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又一次来到熟悉的地方。
伊婷很喜欢这里。她觉得干啥都不如赌钱来得刺激,简直使她亢奋。已是轻车熟路,她一进门便朝熟悉的场子走去。上官衡等人跟在后面。时间尚早,人不多。伊婷到几张赌桌转了转,准备挑个好位置。
一张桌子吸引了她的眼球。几堆叠得老高的筹码,颜色各异,以紫红色为主,起码30万。筹码属于一个肥胖男人,约50岁上下,秃顶。旁边站着一个稍年轻的,40岁左右,象是跟班。秃顶男人出手十分大方,一甩手就十个紫红色千元筹码。
伊婷看着那人出牌,心里很羡慕:这老板真阔气!筹码眼见得渐渐矮下去,最后只剩十来个。
“他娘的,晦气!”秃顶男人转头冲跟班的喊道:“去,再买些筹码,我他娘的就不信这个邪!”
年轻男人毕恭毕敬小声问道:“黄书记,买多少?”
“啊,书记!”伊婷诧然,双眸瞪得滚圆。
黄书记狠狠瞪着年轻男人,咬着牙小声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喊黄先生!”骂完又道:“先买20万,我非翻本不可!”
伊婷倒吸一口气:我的妈耶,真豪气,一下子就输掉几十万!听那土得掉渣的方言,不用说是来自内地的官员。还是个书记呐,这还了得,成‘输记’了!
伊婷正傻愣在“输记”后面胡思乱想,上官衡拖了她一把:“走吧。”边走边道:“瞧你吃惊的样子,奇怪吗?这样的人每天都很多。”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钱?”见伊婷竟提了个弱智问题。
上官衡笑了起来:“哈,难道会是他们自己的不成?听他们说,月收入有一两千已经很不错了。别忧国忧民了,咱们还是找个好地方玩我们自己的吧。”
伊婷也笑了,让荆鸿去买筹码。
3万元流水似的从包里淌出,荆鸿悄悄把伊婷拉到角落。“又怎么啦?”伊婷不耐烦地瞪起眼。
“婷姨,钱没了,咱们走吧。”声音微抖。
“啊?!”伊婷愣了片刻,复笑道:“看来我们又要背水一战了。别急,钱还会回来的,这就叫置诸死地而后生。”
“婷姨,你让我提醒你钱没了就走。咱们还是走吧。”他恳求。
“别婆婆妈妈的。记得上回吗?最后还不是赢回来了?何况我已有经验。”
“婷姨……”荆鸿还想劝阻,上官衡和杨远生走过来,笑问:“钱赢得没法处理啦?”
“我们……”荆鸿低下头。
“看来你又在扫婷姨的兴了。”上官衡哈哈一笑,掏出一把筹码塞到荆鸿手中:“来,用契爷的,陪你婷姨尽尽兴。”
荆鸿接手一看,全是紫红色的,约有十多个。“这……”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伊婷却眼睛一亮,道:“既然如此,咱们继续玩,把钱赢回来再还你契爷。”
“婷姨,还是走吧,要是把契爷的钱都输了,怎么办啊?”
“真没劲,还没玩就说输。”伊婷柳眉倒竖,声音发狠道:“要是输了我就向上官总借钱,一定要把我的本赢回来!”她一手夺过荆鸿手里的筹码,转身朝赌桌走去。
上官衡见荆鸿傻愣着,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和杨生到场外透透气吧,我来陪她。放心,我不会把你婷姨给卖了。”便给杨远生打了个眼色。
“荆先生,咱们去其他地方溜溜。”杨远生心领神会地把荆鸿拉走了。
上官衡走到伊婷身边,搭着她的肩膀道:“这里几个大厅我们都玩遍了。我带你到楼上去,那些小房间才够刺激,手气好赢得很快。”
“就这么些筹码了,还是你给的,还能到那地方玩?”她摇头。
“放心吧!”他似笑非笑:“这里还有呐,都是我刚才赢回来的。我先帮你垫着,你赢了还给我,输了就当今天没来,咱们玩个痛快的!”
她被他闪亮的眼睛挑逗得浑身发热,圆圆的酒涡猛跳几下,不由得低下头,由他挽着手走向楼上的豪华赌间。
2
荆鸿随杨远生走出娱乐场,心里空落落的。他忧心忡忡地问杨远生:“杨生,婷姨好象被赌场迷住了,能想法把她拉出来吗?”
