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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 第二卷(1—10)(赛)

时间:2007-12-24 21:58:15     作者:少尘      浏览:10624   评论:0   

 

第二卷 激流

一、追溯

  四十五亿年前,人魔精灵三族蓬勃发展,神族销声匿迹,被三族历史学者划为传说中的民族。当时的文明比现在地球文明程度更高。如在人类中出现“超人类”,他们拥有上天入地的本领,智慧和力量普通人望所难及。他们把持人类统治权,建立了“人类民主共和国”之后的“人类帝国”,宣称“以人类利益为根本利益,以世界和平为人类发展的终极目标”,宣扬“人类主义”,推崇“人类至高无上”的思想,排挤魔族、精灵族,视他们为劣等民族。魔族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民族,也是一个团结的民族。他们从来不承认自己劣等,就“人类无道,诋毁异族”的名义联合精灵族进攻“人类帝国”。基于二族强大,人族势头急转直下,形势完全处于“一边倒”的态势。正当人族面趋灭亡之际,精灵族王审时度势,认为人族一旦灭亡,贪婪的魔族必将战火延伸到精灵的国度,故然撤兵,给了人族帝国喘息的机会,也和魔族结下了不解的仇恨。由于精灵军队的悄然离去,魔国人民反战情绪高涨和人类的顽强抵抗,魔军一时难以取胜,两军处于胶着状态。这样持续了三年,魔军战而不利,只得扔了人族这条“鸡肋”,班师回朝。人族虽然得以保存,然而战争给战区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人国”一蹶不振。事后一年,帝国中各王起事。偌大帝国分崩离析,人族势力更为衰弱。无独有偶,魔国也四分五裂。魔王见“人国”各王侯争霸,伺机施行“纵横”计策,“远交近攻”,不料在首都阅兵时,原本激励士气的演讲变成引发士兵暴乱的导火索,结果魔王被几个力量高强的军团长杀死。二族衰微,精灵族自然是“绿叶衬托红花,越来越艳丽”,在三族之中,可称王称霸。说来也怪,精灵一族没有做“渔翁”的兴致,他们醉心于森林的天堂,在莽莽苍苍的丛草密林中度日,依旧过着舒适惬意的“游牧”生活。

百年以后,人魔二族再次强大。当然,这种强大是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他们贪婪地挖掘各星球资源,破坏原始森林,掠夺奇珍异兽,做成各种生产发展的必需品和战争器具。为了研制新型武器和开发高智能高速飞行穿梭机,他们大肆屠杀精灵,用他们的鲜血来浇铸一副副战甲和一轮轮火砲(因为精灵天生具有抵御或减轻魔法攻击的能力,这是二族所不具备的)。人魔二族的暴行激起精灵族的愤怒。然而二族强大,不是精灵军队所能匹敌的,为此,精灵王不得不平心静气和二族的代表们协商。在谈判桌上,代表们表面訚訚而谈,实际早有定论,那就是必须让精灵族民成为他们战争的附属品。一向隐忍的精灵王终于怒上心头,拍案大骂,混蛋!此后,他在回国路上被暗杀,精灵国顿时群龙无首。面对二族联军浩然奔袭,精灵族民自发组成“卫国军团”,用最后一滴血去印证不畏强权的民族精神。

精灵主要栖息在森林。无论魔族还是人族,他们的土地无不有广袤的森林。为了防止精灵的“内外夹击”,从战争开始,魔民和人类孜孜不倦地砍伐树木,屠杀灵兽、甚至火烧森林。一日之内,皇城王府一草不留,一花不见,干净利落,以至达官权势者不由得欢呼雀跃,摆酒设宴,同庆盛事。后来有权威的学者指出“花草树木一千年才成精”,为此,不少的达贵者为自己心爱的花草痛哭流涕,场面甚为感人。

自二族与精灵族一役后,大片森林被毁,千年古树荡然无存,奇珍异兽濒临灭绝。目睹这一幕,人魔们开始反躬自问,学者们也纷纷建议与精灵族友好相处。

无奈战争没有取得最后胜利,精灵族的根基“古藤木树”一直没有被联军发现,许多慓悍的灵兽不知所踪,人魔各诸侯王也就惴惴不安,眠不安寢,食不知味。人魔们发现,精灵文明的消逝,对于他们自身的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魔法研究上,暗系魔法书和白系魔法书大量佚散,刓去了世界魔法学的一块美臛;在历史研究上,精灵史的空缺不是人魔学者几句空洞的语言就能够填补的;在医学领域里,许多传统而有效的神秘精灵医术的消殆,给世界生灵带来了林林总总的绝症和莫名的病征……这些损失是浩大的,深刻的。人魔们开始期望精灵的回归,把他们誉为“天使“,甚至为其立墓碑塑金身像。可惜精灵已然伤透了心,背井离乡,不知所踪。

百年悄然流逝。这个让人怜悯的民族终究没有崛起,也使那两族的贵族们安了心,也如愿以偿─—精灵的乐园成为他们生产与发展的附属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国民需求的日益增加,国内原有资源已经不能满足国力发展的需要,人魔两国开始向外扩张。后来,两国国界在太阳系中心相抵触,双方陈兵就列,剑拔驽张,矛盾倏然出现。

为了避免战争,两国大使在月球会晤。在百年前签订的《联盟条约》的基础上重申人魔共管世界的原则,并宣誓“以人魔利益为中心,互不侵犯,尊重对方主权”。然而口血未干,魔军已千里奔袭,将血雨腥风与战火推进“人类帝国”的胸膛。魔军强大,又是突袭,加上人国统治者身心懈怠,战况愈发糟糕。为了保命,人国皇帝与魔国国君签订了《新联盟条约》,人国把外太阳系的所有土地奉送魔国。这样一来,人类就蜷缩在太阳系里,生活窘迫不已。这时候,一位身材俣俣、脸孔冷酷如冰的王爵在朝廷之上、百官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跃上王座,一巴掌拍死了那个怡然自乐的昏君,自立为帝。他叫腾云骘。

  那是一个拥有卓越军事才能的超人类。无论是陆战、水战、空战还是太空战,这位出色的君主都展现了其魄力与胆识。他勇敢果断,做事雷厉风行,遇难临危不惧,常在劣势中取胜。他处理大事亲力亲为,在军事战争上往往御驾亲征,而且喜欢用幽默的语言和惊人的胆识来激励自己的军队。有一次要攻打一个壁垒森严的星球,军士逡巡不敢前进,他就驾驭自己的宝骑冰晶骨龙单枪匹马杀入敌阵,还笑说,兄弟们,加把劲,不然这群猪罗要拿我们加菜啦!最后,他成功占领了那个星球─—冥王星,他以后的国都。

  经过一番浴血奋战,魔国最终没有取得胜利。两国重新坐上了谈判桌,签订了《人魔和平停战协议》,并规定“即日起,为人魔纪元年一月一日”,用时间来证明他们“永远和好,互不侵犯”的誓言,同时,人国大片疆土得以收复。至于在太阳系中心谁管理的问题上,双方互不谦让,争吵得面红耳赤,最终不了了之,也为以后埋下了祸患。

  在那个文明程度极高的时代,人魔开始摆脱物质资源的束缚,超人类和超魔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利用高超的智慧,开发了不少新产品,这些物品或投入军事领域,或运用于日常生活,无不发挥着极其重大作用。“日光石”的研制曾是当时最伟大的发明。它的问世,使得人魔族开始游戈并开发其它星球。一块上万吨的“日光石”可以照亮比月球大几十倍的星球,这造就了人魔生存的环境,也使他们开始脱离太阳系在漆黑的太空遨游。“光速”穿梭机的发明也为星际移民创造了条件,诸如此类的发明不胜枚数。这些发明已经超越了物质能量的界限,人魔学界经多番探讨,结合“亘古传说”与“历史残卷”上的记载,将它们命名为“精神力量的结晶”。“精神力量”,也即“力量”一词的提出,标志着人魔族从唯物主义走向唯心主义,世界向前跨了一大步,也就在这个年代,才出现形形色色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腾云骘就是其中一个。可惜的是,他的戎马生涯很快就划上了句号。

  人魔纪十年,人国局势未定,各诸侯王野心勃勃,欲逐鹿中原。腾云骘欲出兵魔国,命令各王合兵于冥王星,竟然没有一个王愿意出兵相助。骘勃然大怒,纠集冥王星五百万雄狮,宣称“讨伐叛国贼”。魔国以为腾云骘与诸侯王内讧,想坐山观虎斗。谁知腾云骘以五百万雄师直逼魔都颎星。腾云骘所指挥的这支军队乃是赫赫有名的“雷霆军”,不出击则罢,一出击则如雷霆般迅猛,而且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魔国虽调以重兵堵截,用多于人军几十倍的兵力火力阻拦,战火依然向首都蔓延。在那一役中,腾云骘活捉了魔国国君雒胧和他唯一的儿子雒戬,冲破重重障碍,回到人国。

  人魔纪十一年,腾云骘病逝,他的长子腾云政即位,实行“对外扩张,对内镇压,削王集权”的政策,将整个太阳系纳入囊中,大大拓展了人国领士,也巩固了政权。当时,他年仅十一岁。

  魔国自国君太子被抓后,群龙无首,群雄割据,再次四分五裂。腾云政率军攻伐,战无不胜,魔族陷入灭种的危机。为了挽救这种局面,魔族权势者再次走到一起,于人魔纪十九年建立了“多魔帝国”,实际上是一个松散的邦联。从此,人魔两族开始了以争夺太阳系而展开的持久的战争。这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各有胜负,且胜负回数竟保持惊人的平衡。人族赢了这一场,就注定下一场要输;魔族亦然。其间,腾云政改国号为“腾云”,号称“腾云帝国”。人魔纪三十年,腾云政笃志武学,不问政事,朝政日益荒废。届时,魔国霸气益盛,筹划了包围太阳系的阴谋,打击人国系外势力,企图形成“核内是人,核外是魔”的局势。人国智者们虽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但是腾云政“闭关修炼,不准打扰“的旨意无疑给魔国制造了大好机会。如魔国所愿,人国势力被迫收缩在太阳系内,犬牙交错的局面已被打破,胜利的天秤开始向魔国倾斜。

人魔纪四十一年一月,人国东部大元帅玄武堔突破人魔东部界限,误中魔国大元帅犹狚计谋,千万大军被杀得片甲不回。据人国官方报道,玄武堔及火国国王阳熛死于犹狚之手。此后,犹狚率三千万大军逼近人国北门锁钥——天星。一场关乎人国存亡的战争即将展开……

二、第一圣骑士

  人国首都冥王星的决斗场上,一名勃发英姿的青年踏在一个长相丑陋、体态腽肭的勇士的肚皮上,他举起画有幽暗印记的右手,自信地开怀畅笑。场上的评判员竭力抑制心中的激动,但还是颤微微地宣布:“本届‘超级战士’获得者是恭顺王腾云鲜殿下!”

