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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口的秘密(一)

时间:2016-06-27 19:54:05     作者:芊墨      浏览:9629   评论:0   

一、

2016年的夏天,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季节,阴霾始终笼罩着这座城市,雷声也不间断地在城市的上空中轰鸣,久不见太阳。这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校园的地面经常水积成河,走在校道上必须挽起裤子才能避免浸湿裤脚。又是一树凤凰花开的季节,火红的颜色,就像是熊熊的火光,像极了涅槃的凤凰,仿佛在竭尽全力地释放自己,又仿佛在寻求得到生命的解脱。它们一簇又一簇地挂在树上,像喷射出来的火焰一样旺盛,却不知再美的花都不堪风雨的侵袭,几轮雷雨过后,它们逐渐散落一地,气息奄奄,任人践踏。

残花的落败很容易让人伤感,但比起一个生命的消逝,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时候的刘禺,还不知道跟他朝夕相处的室友黄森,灵魂已经随风而去,生命的篇章被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201663号这天,像往常一样,每个毕业生不是在新就任的工作岗位上忙得焦头烂额,就是在各个招聘会上四处奔波,毕业在即,新生活带给他们的是双重的压力。当然,也有些幸运儿,此刻正在尽情地享受着各地的风光和美食,他们已经拿到了满意的OFFER,但公司不需要他们马上到位上岗,于是他们带着轻松的心情踏上了毕业旅程。刘禺就是这些幸运儿的代表之一。他正带着女友许玥玥在丽江的客栈里惬意地喝着咖啡,闲聊之际也渐渐规划起两人的未来。2016年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幸运的年份,他轻轻松松就应聘到一家外企公司的公关部,这是对他能力的肯定,更给两人的感情起了定海神针。而许玥玥考上了本市的公务员,在父母的帮助下,又调到了国税部门。前途一片光明的他们,对未来满怀憧憬,毕业对于他们毫无压力可言,他们只想在毕业季的尾巴上,尽情地享受完这短暂的时光,为自己的青春留下最珍贵的记忆。如果上天待所有人都一样眷顾的话,那么他也不会在三天后返回宿舍时看到惊人的一幕,也不会在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里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黄森因痛苦而狰狞的面孔。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宿舍楼下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警车和救护车静静地躺在大马路上,法医和警察脸上肃穆的神情,学校领导及辅导员错愕而悲痛的脸,还有各种好奇的眼光,勾勒成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是那个夏天里刘禺最深刻的记忆。刘禺始终不相信黄森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找不到黄森自杀的征兆,仔细想来,却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跟他说过话是什么时候,甚至记不起生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什么表情。直到这一天,刘禺才发现黄森的社交软件状态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更新过了,也就是说,原来在大四开学的这段时间以来,黄森都没有主动敞开过心扉,将自己的想法和状况告知外界,更不曾展示过自杀念头的蛛丝马迹。那么,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对生活绝望了呢?又是什么因素将他一步步推向了黑暗的深渊呢?

  

二、

2012年的9月份,黄森踏入了这所闻名于金融业界的二本院校,他对未来踌躇满志,想通过四年的锻造,最终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满意”最主要的含义是“高薪”,因为黄森认为,工作再苦再累也不要紧,只要工资足够高,能够让家庭彻底摆脱贫困,让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那就是值得的。这也是他之所以放弃另一所录取分数更高的院校而来到F校的原因。

出身于农村单亲家庭,想在大城市里立足是多么不容易,没有强大的后盾,只能靠自己单枪匹马、披荆斩棘来杀出一条血路,由此拼搏到一片江山。黄森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在大学的第一年,他就选择了一种近乎苦行僧的生活,那就是刻苦学习。为了鞭策自己,他打算竞选班上的学习委员,这样既可以督促自己努力学习,也可以默默地为大家服务。可惜他并不能如愿。竞选班干部那天,当班主任在讲台上动员同学们自主担任班干部时,他刚想站起来,不料坐在他前面的女生却比他先一步“倏地”站了起来。她迈着大步自信地走到了讲台上,长裙摆随着她的步伐上下晃动着。“大家好,我叫周文瑶,我想竞选的班干部是学习委员。我有信心能够担任好这个职务,原因有三,其一,高中我连任了三年的班长,策划了十多次班级活动,带领同学们多次获得“优秀班集体”的称号;其二,我能吃苦耐劳……”

周文瑶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额前的长发在教室的风扇吹动下不断飘到脸上,每次都被她若无其事地轻轻拨到耳后。她的瞳孔明亮得像一汪清泉,眼里充满坚定和热情,脸上的微笑灿烂如花,口齿伶俐得让人不容反驳。她的普通话是标准的,她的条理是清晰的,她的停顿是恰到好处的。黄森默默地看着她,心里的底气突然消失了,如果自己竞选,蹩脚的普通话会不会让同学们暗自嘲笑?又该如何介绍自己呢?在过去的三年里,他没有担任过任何班干部,因为一心都在家庭和课外兼职上,他甚至连学习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又怎么会有时间去管理班级事务呢?

