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说起》
十 、从“跳楼”到旅游
国人的看热闹癖,在祖国的旅游业上也展示得淋漓尽致。
自伟大的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生活水平与日俱增,大家都热衷起旅游来。人在商业利润的驱动下,都变得异常聪明和有远见。在重庆还不怎么有夜景的时候,不知谁就高瞻远瞩,在郊外一个叫着南山的地方,于“会当凌绝顶”处修了一个观景台,规模不小,没有政府介入看来难成此大器。如今可发了,从社会的角度说,解决了大量的就业,因为光一个大门口剪票的就有四个成年人,两男两女。那两女颇具川妹子的颜色,也就兼职做了迎宾,只是面容冷酷,大约是免费兼职的缘故,又或者是出于职业需要,看门不能心软,无票(资格)者一律挡在门外,但——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大活人还会斗不过死规矩么,凡事都有个例外。倘是某重量级的人物不幸来此,那必然会横幅标语漫天,哪还有闲心剪票。
从商业的角度说,这可谓一项睿智的发明,文化都是炒出来的,某地有某物出名,那得商家说了算。这不,硬就是炒出个重庆夜景来,还真就吸引了八面四方的游人。从汽车牌照看,居然宁夏黑龙江的都有,汗!驱车不远千里至此,着实该做成专题片以供今人后人瞻仰。从人民的角度看,他们在节假日又多了一个排遣无聊的无聊去处,是为以毒攻毒,祖国的中医文化可谓群众基础雄厚,看来人民都很会疗养自己的身心了,那“合作医疗”岂不是显得多余,人民都去旅游了,谁还看病哟,看病贵看病难——“炒作,纯属炒作!玉皇大帝拉的胆结石也不值两千万。”
某个法定假日,大约是“五一”黄金周,我们一群穷的就剩响叮当的无聊大学生,在强大的社会潮流驱使下,也假装很无聊和一般富有的去旅游了——一般情况下,只有富人才有资格和闲心大谈显摆无聊的神情和行径。远出花消太高,尽管很想去什么九寨沟张家界等一流的地方,但首先封杀。经一番激烈而惨烈的讨论过后,决定舍远求近,就去南山观景台,反正都没去过,并没有遭到激烈的反对,因为反对的人都被“那你说去哪儿”的高深问题吓回去了。说不去吧,又怕被别人说土老帽不会赶潮流,并且也觉得这也太不象假期了,还黄金周呢,到时候别人抱着电脑看照片自己在一旁干郁闷。还有这大学生活也着实无聊,又不象高中,每天活在计划和父母的叮嘱里,现在好不容易解放了,还不赶快趁着大好青春堕落一下。
大家你等我我等你,磨磨蹭蹭蹭蹭磨磨,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可以挤上去的公交,又好不容易的挤上去,在几乎不能动弹的情况下站立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的挤下车。有条垃圾短信里有这样一部分:本拉登之所以没有炸中国的工交和铁路,是因为没有挤上去。我们看了却只知道笑,大约也只能笑。终于呼吸到一点自由的空气,却满鼻腔满肺腑都是令人作呕的汽车尾气,经这中国三大“火炉”之一的仲夏城市风袭来,又加之这长途的无座颠簸,三个女生晕眩难耐,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就在路边大呕特呕起来,另两个男生见此状,也公然放弃男子汉气概,一并的大呕特呕起来。见此状,我预感情况不妙,遂朝旁边的车站小卖部奔去,在没有谈妥价钱的情况下,抓起一瓶不管任何牌子的矿泉水呱呱灌了一气,水一下去,顿时把内脏里不安分的东西全冲了回去,一个气嗝上来,神轻气爽,暗自庆幸保住了男子汉气概。蓦然回首,他们一行还在原地挣扎。遂生出呕中送水的创意,问老板八瓶水一共多少钱,老板麻利的答十六块五,我本能的计算了一下,发现不太正常,就问为何多出五毛,老板阴阳怪气的说是教育附加费,并麻利的指指“车站”两个斗大的字。