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说起》
二十四、关于爱情
来大学之前我以为,大学的爱情必定像中国城市的垃圾一样满地都是。那场面大约如压制太久的洪流冲开拦截的堤坝后,必有如汪洋的恣肆,冲开堤坝后的洪流也不再称其为洪流,短短的恣肆过后也就成了沉寂的死水,沁入大地,不见踪迹,只留一片萧杀破败之景。这是青春的灾难还是社会的流毒——不得而知,像鸦片战争一样难懂。
虽则军训里的男女都着同样的服饰,一身劣质的无番号军装,解放鞋经不起频繁的摩擦,竟在脚底破出洞来,想要使沉默的脚板回归真实的大地,但锐利的眼睛还是能从这一样的着装下面找出不一样的身体来。男生休憩时候三五一伙满脸淫笑的谈论着视线里男人专用的风景,不时向那些故作矜持的尤物献媚挤眼。女人天生是演员,至少也有演员气质,她们的每一举止笑貌大约都是经心排练的产物。
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寂寞迫使我也被这决堤的洪流席卷而去,只可恨自己尚未学会游水,也就难逃呛水溺死的厄运。不过,精神层面的东西并不真如人身,死掉一次就永远没有。溺死的精神往往更具生命力,因为再也不必担忧溺死。
在女生连队里发现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像个女兵:略显高傲的姿态,自信的气质,潇洒的正步,整个身体活泼的展开,和谐而美好。这成了我每天对抗寂寥训练的堂皇借口,像一剂兴奋药,触痛我某部分柔软的神经。在我的误解里,一切真爱都是伤感的,是很难有圆满结局的。这恶毒的情愫不知是先天具有还是后天濡染,总之不自觉的统治着我的恋爱,使我不得安宁,不止难以潇洒面对恋爱,还牵累到平日的生活观念态度。
以下的内容——还未敢称其为故事——也充分证明了在欲望及各种复杂的动机目的支配下的情感恋爱和与之相关的种种是多么的滑稽和不可靠。
中学虽是禁欲主义的法场,但还是有诸多铤而走险者。我姑且算是其中一个。高一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女孩,并频繁发起进攻,情书情诗情歌像《英雄》里的箭阵般密集发射,势不可挡,大有炸平地球停止庐山转动之势,还自认为每一言辞句子都是诚恳至于滴血的,还为那自以为独到无二的创造沾沾自喜。男孩对女孩的爱恋当然少不了无事献殷勤,伊人稍有点感冒鼻塞小头痛之类,只远远的就能听出,并为伊人闷闷不已,恨不得把个“一心堂”连锁药店搬到他面前。天意作弄,那女孩偏是个铁石心肠——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我滴血的轮番轰炸形同废纸上的屁话,她只消三两言即可轻松避之,甚而直接弃之不理。这让我很是郁闷,心想自己如此了解女人的演员作风,偏看不透她这个整日低头不语外表素朴的小女生这唱的是哪一出。其间我也多次为内心的痛苦放弃过,也怨恨过,决心相信回头是岸过。但关于“吃不到葡萄”的心理,是有两种版本的。一种是说葡萄酸,这是获得认可的并被世人广泛用于攻击的反面论断;另一种是说那葡萄尤其甜,那是加了遗憾的唾液酶,跟酸性的时间反应后生成回忆葡萄糖的缘故。我也试图用第一种论断去扭曲和说服自己,还听信一个哥们儿的逆耳忠言——忘记的最好方法是讨厌。遂拼命去挖掘她的缺点陋处,竟连她上课的坐姿太过古板也算上。但日子越长,那凄凉的感觉就越甚,尽管她藏的愈深。而藏的愈深就阴险,愈具有彻底的摧毁力。
在这努力忘记的过程中,倒让我找到许多刻骨的记忆。我以忘却的名义,将我与她仅有的三次外出细细搜索了数遍,竟发现那是目前为止让自己流最多泪的记忆——我不想对其真实性发誓强调,没有必要,但我真的弄不清那眼泪何以这样廉价放肆。
之后的日子,我们相遇无言,与形同陌路不同的是我的心必会隐隐刺痛,并不如当初的遇见那样幸喜暴跳。一个男人在追求他认为值得追求的女人失败后,往往会有发自内心的自卑感或挫败感,使其不得不异常沉默并另寻精神依靠,这是造物主的旨意。在我看来,之后的结局,又是再次的天意作弄,实则完全可以用恋爱心理学来解释。
