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天空不挂一丝云彩。烈日把平整的沥青马路晒得直冒蒸气,总觉着前方有一洼洼水迹。有人说那是“海市蜃楼”现象。
南珠区农村信用合作社门外排着长长的人龙,一直排出大马路。排队的绝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人们汗流浃背,想法使用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扇风,驱赶酷热的暑气。久违的现象吸引越来越多的路人,纷纷前去凑热闹。
只见信用社门外贴了一张醒目的大红纸:
好消息
即日开始,在我社存款满3000元(定期)的储户,派发大米一袋(10公斤);存满10000元(定期)的储户,派发纯净花生油一罐(10公斤),派完为止。
注:存款不得提前支取。
果然,柜台里面堆放着小山似的袋装米和花生油。于是,存款的人络绎不绝。人龙越来越长,信用社不得不加派经警到门外指挥,里面的人也忙了个晕头转向。
管明急步来到伊婷办公室,撩起衣襟擦去满头汗珠,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伊行。”
“哦,是管科啊。进来吧。”正在伏案的伊婷抬起头看见管明头上渗着汗,便站起来从纸盒里抽出纸巾递给他,微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匍一走进开着空调的室内,闻到满屋子法国香水的清香,管明浑身上下十分畅快。他眨巴着鱼泡眼朝伊婷哈了哈腰,接过纸巾擦了一把才开口,声音里充满讨好的味道:“有件事要向您汇报。南珠信用社搞存款派礼品,有米、有油,排队的可多了。我老婆也说去存个一两万,被我骂回去了。我说,不要贪小便宜,咱家就算有余钱也要存到我们支行。再说了,信用社不一定靠得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我觉着这事挺严重的,就赶来给您汇报了。”
伊婷这两天一直忙着写经验材料,准备到省行作介绍,没有留意外界的事。她认真听着汇报,满意地看着管明,表扬道:“你做得很对!这个消息非常重要,搞不好会直接影响我们支行的储蓄存款。如果以后发现类似情况,希望随时向我们通报。”
“我会的,我会的。”管明高兴地连声应道。第六感觉告诉他,从今往后,伊婷不再会为难他了。
“还有,这事千万别张扬,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你继续关注该信用社的情况,随时向我报告。”伊婷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您放心,我会照您的指示去办。伊行,我先回了。”
伊婷又微笑着点点头,俟管明离开后,她解下肩上的缎子披肩,赶到瞿永贵办公室,问道:“瞿行,信用社存款派礼品的事,您知道吗?”
“刚听说了。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找你和王帆商量应对办法。”瞿永贵对伊婷招招手,让她坐下,然后打电话通知王帆到他的办公室。
“瞿行,信用社用这种手段拉储蓄存款,会使我们支行陷入被动的。”伊婷的眼中露出一种十分担心的神情。
瞿永贵搓着手道:“是啊,下面几间储蓄所刚刚都来了电话,反映有不少人排队取款,看来都是转去信用社的,我们还真得想想办法。”
伊婷抱怨道:“这些储户也真是的,那么些蝇头小利也不放过!”
“这也难怪,钱存哪里都是存,有礼品送总比没有好。”王帆刚好进门听到她的话,笑着插嘴道。
瞿永贵给两人递上茶,道:“是的,我们不能抱怨储户,这是银行间恶性竞争的结果。喊你们来的目的,是商量应对办法。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行的储蓄存款会急剧下降。”
“要不我们也派礼品,比他们的还好,我们家大业大,看谁压得过谁。”王帆的语气明显有些意气用事。
“阿婷,说说你的看法。”瞿永贵道。
伊婷接口道:“王行的办法行不通。我们不能和信社比,他们资金运用灵活,买礼品能出账。我们却没办法开支,分行也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鹬蚌相争,鱼翁得利’,这是一种不良竞争。”
看得出来她的话使瞿永贵很满意。他直视伊婷:“依你说怎么办?”
