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一座伟大的城市都有它的传记作者。提起都柏林，我们想到乔埃斯；说到布拉格，我们想起卡夫卡；至于老上海，它永远都活在张爱玲的笔下；而巴黎这座光明之城，当然是属于本雅明的了。在我们的想像里面，这些城市和那些作家之间的故事简直要比梁祝还浪漫，生死相许，可歌可泣。”这是梁文道受MikeDavis新著《贫民窟行星》（Planet OfSlums）的启发，“泣唱”《城市的挽歌》的第一段。

梁文所展现出的是对于“中间城市”的思考。“中间城市”——这一住满秉持农村生活方式却带有部分城市假象的人群、拥有城市人口密度却没有传统城市基建和结构的空间，可以说是城乡矛盾激化所催生出的悖于传统的第三种人类聚居形态。

俯瞰当今中国，我们赖以生存并长期为之骄傲的土地，它的影像确实愈来愈模糊，它们是城？是乡？还是中间城市？或许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没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中间城市”的疑问立刻在脑中闪现出刚去过的桂林阳朔，这是我近期踏访的地域里最具代表性的“模糊存在”。这个虽称不上伟大城市但却名扬海内外的伟大旅游县城，它的传记作者就是那位曾在此对歌无敌的刘三姐吗？答案同样模糊。这儿除了大榕树公园的对歌台和地摊上叫卖的山歌CD，似乎已无法找寻刘三姐的印迹，壮族女人们，年轻的多半做起了景区合影的买卖，中年的大多操持果园办起“采摘乐”，老年的则多是编花冠、草鞋叫卖，他们的顾客就是一群群生活在所谓的城市里并被称作城市居民的人。她们还都会唱三姐留下的山歌吗？或许叫卖的吆喝早就坏了她们的嗓子，或许那密布游客的山上早就没了山歌人的落脚地，或许为生活钻营之苦早就破了她们唱山歌的闲情雅致……

这“模糊”不只由当地女人的“职业”体现出来，有更多真真切切的存在告诉我，此等胜境之地的现状是何等尴尬，它不再需要人们太多的夸赞（媒体将美好夸大、彻底忽略“丑陋”），着实需要一首叫醒它的“挽歌”。

我顺着漓江景区停车场近旁的一个小巷，朝向往已久的漓江碎步走去，缘何碎步？一是为珍惜靠近美好的过程与细节，二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小巷虽短，却和谐地糅合了异国情调与传统元素，一派阔绰丰饶且文化积淀深厚的景致）。别岸登舟，置身江中，顿觉意味有所差错。原来是闹哄的马达搅乱了古代咏漓江之诗的意境，水质并不见散文《桂林山水》描写的那般澄澈，漓江生态“堕落”的罪状与成因已不愿在此啰嗦。

我游过的那一大片景区都没有公厕（或许藏在哪个隐蔽的一般游客找不到的地方，那还请原谅我的眼大不聚光）。如果是怕污染水质，那这份心倒是值得提倡，但是难道当地旅游业的收入在漓江建不起一两个生态环保公厕，别说所有收益仅用之于百姓生活改善之类的美词。在我回到停车场仔细瞧瞧周边后，心情跌落参杂同情，进而是愤怒。“贫民窟”充斥眼睛，很多砖石外露裂缝，填满青苔，尽是潮气，阴森森的一片。挨家挨户门外立着一个牌子，统一写有“厕所，每位一元”。众所周知，很多大中城市的公厕早就取消收费，小城镇和村级的公厕也就两三毛，为什么到了这里，人顷刻升值，排泄物都如此“涨价”。

但我真得感谢这一元钱，让我买了一张漓江旁真实普通百姓住所的门票，让我知道它们与前面我所提及的那条雅致巷子只有几米远，让我知道了贫富悬殊的准确定义。我进的这间屋整体上看处于这块原住民房屋的中等水品，屋内与外墙一样阴森，角落挂满蛛网，陈设破旧，见不到什么家电，衣服架是用废料自己做得，所晒衣衫破陋不堪，显然是缝补了很多次。“一元厕所”的现象难道是人们常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不，这是当地人穷怕了，放眼时下、放眼我国，太多的人们因为曾经穷怕了、不自由怕了，面对现今“钱途”与自由的怀抱大敞狼吞虎咽。但是这样的吞咽是很不科学的，就像《活着》里那个被红卫兵批斗的老大夫，几天不让吃喝，福贵因事相求送他几个馒头，他一阵狂吃再加几口水，差点咽气。

我们不禁要问：当地政府的钱用到了哪去？可能有官员会拿少数民族安土重迁作政府不改善他们居住环境的理由，那么为什么不在原有房屋基础上改造加固？毕竟很多屋子就像它门前坐着的脸上布满皱纹与愁绪的老人一样，奄奄一息、随时崩塌。午后，通往龙门水岩途中的村庄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瞠目结舌。四处土屋，让人不觉联想起抗战影片中的村庄形象，最显眼的就是很多孩子倚着玩耍的那一个屋，上面写着“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当然这话不错，但也暗自证明了这片地建国后就没怎么变过。

夜色中，繁华的阳朔西街仿佛让人停留在另一个国度。餐馆、酒吧、迪吧、咖啡厅密布这条步行街，歌舞升平，一片繁荣、富庶、和谐之景。灯火未阑珊，我的心却近乎停息。悄悄地，我无助的离去，只能让繁琐的思绪化身为粗陋的文字。我做出自我思想的决定，把阳朔般的千千万万个所在的传记作者颁给那些变革它们的人们。到那时，挽歌自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