腾云鲜在观众欢呼声中走下决斗场。他听见不少人在议论自己。“哗,太可怕了!没有人能接下他三招!”“殿下他……他一口气打败了三百多名勇士!”“强……强……”他露出不羁的笑容,往场外走。

“殿下,殿下,您还没拿奖环!”

  “没意思的决斗啊,尹炎不在,我拿这个奖环有什么意思呢?”他想着,轻轻地晃了一下脑袋,而后像做贼似的一溜烟跑了。

  这个尹炎,就是人国第一圣骑士。

  关于此人,也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十六岁开始随父亲尹天开(官阶为中将)征战沙场,十七岁带一个师的兵力解救了被百万大军围困的冰之国,从此声威大振;十八岁带自己的“赤炎军”万余人多次袭击魔国军械重地,损毁魔国机械无数;二十岁被皇帝封为“征北大将军”,军阶为上将;二十三岁策划“人族反击战”,与各大将密切配合,在胭脂星大败魔国大统帅犹狚,魔兵闻风丧胆,谈“炎”色变;二十八岁被封为“第一圣骑士”,官位仅次于王爵。

  现在,这位屡建殊勋的圣骑士忧心惙惙。虽然自己取得了不少胜利,然而帝国的形势每况愈下,尤其在人魔东部界限那一役人族的惨败,更加重了他的负担——手上的兵力只有五十万,面对三千万如虎似狼的魔军,这是多么可怕的挑战!他将已经叙述了三遍的事情再次写到施了咒法的缦卷上,命令亲信陆菲送到尹天开的手中,陆菲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说:“殿下,信您不是寄过三封了吗?”尹炎眉头一蹙,冷冷地盯着他,直至他背影匆匆地消失在莽苍的原野上。

  “可敬的父亲大人,

  孩儿智有所不及,今陷叆叇之中,恐有负重望。现在兵临城下,乃关乎吾国存亡,若能得父亲大人相助方有胜算。孩儿知父亲所虑,乃大元帅凌镞之淫威,但天星系人国肯綮,一旦有失,后悔莫及,望能借孩儿一兵一卒,以救众生!

  敬谨

                                 孩儿 尹炎上”

尹炎眺望窗外暮景,夜幕从地平线上悄然爬至,彤云开始变色,膧朦灰暗,一如他晦涩的心。赤炎红旗上泛白的绣金旒带随风翻动,猎猎作响,似乎诉说着它主人不可一世的威风与桀骜不驯的脾性。就在前两年,他还金甲战袍着身,飒爽英姿,指南划北,睥睨敌军,杀得他们片甲不回……而现在,他的英气与胆略只能在天星这块小土地上恹然欲睡。

“无论如何,都必须坚守天星”这是大国相江子烨的命令。这是一个死命令。天星之所以为“北门锁钥”,那是有深刻根源的。江子烨为了阻挡魔军进攻,以各外围星球为结界点,在帝国边境设下了防守警示结界。这种结界对非法入侵者有很大防御作用,然而就在天星这个地方,魔法结界的威力甚为薄弱,似乎总有种莫名的力量强烈影响着它。

江子烨认为有一种不知名的“诅咒”存在于天星,这是结界的最大突破口,所以只允许军队驻扎,禁止居民居住。这里原来有一千万大军,由于人魔东部界限战役的需要调去了大半军队,只剩下百万驻军。这不是一个可观的数目,而且,军械设备给被东部大元帅凌镞以东部战争需要的名义拖走了大半,只留下一些落后的装备和战舰。尹炎对此向江子烨汇告报情况,希望他能调兵相助。奇怪的是每次派出的信使都死于送信途中,他也多次用魔法通讯器向中央发出求救信号,然而终无回复。

  尹炎知道帝国里头一定有不轨者。他首先怀疑的就是新上任的大元帅凌镞。这个人原来是多魔帝国的部将,归降人国后一直笼络自己的势力,谄媚权贵,平步青云,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成为尹天开的上司。尹炎的官阶是圣骑士,他是大元帅,两人权位相等,但是圣骑士的荣誉更高,对此,凌镞时常怀恨在心,这次“天星事件”恐怕是他策划的。

  尹炎浊重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站在城堡的顶楼上,看着莽苍的原野,任由微风唆使他长长的银发撩拨俊洁而凝重的面容,如同一尊威严的石像,等待什么……暮色在黕黕黑色中走向死亡,吐出最后一口红晕,便倏然隐匿了。暮霭沉沉,也随着这抹晕色埋藏在死寂里,划过仅有的一丝铅灰的色彩,便归附于黑暗。星儿睁开眼睛,从朦胧中醒来,顽皮地闪烁。寒冷在稀疏的气体里游弋,如同觅食的鱼……

  一件灰色斗篷披在他肩上,他回转头,一名女子便站在他身旁,娉娉婷婷,笑靥如花。他说:“公主殿下,这里冷,请下去吧!”他说得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决不含糊。那名女子痴痴地笑了:“我在这里陪你。”她是帝国二公主,名叫腾云珊,今年十六岁,是尹炎的忠实拥护者,十岁就开始暗恋他,十五岁在军队面前向他大声表白,弄得当时的场面很尴尬。她知道尹炎驻守天星,特地从皇宫跑出来看他。

  尹炎见她如此痴情,心有不忍,就说:“现今战事紧张,你怎么可以跑出来呢?大王知道么?”

  她噘起嘴,愧疚地摇了摇头。

  尹炎把脸一板,冷冷地说:“现在国事如此,我派人送你去艾文(天星的邻近星球)避避风头吧。”

  她的心陡然一颤,抱着他的手臂哀求说:“人家求您啦,人家崇拜您,人家想跟随您!”

  尹炎看她如此坚决,无奈地说:“那么再过几天,请务必离开。”

  她对他嫣然一笑说:“冷面板,软心肠。”

  尹炎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把她拥在怀里,任由灰色的斗蓬在风中颤动、飜飞……

  

三、 异域魔女

  在魔国的普塔卡星比亚村,村民们正为筹备一年一度的“迎魔节”忙得不亦乐乎。大街小巷,宅前门口都堆满魔人。他们一边忙于杀豕宰兽,一边忙于畅谈,笑语晏晏,一派和气景象。

  这时,一个穿着性感的女子从大街上走过。她的美貌倾国倾城,使得原本喧豗的街道蓦然无声。片刻,村民们才回过知觉,对这个女子啧啧称赞,喧闹声如一阵闷雷在魔人堆里滚过来翻过去,经久不息。那些男村民见了这位美女,无论老小,瞳仁都不由得被定格,死死地锁住目标,一刻也移不开。女魔民见男性们如此着迷美色,心有怨怼,大吵开来,闹得鸡犬不宁。

那女子见村民们煕煕攘攘,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步态姗姗、自信满满地向前走。这时候,一个肥圆体胖的老妇女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女子见此,带着阴沉的笑容,探问了一句:“婆婆,可以让道吗?”

老妇女把脸一沉,咂咂嘴巴,破口大骂:“一看你这模样就是妖女,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滚!”由于激动,她两扇耳朵下的几圈铁环儿“咣噹咣噹”地作响。那女子不作答,想绕道而行。女魔人们见势都拦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谩骂,有的还抄起家伙要打她。

  “妖女,妖女,妖女……”她幽深的瞳孔睃视着妇女们的脸庞,蛇毒的目光如一抹闪电在阴霾里游移,饱含强烈的杀意与恶毒的诅咒……

  随后,比亚村发生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村民们无一生还,都死于魔兽的爪牙下。为此,普卡塔国王派警卫团到比亚村探明究竟。奇怪的是,警卫团在比亚村里找不到一具尸体,反而看到的是一群黑压压的沙魔鵟。

“撤!”团长连忙下令撤退,却已经被这帮誉为“嗜血魔鬼”的怪鸟包围。它们张开嘴巴“呀呀”地怪叫,在团队周旁徘徊。这支警卫团是一支老练的军队,团里的成员身经百战,因此被包围了也不慌忙。他们自觉排阵,剑士在外围,魔法师在垓心,各小队长在他们之间,团长则被簇拥在最中间,负责发号司令。

“防御~~”团长把尾音拖得长长,高亢地喊着。剑士们马上举起缀满铆钉枪头的矩形盾牌,参差有序地将盾牌举在头上或挡在前方,魔法师也施展防御结界,以加固剑士装甲的耐久度。

  这群鹰隼般凶猛的沙魔鵟发出撼人的长唳,步步逼近。团长毅然下令:“突围!”那一千名悍勇的剑士便从盾牌堆里如光似电冲杀出去。漫天飞散的沙魔鵟的羽翼在铅灰色的天穹俯冲直下,掉在污秽的黑血中,成为血腥与恐怖的一分子。团队攻击的优势只占一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兵们一个个英勇牺牲。最后,遍地的鸟尸人体流淌着黑红的血,在比亚村的街巷汇聚成河。头发花白的老团长倒在小队长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声音,也悄然逝去。这个唯一生还的小队长几乎没有负伤,他怀着悲痛的心情放下老团长,大步流星地向村子更深处进发。

  村里头一片阒然,安静得可怖。小队长发觉风突然停止了,便知道是杀气使然,凝神一看,前方果然出现了两条野纇饿狼。它们并驾齐驱,踏着幽灵一样轻盈的步伐向他走来,虎视眈眈。小队长一声不吭,快步向它们奔去,速度快如光电,拳起脚落,两条狼“嗷”地一声长吼,倒地身亡。

  “好身手。”那个性感的女子突然从透明的空气里出现,她穿着一身紫红绒衣,领口开得很低,丰腴的胴体露出大半,焕发几环迷人的光晕,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磁性,几分诱惑,让人骨酥神荡。

  小队长心头一悸,想道:“好美的女子。”但他马上又想到,比亚村的事情与面前这个美女脱不了干系,心情马上一沉,冷冷地问:“这些魔兽是你召唤出来的吗?“

  那女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步态优雅,咯咯笑说:“怎么样?薛子旷……哦,该叫薛殿下吧?您也对这些玩意感兴趣了?”