杨远生拍着他的肩膀,话语充满同情:“人要是上了赌瘾,很难回头,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不过,若她输光了钱,会出来的。”
“我真担心她会上赌瘾。以后不要请她来这里行吗?”
杨远生有点被他感动了:多纯洁的孩子!
自打走私汽车被截获,杨远生和上官衡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资金周转都出了问题。于是,杨远生怂恿上官衡拿伊婷做赌注,把她抓到手。他俩便设局让伊婷上钩。要把她拖下水,就必须让她输得大。
杨远生与荆鸿东拉西扯,好让表弟实施计划。这时手机响了,他对荆鸿点点头,走到一边接电话。随后疾步返回,对荆鸿道:“荆先生,我有些急事,先走了。帮我向伊行说声道歉,明天再向她赔罪。我看你别进去了,就在这里等他们吧。”便急急走了。
荆鸿一人呆呆站在门外,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一直盯着出口,直看得眼睛发酸。门口的警卫见荆鸿那迷茫的神情,警觉起来,不时地瞟他一眼。可荆鸿毫不在意,依然一动不动地守候着。
终于看到伊婷的身影。只见她脸色青灰,脸上已失去往日的光彩。荆鸿证实了自己的预感,急忙迎上去,刚要开口,上官衡示意地摇摇头。
一路上,小车死一般沉寂,伊婷谁也不看,失神的眼睛直盯车顶。
“婷姨,到了。”荆鸿打开后座的车门,轻喊一声。
伊婷慢慢跨出车门,用中指钩着皮包,脚步踉跄。回到房间,她把自己往沙发上一甩,仍然一声不吭。见荆鸿默默站在身旁,她终于说了句:“你累了,回房间休息吧。”
上官衡向荆鸿作了个手势。待荆鸿退出房间,上官衡把房间大门反锁,把西装脱了,往茶几上一扔,靠着伊婷坐下。她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移向远处。
“阿婷,还想着刚才的事?”他明知故问。
“上官总,欠你这50万,不知道何时才能归还。”伊婷重重叹了口气。
“咳,咱们谁跟谁呀,能给你用,就没打算要还。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们能亏待你吗?”上官衡黑黑的双眸透出无限柔情,直把她看得不敢抬头。
良久,伊婷方抬起泪眼道:“上官总,真的谢谢你,欠你的情不知该怎么还。”
“你又见外了。”上官衡嗔了伊婷一眼。
上官衡本不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套住伊婷,毕竟他已从心底里喜欢她。可就如表哥说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等伊婷欠了他的,想得到贷款就容易多了,反正等钱回来了,再好好补偿她就是了。
想到这里,上官衡从上衣口袋掏出个精致的绒面小盒子,把它打开送到伊婷的面前:“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猫眼石,所以,我特意从印度买回来给你。”
呀,一只白金戒指,镶着小指甲般大小的深绿色宝石,晶莹剔透。
“上官总,这……”伊婷不知该如何表达。
上官衡一把拉过伊婷的手贴在胸口,眼里放射火辣辣的光芒:“阿婷,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自第一次见面,你就深深印在我心里。我喜欢你的气质,佩服你的才干,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他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抚摩着,又道:“阿婷,我真的很爱你。我说过,我的太太在生意上根本帮不了我,真希望有个象你这样的女强人帮我一把。不知不觉中就爱上你。”
“上官总……”他用手指轻轻捂住她的嘴唇:“喊我上官吧。”喷出的热气把耳朵撩得痒痒的,酥酥的,直透心房。
伊婷心里的防线慢慢被打开了,呼吸加快,心如脱兔般砰砰乱跳:上官衡风度翩翩,幽默善谈又有钱,论相貌论才干论金钱,都比援朝强多了。他什么都不缺,要不是真心爱我,会为我做这一切吗?
那双发亮的丹凤眼又忽地黯淡下来:只是这一步踏进去,被人发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首先援朝和儿子肯定不会原谅我,而我的事业也会受到极大影响。还有亲戚朋友,他们会怎么看我呢?