我天生好奇,又加之涉及个人利益,就追问何为“附加费”还用“教育”来修饰,那瘦削的老头大约是看在我一次以零售价买他八瓶“草酸牌”矿泉水的面子上,遂语重心长的教导我说:年轻人,出门在外,学着点,这个世界有如龙潭虎穴——他的语气沉稳而苍凉,像是古代茶楼的职业说书人——只要你离开家,就有被骗被宰被出卖的危险,别以为这五毛钱花的冤枉,我可告你——值着呢!我看你初出茅庐也着实可怜,也从一定程度上佩服你的勇气,和我当年出来闯荡时差不多——竟敢在没有谈价钱的情况下就消费,所以才只多收你五毛钱,万一你喝过的那一瓶我要五块十块一百块呢,你敢不给么,在外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关系靠山,打架么,你找谁帮忙呀?老头天生是说书的料子,一席话间手舞足蹈,抑扬顿挫,好不生动。他竟若有所思,似乎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如坠五里雾,听到“打架”一词,不禁一颤,暗想这老头可能是暗示我如果不给那五毛钱就要打架,本来我们人挺多,但是此时都如沸水中捞出的菜叶,自己都撑不起来,还谈何战斗力呢。傻蛋不吃眼前亏,又加之我觉得那老头混到这把年纪了,才混到车站来买水,也着实不易,有本事的早就到火车飞机上去卖了,那里卖一瓶顶两瓶,突发佛主悲悯之心,再加之这种现象在祖国各地也不足为怪,还有就是犯不着为五毛钱跟这种人纠缠,那就太没有大学生气质了。素质,什么叫素质,简单呀,就是根据具体情况迅速权衡利弊并作出决定,所以我就还算爽快的给了钱。我把钱扔在冷柜上,故意不亲手递给那老头,老头也十分理解我的这一举动,表情都没有因此而有任何变化。
我抱着一堆“草酸”踉踉跄跄的朝他们赶去。他们也蓦然回首,不约而同的意会了我的壮举,遂也踉踉跄跄的朝我奔过来,每人抓住一瓶就往嘴里灌,只是又都吐出来了,这样重复几次后,都不约而同“哎——”了一声。这哎了一声显然有两种涵义:一、何苦要来;二、终于舒服一点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语言及虚伪的表情赞赏。尤其她此时看我的眼神更是让我兴奋得有些发抖,我似乎成了超人级人物了。我不禁暗暗觉得此次出行意义重大。看来火花是需要摩擦才会有的,两个毫不相干从不接触的人,没有首饰手机汽车与牌坊名声的助燃,是断难产生火花的。男孩总是会在自己心仪的女孩面前表现得尤其坚强和勇猛慷慨,背后当然也难免叫苦牢骚。已发生或准备发生的爱情似乎都能让一切无趣的人事变的幽默起来。譬如两个人的信步闲谈,原本是多么无聊的行当,在恋爱里却变的尤其刺激和难忘,至少当夜当日必是如此,当然次数多了之后也就廉价起来,不那么值得纪念玩味了。一切热恋中的人大约都恨不得对方是块玻璃,一眼就看个究竟,不必做那绵长的猜考。但人心至少也隔张肚皮,毕竟不是玻璃,所以他们就拼命的想要了解对方,譬如他(她)是站着拉屎还是坐着撒尿,又比如他(她)吃西红柿是否放盐,量又是多少,等等等等。时空的不统一往往也造成这种恨不能结成一束的厮守障碍,所幸当今电话普及,真乃恋爱史上的一大幸事。我身边就有一位跨世纪的典型。
上一学期,也就是刚刚从中学的禁欲主义枷锁里解放出来的那一段时间,在我们因无聊的偶然撮合下,他居然不幸找到一位相貌品位意趣皆投缘的女友,这难免是不幸中的大不幸。因为实际上这种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除了能将这些文字词语在纸张上机械的堆叠在一起,现实中全没有这么下流的一套。