  薛子旷心里诧异:“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而且叫我殿下?”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

  “呵呵,殿下,您是犹佳斯王子,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又向必逃避呢?”她眨了眨那双秋水般荡漾神韵的眸子,传达着无限温情。

  薛子旷不吃她这套,掷出冰冷的一句:“请小姐别转移话题,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些魔兽是你召唤的吗?村民呢?”

  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莞尔一笑说:“是我召唤出来的,至于村民,都死在它们手上,血也吸得一干二净。”

薛子旷一听,怒上心头,把拳头攥得“劈啪”作响。

这时候,那女子已经走到他面前,相距几尺。她身上散发出摄魂迷魄的黁香,勾魂摄魄,却在他面前毫无魅力。薛子旷对此无动于衷,一板一眼地说:“你必须偿命!”

  她听了这番话,睁大那双眸子,忽然由混浊变得明澈,由狠毒变得温顺可怜,喃喃地说:“我……他们欺负我……我才……我,而且……我才十七岁……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呢?”她一头扎进薛子旷的胸口。

  薛子旷却心如坚冰,一把将她推开,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偿命!”然后哼了一声,说道:“作为超魔人,十岁就已经什么都懂了,还想欺骗我吗?真是个妖女!根据你所犯的罪行,包括屠村和谋杀公职人员,我有义务马上将你正法!”

  那女子瞟了瞟薛子旷,一副不屑的神情说:“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窝囊废!竟然要杀我,那么悉随尊便。”她一边用眼睛睃视他,一边宽衣解带。

  薛子旷眉头一皱说:“你想干什么?”

  “嘻嘻,我要把我的命交给殿下。”她脱去外衣,洁白的胴体在日光石的乳白光芒里颤抖,白璧无瑕,美不可言。她卸下发卡,焰红的鬓发随风翻动,潺潺流泻,如同洸洸涌动的溪水,偶尔激起漂亮的回旋……

  薛子旷闭上眼睛,按捺住自己身体中澎湃的热血——他右手握住剑柄。

  一声龙吟“铮”然而起,一扇寒泓划过空气,在银光中趻踔飞闪,在地面上跳跃滑行,疾若流星。就在此刻,薛子旷感到一支冰冷的武器嵌入他体内,血流如注。他眼睛一睅,几乎不敢相信,刺中自己的竟然是那女子的发卡!而她已经乘着一头钝甲炎魔龙驶向天穹。他想追赶那女子,双脚一运劲,却“咯噔”的一声,瘫倒在地。

  “你别走!妖女!你下来!妖女!”他瞪着那双如兽般恐怖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吼道。

  “哈哈哈哈……薛殿下,人家不是把发卡送给您了么?您还不放过人家么?哈哈哈哈……”

  “妖女!妖女!……”

  “殿下,您别弄错了,人家是小魔女耶,可不是什么妖女!哈哈……”

  天穹里传来一阵阵放荡的笑声,经久不息……

三日后,普卡塔国接到雪芒国通牒─—魔女阿琪诺弑师盗宝,寻得即诛,不得延误。

四、密谋

  人魔纪四十一年六月十日,信使陆菲负重伤携尹天开信抵达天星。

  翌日,陆菲亡。

  尹炎仔仔细细地阅读这封信。

“亲爱的儿,

局势并未如汝所想之恶劣。虽元帅并未有发兵助汝之意,但为父以为其必不能置天下于不顾。汝勿担虑,为父六月末定助汝,切勿懈怠,好好守城!

                                 父 尹天开上”

从昨天到现在,尹炎已经把这封短信看了不下百遍。一颗疑虑的心总是无法打消。他把信传给各部将观摩,谁看了都无不欢喜。他却依旧沉思,在军帐中来回踱了几百回,看得大家眼花缭乱,原本搁下的心又悬上半空了。部将们看着他忧心惙惙、眉头紧锁的模样,谁都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

沉寂的局面没有打破,他披上厚重的灰色斗篷,在冏冏的日光下隐匿……

回到城堡,尹炎坐在熊皮制成的软座上,一语不吭。他歠饮杯中美酒,依旧陷入迷惘之中。谁也不知道他迷惘什么,转机不是已经出现了么?在别人看来,一封用生命换来的书信是何其珍贵啊,它带来一个多好的消息!

腾云珊也知道这个消息,但似乎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她跑进尹炎的卧室,满脸天真,嘻嘻哈哈地说:“我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的学友要来这里!”尹炎眉头一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你的学友要来吗?现在什么时候了?敌军压境,请你三日之内必须离开这里!”腾云珊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跟着他,漾开笑靥说:“您要带我离开吗?还是带我去看日出?”尹炎放慢步伐,吁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很抱歉,公主殿下,我带你去看一具死尸,如果一切都没有证实的话,那么我们的兄弟会死得很冤枉。到时候,殿下可能见不着微臣。”公主见他用这么“官方”的语言和自己说话,就噘起嘴,默默地跟着他那个伟岸的身影,走进狭长的甬道。

  贮尸室的四壁潮湿得厉害,也阴冷得很。守卫将一块大帆布掀开,陆菲的尸首便呈现在尹炎面前。这是一张痛苦的面容,皮肉腐烂得很快,白森森的颧骨已经戳破皮肉,在微弱的灯光下晾晒。尹炎领着公主靠近尸体,说道:“请公主过目。”腾云珊曾经在人魔大殿堂进行过高级魔法的修练,上过不少“尸体学”的课程,对腐尸一点也不畏惧,凑过头去就专心致志地研究。她摊开双手,念了一个咒法,尸体就散发森然的白光,腐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一副骴骨。

“怎么样,他中毒了?”尹炎问道。

  “不是,他给高级巫师施了法咒,大概半个月前就死了,施法者利用他的尸体来完成特定任务,被施法者在任务结束后自动死亡,尸体迅速腐化……”公主看尹炎的脸色愈加阴悒,她就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果然如此。”尹炎喃喃地说。

  在返回卧室的路上,尹炎思忖道:“半个月前,也就是说陆菲出天星不久就遭遇袭击,他身上受的伤不多,又没有中毒迹象,看来是被高手杀死。死后操控他的尸体来给我送信,这封信的可信程度就大打折扣了。看来父亲并没有收到我的信,这封回信一定捏造的,策划这个阴谋的人想让我放松警惕,继而不再求援,这样的话,我军必死无疑!看来,这个阴谋者不是外患就是内奸……为恐事情有变,他在近期极可能发动首次进攻……原来,敌军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这个时刻!”

翌日,尹炎磨破嘴皮才把腾云珊送走。此后,他坐在中军帐,和部将们研究克敌之法。部将们对他的看法。不甚理解,最觉得奇怪的是敌军会在近期内发动进攻。可幸的是,这些部将是他的旧部下,对他的断言虽然无法理解,却是恪守尽职,妥妥当当地办好他交待的每一件事情。

人魔纪四十一年六月十五日,天星保卫取得初步胜利。魔军主将犹狚没有露面。当时,魔军试图夜袭城堡,但在大气层附近遭遇埋伏,损兵几万,折道而回。

在那个年代,也是存在日夜分别的。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生物钟。除了所谓的“神”,没有什么生物是一天到晚不睡觉的,所以夜晚就显得很必须。聪明的人魔科学家为日光石定了一个周期─—十二小时发光,十二小时暗淡,他们请来高级的魔法师在石头上施放咒法,把这个周期永远定固在石头上。对于天星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的小星球,在东西两极地区安装一定规格的日光石,让它们有规律地发亮,这样就巧妙地解决了“昼夜问题”。

天星卫军伤亡不多,主要的不是伏击成功,而是魔军没有真正较劲,他们似乎只是来刺探虚实,考验尹炎的本领。尹炎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当军士们欣喜欲狂的时候,他依旧一脸冷漠,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大将的风范。

尹炎知道魔军元帅犹狚还没有动真格,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年迈十旬的嗜血老将──一个从来不把生命放在眼里的魔鬼,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为了锋利自己的魔剑,他每天用上百升的鲜血来浇铸它,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他还曾经用自己的血为干涸的剑解渴。直至人魔战争爆发,他才找到契机。在一次战役中,他俘获了三万军士。按照多魔皇帝的指示,理应将这些人处死,他却花钱把他们豢养起来,一天杀几十人。后来他就发明了这种诀窍,并且大力推广,得到魔界权势者的好评,说这种方法省了不少磨刀费。

尹炎担扰的不单单是他的剑,也更多顾虑他的军团和计谋。有一次,大国相江子烨在太空设下了埋伏圈,用百万兵力困住了犹狚和他的十万轻骑翼兵,这是十对一的比拼。从“天时地利”的角度来说,人军已稳操胜券,至于“人和”这方面,两军相距甚微。奇怪的是,犹狚不慌不忙地卸下身上所有盔甲,整个军团也随之卸下盔甲,没有盔甲的阻碍,魔军变得可怕起来,如同蓦然腾飞的鹰隼,凶猛勇悍,势不可挡。结果人军大败,血流成河,堆积如山的人类尸骸在黑寂的太空沉闷地游弋。

