,无论什么加什么,都还是一……”
唐老师终于拂袖而去了。
然而凭良心说,我完全是没恶意的啊,我不过把脑袋里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接着的是自然课。
教自然的是个小青年,他上自然课,如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读课”,因为他总是一进来就对着课文读。而且,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激动起来拍桌子摔椅子,还会扔粉笔、拧耳朵、甚至掌嘴,大家对他都很害怕。
这一节,自然老师照例翻开课本:“江河、湖泊、大海里的水,每时每刻都进行着蒸发,水蒸发变成水蒸气,水蒸气升到天空,变成云,云变成雨降落到地面,又重新变成水……这个过程不断往复,就是水的循环。”
“老师。”我又发现问题啦。
“怎么了?”老师瞪了我一眼。
这双眼睛让我生出似曾相识的害怕,我整个身体习惯性地收缩了一把,但箭已离弦,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师,在水的循环中,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呢?”
老师低头找了一阵课本:“这个问题,书本上没写呀。”
咳,就是因为书本上没写,所以我才问你呀。
“这?……你说呢?”老师使了个小诡计。
暗暗中我有了个带点坏的主意:“是先有了水吧。”
“为什么?”
“有了水,才能变成水蒸气,然后才能变成云啊。”
“有道理。”老师沉吟着,停了一会,感到不妥,又说,“但是,这水,又是从哪里来呢?”
“也对,那就先有了水蒸气吧,水蒸气变成云,云下了雨就变成了水。”
“可是,这水蒸气又是从哪里来?”
“是呀,那还是应该先有了云吧,云变成了水,水变成了水蒸气。”
“那这云又是从哪里来呀?”
我都觉得这个老师实在太欠水平了:“云是水蒸气变的啊。”
“那水蒸气呢?”
我继续兜圈子:“水蒸气是水变的,水是云变的。”
老师不耐烦了:“……那究竟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啊?”
“对呀,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呢?”
老师好象也突然发现什么了,两眼猛地暴胀:“你……”
结果,我吃了一记粉笔刷,并且被轰出了教室外。

然而,我不折不朽,这样的事情,又延伸到了地理课、生物课、思想品德课等其他课去了……甚至,我都感到自己上了瘾了,有时候简直就是为了提出问题而提出问题,而全然不管问题的横竖曲直了。但我必须重申,许多时候,我确实都是毫无恶意的,我知道老师们不喜欢我提问题,可是我不提不行啊,问题在我的脑子里源源不断地产生,越积越多,塞得满满的,满满的,我实在受不了了!

4

终于,姚力唯老师把我请到了办公室。
姚老师看来没有要教训我的意思,他看我的眼神那样温和,在男性的眼睛中,他甚至比松明叔的更叫我难以割舍,恍惚中我又觉得,在我面前的不是姚老师而是另一个人了。
姚老师正要说话,我的眼泪却来了,汹涌而下。
姚老师吓了一跳:“童鸣,这是怎么啦?”
“姚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哦,什么问题?”
“你是……你是我爸爸吗?”
姚老师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我这纯粹是胡编乱造了。
“那是胡说,你快别这样说了!”
姚老师的眼光刹地变得惶恐而散乱了。这种变化是如此强烈,使我感到相当的不安,再不敢看姚老师了。
回到家里,我马上向母亲提出:“我以后都不上学了。”
“谁欺负我的鸣鸣了?”
“大家都不欢迎我。”
“怎么会这样?!” 母亲反应非常大,霍地站起来。
得到了母亲的偏爱,我的眼泪立刻又来了,接着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吓坏了,赶紧抱住我:“不上了,鸣鸣再不去上学了,以后都不上了,谁爱上让谁上去,反正鸣鸣是不去上了的,一辈子留在家里,每天伴着妈妈,哦?”
我哭得更来劲了……
然而,第二天姚老师就又上我家来了。姚老师一上我家,母亲就又把我支开了。姚老师走后,母亲的态度立刻又变了,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很快,我就被送回了学校。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小学里唯一的朋友晓清走进了我的生活。
下午第三节,活动课,满校园都散落了声音和身影。我又一个人站在墙根下,眼睁睁地看其他人玩乐。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好孤独啊。每当我从别人的热闹里看见了自己的孤独,我就无法思考了。无法思考,我就感到更孤独了。突然,一个人走近来,拉起我就跑。我只好也跟着他跑,在围墙最远的角落,我们停了下来。这时候我才看清楚了,拉我的人是晓清。
晓清是那种最容易被老师和同学忽视的学生,相貌平平,成绩普通,言行举止不露锋芒,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连他的身材,也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这样说吧:晓清也许是全世界的人加起来,然后所取的那个平均数。总之,如果不是晓清主动找我,也许我就会错过他了,就像错过路上许许多多的陌生人。
我们停下来后,都一个劲地喘气。
“你干什么?”我很不高兴,把手从他的手里挣出来。
晓清脸上满是窘色:“我……我想跟你,做朋友。”
咳,我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我笑了,我知道我笑得很善意,因为我看到晓清也笑了,如负重释的笑。我们都笑了,面对面地笑了。就是在那一瞬间,我们仿佛早在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想跟你学那些东西。”晓清说。
我糊涂了:“什么东西?”
“你在课堂上说的那些呀,比如,什么加什么都是一;又比如,先有水、水蒸气、还是云?……好多好多啊。”
“你是说那些?哎,难道你没有看见?那可是要挨老师批评的。”
“我不会到课堂上去说的。”
“那你学来干什么?”
“我觉得那些东西实在太有意思啦!说真的,我多么佩服你啊。我是说你怎么懂得那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会你的?你可以教我吗?你看我能不能学好?我一定会努力的,你肯教我吗?”
看到晓清过分的诚恳我又笑了,但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呀,要我教,我从何教起?然而,看来我已经无意地在晓清的心里,树立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形象了,那么,我就应该把这个形象保持下来,而且要把他树得更坚固。
我说:“你别急嘛,你让我都没有想法了。”
晓清马上应口说:“我不急,我不急,你慢慢来,慢慢来……”十足一副俯首贴耳的追随者模样。
真是的!