伊婷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她知道瞿行长对她的话很重视,因此说出的话必须要有见地:“我还没想好。不过,目前为止,我行的存款流失毕竟有限,‘亡羊补牢’也不算晚。不如先加强对储户的服务工作,同时做好对外宣传。”她停顿了片刻,又道:“还有,让行里的职工做亲友工作,宣传‘小心存款被骗’,‘信用社不一定靠得住’之类。工作做到家,存款就会稳定下来……”
瞿永贵欣赏地听着。王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反应快以及她想问题的过人之处。
“好,马上召集所有中层干部开个紧急会议,会上再讨论具体办法。”瞿永贵随即做出了决定:“王帆,你是分管储蓄工作的,会议就由你主持。叫管明通知各部门十点钟准时开会。会后我们再讨论争取对公存款的措施,这项工作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王帆答应一声,急忙出去。
伊婷正要离开,瞿永贵喊住了她,语重心长道:“阿婷,你不分管储蓄,却这么关心储蓄工作,还提出了建设性的建议,工作态度很好。好好干吧,支行的工作以后就指望你了。我年纪大了,也该轻松轻松了。”
伊婷明白话里的含义,满心的激动使得她脸色绯红,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瞿行什么话?您年富力强,还能干好多年。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会好好配合,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她最感激瞿永贵的是他能放手让自己工作,而且从不会疑心自己。
瞿永贵很喜欢欣赏伊婷那张热情洋溢的脸,这种时候显得特别动人。他望着她道:“好好配合王帆搞好存款动员工作。存款上去了,你也有一份功劳,同时对信贷工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明白的。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帮王行做好这项工作。”伊婷语气很坚决。她感觉到,从今天开始,瞿行长将会逐渐为她手中的权利加码。
2
电话铃急促响着。管明慢条斯理地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听筒里面传出伊婷命令似的声音:“管明,来一下!”他放下话筒,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伊婷的办公室。
伊婷招呼管明到沙发上坐下,双手往后捋了一下短西裙的后摆,坐到他的身边,道:“瞿行的战友谢立新调到区外运公司当经理。瞿行已经与他通过电话,动员他把外运公司的存款户转来我行。我们打算这个星期四晚上宴请他们,你筹备一下,找个合适的地方,要高档次的。还要准备一些红包,每人3000元。一定要服务周到,务必把户头拉过来!”
管明非常兴奋,连习惯性的眨巴眼睛动作也止住了:哈,连对外接待也让我这个人事科长负责,伊婷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可想而知!于是把胸口拍得山响:“放心吧伊行,我一定办得让您满意。”
“不是让我满意,是让谢经理满意!先搞个方案给我审查。”
“好嘞。我办事您放心。我马上回去搞出来。”管明兴奋得竟对伊婷来了点幽默。
伊婷笑着摆了摆手,管明便回科里去了。
晚宴在湖东酒家举行。
这里依山傍水亭台楼榭,厢房紧靠湖边,窗外湖景一目了然。打开镂花玻璃窗,一股清风徐徐扑面,顿感清爽之极。
“呃……”谢立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喝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笑意。他走到瞿永贵身旁使劲拍一下他的肩膀,嚷道:“老瞿啊,今天喝得真他娘的痛快!看咱们啥时候还来这里喝它个一醉方休?下次我做东。”又回头对伊婷道:“伊行,到时你也要作陪噢?!”
伊婷爽快答道:“一定,一定。”
“只要你老兄一声令下,我舍命陪君子。”瞿永贵口齿也有点不太清爽了。
谢立新与瞿永贵握握手,又紧握伊婷的手久久不放,直握得生痛:“放心吧伊行,在你们支行开户的事,我看问题不大。回去就和他们几个开会商量,到时候给你答复。”
伊婷心想:目的已达到,便让他握着又何妨?随即笑眯眯道:“好,我们等待您的好消息。”
谢立新的醉眼紧盯着伊婷绛红的脸和一跳一跳的酒涡。管明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便走到瞿永贵身边耳语了一下。瞿永贵大声笑着对谢立新道:“老谢,咱们酒足饭饱,到卡拉OK厅去消化消化。怎么样?”