假如当年父亲没有出走,假如自己不是家庭的长子,假如从小生于城市长于城市,或许此刻的自己也能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吧?可是生活中远没有那么多假如。初二那年,父亲到外地打工,并且一去不复返,从此家中只剩体弱的母亲跟年幼的妹妹黄笑笑。当母亲含泪告诉他们兄妹俩父亲病逝他乡时,黄森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了,他对没有父亲的感知全部源于电视剧,剧中那些缺失父爱的少年,在没有父亲的教导和督促下,越来越叛逆,最后变成了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不良青年。不过黄森对自己的忧虑很快被取代,因为母亲在那段时间里情绪极度不稳定,她整夜失眠,并且变得不愿意出门,哪怕只是走到门口的院子里。妹妹不明白父亲去世的含义,只是看到母亲不搭理她,也经常无理取闹,总是对着黄森大哭大闹。这时黄森才真正接过家庭的担子,他开始学习做饭,也跟着60多岁的奶奶到田里务农。父亲去世使他们家的经济来源彻底断绝。父亲健在时以做小生意来养家糊口,母亲则在地里种些蔬菜,到了合适的时节就采摘到市场里面卖,虽然赚得不多,但也足够一家人生活得其乐融融。而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时,黄森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黄森害怕被同学们知道父亲去世的事实,于是在学校里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总是踩点来上课,一下课就往家里跑,因为田里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农活等待着他。这片菜地需要播种啦,那片玉米地需要锄草啦,还有浇水,还有施肥,还有最后的采摘,以及拿到市场上贩卖。农活总是干不完的,他家的地并不多,但是种的蔬菜种类不同,加上播种时间也不一样,于是他的课余时间几乎就全耗在了这片土地上。奶奶经常过来帮忙,她心疼自己的孙子,有时候会赶他回家,但是黄森执意要留在地里干活,因为他不忍心让年迈的奶奶肩挑重水来浇菜。在奶奶的帮助下,他不仅学会了煮饭做菜、观察庄稼、施肥浇水,也学会了在市场里叫卖自家的蔬菜。当时他们所用的称还是人工称,需要自己去调整砣的位置,使它跟商品保持同等的重量,让秤得到平衡,由此来衡量出商品的重量。秤砣跟商品能够通过调整而得到平衡,只是人与人之间,为何不能够通过调整来获得公平呢?几年后的黄森,也许脑海中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未等答案揭晓,青春的乐曲就戛然而止了。

谁会知道黄森内心的苦楚呢?他那么不起眼,黑黑的皮肤,小小的眼睛,虽然高却瘦弱的身板,一语不发坐在座位上时,极其容易被当成书呆子。谁又知道他心中为了这个学习委员的职务而掀起的波澜呢?他们只看得到美丽大方的周文瑶,只听得到她甜美悦耳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到黄森的心声。他们用掌声肯定了周文瑶,却也击碎了黄森小小的自尊心。她那么优秀,自己怎么比得上她呢?还是算了吧,黄森心想。

这种心理在后来的竞选校学生会干部时再度出现。唯一不同的是黄森上去自我介绍了,他没有当过任何班干部,只好将自己课外兼职的经历说了出来,只可惜这段原本有特色的履历在他结结巴巴的表述中并没有得到面试官们的肯定,他们不耐烦的表情让黄森更加紧张和窘迫,普通话也更加不流利,加上时间的限制,他讲到一半时就被打断了,只好仓促收尾。至于另一半,就成了他心中再也无法开口的痛楚。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高一开始他就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里当服务生赚取生活费。母亲的状态逐渐恢复之后,重新操持起家务跟农活,妹妹也上了初中,黄森考进了市区里的重点高中,成为了寄宿生。因为成绩优秀,学校免除了他的学费,使黄森解决了最大的问题,至于生活费,全靠他在大排档里打工所获,想到母亲带病还辛苦操持家务,他就非常节约,时常把打工的钱用来买营养品给母亲,以及补贴给妹妹做生活费。这段时间的黄森,其实内心也是非常具有成就感的,因为他觉得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反哺了家人。可是让自己引以为豪的经历,在作为面试官的师兄师姐眼里却是不值得一提的,他们的不屑让他感到异常难受,再看到其他人的表现,便觉得个个都是周文瑶。他们都是来自大城市,他们的经历都是丰富多彩的,他们的精神面貌都是积极向上的,他们整体上都是优越感十足的。而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无疑是渺小而毫无分量的。

这两次经历给黄森带来了心里阴影,使他难以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总是认为自己说出来的话会遭受嘲笑,包括他在以后的实习岗位面试中,也包括在找工作的面试过程里,只要跟面试官面对面时,他总能想起大学第一年的这两次经历,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两次经历总是让他在自我介绍讲到一半时就突然卡住,大脑短路,并且这样的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变。黄兴的内心也更加苦闷,刚刚上大学就受到了挫折,他便不再去参与这些组织和社团的面试,只想认真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来慰藉自己。