于是,在一段的时间里,我和晓清成了形影相伴的朋友。我有了一个最忠实的听众,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说者。而且,在我和晓清两个人组成的世界里,我居住在世界的中心,这使我在自己的那些奇谈怪论里,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满足。
那时候,我们还经常讨论这个问题:长大后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总是飘忽不定,每过一段日子就会完全不同,说的次数多了,到后来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我内心里真实的答案了。
有时候,我说:“我想我会做一个辩士。”
“什么?”晓清摸不着头脑。
“辩士!就是说,是专门辩论问题的那样一种人。”
“我还是不明白。”
我想起了在母亲给我的书里看到的:“有一个国家,叫古希腊。古希腊,知道吗?那里就有一种人,经常聚集到一起,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有人提出一种说法,另外有人却提出相反的说法,他们就会争论起来。可是,他们之间都很友好,动口不动手。我就希望做一个那样的辩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说法变成了:“我希望能回到古代去,做一个古时候的人。我拥有自己的一辆马车,每天,我坐上马车,带上纸笔,有了念头了,就记下来。我一直走下去,我的马永远也不会累……”
后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也许,做一个流浪的人,也相当不错。一天到晚就到处游逛,哪里有意思,就去哪里,多惬意啊。”
“那么,你吃什么呢?你怎么洗澡?你如果洗衣服了,把它们挂在哪里晾干?”一直以来晓清都是听得如痴如醉的,听得多了有一次他突然问。
我一时也被问住了,这些问题我实在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在外面流浪的立镇叔,可从来都不会遇到这些问题的呀。也许,这些根本不是问题,所谓船到了哪里,河就开到了哪里,是这样吧?
我说:“这不是问题,这些都不是问题。”
晓清犹疑着:“是吗?……”
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故做高深地说:“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呢?”
晓清也就悻悻的不敢说话了。