“哦?要得!”谢立新终于松开手,向他的下属一挥。
伊婷满意地冲管明微微一笑。
几个人大大咧咧走进卡拉OK歌舞厅,低矮的刻花玻璃屏风把大厅一角隔开几间半透明的厢房。俟谢经理一行就坐后,管明用手势向DJ打个招呼,大厅随即响起优美的《蓝色多瑙河》。
谢立新走到伊婷面前,故作姿态道:“伊行,请你跳个舞吧?”说着弯腰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伊婷不无无奈地站起来,被他拉进舞池,又被紧搂着转起来。刚转了几圈,谢立新已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只好对伊婷道:“抱歉抱歉,我跳不了‘快三’,再转两圈肯定会趴下。”
伊婷如释重负,笑着扶他回到位子上,转脸对荆鸿道:“阿鸿,来,我们跳一曲。”
荆鸿应声而起。他俩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还带了几个不同的花式。音乐嘎然而止,他们以一个漂亮的后弯腰造型结束了这曲“华尔兹”。美丽的舞姿使场上所有的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这时,只见管明领着几个相貌姣好的女子进入大厅。她们清一色低胸半透明短至大腿的连衣裙,裸露着凝脂般的背和手臂,硕大的乳房在射灯下隐隐约约显现出整个轮廓。谢立新们见了,眼睛马上放亮。管明让她们分别坐到几位客人身边。
在小姐们的邀请下,客人们站了起来,搂着她们胡乱扭动。谢立新有意无意踩一下伴舞女郎的脚,把她逗得“咯咯”直笑。一曲终了,他拉着小姐的手走回包厢,搂着她坐到大腿上,胖胖的圆脸紧压高高隆起的乳房,一只手抚摩裸露的大腿,呼吸骤然急促。
方副经理跳完一曲,干脆不回包厢,坐到射灯照不到的角落,搂着小姐说起悄悄话。
文副经理舞瘾非常大,由于舞跳得不咋样,单位活动较难请得动女性做舞伴。今晚是个绝好的机会,便搂着小姐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的跳。
财务处长是个有名的“惧内”。他生怕老婆“侦察”到行踪,不敢放肆,除跳舞外,只敢拉着伴舞女郎的手聊天。没多久,BB机响了。一看,不好,是老婆的call!便立马告辞回去了。
送走财务处长后,伴舞的小姐回头见荆鸿干坐着,眼睛一亮走过去,想和他搭讪。荆鸿礼貌地站起来,向洗手间走去。小姐没办法,径直来到瞿永贵身边。瞿永贵正欣赏依婷和管明跳舞,抬眼看了小姐一眼。
伴舞小姐对瞿永贵道:“陈行长,请你跳个舞,行吗?”
瞿永贵一愣:“你认识我?”
她对他妩媚地笑了笑,嘴角两边露出一对浅浅的笑涡:“我听他们喊你的。”
瞿永贵见她梨涡浅笑的样子有点像伊婷,不禁释怀,随即站起来,和她走进舞池乱晃起来,边跳边问:“你叫啥名字?”
“和你一样也姓陈,叫陈晓玉,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子。”
“我不姓陈,姓瞿,瞿秋白的瞿。”
“耶,差不多唦。”
“差不多,差不多。”瞿永贵哈哈大笑。
“哟,听你的口音,说不定咱们是老乡唦。”她冒出一句四川话。
“你是四川人?”瞿永贵有点激动。
“是喽。”陈晓玉道:“我的老家在青城,你呢?”