高三的上学期,我以为自己业已解脱,已把那段记忆看着身外之事,足以有定力旁观之了。
一个平和的暗夜,仲冬的干燥天气,无雨,微风,却分明透着刺骨的凉。没有学校强制规定的自习课,是每个周末唯一的自由夜。她身着一件纯白羽绒,扎朴素的缀花发带,依旧独自悄无声息的步入教室。其时我正与一个哥们谈得欢,当这一圣洁的形象飘入眼帘,我顿时收到了神灵的旨意,阴沉了脸,哑然了。寻思半宿,遂又涎着脸约她出去谈话,她竟微笑着应允了。我此举的目的是想斩断这数十月辛苦结成的藕丝,向她要回我送的一切东西。包括诗、书、画,并当着这个让自己痛心疾首的女孩面销毁,让她也尝尝破灭之痛的味儿。
我们信步来到学校在建的足球场,那完全还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她说在过去的十几个月里,她经常独自来这里,傻傻的望着天空,误以为那里有无数关于生命本初与终结的答案。这话换着我是她的恋人男友,定会捧着她微红的脸,吻去她眼角淡淡的忧伤,像品味遥远时代捎来的冰糖葫芦。但换着现在的身份,我必须由衷的厌恶,视其为做作的发言——这可是我逃离纠结的唯一窗口。在要回东西之前,我以第三者的口吻和好奇考古的名义向她追问心底的无数谜团。不料她沉默半响,竟颤抖着说:其实,一直——有个很傻的女孩——默默的——喜欢着——他,在收到那——些信之前就有了。那些日子,她很幸福,也很幸运,心底总有美好的期待。到此,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熠熠的眸子荧光闪闪,痴痴仰望暗黑的夜空,回应她的,除了浓密的黑,别无所有。我却开始神经暴胀,暴胀……她接着说:就算后来他真的走了,永不回来了,她很难过,但她不怪他,只怪自己太过懦弱,眼前真实的美好也不敢去抓。她什么也不说,因为她什么也不能说,她没得选择,因为他们犯规了,这感觉早到了,她怕它会活不下去,更怕活不下去之后的痛苦……
至此,我的头脑轰然巨响,平生第一次感到晕厥,并无意识跪倒在地,来不及理会那地面的恶劣——尽管这很像九流的泡沫剧场景,但那确是真实的,以致我每次写到与此有关的内容,真的很想把它写好,写出实感,但又从未觉得写好过,越是写得真实,越是觉得虚伪做作,越是贴近那些下流的不病呻吟——大约太过真切,并不如编造模仿来得轻松惬意。
那夜,我平生第一次吻了一个女孩温热的唇,像浮在绵软的云海一般美好。毫无羞怯,毫无顾忌。我们紧紧相拥,泪流满面。她也不理会地面的污泥,陪我跪立于地。她说在我不理她的那段日子,她为我学了一首歌《遗失的美好》,想在我们毕业时候唱给我听,不渴求我的原谅,只对自己有个交代。里面有一句:承诺常常很像蝴蝶/美丽的飞/盘旋然后不见。还有一句: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她很喜欢,却说不出理由。我知道这是某个商业泡沫剧的主题曲,但并不代表歌曲也是商业泡沫,但我似乎生就与“泡沫”势不两立,硬是觉得这歌有无数瑕疵,故而迟迟没有学会。她拥着我的背,轻声唱给我听。我突然很想睡去,像孩子躺在母怀一样安全舒适。但我绝不可告诉她,她会误以为我真是困了,定会催我回去睡觉,此刻是多么害怕分离呀。恋爱大约是需要肉体来承载的,没有了人,又何来爱情呢?她教我先要爱自己,才可能爱她。我当即向她宣布戒烟,但似乎只坚持了一月余。
接着的几日,晚自习过后,我们都会并肩信步到荒地球场,我们称之为“地下根据地”。我们谈理想,谈困惑,谈生活的快乐和不快,也谈学习中的难题,还有老师授课时候的趣事。理想,说予她听,似乎就异常坚定起来;困惑,只要一说出来,似乎就成为了乐趣;难题,我们会协力去解决。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异常聪明,只要是她的提问,多难我都能解决,因为我愿花时间认真思考。但高三是这十二年寒窗的喷发口,人们暗示每一个活着的人,要是你想获得他们规定的幸福,就别无选择的走他们规定的路。那时的我们也是深信不疑的。遂也就深信那句名牌古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当然这也跟一次非常经历有关,并非我们的真实意愿,而是外力压迫下的不自主退却。