长大后做什么呢?
轮到晓清解答这个问题时,他总是一面严肃,他的答案也总是:“做个好人!”
“好人?你说说,什么是好人呢?”我说。
“外国人是坏人,日本人就是坏人中的坏人;只有中国人是好人。”晓清说,狠狠的、咬牙切齿。
这算什么话!
说到现在的中国人,晓清很愤慨:“中国人如今是怎么啦?怎么都不报仇了?”接着就描述自己的复仇大计,长剑匕首机关枪,仿佛真杀到了日本,一个个鬼子倒下,满地的尸首,说不尽地痛快淋漓!
“你不是说中国人都是好人吗?”我说。我的意思是:好人是会杀人的吗?
晓清可能没对上我的意思,他继续愤慨地说:“我真想立刻就长大,长大了我就可以去参军了。我要练好本领,为咱中国人报仇!”
后来的一段时间,则经常说到美国。晓清的论点是:“美国哪里是中国的对手?”
有一次,我故意跟他抬杠:“美国怎么会打不过中国?”其实,我对美国也没好感,可那一次我就是故意要跟晓清唱反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晓清却第一次表现得出奇的倔:“美国算老几?中国人这么多,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整个美国给淹了!”
“中国人多,可是美国钱多啊,听说人家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打开门干什么?捡钱呗,满街都是呢,不捡白不捡。在美国,一到了晚上,天就下钱了,象下雨一样。”我毫无根据地说。
“你没看电影吗?美国佬遇到中国人,最后死光的都是谁?美国佬哇!”
“美国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呢,你知道不?”
“可那里住的都是坏人呀,坏人都不得好死!”
“反正,中国就是打不过美国。”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你怎么总是帮别人!”晓清涨红了脸,看来他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他怎么敢对我发脾气呢?我说:“你说我不是中国人?你才不是中国人呢。”
“你不是。”
“你不是!”
“你就不是!”
……
接下来的事情,我再不愿细说了。就那一次,我们差点动手了,就为中国是否比美国能打。而自那件事之后,我们彼此之间有了疙瘩了,后来也就渐渐地疏远了。一段短暂的友谊黯然收场。
孩子的时候,也真是的。

 

5

在班上,我又重新回到了独自一人的无友状态。
我脑子里的问题却越来越多了,它们如洪水,如猛兽,汹涌而来。但是我又必须强迫自己闭嘴,不在课堂上向老师们提出来。一方面,我实在不想再跟老师们“作对”了,另一方面,我更不想再给姚力唯老师添麻烦了。
那么,不能提问题的课堂,能干什么呢?也许,可以看看书吧。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不影响任何人,这不就最符合老师们的要求了吗?这样拿了主意,我就开始把母亲给的书本带到课堂上来,堂而皇之地摆上书桌。
然而,过了一段很短的平静日子后,还是很快惹来了老师们的恼火。有些事情,你真是永远也弄不明白。开初,是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老师们突然地走近来,猛地把我的书本夺去。我的罪名是:这样明目张胆,还把老师放在眼里吗?我只好改变策略,把书本放到抽屉里偷着看。但是这样更容易让老师们发现,我的书本照例给夺去。我的罪名变成是:偷偷摸摸,就知你心里有鬼!后来我就想出了一招,把课本的封面撕下来,贴到要看的书的封面上。为了表示我在认真上课,我故意把书本竖起来,亮给老师们看。我的这个小聪明,还真让我平安了一阵。但是很快,这一招又被戳穿了。原因很简单,老师们那一双双眼睛都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火眼金睛:你要是真在听课,又怎么会一整天都不看黑板呢?接下来,我也不把书竖起来了,干脆把它们一页一页撕开来,在上课前就把要看的部分错开夹在课本里,还注意每过一定的间隔就看老师一次,当发现老师要下来巡堂的时候,我又马上把课本翻到正上课的地方,而且不忘装模作样地比划。可是,老师们还是揭穿了我的伎俩,因为他们会冷不丁地给我提个问题,我就要吃突然袭击。

我无路可退了,我彻底厌倦了课堂了。
我也想到了逃避,然而我总还是下不了决心。直到有一天,在又一次因“不专心听课”被赶出了教室,百无聊赖地闲逛时,我“发现”了教学楼左后面的那片竹子林。那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会去,我也从来没去过,但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所谓的“发现”,意思是指:这是多么幽静、隐秘的去处啊,它简直就是一个避难所,象是专门为我而准备。
自从发现了竹子林,我就总是情不自禁地走到那里。每天早上,我还是照例上学,不过不是回教室,而是一个人躲到竹子林里去。放学了,我又照例回家。这样,上课的老师们不管我,母亲又以为我上学去了,我得以在教室和家里之间,找到了一条夹缝。在竹子林里,我可以一个人泰然地看书,根本用不着担心谁会突然出现,这是多么快活的啊。
看书累了,我就会观察竹子,观察它们的根、节、叶,以及竹身上的纹理,还有午后太阳的光线,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照下来,映出的斑斑驳驳的光圈。这些事情,我重复了再重复,总没有厌倦的时候。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下,我学会的最终生受用的能力,观察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就像面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五官,竹子在我眼里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我甚至看到了竹子和我相似的处境。竹子,它一生一世都扎根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会挪动半步。它之所以扎根在这里,而不是在那里,是它的选择吗?我可以挪动,可是,我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吗?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可是除了家里、学校,我又到了哪里了呢?我不也是一根无法自由选择的竹子吗?
但是,竹子林,我一发现了你,就迷上你了。是我,而不是我之外的任意一个人发现的啊。难道,你是一直等待着我的吗?如果是,那么在前面,还有多少的东西在等待着我呢?它们又是些什么呢?我无法知道,只有到了发现的那一刻,一切才会明了;在还没有发现之前,一切都深深地埋藏。然而,我之断定竹子林在等待我,是在我发现了它之后;如果我没有发现它,我怎么知道有一片竹子林在等待我呢?或者,不是现在发现了,而是再迟一些日子之后才发现,现在的我又怎么知道它在等待我呢?也就是说,会不会有一直在等待我,而我却最终没有遇上的呢?……得到这样的问题,我多少有些诅丧。
突然有一天,人们纷纷议论教学楼后面的整一块地。很快,我听清楚了,原来那片竹子林所在的地方,很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刑场,不知多少的犯人被从四面八方押到这里,处决了之后,一律丢进炼尸炉,烧剩的残渣就胡乱地撒在附近。竹子林为什么这样茂盛?那就是因为尸体残渣的滋养。后来,刑场拆了,这里就被划为建设学校所用,自建校起也有三、四十年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可是,前几天,突然传出守校的老师半夜里见鬼了,后来甚至大白天也有人见到鬼了,描绘得细致入微,越传越神,叫你不得不相信。难道人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才几乎没人到竹子林里去?我的妈呀!料不定这些日子来,我就是跟鬼并排坐在一起呢!我浑身一阵痉挛,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皮肉,从头到尾全都换了。
之后我就再不敢去竹子林了。

