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天空最北边的一角,北极星如坚贞的钻石般闪亮着,又如一双冷静的大眼睛,窥视着安格彷徨的内心。
抢救后的安雪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重度弥散性轴索损伤和急性重型颅脑损伤,目前还处于意识障碍状态,神志不清,四肢萎缩无力,有时候还会出现肢体抽搐现象,整个人几乎瘫痪。
安格每天都会守在妹妹床边,他时而充满爱怜地抚摸妹妹冰冷苍白的手,时而呢喃讲述着他们兄妹俩从前的事,时而轻声地呼唤着妹妹。这样的呼唤让他想起以前的早晨,他也是这样呼唤妹妹起床的。
雪,你再不起床我就把妈妈买的蛋糕吃光!雪······
雪,我要跟爸爸去城里玩,你再不起床我们就丢下你了!雪······
雪,《银魂》开始了,银桑把大章鱼打死了,快起来看呀!雪······
······
语调轻柔,像隔窗拍打的雨滴。恍若隔世。
那时贪睡的妹妹一听到他的呼唤便会睁开眼,但是现在,他的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妹妹依然沉睡着······
后来,妹妹的病情有所好转,吞咽功能恢复正常,安格则喂饭给妹妹吃。安格把饭轻轻地送到妹妹嘴边,再慢慢喂到妹妹口中,小心翼翼地,仿佛怕吵醒沉睡的人儿。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安格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
除了出去外面买饭,安格未曾离开过妹妹。晚上,他趴在床头的桌上睡觉,很多时候他是睡不着的。以前很少失眠的他,现在却经常彻夜不眠。在每个失眠的夜晚,安格时常望着窗外的那座星斗发呆。在这样孤独彷徨的夜晚,也许只有那座坚定不移的星斗才能给予他希望与安慰吧。
病房的窗户刚好朝北,安格一抬头便能望见那璀璨的北极星。它就像安格一样,倔强地守望着什么。晶莹的星光坠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宛若曙光破黑暗,在一片黑色中燃烧希望。
似乎只有在遥望那圣洁的星星时,他黯淡的眸子才会有光亮。
一日三餐或吃剩饭或吃面包的安格很快变得虚弱起来。看到昔日强壮的儿子消瘦成这个样子,母亲哭着央求他回家歇一会,安格摇摇头。母亲突然向他跪下,安格吓坏了,这才答应回家休息。
今晚,他是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离开昏迷的妹妹。垂着头的他走在茫茫的夜空下,晚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丝,似乎试图在安慰悲伤的他。但是,安格心中的伤痛,岂能那么容易愈合?
黄昏过后是星光璀璨。星光璀璨之后又很快到了下一个黄昏。日复一日,令人心悸的循环往复。
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来?不是说要帮哥哥买最帅最贵的新衣服和新书包吗?你答应过哥哥不许再耍赖的。雪,你快点醒来好不好,难道你没有听见我们焦急的呼唤么?
珍珠似的星星在夜幕的最北边不停地地闪烁着,犹如谁不离不弃的守候。突然,安格听见母亲在身后大喊道:
“格,妈这儿有三十块钱!太晚了!你打的士回去!”
安格转过头,望见母亲挥着手从医院大门口朝着他追过来,那被晚风吹乱的银丝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近,安格的眼眶突然湿漉漉的。
(四)
安格的母亲玉莲从前是不信佛的。但自从安雪出事后,她每天早上都会跪在古庙的菩萨前,深深地俯首祈祷。因为村里的人都告诉她,城北观音山上的菩萨很灵验。无助的她这次也相信了菩萨。
古庙的门前有一百级台阶。她从第一级台阶开始下跪,双手合十,俯首祈祷,直到跪在第一百级台阶上,她才抬起头,两手撑地,艰难地站起身,踏入门槛,踉踉跄跄地走进古庙,点把檀香,跪在尊贵的菩萨前,虔诚地祈祷着,那么专注,又那么卑微。
悲凉的钟声回荡在苍老的观音山上,佛号低吟,大念悲咒,普度众生······
现在的玉莲,白发蓬乱,眼神呆滞,脸色苍白如纸,完全失去了昔日的丰腴与红润。玉莲的头发是在一夜之间变白的。女儿出事之前,她看起来像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了。人们见到她总会夸她保养有方。但是现在,她俨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
生活的灾难就像怪兽的巨翅一样从远处铺展过来,她宛若一只可怜无助的小鸟,怀着恐惧挣扎,但却难以逃脱被那巨翅笼罩吞没的厄运。
今晚,玉莲坐在女儿身旁,细心地帮她修剪指甲。她记得,安雪平时最喜欢她帮她剪指甲,安雪说她剪的指甲总会留下一条完美的弧线。她已经很久没有帮安雪剪指甲了,安雪的手指怎么变得如此惨白?
剪完指甲,玉莲便守在安雪的病床边,一边轻轻地拍打安雪的小手,一边念着安雪最喜欢的潮汕歌谣: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书斋门,未曾开,阿奴哭爱食油追,油追未曾熟,阿奴哭爱食猪肉······”
玉莲念着念着,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因为多年以前她就是这样哄安雪睡觉的,可是调皮的安雪却喜欢假装睡着了,等她准备走开时便睁开眼,淘气的朝着她吐舌头,让她哭笑不得。玉莲多希望此时的安雪能像彼时那样,突然睁开眼朝她吐舌头。可是,她等啊等,等了快两个星期,安雪还是睡得那么熟。
玉莲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窗外的北极星,此时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个尘世。那是一颗多么执著的星星,从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天空最北的角落闪亮着,恍若一双黑夜里寻找光明的眼睛。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如今,它还坚守在那里,倔强地亮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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