一夜,我们正沉浸在美好的谈话里,却被校方领导的一束刺眼电光照住。我们早料到难免会有这样的一天,并不惊慌,很顺从的跟着他们到了学校的政教处。途中,我问“逮捕”我们的老师,出什么问题了,为何要将我们带走,他闭口不谈,只愤愤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哩!那口吻活像美国电影里的FBI逮人时候总不忘提醒:你有权保持沉默。我的感觉颇像小时候破坏了别人的庄稼,只在心底默默祈望别人没有发现是自己干的而逃过母亲的棍棒一劫。另外的几对傻冒居然见光拔腿就跑,被几个更擅长跑还擅长堵截的领导助手逮住,踢了几脚,到了领导面前,又少不得臭骂和踢打。我倒不觉得他们冤屈可怜,跑什么跑,又不是钱塘江大潮追到屁股后面,也不是盗窃抢劫参加恐怖组织。这一跑不就等于默认“畏罪潜逃”么,逮住你们的人总要获得些奖励才是,那被踢打几下臭骂几句就在所难免了,且来得名正言顺。
来这所学校快三年了,还是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带到阴森的政教处,但我们都不见得惊慌,更不必失措。他们在学校机构里称着领导,不见得就能领导心理情感,并找到良好的解决法子。他们除了能抓能踢打,能吼能拍桌子,几乎一无是处。
负责“审讯”我们的是校方著名的“铁手”,我们暗地里叫着“大绿苍蝇”,所到之处,嘤嘤嗡嗡总与臭和麻烦有关。他一进门就能明显觉出这狭小空间的杀气,还未坐定,就大拍桌子,而后扔几张破纸在桌上,只冷冷丢下一句话:写下你们的经过。他这拍桌子的寓意明显不过:企图通过这惯用的九流审讯伎俩来迫使业已胆怯的我们乖乖写下自传体的忏悔录,但凡自己无法定性的,一概写入罪过档。他避讳省掉“犯罪”二字,大约觉得我们尚且有救,想匡扶并使我们改邪归正。我夹起一张纸,冷冷的问:我们又没做过什么,写什么?他逼近我的脸,以八十年代香港电影里皇家警察的姿态和口吻道:写什么?你不会连这个也让老师教你罢?他把“老师”二字说得跟打铁一样重,像是在挖苦我们的无知堕落,也大约暗自庆幸没有成为我们这等败类的老师。旁边的一对人君还真怯怯的开始笔录“招供”了。这时,另一个“铁手”大约听说今晚是西方基督徒所谓的平安夜——现今东方的非基督徒也跟着“平安”起来,只要能有个狂热的借口,时差地域全不管了,而这平安夜往往是最不平安的,打架斗殴喝酒闹事,尤其是情人聚会,在狂热之节日气氛诱使下,按捺不住,纷纷浮出水面,故而今夜必定捕获良多,遂也赶来支援审讯或是凑热闹。我们确是不知此事的。我就纳闷那片平日冷清的荒地怎么突然多了人,原来如此。
他五短身材,黑炭脸——早年青春痘泛滥后的劣迹随处可见,额骨高挑,最典型特征:一身愤(粪)气。出于对老师的礼貌,她竟微笑相迎——后来她告诉我她本是想轻轻叫一声“老师好”的,在小学初中都是这样做的,到了这里没有这样的风气,很少这样做了,那会被人觉得做作——不料晴天霹雳,黑炭脸假借师道之尊严地位,不假思索而又不无得意的吼道:不要脸,不知羞耻,做出这种事还有脸笑的出来?他那怒不可遏的气势和忧国忧民的口吻似乎在向列位甚至向世界宣称:中国完了,就是毁在你们这代人手里,不学无术,只会扭扭捏捏搞什么精神自由恋爱,还道德沦丧价值观塌方,恬不知耻忘恩负义……他的脸由黄转绿,愤怒之势可见一般。我们自毁前程猥亵青春不算,还得落个亡国灭种的大罪。她向老师微笑示意,本是很知羞耻的做法——微笑是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表情,反倒招来这野蛮的呵斥。她居然异常冷静,面不改色,却一语不发。我却按捺不住,他这等恣肆无理的野蛮作风,在德国集中营怕也少见罢,那里的野蛮尚且区别对象。“士可杀不可辱”的真理赫然跳到我的面前,揪着我的头发,让我去对付那条爱叫嚷的在孙子面前装老爷,在老爷面前装孙子的疯狗——他空有老师的头衔,而无老师的品质道义;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老师,我何苦而强为之?