  尹炎想到这里,心头倏然一沉,思绪纷飞:“天星关系重大,一旦失守,大国相花十年心血所筑造的大结界就会毁于一旦!无论如何,我不可以造次,不可以失守,不可以放弃,大国相运筹帷幄,一定会派兵相助的。”

  尹炎虽然这么一想,心里却依旧不能明朗。他走进卧室,翻箱倒箧,找出一份古藤木树叶制成的手卷。手卷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麝香,色素古质古朴,淡绿中泛着几分枯黄的色调,卷中侧贴一块狗皮膏大小的金色封条,镌着几个斜歪不正的古文字──禁忌·诅咒·血魔终卷。他思忖片刻,才揭开它神秘的面纱,扯去封条,摊开手卷,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如同狰狞的魔鬼啃咬着他的身体。他感到有种森然的力量在推搡他、揶揄他,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闭合也不可能了,他的思想死命地挣扎,妄图摆脱那种神秘力量的束缚,然而一切似乎走进了无力的境地,黄豆般大小的汗淋淋漓漓盖满他的脸,卷里的世界全是殷红如霞的血液,顷刻间,澎湃、可怖、窒息占据了他的心。片刻过后,那种力量才如烟雾般弥散,他开始阅览这份古卷……

  第二天,尹炎犒劳大军。当夜,他在城堡开舞会,说是让大家轻松轻松,庆祝胜利。部下们都犯了傻,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尹炎说得一板一眼,他们也就不敢不遵从。起初的时候,大家并不玩得尽兴,拘拘谨谨,生怕尹炎摆“鸿门宴”,心里摸索着自己是否在工作上没有做全做好。

夜色已经相当浓郁,星星都笑了,看着那群熙攘的人类。尹炎穿着一身鲜亮的蓝色军装,胸膛手臂两端都别满勋章,英俊的脸庞上挂着一副稳重绅士的笑脸,既显赫他的地位,又平易近人。慢慢地,舞会的气氛如霜雪融化,开始活跃起来。他找了个舞伴,跳了几支优雅的舞曲,便和一位部下侃谈。

这时候,一个女子从门口步态姗姗地走进舞场。她惊世的美貌使得人们不知不觉地让开一条道路,似乎让她去寻觅什么。而她也似乎看到她的“猎物”,她从容而优雅地走向尹炎,一袭红缦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拖地的缦尾在穿堂而过的风里流泻,鲜亮的光泽在舞场舞动、趻踔、闪烁。她的缦裙随风扬起,雪亮的美腿暴露无遗,纯净如瑜,不带一斑一点,美得如同莹洁的白雪雕饰。她身材高挑,姿态嫚妙,脸庞小巧精致如同玩偶,鬘发火红如焰,朱唇似乎要吻出激情的熛火,黑亮的眸子宛若星辰……这一切足以让世界的女人羞愧自尽,也足以让世界的男人为之颠狂!在场男性的欲火倏然飙升,他们心旌激荡、心往神驰,甚至垂涎三尺、欲落未落,可是当这个女子步态款款地向尹炎走去时,男士们不得不抹去厚重的涎液,欲哭无泪地向他投以企羡的目光。

那女子走到尹炎的面前,一语不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秋波荡漾。在旁的男士们差点昏厥──只是被她秋波的余光扫中而已。尹炎呷了呷杯中美酒,尔后从侍员手中递过一杯酒给她,才笑说:“小姐,你一定是二公主殿下所提及的那位学友了。”她摇了摇酒杯,用朱唇轻轻地抿了抿杯缘,眼眸依旧看他,笑着说道:“二公主还记得我呀,我真是倍感荣幸。”

尹炎没有逃避她眼神,竟也直勾勾地看着她,爽朗地笑道:“公主殿下时常提起你,她说一定要我看看你的美貌。”

她听罢,咯咯地笑了:“你现在看见了。”说着,把头往他的脸上凑过去,睃着他笑问:“你觉得我好看不好看?”尹炎于是淡然一笑,把嘴凑到她耳边,呢喃道:“好看,倾国倾城。”她便漾开几分得意的笑容,低声地说:“那么你请我跳舞。”他便拎起她柔美纤细的嫩指吻了一口,而后彬彬有礼,问道:“小姐,可否陪我跳支舞?”

那女子甜美一笑,便和他漫游在舞海中。

午夜来临,舞会才灯火俱寂。尹炎和她喝得酕醄大醉,两人相拥着闯进一间卧室。他恶狠狠地把她摔到床上,脱去上衣向她扑过去。两人在床上翻滚了几趟,他把她剥得一丝不挂,正要进行那事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当当当……”如雷贯耳。一阵暕光从她背后射出,他醉眼惺忪,眼睛一瞥,正好看到“血魔”二字,印在她脊背的光字在钟声过后又消失了。他吓了一跳,冷汗一出,酒醒大半,自忖道:“怎么她身上有这种咒文?”那女子不知道他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咒文,用手抱着他的腰,咿咿呀呀说些胡话。

尹炎觉得事情不妥,一手把她掼在床上,用被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紧,而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卧室。他掏出那份手卷,埋着头在密密麻麻的古文字中寻找着什么。几行文字吸引了他的目光:“‘血魔封印’的解咒被刻在邪恶的大魔女身上。大魔女说,下一世我仍然要造恶。血灵说,那么解咒就永远跟着你,使你千世万世被万灵追歼,等到有一天你幡然醒悟,它才会离你而去!……最后,血灵和大魔女同归于尽……‘封印’一旦开启,那么血魔就会诞生,他附身于请魔者,而天地都会因魔而变,乾坤逆转,善恶对颠,请魔者亦永不超生……”

  “哈哈……这是天意的安排么?”尹炎阴沉着脸,看不清是悲是喜,“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让它走到尽头……对不起,我的伟大的导师……“

翌日早晨。尹炎在办公桌上布置战局,那魔女飘然而至。她穿着一身幽蓝紧身衣,婀娜多姿。尹炎并不抬头看她,只说道:“小姐,我派人送你到别处落脚,这里危险得很。”那魔女没有回话,走到他身旁,用白天鹅颈般柔美的手臂环搂着他的脖子,柔言细语地说:“你昨晚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家?现在又要人家走,人家不依。”她撒着娇,奶声奶气的,听得刚想进门报告情况的部下脚都发软,激动得差点没流泪说:“天啊,那声音怎么这样甜美?”

尹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拧着眉头干咳了两声,颇为尴尬。他说道:“小姐,昨夜抱歉,你既然是公主的朋友,在下理应保证你的安全。”:

“你怎么这样子呢?你昨晚那样子了,现在想赖账了么?”她笑了,笑得很妖艳。说着,扭动那蛇般柔软的细腰,把脸贴在他脸上说:“我要你娶我。”

尹炎心有所悸,却微笑道:“小姐你真会说笑,在下何德何能能与小姐共聚良缘呢?你是魔国最负盛名的魔女,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在下只是一名小将,怎敢高攀?”她听罢,得意地笑了,笑得妩媚,温言细语地说:“将军,您可知道我对您一直很仰慕吗?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我常常听公主殿下说您的事情。我虽然身为魔国人,却一直朝向您,我希望有一天能看着您。可惜当时我只是一个小巫女,巫术还没学成,更不要谈魔法了。为了能和您见面,也为了逃脱殿堂里的束缚,我拼命地练习……终于有一天,我打败了我的导师,我逃离了我的国家,来到这里……”她开始抽泣,断断续续地说:“人家真的很崇拜您。”尹炎听了她这番苦诉,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说:“由我来安排。”

  魔女从城堡里走出来,抹干脸上泪水,露出了得意而狡黠的笑容:“腾云珊,你学魔法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抢男人!即使他往后是一具死屍,我也要他身败名裂!哈哈哈……”

城堡里的尹炎依旧忙于战事。他根据血魔终卷上的述文,画了一幅布阵图,然后交给部下泰宇,说道:“留下五万敢死军布阵,其余军士撤回艾文星。”泰宇看了图阵,疑虑重重,问道:“殿下,这幅图阵,末将见所未见,不知怎样布阵,还请殿下赐教。”

尹炎从书堆里钻出头,目光锐利,反问道:“你怎样不知道?照版直做不就行了吗?上面不是有笺注?”泰宇吸了口气,像鼓足了勇气一样说:“殿下,请不要隐瞒末将,这是地狱图啊!末将并不怕死,唯恐殿下启用此图阵,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说着,泰宇浑浊的泪水从脸颊上滑了下来,滞留在尨茸的胡须上。他抹去泪水,行了退礼,阔步走出城堡。

尹炎听了他那番话,心里也不好受。他放下手中的魔法笔,走到窗前,看着一身绛紫的鹘鸼从铅灰色的天空上刺溜地划过,为苍穹抹下一道灰暗的粉黛,也看着嵚崟在山岚的迫压下束手就擒,进而烟煴模糊,销声匿迹。他没有再多的战略安排。据守天星意味着“英雄无用武之地”,往日他总是坐中居正,指南划北,在中军帐完成一幅幅精妙的战略图,或指挥上千万军队在几个星球间来往奔波。他从来不觉得累,现在竟然有了懈怠的心理。天星的防御计划早已落实,他拥有更多空闲的时间。他想给父亲写信,也想给腾云珊写信,终究没有写过一封信。他从窗口探出头,雾越来越浓,浩荡的军队渐渐消失在他眼下。一切都归于宁静,他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

“父亲大人,不孝儿没有遵照您的嘱咐,私下打开了魔卷,儿深知其后果严重。但是,无论如何,我要用最低的牺牲让敌人付出最大的代价!……我的伟大的导师,原本想等待您所说的拥有‘亢血’的人,但是,现在恐怕等不上了。请原谅学生的固执……公主殿下,我的珊儿,请允许我为国家牺牲,我的鲜血就是对你最大的祝福,请忘了我,愿幸福之神伴你……”

他把修长的右掌按在额头眉心上,这是他第一次虔诚的祷告,阳光突然从山岚中挣扎出来,照在他苍白孤傲的脸上……

五、死亡的光辉

  人魔纪四十一年六月二十日。

  在人国的岚之星,一个进攻人国北部的大规模战争计划正紧锣密鼓地布署着。

  “今天召集大家来到这里,我是想就进攻天星计划再作一次详细解说,以求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少兵力取得最大胜利!”魔国元帅犹狚慷慨陈词,“大家对于我的提议似乎有所怀疑,尤其是刚加入我军阵营的军官们,你们也许会认为我的是陈词是多余的、是废言,我要告诉你们,我们虽然在兵力上远远超越敌军,但是骄兵必败。我们不可以有丝毫懈怠,有丝毫让敌人钻空子的机会,况且,我们的对手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圣骑士,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我们栽过不少跟头,因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按部就班,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的话,胜利才是我们的!”