故事梗概:兹风闻我院某女公然宣称她欢迎一切形式的男性骚扰,并将电话号公诸于众。在某个凄清的夜里,几个寂寞加无聊的小男人吹牛时分不忘提及,纷纷表示愿无伤大雅一试,遂纷纷发短信“打Call机”(打通后马上挂机)进行“轮骚”(轮番骚扰),不料反应之强烈迅猛如火山喷发,更像干涸百年的老泉眼突遇涎期的甘霖,喷吐的不是寂寞,而是寂寞烧成的火。我只随便Call了一次,至第二日清晨,话机上已然显示十八个未接,其中还不幸接了一次,索性脱口而出,全盘承认罪孽深重,其他三位的收获远不在我之下,因为他们喜欢玩到底。禁欲主义危害至此,汗!至我承认罪孽之后,她反倒摆出女孩特有的颜面,责怪我的无理,她的反骚扰才告一段落。一切火热的阳光下,都将有火花的绽放,一段绝唱正悄然谱写。我们四个中的一个,竟因此而不幸坠落情网,跟一切泡沫戏剧一般富有戏剧性,这种发展难免浑然天成。他们也就成了下文提及的那一对仅有的情侣。此后的日子岁月,我们清闲了,他们可不清闲;我们无聊了,他们可不无聊;我们寂寞了,他们可不寂寞;我们的电话安静了,他们正努力为中国的电信事业鞠躬尽瘁赴汤蹈火。恋爱也讲求经济实惠,按一般通话计费显然不足以表达内心的热情,他们就办了一个中国移动的“甜言蜜语包”话费套餐,每个月500条短信,1000分钟的通话只需花10元的人民币,从精神性价比上来说,这无疑是物超超超超所值的。根据他们无时无刻的通话和发短信,以及他在洗澡拉屎等突发事件爆发的情况下均被迫切追踪的情形来推测,他们真该各自在身上装一个GPRS定位系统,能准确报知对方的所在及身体各方面的准确数据。我估计他们这一生与父母及亲人朋友的通话与短信总和也不抵这一月之多。用如胶似漆来形容,再恰当不过。祖国大学生如此奋不顾身干柴烈火的投入恋爱那是有原因的,距大学还不到一步之遥的中学极力推崇禁欲主义,家长严管、学校警告、朋友劝戒,社会各界齐心协力为打击中学生早恋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比防毒防艾反贪打假的成效更为显著。中学生恋爱的冲动好比闷罐里的热气,时刻都想冲开瓶盖跳出来,瓶盖不够严实的跳出来一些,终究被外界的茫茫冷气所湮灭,瓶盖过于严实的就只能无限的闷胀甚至液化成了满眼泪花。到了大学,各种压制瞬间解除,那热气定然一跃而出,如舒门达腊岛火山的喷发,有熔毁整个世界的气概。
又一次的磨磨蹭蹭蹭蹭磨磨,花去了半个多小时。幸亏此时已是身在南山,要不无论谁提议立刻打道回府,定会得到一致的通过,比物权法的出台都要顺利和高票。女生们已开始吃自带的零食了,充分证明已基本恢复。男生们就只能混着偶尔吃一点,吃多了,女生们嘴上不说是怕万一苦力一类的活儿出现后尴尬,其实早想揍人了,并且贪吃显得没有男子风度。男生谁带这些东西呀,因为男生必须被人认为他是很实在的,跟树木墙壁或床垫沙发一样是可以依靠的,是很能挨冻受饿的,所以男生往往嘴上说不喜欢吃零食,其实倘是在寝室,无论哪种零食出现,定被第一时间哄抢而尽,后来者定会骂骂咧咧不止;当然,这种盛况的前提是他们关系融洽。人家愿意吃你的,那说明你还有救,要是哪一天谁都不愿吃你的东西也不愿用你的东西,那就没救了。也就是从所谓人际关系或是为人上来说,叫做绝交,你这个人就彻底完蛋了,像被丢弃在路边的一只破皮鞋,除了垃圾车和清洁笤帚来搭理,还指望谁来关照你,我还只是说关照而已。
我们边吃边走,沿着南山的小路游荡式的爬行,满眼的松木和草丛,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而又不必担忧呕吐了。这里不要门票,也就没有黑压压的人群。看夜景必须得等天黑,我们就惟有先到其他地方闲逛一气。一顿绵长的重庆火锅过后,外面只见黑压压的天空,和远处迷离的灯火砸出的破碎光斑。我们一行八个男女,就屁颠屁颠的跟着黑压压的人群朝观景台的方向蠕动。黑压压的车流此时大叫冤枉,还没有黑压压的人群蠕动得快,这里恐怕也是全世界少有的车比人慢的地方之一了。这是文明并不稀奇的尴尬局面,越是繁华的大都市越不稀奇。有的车憋不住了,探出头来日爹骂娘;有的车索性把音响开到最大,以自己的喧嚣掩盖世界的喧嚣;有的车大约因等得久而睡着了,任后面的喇叭叫破也懒得动一下。最恶劣的莫过于停在路边的,他们显然是选择暂时定居于此了,把原来的双车道硬是改造成了单行道,这才是这黑压压的车流一直黑压压的堵在黑压压的喉咙里的黑压压的原因。