“我是成都的。”
两人“他乡遇故知”,用家乡话聊了起来。陈晓玉有意无意用高挺的乳房轻擦瞿永贵的胸脯,涂满脂粉的脸靠向他的鼻子嘴巴,直把他撩得浑身发烫,不能自已。
时针指向十二点,谢立新余兴未尽:“老瞿啊,今晚太痛快了。我说啊,”凑近他耳边:“那小妞真不错,挺会侍侯的。哈哈。”他使劲拍了瞿永贵肩膀一下,大笑起来。
瞿永贵也会意地笑了。
谢立新回头对伊婷道:“伊行放心,我跟他们谈过了,过两天我们就把户头转到你们行。”
伊婷喜出望外,她做手势请谢立新前行,然后对管明挤了一下眼睛,两人相视一笑,管明随即把厚厚的一摞信封递给了伊婷……
3
下午一上班,荆鸿便把支行刚买不久的“别克”轿车开到洗车店,把车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开到省行,等伊婷开完会接她回支行。伊婷被评为省行先进工作者,正参加省行召开的表彰会。
时钟指向五点正。
伊婷提着一合包装精美的纪念品,轻快地走下省行办公大楼的石阶。只见她穿了件米白西装上衣,套在黑丝绒长袖内衣上,格外醒目。深灰色的褶子裙,半长的烫发一飘一飘,女人味十足。众目睽睽下,她满目生辉走向她的“专车”。荆鸿早已站在车旁候着,等伊婷走近,连忙打开车门,扶她坐进后排座位。
“给,送给你!”伊婷把纪念品往正要启动车子的荆鸿大腿上一甩。
“这……”荆鸿有点不好意思。
“拿着吧,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伊婷脱去高跟鞋,穿着绣花长丝袜的双脚放到了绒布地毯上,吩咐道:“走吧。”便惬意地把身子靠上靠背。
“回支行吗?”荆鸿问道。
伊婷闭着眼睛答道:“不,去东方夜总会,上官总请我去放松放松。”
荆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呀,又要见到她了!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王娜已深深喜欢上荆鸿,却不敢向他表示,便请上官衡帮忙试探。荆鸿也喜欢王娜,只是不喜欢她整天要陪人跳舞,所以拿不定主意。现在去夜总会,肯定会碰到王娜,荆鸿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滋味,不知该如何面对。
荆鸿知道伊婷喜欢在车里小睡,便放慢了车速。
表彰会上的热烈场面仍占据着伊婷的脑子……
会上,省行刘行长表扬了伊婷以及东城支行。省行行长点名表扬支行行长,这是从未有过的殊荣,伊婷从而得到了与会行长们的称羡。不但如此,伊婷还被评为南州市的先进工作者,并受到市政府的表彰。会后,叶利华紧紧地握住伊婷的手,脸上笑开了花:“阿婷,祝贺你!好好干,赵行长也非常看好你。你还很年轻,前途无限量啊。”……
伊婷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在车上久久不能入睡。她干脆睁开眼,浏览片刻街景,然后向全神贯注开车的荆鸿问道:“阿鸿,在银行干得开心吗?”
他点了点头,有力地回答:“很开心!来到这里样样顺心,简直象进了天堂一般。”
“好好干吧,过些日子就调你去搞业务。当司机嘛只是暂时性的,干长了没意思。”
“谢谢婷姨!”
她笑了,眼睛盯住他追问道:“你好像有件开心的事没告诉我。”
“有吗?”荆鸿的话音里带着茫然:“关于什么的?”
“关于女朋友。”
荆鸿知道伊婷与上官衡关系比较密切,脸“唰”的红了,却假装糊涂:“什么女朋友?”
伊婷“嘿嘿”地笑了起来:“坦白从宽。”
荆鸿嗫嚅道:“你说的是王娜吗?我还没想好,八字还没一撇呢。”
“八字没一撇,怎么脸这么红啊?”伊婷从司机座位上方的后视镜里望着荆鸿问道,仍带着取笑的口吻。见他紧张得要冒汗,遂大笑起来,道:“别紧张,我不会反对你们的。其实,王娜是个不错的姑娘。”
“您真的这么认为?”荆鸿一下子睁大了本来就显大的眼睛。
“嗯。”伊婷点点头:“没想好,意思就是你不喜欢她咯?”