我遂反诘道:那敢问老师,我们该以怎样的神情态度来欢迎您的大驾呢?也如你们那样怒目相对甚至拳打脚踢吗?难道在您的以为里,进政教处的人不必审问都一律归为坏学生,是理该受到呵斥的?
他大约从未想过欢迎他的问题,更不会想以何种神情态度,因为他从来没受过欢迎,尽管他很想被欢迎;又或者他早已习惯在这种场面下呵来斥去而无人回敬,更不会想到有人会如此冷静理智的反抗,遂讷讷的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半宿才想到一句空洞的话来咿咿哇哇应道:你……你不要跟我讲大道理,还不赶快写下自己的过错?
垃圾和极品都无视逻辑,他显然属于前者。这根本就不是大道理的问题,而是日常生活的问题。见他这副熊样,我本可以松口放他逃走。以当前的是非标准判断,我们确有些过错,因为我们确是早恋了。须知早恋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呀,但一想到他进门时的丑恶嘴脸,不问青红皂白就满嘴喷粪,他那口气的意思,但凡进政教处的都是垃圾混蛋,进警察局的都是罪犯小偷。那他们一群天天时时刻刻在里面厮混,那早修炼成垃圾妖混蛋怪哩,他这作风实在有失师长育人者体统风范,我之给他点颜色看看,全是替那些只胀干饭、放响屁都怕闪到腰的师门中人清理门户。
我揪住他的问题不放:又敢问老师,我何错之有?学生浅陋,万望——老师——指——教。他原本是留守政教处的,并不知我们确为何事而来,只是猜测今夜是所谓平安夜,是“地下活动”最为猖獗的时机。他只好无耻的答:自己的错误自己知道!
我冷冷的笑道:自己知道?我们怎么自己知道?我只知道我与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在那里谈天说地聊学习,就被茫然带到这里,我问那位尊——敬——的老师,人家又不开金口,我们一没逃学二没毁坏公物三没散布谣言威胁学校,我们错在哪里,错在哪里?您是老师,学识浅薄——不好意思,是渊博,见识短浅——又不好意思,是不浅,请您告诉我罢。我的声调略有些咄咄逼人了,还故意说错词语以再次激怒他——实则这词语是没错的,只是在他听来当然就错大了。他的脸涨的愈红,语气却已不如先前那样嚣张了,只讷讷道:反正你们一男一女躲躲藏藏就是不对。
我切切追问:我们怎么就躲躲藏藏了?我们喜欢清静,在周末找个安静的角落聊聊天,谈谈学习,说说心事,这有何不妥,那可是校园的范围呀?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生就不妥了?老师不会连反对男女交往的封建思想都还珍藏至今罢?另一个“铁手”见他快支撑不住,遂跳出来解围: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啊,我们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他刚才的态度是有不对,但他毕竟是老师嘛……
我听到他竟以那变质的狗屁师道尊严来压人,更是来气,抢过话头道:老师?老师就更该讲道理才是。为人师表,不注意自己的言行,把学生当出气筒还是垃圾罐,什么东西都往里扔。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老师!在此等老师门下求学,毋宁回家喂猪掏粪,虽臭,却也实在,还不交学费!猪虽也吵的烦人,却只是要吃食,断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吼人骂人!