我在庆幸自己没有汽车的同时,抽空想了一下停在路边的车龙,原因大致有三:一、这里没有停车场,在修筑此文化景观的时候他们失算了,想不到贫富差距拉得这么快,转眼间,在数以千万计的人还挣扎在温饱线边缘的情况下就有那么多的人拥有汽车了;二、这里没有足够的停车场,这是郊区,祖国的旅游业又颇具节假日特征,因为没有树木,平日里鸟都懒得停在那里,由我们亲眼所见的夹在车龙中的大奔和公务员的公家车可判断出这一点的存在性;三、这里有足够的停车场,而车场老板实在该去做官而不该来经商,他根本不懂过度,抓住一个赚钱机会就如脑子灌了502胶水一样粘在上面,以致开大奔和公家车的都无法忍受他的停车费,如果哪个企业胆敢让公款消费的人都望而却步的话,那它的死期就指日可待了。
总算蠕到了观景台的正门口,这里没有商场却堆满了人。由此可知文明发达到一定程度并不都与商业有关——错了,旅游也是商业的一种,政治也不例外,教育也是,艺术更是——完全错了,没有不与商业有关的事业。而我们现在之所以开口闭口谈价钱,是高度发达的文明还未到来,如果你有耐心活一千岁的话,大约是可以等到那一天亲见那一盛况的;倘是做过坏事被上天怪罪,不幸只活了一百岁,那就不要妄想了。在你恋恋不舍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恐怕你会看到某人生下一孩儿之后很有礼貌的对她的孩子说:看在你是我孩子的份上,算你八折,我把你养大,十八岁开始分期付款。——可笑得很,唐突的假设,或许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担忧,精神病人都知道这是违反动物本性的——但愿如此。我们一行六人彷徨于混沌的人群,举棋不定,其他堆积于此的人大约也莫不如此,一张小小的门票居然能让这么多的人和车为它在这黑压压的夜晚来了又徘徊于此,不得不感叹钞票的魅力了。我在一番不太细致的观察过后发现此观景台建筑设计巧妙至极。右侧是一个副观景台,狭小可容数十人,是免费的,倘是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是不必花那冤枉钱去买门票的,这里足可以看到重庆十分之一的夜景,那立交桥熠熠点点的灯火,还有雷同的城市霓虹杂乱组合而成的风景,实则其他十分之九也大同小异,看了也是白看。但人的心理就是奇怪,总是非要看个究竟。而商家的聪明也在此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正如市面上的裸体图片,稍微有点艺术价值的,就没有一张会是全裸的,总是用尽各种手段,诸如手的的动作或是拍摄角度的精心安排以及薄如蝉翼的丝巾等物,或多或少的加以遮掩关键部位,在人的渴望欲支配下,艺术就呱呱坠地了,而那些赤裸裸的一级毛片,却无一例外的被认为是下流坯子。还有一种更有趣,在美女的裸体上绘画让人来观赏,这下性质陡然变化,作者的身份成了叛逆先进的艺术家,观者的身份就成了附庸风雅,并不担忧会被认为猥亵下流。这大约就是此地游人爆满的原因之一。从这个角度说,艺术的就是商业的,商业的就离不开艺术的。经过一番暗流涌动的斗争后,也出于维护大学生身份的尊严地位,不要让人瞧不起嘛,花几个小钱都妞妞捏捏的,还怎么做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呀!我们六人毅然决定快快买票,快快上山登台远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怪不得一切领域的一切人都乐呵呵的忙着登高望远,又忙着为自己的登高乐呵呵。这样想过之后,忽然觉得花二十块钱买一张可以鸟瞰一个大城市美轮美奂夜景的门票是那样的值得,从国民消费的角度看,这叫拉动内需,在一定程度上也为社会做了贡献。这个社会没有人消费还怎么发展呀——那是那是,怪不得很多国家公务员非高级酒店不进呀,我那小小家乡的最豪华的酒店都建到县政府大门口了,他们可谓用心良苦呀,他们是在暗示要树立全民消费的宏伟观念,无奈我们这些市井草民见识短浅,难以理解这样高瞻远瞩的官方举动——千古奇冤/官员姓贪/同室操戈/相煎何欢?