“喜欢。”荆鸿老实答道:
“她不但人长的漂亮,还有学识,除了教会我跳舞外,还教了我不少其他方面的知识。只是,她的工作……”
伊婷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有这么浓的封建意识。”随即宽慰荆鸿道:“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懂得自爱,这样我就放心了。”
荆鸿的心“砰砰”乱跳,抬眼从后视镜里望着伊婷,不解地问:“婷姨,您不喜欢王娜?或者说,和我一样不喜欢她工作?”
“别看我,小心开车!不要象看怪物似的望着我,我说过不反对你们。”
荆鸿更加不解,却不敢再问,只是沉默地把着方向盘。由于心情起伏不定,车子竟有些晃荡起来。
“上官总告诉我,王娜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可能与你有关。我说,你俩相处挺好的,可能是你对王娜的职业有些看法,所以还在犹豫。他没再吭声。”伊婷见荆鸿有些心绪不宁,忍不住把话明说了:“今天他打电话给我说:‘王娜不做舞厅的领班了,已升为大堂经理。这个女孩子比较规矩,请您放心,我也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还说,大家都说你与他样子长得很相像,想认你作他的干儿子。见他说得动情,我替你答应了。与其说他今天请我去放松,不如说让你们‘有情人成眷属’。他还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你这个干儿子。”
说到这里,伊婷感叹道:“没想到上官总这么有人情味。这样的男人难得啊,这样的人肯定是可靠的。阿鸿,上官总这份情,你要好好珍惜。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人家。”
荆鸿用力地点着头。听了这番话,他简直是浑身热血沸腾。去掉这个顾虑,王娜的形象马上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强忍快要蹦出来的心,把车子稳稳停在东方夜总会门口。
接到保安的电话,上官衡带着王娜笑吟吟来到门口迎接。
“贵客来了,无任欢迎,无任欢迎啊。哈哈!”上官衡急步走下铺着红地毯的梯级,热情握着伊婷的手,把她引进大堂。随即转身对王娜笑道:“王娜,荆鸿由你负责招呼了。”
荆鸿脸一红,放慢了脚步。他与王娜并肩走进大堂,眼睛里闪着光亮:“祝贺你高升!”
王娜脸颊绯红,美丽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声音蜜糖般甜:“这还得谢谢伊行和你。要不是你们,我哪能当上大堂经理啊。”轻轻挽着荆鸿的手,随上官衡他们走进夜总会。
4
强冷空气南下,气温一下子降到了6、7度。强劲的北风把马路吹得干干净净,连黄叶子都躲到一边。
然,人们仿佛忘却天气的寒冷,奔走相告:南珠区农村信用合作社代理区政府集资,年利率高达2分!信用社的门外又一次热闹起来,排队的除上了年纪的人,加入不少中年人,甚至年轻人。经警又忙着维持秩序。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人们捂住耳朵搓着双手,不时抱怨这鬼天气,只好一边闲扯一边跺脚取暖。
一个60多岁农村打扮的老头急匆匆来到人龙,忽瞅见老邻居在排队。他灵机一动,上前拍一下他的肩膀,打起了哈哈:“老鬼,都快骨头打鼓了,还跑来这里排队集资。”
干干瘦瘦的邻居约70岁上下,把对襟棉衣往上扯了扯,嚷道:“这几万块是我的棺材本,放在家里又不能下崽。听说债券利息很高,好歹赚一些,以后走不动,找个人伺候也容易。”
“真是算死草。不过我也是冲利息来的,20厘喔!我还问女儿借了几千块。”聊着聊着,邻居挪开一个身位,让老头排在前边。
“阿伯,打尖啊,我们都排了好久了!”一个妇人见老头插队,嚷了起来。
老头斜了妇人一眼,强词夺理道:“谁打尖了?我是和他一起的。这么紧张干嘛!”