  魔将们听罢,异常亢奋,振臂高呼:“胜利是我们的!胜利是我们的!”

  与此同时,人国也开始了行动。大国相江子烨早知道天星危在旦夕,无奈顾此又恐失彼,权衡利弊后,他快步流星走进皇宫。

  人国首都冥王星,当时又被人们称作“帝都”,坐落于太阳系边沿,终年难见阳光,只是依靠两颗上万吨的日光石提供光芒,并且依随照耀周期的变动产生四季的更迭。

  清晨的辉光从嵯峨的山峦间幽幽射入殿銮,薄如轻纱。几名衣着鲜丽的宫女懒洋洋地熄灭大殿内的蓝鳞灯,便以熟练的手法,打扫地面和座具。突然,远处传来金甲侍卫的喊声:“大国相江子烨晋见。”宫女们齐目扫视殿门口,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白发中年人碎步向殿里走来。他行色匆匆,面容凝重如铁,双手互扣,被宽大的衣袖拢在里头,充满了黑暗的神秘。

  “请大国相留步,皇上今天不上朝。”白发人循声望去,在狭长的红毯末端皇帝御用的水晶宝座两旁站立着两名身材高嵬的水晶甲大剑士。他们是皇帝的亲信,也是皇族人。据说也姓“腾云”,只是做了皇帝的亲护卫,舍去了姓氏一个叫“隅”,另一个叫“流”。

  “事态危急,卑职必须见皇上。”白发中年人言语切切,而互扣着的两只手从衣袖中渐渐伸开。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露出。他的步伐比先前缓慢了许多,大殿里没有风,吹不起那身拖在地上的衣摆,更显得他的步伐诡秘。

  一步、两步、三步……白发中年人终究没有被这两名亲护卫拦下,走出大殿时,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宫里的规矩甚多,他不敢使用力量御风前行,撩起黑缎裙摆,像个疯女人一样狂奔。

  “我们还是放他进去了。”一个水晶大剑士说。

  “他多少次求见下,已经是数不清了。”另一个水晶大剑士说。

  “很想看一看我们的国家。”

  “还想念当初的辉煌么?”

  “不了……什么都总有衰败的时候。”一个水晶大剑士语气深长地说。

  他们的脸被硕大的水晶面具套住,看不出一点面目。

  皇宫在圣洁的日光里显得尤为庄严。从天空俯瞰,规整的线条下一些花草树木被布置成一方方瑰奇的图文,像一个个遒劲的文字,书写殿銮上所有的雍容与华丽。倘若要说气派,这人国宫殿便可数最为气派了,然而要攀比气势,则数宫殿以北的群峦密林,那深处有一股磅礴的气概,像缕缕青烟从这神秘里头隐隐约约地发作,惊煞鸟兽。

  就在这片密林里,在湍湍的溪水边,在硕大的攀满青黄泛白的青苔的陨石侧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披头散发,盘腿而坐。这个就是人国皇帝腾云政。他面容枯槁,长长的发丝几乎掩住他的脸庞,只隐约看见那锐利的目光从蓬松的发丝里尖直地刺出,利刃一般。清晨,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日复一日地追寻,在今日这清晨,也终于有一番定论。十年了,十年转眼即逝,伊人逝去也十年。还记得那时候,那个情长的他亲手为至爱掩上泥土,而后带上一名近身待隐居至此,笃志武学,就这样,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苦苦的追索似乎有了结果,当日光透过他俊洁的脸上时,他露出久违的笑容。

  “馨,你等我,只要把‘銮兵诀’解开,你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纵然花费十年功夫才完完全全掌握銮兵诀第一重力量,但是,你务必相信我,务必相信!皓首穷经,只要你能重生,那也是值得的。”

腾云政抬起头,十年来第一次望那片湛蓝的天空,彷彿天空里挂着他最爱的女人的模样。

他笑了,冷傲而自信。

陛下,大事不妙。江子烨连近身侍也没打个照面,心急火燎地跑到腾云政面前,跪倒在地。腾云政的大好心情被他扫去了大半,怏怏不快,问道:“怎么啦?国家又怎么了?”江子烨回答:“现在天星告急,东部告急,群臣不知如何决断,大元帅认为东部不可失,而且兵力有限,难以支援天星,然而天星为北门锁钥,一旦失守,则后果不堪设想……”

腾云政截住他的话说:“筑室道谋,你以为如何?”江子烨是个聪明人,心里早已经有谱,但是没有腾云政口谕,事情恐怕难办,于是他说:“微臣愚味,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腾云政剑眉一挺,怒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问朕吗?朕不是把国家都交给你治理吗?你的命令就是联的命令,谁敢不听就拎他的人头过来!”

  “是!”江子烨唯唯诺诺地告退,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突然,一只手掌按在他肩胛骨上。那手掌强劲有力,还带着烫热,焐得他肩头通红,差点没成了块红烧肉。他颇为吃惊,回头一看才心神稍定。

  “近身待大人,阁下可好。”江子烨哈腰行礼。

  那个用手掌按他的人松开了手,脸容冷若冰霜,吐出一句:“这次饶恕你,如果下次没有向我请示便惊扰陛下的话,我一定会让你的骨头粉碎。”言毕,阔步而去。

  江子烨吁了口气,马不停蹄赶回军部。他力排众议,批下了两道指令:一、巨人国国王盘古领兵五百万支援天星;二、东部战区尹云飞领兵五百万支援天星,两军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我们的第一圣骑士,你一定要支持下去啊。”江子烨捋着长髯,忍不住叹了口气。

  另一方面,天星的防御设施已经撤走,最后一批战船也被拖走,天星处于无防备状态,一如刚出生的孺儿。探密的使者将这个情报呈给魔军驻太尔星总部,魔将们大为惊讶,辩语哓哓。有的认为箇中有诈,不可出击,有的认为是军团撤退,不可错失良机,要乘胜追击。众魔们争论不休,毫无定论,一直沉默不语的犹狚说话了。他拧紧眉头,一词一句地说:“你们都没有说到点子上来,他为什么还要留下几万人在天星,为什么?”众魔一片阒然,全无声息。他又说:“我已经收到密函,尹天开和盘古大军正向天星驶去,所以我们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不管他们是否有阴谋,我们都必须为我们的事业而奋斗,为我们国家而牺牲!”语毕,全场肃穆。他用极其严厉的目光在众将身上扫过来睃过去,最后发出嘹亮的声音:“全军出击,扫平天星!”

  当时,尹炎在可怕的梦魇里惊醒。他披上大衣,赤着脚走进魔女的卧室,夜晷的时针靠近十二点。他扑上魔女的床上,将这个妖女从甜梦中惊醒。而后两人死死地环抱在一起,用热切期望的嘴唇交流心中的欲火,用甜糯的舌尖舔舐各自的忧愁。尹炎脱去上衣,狂暴地扯去她的衣服,正要云雨的时候,她突然一脚将他踹开,喘着粗重的气息,带着淫邪的笑意恶狠狠地说:“你不想娶我就别碰我!”她睥睨尹炎,在床上扭动她半裸的躯体,一股黁香弥漫开来,其间掺杂着汗的体香,更有股催人欲火焚烧的冲动。尹炎也喘着气,木然地看着她,看着她身后那个咒法发出微光后隐去,他才知道十二点钟又过去了,只好悻悻然离去。

“我一定要守住这里,一定……”尹炎狠狠地想。

  两日后,魔军三千万陈列于天星大气层外,旌旗蔽日,鼓号喧天。天星亦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尹炎穿着一身红炎军装,与盛装綝緉的魔女携手走向嶕峣的天坛。在无数阶梯石上,军士们陈兵就列,他们把鲜花捧在胸前。当这对伴侣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愿幸福与你们相伴。”天坛右端是一棵古流樱树,两人走上天坛时,缇红的流樱花翻旋在风中,飘落在他们头上、肩上,一如上天温情的抚慰。她露出娇媚的微笑,矜持地走到天坛巨大的琉璃碑下,捧起双手,小声地祈祷,而后尹炎向她走去,搂着她的腰,仰望参天的琉璃碑,用洪亮的声音宣布:“魔女阿琪诺是我圣骑士尹炎唯一的妻子,我发誓永远爱她,一生一世保护她!”这时大家都欢呼起来,尹炎则抱着他的娇妻,看着缇红的流樱花簌簌落下,带着幽郁的色彩,在地上随风滚动,“哗啦啦”地作崇……

夜又深了。按照当地的习俗,请来的贺宾们捧着一杯杯琼浆玉液向尹炎夫妇敬酒。当黑夜里闪烁的星光被一朵骇人的阴霾摄去时,尹炎抱起喝得酩酊大醉的魔女走进卧室。他把她扔在软绵绵的白绒羽床上,她身穿一件白绒羽服,所以就融在这片白茫茫的雪中。他坐在床角,仰视墙上崭新的夜晷,等待钟声的呼唤。

突然,一阵温黁的芳香唤醒了沉寂中的他,一双白净如瑜的玉臂扣住了他的腰,一张俏丽无比的脸蛋在他后背摩挲,传达着无限爱意与温情。他一直等待,一直等待,欲火却如猎猎熛焰,在心头沸扬,陈述着内心的炙热,表达着渴望的干涸;女人的神秘是戎马奔波的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即使权势招徕女人,他也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这次也决不例外,所以他任由这个美人在身上如何缠绵,依然坚守最后一道防线。