长达几十分钟的排队过后,每人手里终于有了一张可以自由通往天堂的门票。每件事的开始都是新鲜刺激蠢蠢欲动,怕时间走太慢;真相暴露后无一默认或宣称被想象力所骗,接着就是失落埋怨,而后又兴致勃勃的投入下一场骗局。大门口的一块巨石上赫然刻着“一棵树”三个楷体字,我不懂这名头的来源,但中国的景点如中国的官员一样,都喜欢把名字刻在石头上,以供后代瞻仰崇拜。我不懂人死了之后,生前的一切对于一具死尸还有何意义,犯得着为它藏首露尾战战兢兢?活人到这个地步,比死人尸首都可怜。生前为我们被宣称很伟大实则很普通的人民群众多做点实事,收获些真情实感,那样的日子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兴趣?偏要受那病态权欲的唆使,去干一些让别人受害让自己提心吊胆的勾当。实则说受害不太确切,我们的人民正如那路边乞丐,是不敢有太多奢望的,乞丐从不以为施舍是路人的义务,而官员正如那路人,他们也不以为施舍是他们的义务,以致只要稍稍给了一点好处就恨不得用八度高音喇叭向八方四面宣扬他是多么的慈悲为怀如来在世,而我们的人民没有得到施舍就只有默默埋怨怪罪自己身份低贱为何只是一个路边乞丐,或者怪自己运气不佳。那这种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又何来害与受害呢?因此我们的人民唯一的出路就是教育自己的后代发奋图强,怎么发奋?中国式标准思维——读书!古有学而优则仕,今有商而优则仕。农人从商,贻笑大方,显然很难有大好前途。少年周恩来,据小学教科书记载,他曾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后果然成了一位受人民爱戴的空前绝后的好总理。俗人眼低,缩小而计,陡然成了“为家族(庭)之崛起而读书”,一个家族(庭)的某人强大了,满门受益,只要把那名号往外一抬,吓得手下们顿时内分泌失调,更不用说记得什么规矩原则了。规矩是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只要人人都遵守,坏规矩或许就变成了好规矩;如果只是某些人遵守而某些人可以不遵守,那好规矩也就变成了坏规矩。我们的社会公平演进至此,我不禁为自己的无耻言论赧颜了。
可怜啊,青年,你于此呕心漓血吐出这些滚烫的文字,难道你还没有灰心吗?如果你想继续战斗,请忘记你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那些黑压压的事实吧,它们会如毒蛇般吞噬你的意志力和信心,让你和一切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样不再习惯光明。
他们在那靠霓虹灯光照耀才得以灵光焕发的“一棵树”下频频拍照,其间还多次排队,因为不能老让某几个人在那儿风光。这一点倒是很好,排队是文明的标志,只遗憾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有公然插队者,还有根本不必排队者。祖国的许多火车站就是这样的,寥寥几个剪票窗口,却无端有一两个空出来,是为特别通道,只要付费,立马通过,不必作那冗长的等待。车站不是国家的么,我们不都是同一个国家的子民么——我天真的想。我生长于乡下,先天的缺陷造成我后天对拍照汽车等等没有兴趣。但有时又出于逃避被人暗地里或明地里认为老土,还是得装一下,至少表示略知一二且显出不屑的表情——不屑等于高贵,而无知就是耻辱。于是他们的大包小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和手上,如历史使命一般沉重。一阵狂拍过后,总算到了剪票处。大约是游客太甚的缘故,那既是剪票员又是迎宾的在这暗淡的灯光下也一样熠熠生辉的川妹子,有气无力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票的一截,以示肯定这门票的真实,我们就顺利通过了,这下就畅通无阻了。
我突然有刑满释放的快感。
我暗自以为这下山城的夜景就尽收眼底了,不料这只是一个比下面大两三倍的同样挤满了人的小台子。由于人太多,实际上跟副观景台看到的没有两样,人均占地面积相当,好比中国的GDP或自然资源,总量很大,世界前列,人均却排国际倒数。一半的视野里仍是黑压压的人头,不禁大失所望。我是农民的儿子,习惯把不满不快闷在心里,也就没有喋喋不休,日天骂地。不料另一个不知来自城里还是乡下的小子耐不住寂寞,日天骂地起来。说就这样的破地方,还要收二十块,简直敲诈!女生们突然爆笑起来,说观景台不是这里,遂不约而同指了指山顶上那座宏伟如塔的圆形建筑。我原以为那是娱乐场,是要另收费的,不料那才是观景台,男生们突然就安静了,大约都忙着自惭形秽去了。女人天生是游玩的主啊!