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声音的分贝陡然升高:“问问后面,你不是打尖是什么?没道理还声大夹恶。”说着竟尖声叫喊起来:“阿sir,有人打尖!”
“我操……”那老头正要张口与妇人对骂,邻居扯他一把,对妇人道:“算了算了,都是存钱的,和气生财嘛。你到我们前面来吧。”
听这么一说,其他想帮嘴的人都不吭声了,妇人也住了口。插队的老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管明顾不得欣赏这一幕。他受伊婷派遣,到有关部门调查集资情况。不知为啥,他不怕瞿永贵,唯独怕这个女人,但凡她交待的事,他会百分百做好。
到区府了解情况后,管明又赶到信用社。好像怕被熟人认出似的,管明裹起厚厚的太空衣,拉上拉链,让衣领遮住半张脸。他挤过人群,走到柜台前观望,又和经警聊了片刻,便赶回支行。
管明的鼻头被吹得通红,头发散乱。他全然顾不得这些,随便擤一下鼻子,急忙到行长室向伊婷汇报。伊婷着实表扬了他一通,他兴奋得几乎热泪盈眶。
伊婷随即来到瞿永贵的办公室。“瞿行,管明调查回来了。海通公司是区外贸公司成立的子公司,集资由区府出面担保。看来可以下决心投资了。”
瞿永贵“唔”了一声:“把王帆和管明找来,我们开会研究一下。”
会上,管明首先汇报了解到的情况:“区外贸局属下的海通公司要集资几个亿到海南投资房地产。区府出面担保,并授权南珠信用合作社负责集资债券……”
等管明把调查情况详细汇报完后,瞿永贵扫视了伊婷和王帆一眼:“你们认为有没有投资价值?”
伊婷道:“我觉得行。我们可以用支行公司的名义先投资一百万到海通公司,待收息后这笔钱就活了,可用作奖金、活动费、交际费,或打点上级领导。”
王帆想了想,道:“既然有机会,何乐而不为?伊行说得对,对外打交道要用很多钱,而支行所有的钱都是专款专用,所以,支行应该有个小金库。至于风险嘛,区政府都出面担保了,我们还怕啥?”
管明见瞿永贵看着他,便鸡啄米般点了几下头,道:“两位行长都说得很对,有了资金,支行就灵活多了。比如员工每月按级别发补贴,每一级double(翻倍)上,大家做起来积极性就高了。”
瞿永贵见大家都一致赞同,便拍了板:“既然意见统一了,我看就这么办:阿婷负责贷100万到支行银信公司,然后联系投资事宜;王帆负责所有的资金调拨;管明负责搞补贴方案,到时带去行务会议讨论。等利息一回来,我们就着手分配补贴!”
在场的人雀跃不已。
5
星光娱乐场卡拉OK大厅坐满了人,约四五十人光景。五颜六色的彩灯不停闪烁,彩光映照着人们兴奋的脸。东城支行的党员和申请入党积极分子们吃得脸红耳热后,齐集在这里。
支部宣传委员陈燕走上台。她穿了套粉色的几乎拖地的长裙,紧身的裙腰把腰间两旁的赘肉挤成了一截一截。她拿起麦克风,用娇滴滴的声音报起了幕:“东城支行党支部,庆祝‘七一’卡拉OK晚会,现在开始!”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首先,有请支部书记瞿永贵同志讲话。”
经过在东城支行的几年“滚打”,瞿永贵已富态了许多。今晚,他换了一套藏蓝色反领西装,里面是件浅色衬衣,脚穿一双黑色牛皮鞋。可能是体内酒精含量过高,他已失去往日的沉稳坚毅,脚步有点踉跄地走上小舞台,声音依旧浑厚响亮:“今天,我们在这里庆祝党的生日。首先,我们大家合唱一曲《没有共chan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预备——唱!”