看着伊婷那因激动而变得粉色的俊脸,上官衡心动不已,他不顾一切地在她圆圆的酒涡上亲了一口,双手紧搂住她:“阿婷,我真的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做我的情人吧,我绝对不是逢场作戏,我会象荆鸿的爸爸那样为你付出一切的。”上官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放肆地在伊婷的额上、脸上、脖子上热吻,他已经不能自已了。
伊婷轻轻挣扎。在上官衡强有力的臂膀中,那种挣扎显得十分无力。比荆惟力更为热烈的爱抚,终于把她最后一道防线攻破了。他把她抱进了里间……
3
伊婷从精致的小皮包中抽出一摞钱甩到荆鸿手中:“阿鸿,走吧,咱们再去玩会儿。”便笑眯眯地拉起他就要往门外走去。
“婷姨,不是已经输光了,您哪里来的钱?”荆鸿惊讶地打量着她。
“咳,这点小钱算什么?你放心跟着我就是了。”
“可……婷姨,咱们还是别去了,那种地方太可怕了。”荆鸿拉住伊婷的衣袖苦劝道。
伊婷很不高兴,把袖子使劲一甩,双目圆瞪:“你怎么总是那么扫兴?让你走你就走,你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去!”
荆鸿见伊婷真发脾气了,有点害怕,便十分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又一次走进“水晶宫”。
“婷姨,契爷和杨生呢?”
“他们有事忙去了,我们自己玩吧,这样更痛快。”
一张张纸币从皮包滑走,伊婷那美丽的脸蛋开始扭曲了。输得红了眼的她推开荆鸿,干脆到柜台抵押借钱,又继续下场子。
借的钱输得精光,共欠赌债30万元!伊婷见状,一把拉住荆鸿就往外溜,被几个彪形大汉堵住了。
荆鸿惊恐地盯着大汉们举起的刀子棍棒,见他们慢慢逼近了,他一步迈到伊婷前面,强压恐惧对大汉道:“别,别这样……有,有事,好,商量……”
一个大汉把他甩到地上,复揪住伊婷的头发吼道:“要钱要命随你挑!”
“我,我真的没钱……”她颤声道。
“打电话喊家人来赎你!”
“我,家里也没钱。求求你们,放了我……”她一面恳求,一面伺机逃跑,被一个胖子揪住了。
胖子甩了她一巴掌,粗声嚷道:“哼,没钱学人来这里赌,还想溜之大吉?把我们当猴耍吗?来啊,把她的手剁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走佬’!”
“是!”一个拿刀的把手一挥,把伊婷的右手砍了下来。她惨叫一声倒在荆鸿旁边,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服、地板……
“啊!”荆鸿大喊一声,猛然坐起,发现自己仍躺在酒店的床上,浑身却已被汗水浸透。
“叮铃铃!”响起清脆的电话铃声,荆鸿颤抖着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却不敢吭声。原来是酒店小姐甜美的“morning call”。
啊,天亮了!厚厚的窗幔把窗户遮挡得严实,屋里仍然显得很暗。荆鸿急忙洗漱,换好衣服来到伊婷房间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里间传出伊婷轻快的声音。荆鸿终于把心放回肚子,推开门。
伊婷薄施脂粉,正对镜子左右扭动,衣服上散发出的仍是法国香水的清香。她笑问道:“阿鸿,看看我这套衣服,合身吗?”
“很合身,款式挺配您。”他认真地审视那套粉蓝色名牌套裙,笑答。
“真的?”她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看着风采如昔的她,他有点不敢相信:一夜之间竟有这么大变化,好象雨过天青!莫非我多虑了?不管如何,没事就好。他小心地对伊婷道:“婷姨,以后不要来了,我好怕!我昨晚做了一夜噩梦,现在还有点心慌。”
她明白话中的含义,很感动,却没表现出来,只回答道:“好,咱们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世界上那么多好玩的地方还没去过。”
荆鸿孩子般笑了。
伊婷心里很感慨:多纯洁的孩子啊!以后再去赌钱也不能带上他了,我要对阿力负责。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荆鸿刚要开门,穿着墨蓝色笔挺西服、梳着油亮小分头的上官衡已走进客厅:“早晨!”打完招呼,上官衡上下打量一番伊婷:“哟,阿婷今天真漂亮!”遂笑问道:“阿鸿,你说是吧?”