我们穿过一座跟景点没有关系的暗灰色水泥桥,面前是长长的暗灰色水泥阶梯,爬完这长长的暗灰色阶梯,那座宏伟的建筑突然就不再宏伟了,因为我们就在它脚下,看不到它完整的形象,颇有“只缘身在此山中”之感。这也好比中国文化,外国人如日本欧洲东南亚者,纷纷推崇学习中国一些先贤古人的思想精髓,而国人自己却不以为然,动辄当作封建遗毒批斗贬斥,或者只放到庙堂里供奉起来,如那祖宗牌位,只是要显示这个家族曾经盛极一时。
由于宽敞,突然感觉人少了许多,我慢慢觉得耳边有一点静谧了。一个东北的小子,本来身体强壮,不显疲累,看到那洁白的藤状椅子,忍不住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不安逸。不料一个服务员模样的川妹子过来了,用很商业的口吻和标准的川普话问到:请问这位先生需要点什么?那小子楞了一下,答道:我不需要什么啊。这下形势不妙,那妹子突然就来了精神,一反温柔态,生硬的道,对不起,这里是消费区。尽管我们中的一些来自乡下,但好歹也是大学生,没有钱不代表没有智商,所以就很清楚她的意思:没有钱消费就给我滚蛋!那强壮的小子在这位纤弱的妹子面前也显得纤弱了,闷闷的“哦”了一声就很不舍的离开了还没有坐热的洁白的藤椅子。我这才幡然醒悟这椅子他爷爷的为什么会这么白呢,要是公共设施,早就缺胳膊少腿了,更不必提颜色嘴脸了。难免又长了见识。由于大包小袋太多,我们没有即刻去登台远眺。从侧面一条几乎没有人往来的路上去,那里有一排粗木长凳,像中老年妇女一样没有吸引力。刚才被满脸喷灰的东北小子居然没有即刻一屁股坐上去,大约是长了记性。倒是女生们貌似累得不行,尖叫着近乎蜂拥般占据了那高出地面尺许的平面。男生们也跟着上来了,把大包小包扔在残留的平面上。现在我终于深深明白为什么女孩子出游都喜欢叫上男孩子了。现在是两系(母系混合父系)氏族社会,提倡男女平等,人家女生和我们在一起给我们提供了兴奋剂和笑料,我们总得干点苦力作为回报吧,也正好可以彰显男人的力量美,咦——何尝不值得。
我和另外一个会抽烟的小子,就选择了女生对面的栏杆,轻轻一跃跨坐在上面。这是景点的边缘,背后虽有树木遮掩,却还能隐隐看到下面公路上疯跑的汽车,经粗略目测,高度斐然,不禁心里隐隐发毛,但在女生面前显出怯懦嘴脸是男生的大忌。那哥们儿就点上了一支两毛五分的朝天门牌香烟,又递给我一支,我们都假装悠然的吸起来,在女生面前尽显男性魅力。刚才碰鼻子的那小子独自一人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又用发现新大陆的口气朝下面喊,说上面有又白又不要钱的椅子可以坐。我觉得长久在这危险的栏杆上摆pose很是身心受累,况且过量了反倒适得其反,于是我第一个飞下栏杆,把烟头摔在地上,弹起阵阵火花,就飞快的也拾级而上直奔那免费的好地方。我们就是喜欢免费,所以商家就搞了许多免费的东西等着我们去消费,诸如打折清仓跳楼价,门面上赫然写着最后三天五天的字样,可是几个星期几个月后只要没有倒闭破产,仍旧是那几句广告词,连纸张也节省了未换新。这里果然不赖,椅子跟下面消费区的无有两样,中央还有两层的玻璃茶几。我长长的躺在这软软的藤椅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们也都上来了,男女生各躺在一处,泾渭分明。这下我才稍稍觉得那钱花的值。
