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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谈国事”

时间:2009-03-18 22:03:11     作者:张淦侑      浏览:17756   评论:0   

 
——《茶馆》是一幕政治讽刺话剧 

今天是鲁迅逝世72周年的日子,鲁迅要是还活着,他也是支持我讲讲这种话的。诸君以为如何?《茶馆》就是一幕极致讽刺的政治话剧。

每逢乱世,必出英雄。此英雄者,有将军,更有大师。如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出。至近现代之中国,独领风骚的不仅有王国维、鲁迅、胡适、徐志摩者,还有话剧的化身——老舍先生。作家用自己真诚的笔调关怀着祖国和人民,揭露黑暗是为了得到光明,但却必然遭到来自政治的迫害。历史上从屈原开始,政治手段干预文化自由已经是走火入魔。老舍有自知之明,所以梦屈原、王国维而去,沉湖自尽。他留下来的,不只是《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这些天才小说,他手里还拿着一幕《茶馆》向我们走来。

《茶馆》之所以是一幕政治讽刺话剧,是受到一定时代限制的。《茶馆》创作完成并出演是在那个高呼万岁、谎言连篇、没有自尊的年代,丢了旧中国、立起新中国,文人无自由。老舍怎么办?写!写戊戌维新后、辛亥革命后、抗日战争后,三个不同的“后”时代却有着共同的性质,就是民主自由政治运动尴尬地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先锋。康梁变法,要君主立宪;孙文主义,成军阀耳目;八年抗战,斗了自己人。一个慈禧,一个民国,一个日本,外争是假、内斗是真,全是借口,骗得老百姓连屁也要坐到《茶馆》里放。就在那个老百姓连到《茶馆》里放屁的权利都没有的年代,老舍再次天才地写出《茶馆》。

老舍完全可以长篇纵论天下所及之处啊,但为什么只写一个茶馆?《茶馆》又是怎么写出来的?用老舍的话说:“ 茶馆是三教九流会面之处,可以多容纳各色人物。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这出戏虽三幕,可是写了五十来年的变迁。在这些变迁里,没法子躲开政治问题。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台上的高官大人,没法子正面描写他们的促进与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认识一些小人物,这些人物是经常下茶馆的。那么,我要是把他们集合到一个茶馆里,用他们生活上的变迁反映社会的变迁,不就侧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么?这样,我就决定了去写《茶馆》。”(老舍:《老舍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老舍“不十分懂政治”,但还得想个法子"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所以就从侧面来,看小人物的生活,也许包括老舍自己,不论是谁,那年头都是“没法子躲开政治问题”。《茶馆》也就成了那些“政治问题”的大熔炉。

一个裕泰大茶馆,随着三个“后”时代而变,不变的还是那“莫谈国事”四字,明摆着是要叫人不要关心政治,老舍先生不吃这一套,专门写出《茶馆》,我偏要谈!怎么把这些“政治问题”融在一块儿呢?老舍的做法是“以人为主”:第一、主要人物自壮到老,贯穿全剧。第二、次要的人物父子相承,父子都由同一演员扮演。第三、设法使每个角色都说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又与时代发生关系。第四、无关紧要的人物一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客气。(老舍:《老舍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也就是说,老舍打破了“人绕事”的传统手法、开创了“事绕人”的新型手法,这用在《茶馆》里,竟恰到好处地把纠缠不清的事情交给了作品人物,语言上京味十足、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一锅老汤,一壶酽茶,一幕震撼人心的人间悲喜剧在百年老店“裕泰大茶馆”里上演。

最初与我们见面的是王利发,他才二十多岁。因父亲早死,他很年轻就做了裕泰茶馆的掌柜。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坏。利发利发,一辈子都不顺利、不发财,这不是对“三后时代”的控诉么?作为主要人物,王利发的形象刻画非常出色。王利发是贯穿全剧的线索性人物,子承父业,他继承了其父“多说好话,多作揖”的处世哲学。为了在“三后时代”求得自己的一席生存之地,他苦心改革自己的经营方式,使之跟得上社会风气的流变。像他这样一个精于处世且做了一辈子顺民的小商人,最终还是没能争得自己的生存,被逼上了绝路。“我只盼着呀,孩子们有出息,冻不着,饿不着,没灾没病”的王利发,是中国老百姓的心理写照,要别人“莫谈国事”,可自己背地里还得臭骂一顿那些恶棍官僚。