连竹子林也不能去,我又只好回到教室的课堂上。
可是,课堂上不准提问题,也不准看课外书,更不准“不专心听课”,我还能做什么呢?想来想去,我也就只好一个劲地盯着教室的墙壁不放了。有些好笑的是,这样时间一长,我还真找到可以消磨时光的事情了。比如,有一段时间,我就常常盯着墙上的一个斑点,遐想联翩。后来,我又发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如缝衣服用的细线大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墙壁,就在那里一分为二。再后来,我总是看到墙角的一抹蜘蛛网。只有网,不见蜘蛛;蜘蛛哪里去了呢?
有一阵子,我也会真的看着老师们,不过我不是在听课,我是把他们作为我观察的对象了。开始的时候,我重点观察的是他们的说话。经过了几天,我已经可以删去声音,只根据嘴型就能摸出他们所说的话了。原来每一个词语都对应着不同的嘴型,只要观察得够细致,慢慢积累,再结合面部表情,就会知道没有两个词语的嘴型是完全相同的。
这一切,使我成了一个局外者,站在课堂之外,冷眼看着课堂。我发现了我是一个局外者我无比的快乐。

 

6

一天。语文课。
我的兴趣已经转为观察老师们的手势了,而很快地我也发现,每一个老师的手势都是不一样的,他跟老师们各自的脾气有着极大的关系。至于详尽的规律,还有待归纳。
语文老师三十岁左右,矮墩墩的身材。在课堂上,语文老师总是左手叉腰,右手比划指点,动作幅度非常之大。我的眼睛已经追踪了语文老师的右手很久了,它一直在半空中挥动着,总不肯轻易停下来;他的手停不下来,我的眼睛也就停不下来。渐渐地,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手”了,课堂、黑板、讲台、老师、同学全都隐没了。渐渐地,手也退去了,在我的面前,只见一段有着三个连接点的肢体,不断地弯曲、伸展、上举、下垂。我以为那是一只木偶,有人在背后牵扯着绳子,他的若有其事,使他原本就滑稽的样子,更显得滑稽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也抬了起来,不自觉地模仿着他手舞足蹈……
突然,一具身躯横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地变大、变大、变大,我猛地跳了起来——是语文老师!
整个教室瘫痪了一般寂静。
很久了,语文老师就那样冷冰冰地瞪着我,也不说话;他不说话,我反而感到了恐怖,简直要窒息了。
我侧过语文老师的身体,看到黑板顶上写着是:守株待兔。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的,它曾经让我深深地思考过,现在又触动了我。踟躇了又踟躇,终于,我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守株待兔’。”我曾经一再告诫自己,在课堂上,要闭嘴闭嘴再闭嘴!但是,那两束冷冰冰的目光一直在穿透着我,我无可逃逸,惟有选择了说话;通过说话,也许会稍微转移一下我的窘迫。
“嗯?”语文老师哼了一下鼻子。
我看见语文老师没有发作,就继续说:“守株待兔嘛,它告诉我们,人要学会等待……”
语文老师一把打断了我:“什么?兔子撞树桩,你也见过?”
我记起了竹子林里的那番玄思,镇定了些:“我没有见过兔子撞树桩,我甚至不知道撞树桩的那只兔子现在在哪里;但也许,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只好等待……”
“你看课文了吗?没看我麻烦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哼,等待?等死也是等待!”
这算什么话嘛?我爱辩论的脾气又来了,什么课文不课文,我偏要抛开它,我就是要说我自己的“守株待兔”:“不就是兔子撞树桩么?既然兔子撞树桩是发生过的,有了第一次,你就敢肯定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语文老师轻蔑而自大:“我敢肯定,不会!”
这就有些撒赖了,我更不肯认输了,一时嘴快,说出的竟然是:“你说不会就不会吗?你是那只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吗?”
……
语文老师气得脸色发青,嘴唇泛白。他死死地瞪着我,整个教室重新陷入了死寂。突然。他吼叫起来:“你这只猪,你给我出去!”
语文老师的咆哮撞进我的耳朵里,震得我耳膜发麻,我本能地捂住了耳朵。我害怕了,我本来就害怕的。可是,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长了勇气,只是冷漠地站立着。