  魔军的行动没有尹炎想像中的迅速,犹狚似乎已经察觉危机的临近,或是说他在上次败给那个悍勇的圣骑士的惨痛中吸取了教训。他采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方略,以五十万轻骑翼兵为前部,重甲剑戟兵为左右两翼,炮兵为中部,机械兵种和魔法师团为后部,各兵种桴鼓相应,旅进旅退。这种战术无疑对人军不利,死亡的阴霾已经扬起风帆驶向天星。

  黑暗越来越浓厚,黕云在天穹的温床里呻吟,苦诉内心的烦闷。几声慑人的龙吟剖开它的胸膛,一排排黑黢黢的庞然巨物、一双双红橙橙的血色魔眼和一个个黑漆漆的幪面骑士从中鱼贯而出,俨俨的杀气如同墨汁滴在宣纸上一样蔓延扩散。天星已经充牣杀气,五万人军在城堡北部的血魔阵上等待。他们恶煞的眼神充斥了所有愤恨,仰望苍穹里那朵朵可憎的阴霾,齐声大喊:“杀敌报国,血流不惜!杀敌报国,血流不惜!……”

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暴风雨在宁静的怀里渐渐苏醒。尹炎将那个妖艳的魔女一把搂了过去,两人便抱成一团,在炽烈的欲火中热吻。钟声“噹噹噹”地响起,他趁着那份狂热粗暴地撕去她的上衣,把她反压在床上,解咒的光芒骤现,也随着钟声的远离渐渐淡却。尹炎凝神细看,在光芒瞬息之际记下了全部咒文。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黑寂的卧室被照得亮如白昼,魔女淫邪放荡的嘴脸一如这道闪电促发他心中的愤恨,他弓起身狠狠地给了她两个嘴巴,而后敛容正色,整装要走。

魔女大怒,柳眉一挺,杏眼圆睁,问道:“你为什么打我?你要去哪里?”

尹炎一派严肃,反问道:“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我不会杀你,魔国自有人来杀你!”

魔女回头一想,恍然大悟,气得破口大骂:“臭男人,你偷看我身后咒文!你……你利用我!”言罢,向尹炎扑过来,要和他拼命。尹炎微微侧身躲过她的攻击,右手扬起,一巴掌就把她拍晕了。

赶到血魔阵中祭坛的时候,魔军的轻骑翼兵已经和人军展开厮杀。由于轻骑翼兵灵活性强,速度快,在短时间内就占了空战的主动权,随后犹狚的大军蜂拥而至。尹炎看着茫茫魔军,冷冷一笑。他站在祭坛上纹丝不动,任凭局势恶性发展。

对于魔军来说,胜局已定。他们杀红了眼睛,一支支军团如浪潮一样涌向陆地,狂蜂浪蝶般地扫荡,把天星推向毁灭的深渊,五万死士的血和数万魔军的血混杂,江聚成大大小小的溪流,从四周向祭坛奔泻。很快,潽潽的血海漫过祭坛的石阶……

犹狚再也沉不住气,不管尹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绝不会想到有任何的方法还能拯救天星。所以他攥起那柄饮血的魔剑,从战船上跳下祭坛,快步流星向尹炎走去。

  “阁下,终于来了。”尹炎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是的,圣骑士阁下,胜负已是定局,你何必执着呢?如果现在后悔,那还来得及啊。”犹狚停止了步伐。

两人相距一丈,对峙。

  “阁下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尹炎目光中突然放出一种凌厉的韵彩,如一把寒冰的匕首发出慑人的光华。

  “嗯?难道有诈?不可能啊……”犹狚心头微微一颤,为了掩示心中疑虑,他哈哈大笑。笑声中突然夹杂一股凛凛的杀气,原本垂手的魔剑已经扬起,一束红光从尹炎身上窜过。尹炎避之不及,左肋骨被猛然挑断,鲜红的热血在他捂住伤口的指间渗出,洇湿了他的衣裤。

  “无论如何,只要我把你的首级带回去,付出再多代价,那也是值得的。”犹狚露出狰狞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褶皱得更加厉害。

  尹炎惨淡一笑说:“看来今天我是要死的,在我临死前,阁下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

  “嘿嘿……”犹狚大笑,“哈哈……”在他看来,今天他是大赢家,所以他可以畅怀大笑,可以让这个圣骑士去讲所谓的故事,因为没有任何“故事”能够改变他的行动。

  尹炎低头不语──开始思索魔女背上的解咒,而后镇定地念道:“哈呵多密,啊罗咒斯多,利梵在心韦吽……”犹狚一听,便知道这是咒语,吓得冷汗直冒,喊道:“这是什么?”话音未落,血海中突然翻起一个巨浪,气势汹涌地向他拍去。他回身一侧,躲过一击,从另一方又有巨浪袭击他。犹狚见巨浪饕餮,不敢恋战,双脚一蹬,向天上逃窜。

  可怖的血海不停地膨胀,很快就淹没了整个大陆。这片血红中只有祭坛被可怕的魔力托起,一直往天穹升去。殷红的死亡的光辉照亮了天上的霾云,它们都成了骇人的晕霞,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与生灵惨死时沉闷的断气声。浩荡的魔军在这片血红的温床上显得无力与苍白,他们试图逃脱这个地狱,却接二连三从天上栽进它的怀抱,饮歠那污秽黑红而胶稠腥臭的琼浆,幻化成一个个青面獠牙、面容可怖的血魔鬼在欢跃、趻踔。尹炎的咒语已经产生了效应。它就像一支舞曲,致使血海、血魔欢快地屠戮,用轻捷的步伐踏碎所有文明与人性,延宕久违的恶魔的变奏曲,扬起黑暗的风帆将世界的丑恶驶向尽头。这支荒诞的咒曲终究断了弦──一个强大的暗系魔法火焰球打伤了尹炎。魔女乘坐钝甲炎魔龙在天空徘徊,这个魔法球就是她的座骑吐出的。尹炎没有受到多大伤害,因为祭坛已经血魔结界封锁了,在结果内的所有魔法攻击,绝大部分失效或无力化。他站直身子,看着魔女乘着龙来到祭坛。

  “我要你死!”魔女死死地盯着尹炎,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她的双唇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受了欺骗。

  尹炎冷笑,想说什么,但是语言竟被沉闷的嘶吼所替代。他颇为惊异,发现躯体透射出森然的红光。他想再说什么,却在红光中消匿……这时,祭坛上的六芒星发出耀眼的白光……

“吼……”

“啊……”

凄厉的惨叫诉说着某种结局,一切又在殷红中淹没……

  人魔纪四十一年六月三十日,人类援军进驻天星,遭诅咒,又遇血魔鬼,折兵百余万,铩羽而归。适时,魔军损兵过半,元帅不知去向,也无功而返。自此,北部危机暂时瓦解。

次年初,魔军突破人国东部防线,大军压境。

六、几名少年

人魔纪四十二年二月,魔军已经深入人国东部。三月初摧毁了东部军事重地木星,直逼火星。在此之前,为了守护疆土,火星居民联合一致,在人魔纪三十八年七月组成了“火星自卫军”。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一名将军的儿子,名叫彷云豪,适年十五岁。这个年轻人是个怪诞乖张的人类,往常冷言少语,似乎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也似乎对世人所做的一切都不甚明瞭。所以在别人的眼里,他或许就是傻子。

那个时代是个造就英雄的时代,“乱世出英雄”,他就是其中一名。从一个“傻子”变成一个“英雄”首领,这个跨度是多么大啊!也许不少人完成这个跨越需要花费很漫长的时间,需要荆棘载途,历尽艰险坎坷,甚至负出极其沉重的代价,但是说来也怪,这个人的发迹却是充满神奇色彩。

自人魔战争开始,为了安定民心,各地方政府算是想尽了绝招,出尽了法宝。火国政府也为此绞尽脑汁,最后,那些政治头领们和当时国主达成一致意见,私下商定了“战时封闭主义”计划,封锁火星与其他星球除军事以外的所有交往与联系,并且卡断所有新闻渠道,将火星公众所有视屏切换为如出一辙的中央1-1000号频道。这样一来,确实起到了混淆视听,愚民愚众的作用。

只是在那个年代,“群众就是上帝,独裁就是找碴”。政府的这番专断引发了公众对政府一如既往的半军事化统治所沉淀已久的不满,计划在试验阶段已然夭折,此后是全球人民大示威。火星在魔军未来之际陷入混乱,国主阳熛却因奉命远征带走了国中大部分军力,那些想用血腥来镇压群众的头领们都没了辙,而示威游行也越来越火热。许多人放弃工作,要以示威为职业。那时候万人空巷,示威游行在三天后就有精明人干起特殊行业──拿一板凳坐在巷口,要想示威游行的必须交钱登记。

后来群众示威就越有架势了,一则交了钱,二则干那个行当的不仅给他们提供吃喝,还给他们棍棒。这下真是威风八面。也终于引发暴乱,政府被迫使用各类被禁止用于公众的武器,就连原本以保卫火星为已任的“超人类”军团也大派上场。这次暴乱规模之大纯属罕见,被屠戮的群众每日以数十万剧增,受伤的群众不计其数,而政府所谓的护卫军在铁甲和超能力的荫庇下苟且,并不失时对公众以各类可怕的武器残暴地袭击,将火星推向死亡深渊。

  暴乱在第五天终于平息下来。

  那时候,彷云豪听说妹妹也被卷入示威行列当中,心急如焚,跑上燮都(火国首都)广场寻觅妹妹的踪迹。那个地方尸骨堆积如山,腐尸散发的恶臭和发黑的血液洋溢了整个广场,他从尸骨堆里狂躁地翻查,妹妹没有找到,反而弄得一身糟粕。这时,骇人的“超人类”军团像幽魂一样出现。他们冷冷地注视这名落魄的少年,自信满满的军团长驱动那种已经噬杀多人的力量,指尖上的光辉把黄昏下的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一道光束在他挥袖之际射向彷云豪,彷云豪不躲不闪,却突然消失于血红中,那些军士大吃一惊,正是惊诧,军团长的头颅已被这名十五岁的少年拍成粉末……军士们不知不觉浑身发颤,“扑”地全部都跪在他面前。