瞿永贵晃着脑袋指挥所有人唱了起来。一曲唱毕,掌声笑声此起彼伏。
瞿永贵双手扬了扬,喊道:“静一静,静一静!同志们,在这里,我们也一起来祝贺伊婷行长被评为南州市劳动模范。现在,我代表支行全体员工向伊行表示热烈祝贺。”他把右手伸出,向坐在较远处的伊婷作了个握手动作。
人们“哄”一声笑起来,掌声随即响起。
伊婷笑着站起来,双手抱拳向瞿永贵拱了拱,喊道:“谢谢!”
瞿永贵又扬了扬手,笑着向所有的人招呼道:“祝大家今晚玩得愉快。”说完还行了个鞠躬礼,脚步又踉跄了一下,惹得呼声四起。
瞿永贵刚要退离小舞台,陈燕把他拦住了,拿过麦克风嗲声笑嚷:“请瞿行为我们唱首歌,大家鼓掌。”随即把麦克风塞进他的手中。瞿永贵也不谦让:“好啊。我为大家献上一首……”
“《迟来的爱》!”人们齐喊。
瞿永贵的脸上笑开了花:“小陈,音乐准备!”
“哎!”又是嗲嗲的回应一声。
瞿永贵走向舞台中央,却被拉线拌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今天很高兴,喝多了,大家不要见怪。”怪模怪样地又向大家鞠了个躬。
又是热烈的掌声。
音乐起处,瞿永贵随着过门唱了起来。
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
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
两颗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
才能够彼此完全明了
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
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
多年以来默默对你深切的关怀
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
不愿放弃你的爱
这是我永久的期待
不愿保留你的爱
那是对她无言的伤害
伤痛的心一片空白
如何面对那迟来的爱
……
瞿永贵的嗓门很好,声音还充斥着感情,会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听着如泣如诉似的歌声,陈淑文冲伊婷轻声笑道:“伊行,你看瞿行唱得多投入啊,把对那个四川妹子的感情也唱出来了。咳,他也不怕大家有看法,这还是党员活动呐。”
伊婷笑了笑,话语里充满了同情:“可以理解的。瞿行的老婆是乡下人,土不拉矶的,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家里又整天骂声不断。为了两个孩子,他不想离婚,只凑合着过。现在有个妹子小鸟依人般陪伴身旁,他当然非常在乎这‘迟来的爱’了。”说话间,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上官衡的音容笑貌,脸“唰”的一下红了,怕被陈淑文看见,连忙掉过脸去。
陈淑文却没有在意伊婷的表情,她听了伊婷的话,捂住嘴巴笑了起来,道:“唉,瞿行整一个变了。刚来银行时那么有魄力,那么一丝不苟。才几年的时间哪,真是说变就变。原来的军人形象没了,听说军装军大衣军棉被也统统更换掉了,瞧他今晚的衣着打扮多超前。”
“瞿行对我说,他都奔60的人了,神经不想绷太紧,也该轻松轻松了。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知怎的,伊婷这时总为瞿永贵打圆场。
陈淑文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现在把支行的全部工作都放手给你,看来他很相信你。”
伊婷笑笑,刚要答话,这时陈燕走过来,把无线话筒递给伊婷,嗲声嗲气道:“伊行,你也来一个吧。” 伊婷摇摇手,哈哈一笑:“我五音不全,你们自己玩吧,不要管我。”她干脆站起来,抚了抚有些发皱的咖啡色竖领衣裙,对陈淑文道:“走,咱们出去透透气,让他们玩得开心点。”
伊婷和陈淑文走到厅外的咖啡卡座。两人要了柠檬茶,一边闲聊一边欣赏窗外的夜色。
门外响起咯咯的荡笑声。一个花格子衣服男人一手搂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走进来,一口闽南口音,看样子是台湾人。两个女孩“老板”、“老板”的嗲声喊着,十分肉麻。
伊婷和陈淑文对视一眼,笑了笑。
忽然,隔壁座上传来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大。橘黄色的灯光下,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又老又瘦,头发几乎脱光了,讲着蹩脚的普通话。女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湖南口音,嘴上叼着细细的香烟。
男的气呼呼嚷道:“我给你买房买小车,给你钱用,你却趁我不在偷男人!”