听上官衡唤伊婷为“阿婷”,荆鸿觉得很诧异,但他仍含笑点头算作回答。
伊婷一抹飞红,用不太自然的眼神嗔了上官衡一眼,挎起小皮包道:“咱们走吧。”
恶梦蓦然涌现,荆鸿脸色一变:“去哪儿?”
上官衡一笑:“到各处走走。来这里几次,我们都泡在场子里。今天带你们去大三巴、妈祖庙游玩,吃完午饭接杨生一起回南州。”
小车飞驰。杨远生从反射镜里瞄了打瞌睡的伊婷一眼,对上官衡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搞定啦?”
上官衡扬眉轻笑。少倾,见伊婷醒来,上官衡道:“表哥,今晚来我的夜总会,我请你吃天九翅。阿鸿,你和婷姨一起来,我把王娜喊上。”
杨远生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却道:“那怎么行?我昨晚提前退场,今天要给伊行赔礼道歉。对吧荆先生?”
荆鸿笑了笑,没作答。
“得了吧你!就这么定了。阿婷,你说呢?”上官衡从反射镜里看着伊婷问道。
伊婷脸色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4
闹钟响个不停,终于把蒙头大睡的林远吵醒。他闭着眼从被窝伸手摸向床头,倒扣闹钟,铃声立即停了下来。他用被子把脑袋一捂,还想继续赖床,却“嗵”的跳将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半闭眼睛换上一套时兴牛仔服。
铃声把做早饭的妈妈招来了:“小远,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要采访。”林远应了一声,到洗手间认真洗漱一遍,然后回房间涂点面霜,拿古龙香水往衣服上喷喷,又对镜子抹点发胶,把盖着耳朵的头发往后梳几把,再用两根手指拨弄几下山羊胡,向镜子做个鬼脸,背上皮挎包,对着厨房喊了声:“妈,我上班了。”
妈妈正准备把早饭捧上餐桌,见儿子出门,忙喊:“早饭好了,吃了再走吧。”
林远折回身到妈妈身边,双手搂一下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赶时间。放心,饿不坏你的宝贝儿子的。”便急急赶车去了。
林远上了车,找个位子坐下,便得空回忆昨天下午的事……
他正在办公室赶写一篇新闻稿件,主任方芳把他喊进主任室:“小林,你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明天去银行采访一下东城支行的女行长。”
“哦?是不是那个颇有名气的叫伊婷的女行长,那个南州市人大代表?”
“是的。”方芳看着一脸无所谓样的林远,严肃地叮嘱:“一定要认真对待这次采访。伊婷是人大代表,也是南州市的先进工作者,听说该行有提拔她为分行副行长的意向。最重要的是,银行有的是钱,你搞好了他们便会成为我们的广告大户,我们采通部的广告指标就可以提前完成,我相信你能圆满完成任务的。”
“是,得令!”林远又嬉皮笑脸地用左手向主任行了个不咸不淡的军礼,方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处红灯,到处塞车,林远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
会客室摆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和进口水果,秘书小程招呼林远坐下,给他倒上杯热茶,柔声道:“林记者,伊行怕你饿着肚子采访,给你准备一些吃的,您慢用,她马上到。”
没想到女行长这么细心,林远心里暖呼呼的,边吃点心边想像这位颇有名气的巾帼英雄模样:衣着简朴,短发齐耳,微黑的圆脸庞;不算膀大腰圆,走路却虎虎生风;快言快语爽快精炼,一看就是个女强人。正狼吞虎咽间,会客室进来一个长相秀美的女人,40开外年纪,穿着并不很时髦,却有股使人见了难以忘怀的气质。
林远心里很诧异:又是一位女秘书!不就是个支行嘛,怎么要那么多秘书!不过嘛,还都挺漂亮的,这个虽然年龄大了点。
“你好!”女人热情招呼一声。
林远知道,女行长恐怕一时来不了,派秘书招呼自己,便客气道:“不用招呼我,没事的。伊行长还在忙吗?”
女人脸上现出一对深深的酒涡,伸出了右手:“我是伊婷。”
林远赶紧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点心粉末,双手伸出,紧握递过来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伊行您好!”女行长竟与自己刚才想像的模样相距甚远,林远不禁莞尔。
采访战绩辉煌,笔记满满几页。“呀,差不多了。”林远满意地抚了下山羊胡子。正当他准备告辞,伊婷喊来小程:“房间订好了吗?”