西方传来一个文明的规矩叫“女士优先”,我们也如某些近代国人一样毫不考虑的传承了这外来的文明。于是留下三个寡男人在这里看包袱,其余人等去观景。为何那个男的可以例外呢,因为他不是单身,也即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因为在两人世界里,男人的性格特征——区别于生理特征——已消磨殆尽。人家只要见不到对方立马就得通电话,倘是电话无人接听,那至少也得花半小时以上来细细解释原委,更何况这是出来旅游,人在休闲的时候往往容易思淫欲,男女都一样。此时把人家分开等于是棒打鸳鸯制造冤屈。我们不想做罪人,也不想把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留在身边,遂成人之美。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实际上他俩早就独辟小径溜了。我们三人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斗起地主来。不时点一支朝天门香烟,假装很快活似神仙的吞吐着呛人的烟雾。
其间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又走了一拨一拨的人。
我突然有做官家少爷的感觉,因为我们嚼口香糖的神情和吐出的泡泡很纨绔,好象我们都不屑去观景。据影视资料记载,三个各界巨子的后代,一般都会很无聊的经常聚在一起,很无聊的干着各种无聊的事。其间又有个川妹子服务员有赶我们走的意思,因为这里也是消费区,只是地方偏僻,生意要冷淡些,我们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无人。刚才的碰鼻之恨未消,把我们惹毛了,硬是坐着不动。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了,看我们气宇不凡,又一副纨绔模样,唯恐招惹是非,遂堆笑向我们陪不是,还批评那妹子不该赶客人走。我们未消费分文,却陡然成了客人,这让我突然参悟了一些生存之道:越是显得龌龊寒酸可怜,越是得不到龌龊寒酸的可怜。
最后出现的是一群中年男女,男的无一不腆得像个临产的孕妇,女的无一不瘦得像六十年代的平民男子。这是人民的黄金周,更是他们的黄金节日。祖国的原则里,“做官”叫做“为人民服务”,“官”叫做“公仆”或“公务员”,所以在理论上官民是没有等级差别的,民有什么权利,官自然也同等的享有;我数学虽很烂,却还知道有些定理法则正推成立,逆推往往就吃不通。节日在中国就等同于酒日。男的语无伦次哼哼哈哈喋喋不休,一派人烂醉心贼醒的姿态,女的假装很文静,比中学小女生都害羞矜持几分。其中一男子大约地位不一般,因为他声音最响音调最高屁话最多,而且最含糊不清——这天生就是当领导的坯子。
他们聊到了大学生活,说谁谁那时又没有现在漂亮,谁谁又一直都很牛B,可如今又如何任何寒碜,还一个劲的好象很深情的叹气,还有谁谁那时一直是他的领导,现在还是他的领导,谁谁那时不怎么样,如今又很牛B,文章写的好,歌唱的好,会哄女人,尤其酒喝的好,就连人都越来越帅气了,之后又哼哼哈哈听不清了,大约酒性上来迷了口舌。咋一听到文章写的好,歌唱的好,我倏的有种自卑的刺痛感自后背袭来,不料后面两项更让我大跌眼镜,自卑到了骨子里,除非转世投胎,此生无论如何奋斗,就算换个酒精造的胃,整张涎皮堆笑的脸,怕也难有如此高超的技能,毕竟科学尚有局限,脾胃肾脏可以换,脑子骨气还换不得。我的心灵突然就被横来的石子扰动了一下,乱起一团波澜。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们仍旧很无聊的玩着无聊的斗地主。一个哥们儿终于破口说没意思,把牌扔在桌上,散作一堆,大家的手脚嘴巴都一并沉默起来。在这火炉重庆的火炉季节,我竟有种莫名的苍凉感幽魂般徘徊于心间。好象为某个时代的灭绝而默哀,只是这默哀大约没有尽头。
所幸不久四个女生中的三个回来了,我们三个寡男生就获得了解放,可以登台观景去了。