  鲜血下隐匿的那双黯然的目光,叫人寒心。

  此后,人魔史上的“火星大动乱”就此终结。几年后,人们忆起这件事,依然要谈起彷云豪。有人说是彷云豪的力量震慑了火国,阻止了暴乱。而实际上,不可将此归结为主要原因。无论如何,迫于公众压力,政府内部发生大调整,彷云豪非但没有因为杀害公职人员而被责令枪杀,反而受到重用,被提拔为“火星自卫团团长”。当然,这是公众的呼声,他们不希望由冥都(冥王星)派来的皇宫贵族全权操控火星,而寄望于彷云豪这个地方贵族能替他们争一口气。政府的用意明瞭,表面上将自卫团交付彷云豪,实际上设立五名副团长,合谋兵权,架空彷云豪,将他变成一个傀儡。结果彷云豪整天无所事事,在城堡里闲踱。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刽子手,负责砍下逃兵或犯重罪的军士的人头。从来没有人拥有他做这一种行业的天赋──他从容地走向罪犯,神情木然,看不出恐惧或是忧喜,而后剑一扬,血就喷上天,人头就在地上打滚。他杀第一百号人和第一号人的心境是一样的,所以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和别的行业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人就是人,魔就是魔,一切没有再深入的意思,万物的内涵只是人魔赋予它们的虚幻景象。这些怪想法他从来不说,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否则他更像一个哲学家,而不是一个“杀人魔鬼”。

关于这个“雅号”,是从他杀了三百个人以后别人偷偷替他取的。人们预言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杀人太多而疯狂,果然不久,他在夜里用那柄杀人杀得龋钝的巨阔剑砍翻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副团长的头颅。此后,他开始指挥他的军队,剩下的几个副团长恭恭顺顺地听从差遣。

  这就是彷云豪,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

魔军的攻势凶猛如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拿下了东部战争的主动权。是年五月,东部大元帅凌镞引咎辞职,巨人国国王盘古暂代其位。为恐凌镞变节,人国皇帝腾云政改封他“征东大将军”,并承诺不追究其所犯军事错误。这时,腾云政开始料理政事,宵衣旰食,力图改变颓势。魔军在战局上处于有利位置,也毫不懈怠,他们一鼓作气,在东部数场重大战役上取得辉煌成绩,牢牢地将东部战争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当时主持东部战争的魔军首领是魔国第一勇士施蹯。这个魔人横察竖看都是卤夫,天晓得就是这样一个浓眉大眼、虬髯爆腮、四肢发达的粗犷汉子把人国东部的悍将们杀得寻东摸西、哭爹叫娘、如丧考妣呢?也真是怪事,他很少听从参谋们的建议,而把更多重要的军事情报向他的小队长透露,并且听从他的意见。这个小队长就是薛子旷。

其实,他们俩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以雪芒国为核心的多魔帝国在建国初发出照会,表面上说希望联合其他魔族国家共同对抗腾云帝国,实则借机吞噬异己势力。犹佳斯国国王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妥协,宣布“中立”,结果雪芒国联合其他国家围困犹佳斯,国王为顾全百姓安危而选择了投降,雪芒国国王却以“怠慢联军”为名杀死了这位仁慈的国君,把王子薛子旷安置在普卡塔星做当地军团的小队长,而薛子旷的近身侍卫施蹯因勇力过人被调往帝国首都熲星参军,此后凭着一股憨劲打败了首都不少悍将,被冠以“第一勇士”的美名。

薛子旷和施蹯两人原本是主仆关系,施蹯对薛子旷敬爱有加,所以他一上高职,就将薛子旷调到自己的部队。薛子旷是超魔人,出世的时候,犹佳斯国的犹佳斯神像发出一道紫光,透过重重障碍映射在他身上,当时国人就把他奉为犹佳斯魔神。雪芒国国王在接管犹佳斯国时,看到国人都对身陷缧紲的薛子旷顶礼膜拜,一怒之下,想出一个歪招,把子旷封作魔国小队长,以示侮辱。薛子旷父王临死前叮嘱他不许替自己报仇,他就死死地咬紧牙关,一次次放弃刺杀雪芒国王的机会。

在别人的眼中,薛子旷是个俨俨君子,每一件事情都处理得有分有寸、合情合理,在待人处世上有一种大将的风范、皇家的气度和英雄的魄力,所以即便他只是军团里的小队长,也无有人不尊敬他、赞赏他,也无有女子不为他望穿秋水。可是他明敞敞的心上竟然没有在纭纭女子中停留过一刻。如果真要说有,那或许就是对那个魔女的恨,他明知那个女子拥有天使般面容装潢下的一颗丑陋的心,但是在他寂寥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把玩那支刺伤自己的发卡。

  魔军在东部的进程无疑鼓舞了进攻西南两区的魔军,他们振作奋发,给予了人国守卫军重大创伤。适时,人国本部守卫已经有了罅隙,人国危机重重,灭亡在即。为了挽救危在旦夕的人国,人们自发组织自卫军投身战争,涌现出不少少年首领,如火星的彷云豪,月球的天纲月,金星的玄武烈,水星的杨湦等。这些首领多半是振臂高呼“团结国民”之类的口号,再进行宏篇大论,就国家形势进行精辟入理的分析,而后作出“一切反动势力都是纸老虎”之类的论断,最后就顺理成章当上领导人这把“交椅”。唯独玄武烈别为另类。

  人魔纪四十二年六月五日。在金星最大的学术殿堂霍依大学堂里,沉闷的学术气氛胶着在空气里,年逾十旬的老巫师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地念叨那些夐深拗口的咒文,学生们则像患病似的恹恹欲睡,欲倒未倒。老巫师念完这篇冗长的咒文后,意犹未尽,想和学生们再次欣赏这篇美文,看见大家都呆头呆脑了,就咂了咂嘴巴笑着说:“这是一篇好文章,大家也来念一念吧。”学生们就开始含糊其词地朗诵:“吽嘧咖哆哩哗啰波叉,叉波啰哗哩哆咖嘧吽……”学生们一面念书一面摇头,把头摇啊摇,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有几个人一头撞上课桌。老巫师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如果能像人家玄武烈那样自觉,我就放心了。”玄武烈这时从书堆里抬起头,看了看老巫师,一脸茫然的表情,又埋下头去钻研他的魔法手卷。

放学后,玄武烈将功课复习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家。夜幕来临,他的心情平静如水,颇有兴致欣赏周围景物。太阳已经下山,天穹依旧金灿灿,几只巨翼水鹙从这片金光划过,展翅飞鶱,它们的动作迟缓,飞行飘忽不定,如同泅渡在水流湍急的河里。它们的头颈没有毛,长像怪诞,动作笨拙,不免引得他傻笑。

自从父亲玄武堔战死沙场,他就很少有这种笑容。他是个难产婴儿,他的出生造就了母亲的死亡。虽然玄武堔曾经说过,“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娘也死得瞑目”。但是无论如何,当父亲沉溺在丧妻的伤痛中时,玄武烈就会责怪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因为战争,偌大一个玄武家族凋零残缺。及至玄武烈这一代,只剩下他和他父亲相依为命。也因为这样,从小孤独的他养成了一种孤僻自卑的病态心理,再加上金星小女子一样的山水灵气,养就了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夜色越来越浓,玄武烈夹着书卷走在岑寂的古道上。荒凉的景象招使他低沉,莫名的感伤如铅块一样压在心头。他走到家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绕过这扇装潢华丽、气派十足的铆钉大铁门,从偏门碎步而入。刚跨入门槛,几十名侍从就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站成两排迎接他。他鞧紧眉毛,看了看金光熠熠的宫殿,一种莫名的厌恶感涌上心尖,他突然扭头往外走。

玄武烈漫无目的地梭行于人流,不知不觉就来到“万人广场”,这里聚集了数万民众。有一个人站在广场上筑起的高台嘶声力竭地叫喊,至于叫喊什么,他没有注意听,只是迷迷惘惘地往四处窜。人头涌涌的街面像数以万计的蛆虫在令人恶心的粪坨上繁殖,广场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大汗淋漓,空气中飘逸着粘糊糊的汗液的味道,玄武烈并没有注意这一切,茫然地行走。只有走动,他才能觉得自己是存在的……

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喊:“就是他!就是他!名将后代玄武烈!”随后,民众激情四射,齐声大喊:“名将后代玄武烈!名将后代玄武烈!……”而且还把他抱了起来。就这样,玄武烈糊里糊涂地被半硬半软地推上金星自卫团团长的宝座。

  人魔纪四十二年六月底,人国大量自发组织的自卫军开始奔赴前线。玄武烈的军团迟迟不能出征。

  “公子,如果老爷还在的话,他不会允许您去冒险!”管家紫义拦住玄武烈,苦苦哀求。

  “请你让道,国家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呢?”玄武烈板起脸,疾言厉色。

  “公子!您是玄武家唯一的血脉,如果您有什么疏虞,叫我如何向黄泉下的祖宗交代?”

  “我们玄武家从来没有窝囊废,难道你要我做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吗?我相信父亲大人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现在你屡次阻止我的行动,也不想想前线国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中,难道我的生命就比别人的宝贵吗?”

  紫义听了,叹了口气,摇头道:“事情不像您想得这样简单,凭借六万民众组成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团能有什么作为?国军素质多么高,训练多么严格啊,但是圣骑士殿下逝世以后,在这么多场战役中,不也是一触即溃吗?国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您又何必白白送死呢?”

  玄武烈别过脸不看紫义,转望窗外苍黄的天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人力不能挽回,我们就应该放弃希望吗?战局真是所你想像的那么糟糕吗?偌大个帝国陷入危厄的泥淖时,不是腾云皇族将它扶起来的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恪守祖先的精神,发扬不屈不挠的作风,用最后的力量去改变歹势呢?即便不能改变,难道我们就应该顺从异国,做一个苟且偷生的卖国奴吗?奴颜婢膝去讨好人家吗?抑或是我们的援助没有起到很大作用,但是我们不正用行为向世人宣告我们金星人,我们玄武家是宁死不屈的人族中的一员,是为人类生存而奋斗的吗?”