“已经给电话姚经理了,订了芙蓉厅。”
“唔。”伊婷点点头,对林远道:“林记者,你是稀客,中午请你到南州大酒店进餐。”
林远连忙道:“您太客气了。下午我还要赶回报社汇报。”
没等伊婷说话,小程接口笑道:“林记者,伊行推掉一个邀请特意请你,怎能不给面子呢?”
林远汗都急出来了,忙道:“怎么会呢?我是不好意思浪费伊行的时间。”
“工作再忙也得吃饭。要是给面子,咱们一起进餐吧,就我们两个,边吃边谈。”
“好,恭敬不如从命!”林远一拱手,便上了伊婷的车,向南州大酒店驶去。
5
服务员把伊婷和林远领进芙蓉厅。
窗外是个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流水潺潺。餐桌不大,是特意为两人准备的,上面摆了个插着鲜花的彩色玻璃花瓶。
林远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受宠若惊。酒店的姚经理亲自为他们点菜,介绍了几样贵而不饱的菜式。无拘无束中,伊婷和林远熟落起来。
“伊行,能向您打听个人吗?你们南珠区的。”
“谁?”
“您听说过秦刚吗?”
“秦刚?”伊婷愕然问道:“哪个秦刚?”
“您不会不清楚,媒体了解的人肯定有知名度。”林远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你问的是105国道静坐事件的组织者吗?”
“伊行真聪明!我问的就是他。对了,他现在怎样了?”
伊婷反问道:“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见她狐疑的眼神,林远笑着解释道:“静坐事件发生时,我曾来这里采访,亲眼看着秦刚被带走。”
伊婷诧然:“报纸有报道这件事吗?我怎么没见到?大家都觉得奇怪呐。”
“报上没登出来。”林远只说这么一句便住了口,表情有些古怪。
“我明白了。”伊婷理解地笑笑,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秦刚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亲戚,所以我知道他。他们当时的遭遇还算好,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秦刚出来后便到外地去了,不知去哪儿,朋友说要为他保密。”
“为啥要离开?”
“一言难尽。”伊婷叹了口气:“秦刚出来后才知道母亲为他茶饭不思,忧虑过度得了脑溢血。他是个孝子,生意也不做了,交由老婆打理,天天伺候母亲床前,端屎端尿洗身子,与她喃喃说话,遍求名医为她治病。不管如何努力,他母亲的病不见好转,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伊婷动了情,眼眶也湿润了:“秦刚母亲独自拉扯他们几兄妹长大,安享晚年时却因他受累,其伤心程度可想而知。他老婆说他神经兮兮,与他离了婚。他伤心过度,带女儿离开了这里。”
想起陪朋友探望秦刚时他那伤心欲绝的模样,伊婷不禁唏嘘:“一个大男人,大场面毫不胆怯,却在朋友面前嗷嗷痛哭,说是他自己害死了母亲,怎么劝也劝不住。”
听了伊婷的讲述,林远心里很沉重,他为秦刚的经历感到心痛。两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
饭后,服务员送上果盆,伊婷拿起一个黄澄澄的砂糖桔递给林远。见他用纸巾小心擦着山羊胡子,她笑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留起胡子了?有人说,留胡子留长发的男人,要么愤世嫉俗,要么玩世不恭,要么看破红尘,要么标新立异。请问,你属于哪一类?”
“要是必须挑选一类,我就挑看破红尘吧。”林远笑答。
伊婷刚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连忙拿纸巾捂嘴:“哈,你这个年纪也会看破红尘?”