“哪儿有?你别冤枉我!”女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男的几乎跳起来:“还好意思说冤枉。说!那条男装内裤是谁的?”
“谁的,我的!”她边嚷边想道:哼,反正“死”无对证。随即转移话题:“你说得那么好听,给我钱花!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啊?根本就不够我用。再这样下去,我就把房子卖掉!”
“你敢!一个月5000元还不够用?你到外面打工能赚这么多钱吗?”
女的撇了撇嘴,回道:“那是另一回事。你给的是青春损失费,又不是工资。再说要吃饭、买烟、买衣服,还要做facial(美容),这点钱够用吗?”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吵了,这次就放你一马,以后每月再给你加1000,行吧?”见那女的眼波一闪,男的接着道:“但有一个条件,要是再发现你勾引男人,我马上收回房子小车,咱们一拍两散,反正象你这样的女人多的是!”
女的听男的这么一说,马上站起来,走过去坐到他大腿上,撒娇地摇晃道:“你别冤枉我,我没有嘛。可你整天不回来,我独守空房很闷的呀。”
男的被女的这么一折腾,马上软了下来:“darling,我也明白你的难处。可我要是总往这边跑,老婆会疑心的。要知道,香港那边的生意靠她打点。”
女的嗲声嗲气道:“我不管,人家想你嘛。你不回来我就去香港找你!”
男的拧一下她的大腿:“要死啊!被我老婆发现,咱俩都得完蛋,你也没钱用了。”
女的搂着他亲了一下,“咯咯”笑道:“骗你的。走,进去跳个Disco……”拉着男的进舞厅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淑文鄙夷地说了句:“唉,真是世风日下,简直不知廉耻。”
伊婷笑道:“你连这些都看不惯?这种情况社会上多如牛毛,瞿行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女的贪钱,男的爱色,这叫各取所需。不是有句话吗:男人有钱会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陈淑文又想起瞿永贵的事,问道:“伊行,听说瞿行的四川妹子就是上次在舞厅认识的那个?”
“是啊。那个四川妹子一抓住他就不肯放手了。今天约他跳舞,明天卡拉OK,不然瞿行怎会唱那么多流行歌?咳,现在的女孩啊,真的是不顾一切。”
陈淑文揶谕道:“那四川妹子觉得自己抓住宝了。银行行长噢,不简单!银行所有的钱都是他的。对了,分行知道瞿行‘包二奶’吗?”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是早晚的事。不过,”伊婷正色道:“就让瞿行快快活活过上几年吧。记住,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你对瞿行真好。”陈淑文很感慨。
“做人要爱憎分明,他对我有恩,我也不能忘本。对吧?”见陈淑文赞同地点头,伊婷接着道:“其实,瞿行是个老实人,除了‘包二奶’,其他的也不敢过分。你想啊,他是支行行长,为儿子女儿搞个一官半职有啥难的?他就不敢。分行领导的孩子当官的当官,出国的出国。赵行的儿子女儿、杨行的儿子都出去了,叶行的女儿也准备出去。那些分行领导分了200平方的大房子还要买别墅。他们一千几百万薪家根本不是个事。所以,瞿行的事根本就不算个事。”
陈淑文道:“我知道瞿行是个好人,但象他这种事我可接受不了。我要是瞿行的老婆,早和他离了。我宁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伊婷感触道:“瞿行的老婆没经济来源,生活开销全靠他,离了婚她怎么过?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混下去每个月还能拿到家用。唉,女人啊,就是命苦。好了,咱们回里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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