 

三、

刘禺是黄森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也是他四年来关系最好的室友。刘禺来学校比较早,他把行李收拾妥当之后,独自包揽了整个宿舍的卫生工作,当黄森搬进宿舍时,刘禺也热情地招呼他,替他摆放行李、挂上蚊帐。刘禺的热心让黄森深受感动,他也拿出家乡的特产让他品尝,虽然包装略简陋,但是刘禺一点也不介意,他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还跟黄森聊起了过往的生活,两人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相比于其他两个室友陆子豪和李翌辉,刘禺似乎更懂得黄森,也许是因为他跟黄森相似的背景,同样来源于小地方,同样经受过贫困的洗礼。只不过刘禺比黄森更幸运,他的父母在相互携手奋斗后,从落后的小农村搬到了城镇里,让儿子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同时也注重培养了刘禺阳光开朗的性格。使得刘禺跟黄森有许多共同语言,他能够理解黄森所承受的苦,也在日常生活中对他照顾有加。比如当他获知一些勤工俭学招聘信息时,总是第一时间告诉黄森;当其他两个舍友提议四人一起去酒吧喝酒替自己庆生时,他也能替黄森着想让他们换消费低一点的地方;当他知道黄森为了省钱舍不得吃肉时总是故意打多一份肉再分给他吃。刘禺用这种善解人意,一点一点地温暖黄森的心,是他在孤单的四年里唯一的慰藉。

刘禺是无疑是孤独的,他的家庭境况使他无法像常人一样社交,别人在聚餐时,他在兼职,别人在爬山郊游时,他在学习。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这种日子跟他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换了时间地点而已。他是不善言辞的,有时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普通话里带有口音,因此他也懒得主动开口跟别人交流。只有在宿舍时他才偶尔打开心扉,跟舍友们说起自己兼职的经历。不过宿舍里能认真听他讲话的永远只有刘禺一个,李翌辉沉迷于游戏世界了,耳朵里通常插着耳机,是听不到黄森的吐槽的。作为一个游戏宅男,他的眼里永远只有虚拟世界里的人物,现实生活中的人他也是极少关心的,特别是像黄森这种看起来苦大仇深的人。除非黄森自己主动跟他倾诉,不然他是不会理别人的私事的。但是即使是沉迷于游戏里的李翌辉,最后都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院校的研究生,这实在是让黄森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李翌辉虽然没有黄森的刻苦,也没有刘禺的积极,但他跟陆子豪一样,脑袋机灵。他们很少去上课,但考起试来一点也不含糊,该拿的分一点也没少掉。恰恰是他这种人对黄森来说是最具有威胁性的。他们不像黄森那么勤奋刻苦,但他们考试的成绩,平时做的作业也不比黄森差多少,是那种不发力还好,一发力就会马上超越黄森的人。这可能也跟他们的学习方式有关,他们抛弃掉课堂上的知识,但是会在课外自主学习加倍补回来。可惜黄森永远学不会这一点,成长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跟紧老师的步伐,就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但他却不知道,有时候课堂上老师传授的知识,已经跟社会上所需要的人才脱节。而这一点,大概是他在社会上屡屡碰壁最主要的原因吧!

而陆子豪,因为极少在宿舍,他跟黄森的交集是最少的,他是本地人,又忙着自己的“事业”,有时候一个月才回一次宿舍,彼此的交流并不多。他家境富裕,多才多艺,擅长吉他、架子鼓等乐器,开学刚不久就组建了自己的乐队,时常为乐队忙进忙出。另外,他对摄影分外着迷,大一下半年开始玩摄影,不断更新摄影设备,大二就在学校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捣鼓出了一个小团队,专门跟拍毕业照以及拍摄各种艺术照,大四没毕业就已经在校外成立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从小养尊处优的他,经常无法理解黄森的行为。宿舍四人在一起打球时,他看到其他人穿的不是耐克就是阿迪达斯,只有黄森踩着略旧的普通板鞋。他就会问黄森,怎么不给自己买双高质量的球鞋。黄森感到有点窘迫,他知道粗心的陆子豪压根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只能苦笑了一下。还好刘禺会帮他解围,巧妙地维护了他的自尊心。黄森说不羡慕陆子豪是假的,单是鞋架上的那些名牌已经够他瞠目结舌了。陆子豪总共有七双球鞋,每天一双,总是不重复,他只穿阿迪达斯和耐克两个牌子,但是款式全是不同的。黄森想到这里,也只能是把问题归结到“命运”这一话题上。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有人尝尽了甜头,就有人吃遍了苦头。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拥有的东西,另一些人得竭尽全力后天奋斗才能获得。命运的巨轮驶向哪里也早早被安排好,受到上天眷顾的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将船准确地开到对岸,而不受命运待见的人,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波逐流,礁石在海底静候着,未来到充满变数,稍不留神就可能船沉大海,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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