他更是胀红了脸,却断不敢揭穿我的讽刺,那只会使他败的更惨更窝囊。我量他无话可说。揪住他的辫子尾巴,看他还怎么张牙舞爪,他敢在这种形势下动手大人的话,他就完蛋了。他们早被平日里那些热衷妥协逆来顺受的“坏学生”惯坏了,我早看透他们龌龊的致命伤,倘若他们做得不够过分,我并不打算往上撒盐不依不饶。“铁手”1号的蛮横嘴脸我姑且忍了,不料“铁手”2号更变本加厉有恃无恐,这就不要怪俺不念“师生情面”哩。这“一记耳光”野心勃勃,就连旁观的“铁手”1号也面颊微红,他的一贯作风也是开场白——拍桌子摔板凳,怒目一对——却无金刚之魂。
我这招“隔牛打山反主为客”果然灵验,他们俩除了能参加二人红脸对抗赛,唯有相继无言以对。那位“进门如山倒”见势不妙,非但占不到“执法者”的便宜,还碰一鼻子灰土——本想凑热闹来行呵斥之欢,不料重蹈了周扒皮“半夜鸡叫”的覆辙,好生郁闷牙痒痒手痒痒,却又断不敢再行发作,只趁接电话之机溜而大吉。
这场闹剧反倒以他们伏法认罪自惭形秽有辱师道谢幕,唧唧咕咕半天,作了折中的解决:我们在暗夜里谈天着实不妥,要谈也要找个光明的去处,他们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并不将我们定性为令人悚然的“早恋”,遂无罪释放;老师的态度也确是失当,诚然动机是为我们好——恶婆出巧女嘛,就好比你拿把刀去解救某个被狼群围困的人,不料狼没杀着,把人给捅死了,那罪恶只能在狼,不能在人,要怪也只能怪那被救者命中当有此一劫。在惯性思维里,倘若一个人拿着一把刀冲向一个被狼围困的人,我们必定以为他是要救人,而从不想他或许是要催命。
事后,她笑着对我说:你知道那天我为何一语不发?我摇摇头。她扑哧一笑:我想看你为我怎样表演。我轻轻捏了她的鼻尖,而后笑成一团。艰难的苦旅跋涉,我们终究暂时终成眷属,磨灭了心底纠结的遗憾。这一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恋爱成功告诉我:女人真的天生是演员,且无一例外。
高考过后,她不幸落榜,继续读高四,开始新的生活。我不幸被某大学录取,也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也终成分飞劳燕。托高科技的福,可通过无线电波准确知道对方最近的生活,减了些相思之苦。人类认为的恋爱高尚的那部分是所谓精神。不幸者一生有三两次,整个原本潇洒的生命也就白白毁掉了。稍好的一生就那么一次,纵是牙齿落尽头发斑白也念念不忘。幸运者一生都没有,也不必追问理会何为真爱深情,照样健康悠然到坟墓。我还不算糟透,目前就那么一次,大约日后出于畏惧,也不会再有。
我口口声声叫嚷的真爱,曾经令自己痛不欲生,自认刻骨铭心,我又是如何糟践的呢?善男信女们,且看罢。你们与我又区别几何?
大学毕竟是不同于中学的,尤其在中国的土地上。我瞪圆了眼睛,目光如轰鸣的挖土机,但还是掘不出这永恒的秘密:大一与高三仅仅一月之隔,在生理上,几乎是没有变化的,而社会及学校各方对二者的态度看法规定却大相径庭。有几点是极为显明的:高中学生就算长十个虎胆也不敢当众抽烟,有铤而走险者,必也是躲躲藏藏如遭虐待后的病猫;再就是恋爱的区别,跟抽烟的遭遇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学里谁敢在校园当众牵个小手,那必成了英烈先驱,而大学——别说当众牵手拥抱,当众接吻——在我们的国度,这可不是礼节——当众调情,当众“搜身”也像入冬的黄叶,风潮所到处,堆满街头巷尾,有的大约嫌在众人眼下表演还不够刺激,显不出他们敢于藐视传统的武功造化,公然在别人安静学习的自习室里,甚至在某些自认可听可不听的课堂上,大搞特搞,悉悉疏疏,哼哼唧唧,活像几只老鼠趁无人之机钻进了厨房,而在他们眼中,在座的人君不但算不得人,反而成了道旁木一般的优良观众,使那刺激感倍增,更使之有恃无恐——这儿暂且只谈行为问题。我就很赞赏一位同学对我的态度,但鄙人不才,尚且与这等男女勾当无关。
一日,我去自习,整个自习室里就三个人,我忽觉包里震颤,一看是一位好友的来电。见教室里人少,我就直接在教室接听了,不料话一谈投入就失了态,成了噪音。我旁边那位弟兄自然不会说什么,但那位陌生的同学不失礼貌的对我说:同学,请到外面去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龌龊,便微微鞠躬以示道歉。随即出了教室。
其实,没什么可琢磨的。我们往往宁可在心里臭骂十遍也不肯礼貌的陈说一遍,大约还出于这样一种心理:我说人家会不会显得与时代落伍,人们都说这不足为怪的呀?推而广之,我们的国家、政府、机构、学校、职场乃至整个社会,也不都一样吗?大家都在心底臭骂,大家都有不爽,大家都宁可缄默,大家都怕被笑话“落伍”,大家都宁可相信自己很“时髦”,唯独肇事者惺惺作态逍遥“法”外。
不知第十几次离题了。本文的一大特色或者一大弊病就是跟放屁一样没有定数,不讲套路,我不准备为此感到羞愧,但我必须为之道歉,因为我奸污了读者的思维——但有几个自认从不放屁的谦谦君子能为自己放的屁和无处不在的奸污行径脸红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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