我本已没有多少热情,但转念想,光花钱不说,此刻能去登台观景要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多少磨难呀,差点就赶上农民工的讨薪路之坎坷了,于是就钻进了观景台的大门。我靠,豁然开朗,而且设施都已现代化。抬望眼,竟然空有几人,却都是服务员。看到我们进来,慵懒的瞄了一眼。一看挂在大厅中央的几个石英钟,原来北京时间已近十二点。从这钟表显示的世界时推测,英美德日南北东西半球的人都有来往,只是我们目光短浅或是运气倒霉,没能瞻仰到进口的尊容。楼上传来刺耳的歌声,居然还有KTV,真是牛叉,小瞧了它。据此推测,难免有包房三陪脱衣舞服务,年轻的血液不禁为之一颤,掠过一丝细微的生理冲动。
我们三个寡男生钻进了电梯,随便摁了个数字,像祖国的大学生们毕业后一样,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听天由命咯。结果意外到了楼顶,也就是六楼。这个六楼足有普通楼房的十四五楼那么高,又加之位于山顶,就更傲然孑立了。高寒是高寒了,只是时候不宜,此时已是人迹罕至,空有三个迟到的茫然青年仍旧在此茫然游荡。到了这楼顶,仿佛世界就踩在脚下了,偌大的重庆城市的茫茫夜景果然尽收眼底。怪不得中国古代的文人失意之后都喜欢登楼,在这里竟然真的可以找回一点现实中丢失的自信尊严。突然有些落寞和不知所措,颇有目睹王朝兴衰之感。先前那些讨厌的人群不知钻进了哪里,甚至我误以为刚才看到的都是假象。突然受不了这近乎虚伪的安静。我们又点了一支烟,很快就吸完了。
我们作最后一次大集合,清点人数,无一殉难,遂拾级而下,从另一条路返回。我忍不住高歌起来,二分之一郁闷,三分之一艺术,三分之一显摆,余下的不清楚。“……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陡然发现石级上坐着一个人,像是睡着了,由于一切沾沾自喜自我陶醉之人如我辈者都习惯高昂着头颅行走,她险些被我踢到,定睛一看,大约是这个路口的女剪票员,看到我们下来,微微动弹了一下,似乎暗示我们她尚且活着,大约只是站得太久,顾不得女人的仪态,席地埋头休息。我不知凭什么会生出一阵快意的笑,还貌似爽朗,大约是从她这样邋遢的景遇里猎到了一点点卑劣的快慰。
下山的时候,那长长的车龙已然升天。偶尔驰过一辆的士,探出头来问坐不坐,一人十块下山。我们装着没听见,似乎不屑理会,讨厌坐出租车。我们是决心要等巴士的,每人只需两块就可回归那永恒实在的繁华。此时大家都没有话,白天里叫喳喳的女生们狠不得躺在马路上就睡,除了仅有的那一对异性可以相互依偎,其余女生都歪斜着相互支撑。男生的日子终于好受了些,因为带来的食物饮料水果均被消灭了,索性蹲在路边,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撑起,更不必理会什么男子气概。看到不时飞驰而过的轿车,多么希望此时自己或是我们中的一个能有一辆呀,不要名牌,轮子会转就成,并不像先前堵车时候那般幸灾乐祸暗自庆幸了。看来人也不过如此嘛。自恃清高看来并不都是人们的真实愿望,只是苦于没有那显摆的条件罢。
最后一班巴士终于来了,车上空有几人。跨上车,此次旅游“实践”(旅游与实践早已不辨雄雌)的句号就画完半个圈了。
此时的城市安静得极不自然,像是被某种强力压制的结果。这虽是虚伪的短暂宁静,但我还是舍不得,强忍着睡意,把头搭在窗口,任这低尾气含量的城市风,吹拂我蓬松的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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