林远没笑,低头沉吟了片刻,感叹道:“秦刚事件给我的刺激太大了,我这才开始明白什么是政治。慢慢的我也懂得了,跟领导走永远没错,不然再有本事也没用。可这么一来,自己也没了灵魂,象个被人操纵的木偶,却因此得到很多身外之物。几年下来,我也就看破红尘了。”
“你太消极了。不管如何,生活总是美好的,尤其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限量。”
林远扬了扬眉头,笑道:“希望如此。”说完站起来,把手递给伊婷:“伊行,很高兴认识您,也十分感谢您的款待,希望银行以后能对我们报社给予大力支持。”
伊婷答道:“当然当然。以后多联系。”她让管明派车送林远回报社,又交待小程把一个印有银行字样的信封给他。林远悄悄打开信封,见里面有一迭百元新钞,约10张,不禁伸了一下舌头。
回到报社,林远伏案挥笔,文章一气呵成,文采从未如此漂亮。
《南州日报》大篇幅刊登对伊婷的采访报道,引起了社会的轰动,邀请南州日报记者采访和做广告的企业随即激增。
林远受到报社的表扬和奖励,主任方芳要求全体同事向他学习。他用报社奖励的1000元请全体同事卡拉OK,所有对他的“微词”自然而然消散了。
6
五彩的朝晖从“水泥森林”宽大的缝里射向街道,路上已有不少匆匆赶路的上班一族。
荆鸿一大早起床梳洗,穿上行服,戴上刚买的水货“劳力士”,便兴冲冲来到向阳路储蓄所。还没到营业时间,铁闸紧闭,门外已站了好些等待开门的人。荆鸿从储蓄所的侧门进入营业大厅,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所主任方大任见荆鸿进来,热情与他握手,介绍情况,带他观看营业前准备工作。
“集合!”方大任用眼角瞟了下大钟,随即收敛笑容,对忙碌的人们大喊。
所有人立即停手,跑到营业大厅,迅速地一字排开,双手反背,两腿绷直,挺胸收腹,双眼直视着权威人物——方大任。
荆鸿一愣,不知自己该如何“操作”。方大任可不敢得罪这个行长的“红人”。他向荆鸿一笑,招呼他站到自己身边:“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所新来的副主任荆鸿,大家鼓掌欢迎!”
人们热烈鼓掌。几个姑娘眼睛一闪,互相对望一下,又挤挤眼睛:哟,支行里最帅的男青年竟成了我们的上司!
“荆主任,请作指示。”方大任客气地招呼荆鸿。
“还是你说吧。”荆鸿的脸竟红了起来。见他那可爱的样子,女孩子们心笙摇动,相互窃窃私语。
“站好了!”方大任脸色一转,训示起来:“我先总结昨天的工作。昨天的服务态度做得不好,有人没做到‘三声’,被下网点抽查的分行宣教处长发现了。按照规定,接客没‘三声’,一次扣200元,三次就要下岗,单位也要集体扣奖。”
方大任越说越激动,厚厚的嘴唇边角渗出白沫。他忽然大喊一声:“袁小华,出列!”
正偷眼看荆鸿的袁小华被这么一吼,浑身一颤,哆嗦走前一步。
“大声复述一遍,什么是‘三声’?”方大任神情非常严厉。
袁小华泪水盈眶,声音颤抖:“来有迎声、走有送声、办完业务有道谢声。”
“你做到了吗?!”
袁小华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哭出声,眼泪“哗哗”往下淌。
她一哭,方大任倒有些心软,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安慰:“自己做错事还好意思哭。这次算了,下次再被逮住,没这么好彩了。入列。”方大任的声音已明显低下来,他再次叮嘱道:“我不希望再出现类似情况。一定要记住礼貌用语,所谓‘礼多人不怪’。‘三声’必须用齐,要让满意度百分之百。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声音洪亮点。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人们一齐吼起来,倒把荆鸿吓了一跳。
方大任满意地“唔”一声:“今晚回去要把所有的礼貌用语背熟,明天一早测验。谁要是背不出来,看我怎么处置!还有,人事科反映,我们所的班前宣誓不够激情,要加以改进。今天一定要好好整顿一下。荆主任,请你也入列,我们全体一起宣誓。”
方大任右手握拳,放在胸前,拳心向内,象宣誓入党时般严肃。所有人都跟着他举手、握拳、放到胸前,神情也象他那般肃穆。
“我们一定要做到服务百分百!”方大任张大破锣似的嗓子一个字一个字顿着。
“我们一定要做到服务百分百!”所有职员包括荆鸿在内不敢有一丝怠慢。
“储户第一,存款第一!”
“储户第一,存款第一!”
“要让储户满意,让领导满意!”
“要让储户满意,让领导满意!”
方大任满意地一拍手,然后高举拳头,声音越发高亢:“与时俱进,预备——起!”
人们跟着高呼:“与时俱进,创新发展,服务兴行,全力以赴!”喊毕,围成一圈,十几只手象电影《排球女将》般手心叠手背甩动:“加油!”
宣誓结束,方大任喊道:“大家站好队,开门接客!”
人们连忙各就各位,站到主任分配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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