现实却跟“莫谈国事”的王利发开了个玩笑。这不,常四爷来了。常四爷是一个享有“铁杆庄稼”特权的“旗人”。他性格耿直、刚强,富于强烈的正义感和爱国心。面对清朝的腐败,他激愤地说:“大清国要完!”因而坐牢。他参加过义和团,后来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卖菜人。和“做了一辈子顺民”的王利发不同,他“一辈子不服软,敢做敢当,专打抱不平”。他“只盼国家像个样儿”,但结果是“一事无成”!最后他说了一句充满感愤的话,“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常四爷来茶馆,谈的就是国事。如果把王利发比作当局、常四爷比作民众,则能很好地体现政治对言论的态度,这就是“莫谈国事”。常四爷偏要谈,结果还是“一事无成”。这从中讥讽了政治,也警醒了民众,可谓一石二鸟。

还没完,竟又来个讨债的秦仲仪。秦仲仪是王利发的房东,原是一个掌握着相当家产的血气方刚的阔少,后来主张“实业救国”,成了一个立志维新的资本家,但由于当局的黑暗统治,尽管他惨淡经营几十年,最后还是彻底破产。他在“事业”失败后自我嘲讽地说:“应当劝告大家,有钱哪,就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哪,秦某人七十多岁了才明白这点大道理!他是天生来的笨蛋!”与其说秦仲仪是自我嘲讽,还不如说是嘲讽秦仲仪的时代。

在老舍笔下的这个“小社会”的,还有狠毒奸诈的清官太监、吃洋教摆威风的教士、旧军阀的官兵和警察,以及那些从清朝一直混到国民党统治时代的侦探、打手、流氓、人贩子、相面的等种种社会渣滓和那些经受着生活熬煎的旧艺人、小摊贩、厨师、小学教员等下层市民。此外,还有流入城市的破产农民,他们在农村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这里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悲惨的命运,如贫农的女儿康顺子被卖给太监为妻,“三后时代”残忍地埋葬了她的青春。

总之,众多的人物形象,活现出一个令人窒息、激人愤怒的黑暗社会。尽管一次次地改朝换代,而茶馆里那张“莫谈国事”的纸贴却“保存了下来”,这是富于象征意义的,就是说这些朝代的共同特点是仗势欺人,老百姓是不能说话的。在茶馆这个“小社会”的背后,有一个没有出场的主宰一切的魔鬼,打开书本一看,竟是黑暗腐朽的政治制度、落后蒙昧的封建观念和流氓无赖的社会方式。

在《茶馆》中,强大的个性语言构筑了各种人物性格,一两句话,也是令人过目不忘的。象沈处长,出得台来,只说了几个“好”字,装模作样,一脸的官司,不屑与人家握手,而只用冰凉的手指摸人家的手一下,他装腔作势,自命不凡,和同等的人说起下流话来,口若悬河;可是对下级说话就只由口中挤出那么一半个字,来强调他个人的高贵身份。正是这些看似潦潦几笔的人物,各以自己的命运反映出那个时代的面貌。再如唐铁嘴夸耀自己“已断了大烟,改抽白面了”的对话,看起来滑稽可笑,却激起了人们对帝国主义侵略的仇恨;王利发问报童“有不打仗的新闻没有”,像一句玩笑话,但表现了市民对动荡时局的不满;松二爷看见宋恩子和吴祥子仍穿着灰色大衫,外罩青布马褂说:“我看见您二位的灰大褂呀,就想起了前清的事儿!”表现了松二爷的怀旧情绪,同时也讽刺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

老舍就《茶馆》的语言谈到:“没有生活,即没有活的语言。我有一些旧社会的生活经验,我认识茶馆里那些小人物。我知道他们做什么,所以也知道他们说什么。以此为基础,我再给这里夸大一些,那里润色一下,人物的台词即成为他们自己的,而又是我的。”(原载1958年《剧本》5月号)

老舍先生是憧憬着美好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可“新”的中国建立起来的时候,也就是在《茶馆》出演后,他却没了说话的权利,他一定预感到什么,或者看到了《茶馆》还在另一种制度下延续上演悲剧,我们要“莫谈国事”,可“国事”却伤害了我们。怎么办?老舍选择自杀。对于老舍本人,也确实是一种讽刺。冰心跟舒乙讲过:“我知道你爸,一定是跳河而死!” “他的作品里全写着呢,好人自杀的多,跳河的多。” 像《茶馆》里的王掌柜,受尽人间折磨之后,说了一串耐人寻味的话,诸如对小孙女说:“来,再叫爷爷看看!”“跟爷爷说再见!”“万一我晚上就死了呢!”最后上吊而亡。人之将死,是说了大实话的!《茶馆》说了过去的大实话,难道不是在说现在或未来的大实话吗?

我想,一定还说着的。

 

其他参考资料:

老舍:《茶馆•龙须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

张仁里:《论话剧导表演艺术》,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版。

朱栋霖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2008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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