“你出不出去!”语文老师如一头狂怒的狮子。
我的心底在冒汗,可是我还是挺了挺腰板,站得更直了。
“你给我滚!”语文老师简直是原子弹在爆炸了。
我害怕,然而我又无动于衷,我就那样站着,桀骜不驯地站着。
语文老师再也不想僵持下去了,他挨近来,抓过我的左手,企图把我往外拖。然而,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倔了,压下了身体就是不肯出去。突然,语文老师猛地发力一拉,我料不到他会来得这么凶猛,右手本能地到处乱抓,抓住了桌子的抽屉口。语文老师再一拉,我就被拉倒了。由于我的手紧紧抓住桌子,桌子顺势也倒下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前面的那个女同学“哇”地一声惨叫,撕裂般哭嚎起来。倒下的桌子撞到她身上了。
我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所有倔强的心思顷刻消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教室里一阵骚乱,受伤的女同学很快被语文老师抱了出去。我站在原地,就象被冻僵了一般。

我又被姚力唯老师带到了办公室里,可是,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放学后,母亲和姚力唯老师同时出现了,他们把我带回家,可是一路上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回到家里,他们还是东拉西扯的不知说些什么,就是一句都没有提到我。我呆坐在椅子上,冷漠却象刀子般,一道一道地划过我的心。他们真应该跟我说些什么,或许他们还应该打我一顿;虽然他们还从来没有打过我。
突然地,我想到了语文老师,他凶起来的样子可真凶。我又想到了那个受伤的女同学,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呢?我哆嗦起来。
这次,母亲并没有支开我。“姚老师,你这样的法子成吗?我怕会吓着鸣鸣呢。”母亲拉过我,抱在怀里,“鸣鸣这孩子,虽然总是有些古怪的想法,可是他也真有常人不及的聪慧呢。我听说,老师们跟鸣鸣辩论不过,就发脾气,这不太好吧?”
姚老师说:“我也知道,童鸣是个有着特殊天赋的孩子,他跟老师辩论的,也都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可是,这一切如果搬到课堂上来,就不能这么说了,这里有一个态度的问题……”
“我当初就说,不要让鸣鸣上学。现在你倒好,上学了,又说是课堂上的态度问题。我看学校是不是也有态度问题?”母亲生气了。
“这?接童鸣回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姚老师慌张了,“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让童鸣学会区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今天错了,我们可以原谅他,帮他改正。可是,以后呢?关键是以后啊。”
“今天以后都不上学了,不就没有以后了吗?”
“不上学不行啊。”
“怎么就不能不上学了?没有上学的时候,鸣鸣就懂得不少的东西;上学了,我反而发觉他越学越笨了。”
“可是,一个人不是懂得不少东西就成了的。而且,你所谓的懂得不少东西,具体指哪一方面?比如现在,跟老师、同学的相处方面,童鸣也许就不太懂了。”
“不上学了,就不用跟老师、同学相处啦。”
“咳!跟老师、同学的相处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童鸣他会长大,他还要跟老师、同学之外的许许多多的人接触啊。”
母亲是万万不该说出这话来的:“你怎么就为鸣鸣操这份心了?你图什么?”
“……?”姚老师站起来,灯光下脸容骤变。
母亲显然意识到自己失口了,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终于弄到不欢而散……
直到三天后,母亲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去,姚老师都没有再上我家里来;往后也都没有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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