  紫义听了玄武烈这一席话,静静地摇头叹息说:“罢了罢了,少爷已经有当年老爷的意气,末下看来没有办法改变您的意思,只好尾随您了。”

“父亲大人,我讨厌这种樊笼一样的生活,我已经失去你们,我不愿失去自由,请让我飞翔,我的父亲大人……”玄武烈默默地想。

七、遇袭

  翌日,“金星自卫团”开赴火星。

  这支军团是“杂牌军”,什么人都掺和其中,占大半数的是自愿军,六万人的军团里有四万余人是自愿军。“自愿军”顾名思义就是自愿参军的人组合而成的军队。这支军队是整个自卫团的中坚,一旦垮了,自卫团就会面临解散的危险。玄武烈希望政府能在经济上给予支持,政府满口应承,就是“干打雷不下雨”。玄武烈耗尽家财,军团开支依然入不敷出,军费日益拮据。他心里明白,现在军团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藏暗涌,如果不能解决军费问题,军团恐怕没有拖到前线就要崩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把军团分成两队,一队是自愿军,另一队是非自愿军。自愿军的整合程度较高,但是老幼病残者居多,壮丁早被征发前线了;非自愿军的战斗力,他们大多是死囚,玄武烈为了壮大声势,用家族的名义保释他们,可谓“兵行险着”。

  玄武烈一方面严格训练军士,一方面根据两军的特殊情况采取不同的策略。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他偏重于对自愿军的爱国意识教育,在物质奖励方面,则更多地给予非自愿军物质上的需求。这样一来,背井离乡的自愿军精神上得到抚慰,能更好地服从安排,免于缧紲的非自愿军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双丰收,他们对玄武烈感恩戴德,自然为他卖命了。有了士兵,没有军舰是成不了大事的。为此,玄武烈向政府作过多次协商,政府也给了自卫军不少战舰和武器,但是就不同意玄武烈借用太空军舰“穿梭号”的请求。玄武烈见协商无效,私下鼓动自卫团暴乱,夺取了军舰,当日前往火星。

  这艘军舰拥有先进的装备,可以抵御多种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载人数达十万,载中等战舰达五十艘,最重要的是它的飞行速度很快,最高速度可以到达一半的光速。政府不借军舰的原因很明显,那是他们贵族逃难的最佳选择。可笑的是,这部“大块头”似乎多年没有活动,运行速度稍微快一点就会“抛锚”。玄武烈对此无奈之极,只好把速度降得极低,放置八架巡逻战舰,慢悠悠地驶向火星。

  人魔纪四十二年七月二十日。

  玄武烈一脸英气,看着窗外熣燦的星辰。参谋长紫义走到他跟前行了军礼说:“团长,我军是否进入‘埃非碎石群’?”

  “埃非碎石群?”

  “是的,如果进入这里,没有受到堵截的话,明天就能抵达火国。如果绕道而行,后天也未必能到达。”

  玄武烈转身看着紫义,斩钉截铁地说:“驶进去。”

  由于碎石群地势险要,狭隘难行,玄武烈便安排两艘巡逻舰前后护航,其余战舰返入主舰。穿梭号在雄奇的巨石面前茫然地游动,星光渐渐被碎石的阴影所取代,最后就在漭漭的黑暗中奄奄一息。主舰的导航灯开启了,如同白色的虫子在黑黕黕的泥壤上蜎蜎蠕动,更显得恐怖与阴森。玄武烈背着手,站在配有透视窗的指挥台上,凝视这片漆黑。玮奇的石头自行滚动,一如海洋里形形式式的鱼从军舰身旁掠过,借着微弱的光芒在黑寂中寻找方向,显得失落与迷惘。这艘战舰在这段骇人的旅途中发出奇异的声响,如害怕黑暗的孺儿在狭小的夜道无法涉足,“卟”的一声,这艘先进的“老家伙”又缓缓地停下。

  “啐,真他妈的,又死火了,这艘破船一路上死掉多少次!”机修人员一面检查机器,一面絮絮叨叨地骂。

玄武烈见军士们怨声载道,也无可奈何,心想:“这破船老是‘死火’已经不是一个好兆头,还在这个关键时候……”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头飞船出了故障,那头便紫义急冲冲地向他汇报:“发现不少敌军!”

玄武烈往测敌器上一凑,吐出一句稚气的话:“紫大叔,这也叫‘不少敌军’?”原来整个测敌监控器上满满全布满敌军的红点。

  “我们快被包围了,该怎么办?后退吗?”紫义询问。

  玄武烈敛容说:“马入夹道,还能怎么办?命令全部战船回主舰,关闭所有启航灯,开启屏蔽魔法结界和隐遁魔法结界。敌军数量远远超越我军,命令所有军士敛息屏气,万万不可出战,抢修工作务必尽快完成!”

  紫义领命而去。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推动器已经修好了。玄武烈又说:“看来我们进入了敌军地盘,唯有用声东击西的战术才能逃脱他们的捕杀,我想,敌军要发现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逃脱。”

  紫义摇头说:“不行,我们怎能落下团长呢?”

  玄武烈一怔,似笑非笑问道:“大叔,请问除此以外,您有什么高见?”

  紫义挠头想了半天,只好说:“少爷,务必小心!”

  玄武烈被这老仆人逗得笑了好几声,转身幻化成一股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埃非碎石群里,黑暗被光明卸下了身上的鳞片,一切渐趋明朗。魔军第十军团就是这片黑暗的刽子手,他们试图用高强度的日煚灯探索已入囊中的羔羊。这支军团的团长是个老将军,名叫凯嵬,天生长脸,总给别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事实如此,他是个冷酷的魔人,极力推行种族灭绝政策,在国中是出了名的悍将。为了防止“金星自卫团”逃遁,他下令开启“反隐匿魔法结界”,力图以最快的速度发现人军。

  另一方面,人军开启了“隐遁魔法结界”,穿梭号幻化为与周围事物相近颜色的物体,在黑暗里深潜幽行。玄武烈依照计划,从军舰前进的反方向高速尽行,速度快如闪电。时间分秒流逝,人军开始从飞船里看见漫山遍野的魔军战舰,那些灯光闪烁的怪物不紧不慢向他们驶来。突然,远处发生爆炸,一架战舰受到不知名物体的攻击,身首异处。魔军团长艴然大怒,责令全军奔赴爆炸点进行警戒。那些即将发现人军的魔舰便绕道离开,吓得飞船上的人类两腿发颤,冷汗涔涔。

  毫无疑问,引发这场爆炸的是玄武烈。他用家族宝物“玄武弓”射下了三艘战舰,由于身体透支过大,现在正大气喘喘。这玄武弓是流传远古的罕世兵器,属于解咒型武器。所谓“解咒”,也就是兵器实体受印记封锁,用肉眼无法看见,只有启动解咒魔法,实体才会出现。那时候,玄武烈站在一块广袤的石头上,念动咒语,这把罕世武器就从灼灼的燀火中脱濯而出,凝结着万古神灵的精华,绽放出迷人的光芒与摄魄的彩韵。玄武烈左手紧握弓身,右手扣动弓弦,一支在焰火的舔舐中雀跃欢呼的箭便从混沌的光彩里鸣叫,箭一离弦,如同浴火凤凰,一声长唳,刺入魔舰的胸膛。

  魔军顿时大乱,以为是受了人军隐形战舰的攻击,战舰与战舰间相互警惕。魔军原本秩序井然,壁垒森严,但是受了玄武箭的惊吓,这种森严的防备倒是给他人钻了空子。有的舰艇中了箭,条件反射,就向箭来的方向开炮,结果误中自己的战友;有的舰长是草木皆兵或公报私仇,惟恐国家军费开支过小,启动战舰全方位扫射,结果自己人就跟自己人打了起来。魔军一乱,谣言四起,大伙认为不是人军中了自己的包围圈,而是自己跌入了人军的陷阱。这样一来,以讹传讹,消息一传到魔军团长凯嵬耳朵就成了:“敌军隐形战舰技术高明,尚无法探测,我军西方处处有敌,乞求增援。”凯嵬一听,勃然起色,拍案大骂:“混蛋,全军给我驶进西部!”

魔军达西部时,西部防御线已乱得一蹋糊涂,战舰残骸和飘浮在太空的尸体掩盖了璀璨的星光。魔军团长凯嵬把眉一挑,从死寂的寒窖里看出一丝端倪。

“敌军似乎刚刚撤退,我军是否追击?”副团长科汶问道。凯嵬嘴角微微一颤,而后冷静地说:“不用去追,敌人根本没有离开,一个超人类就想来这里捣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各军部驶回岗位,加强防备。”这时,他坐镇的迪卡号总舰指挥台的大荧幕上现出一栏魔文字“东部有敌军战舰逃脱,驶向火星30点5分位置,我军力寡,请求支援”。他黑起脸孔,命令东部军追击人军,同时把薛子旷唤来,在他耳畔吩咐了几句,随后率中部军舰驻扎西部基地,收拾残局。

  玄武烈一直监察着敌军的动静,见他们没有盲目地深入西部,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对手识破,转身要走。突然,一股肃杀的气息吞噬了石头上那层薄薄的星尘,一个身材高瘦的魔人向玄武烈走来,他就是薛子旷。

  “一切到此为止,乖乖放下武器,跟我回军部!”薛子旷一板一眼地说。

  玄武烈掷下玄武弓,那弓便消失在空气里。玄武烈心头挂念“穿梭号”的安危,无意与薛子旷决斗,便说道:“我不与你纠缠。”言罢,双脚一蹬,冲上天际。薛子旷紧追不舍,玄武烈只好回身应战。超人魔一战“惊天地,泣鬼神”,在两人决战的区域,所有碎石都被如海潮般凶悍的力量击溃,化成无数细小的粉屑。

  玄武烈拥有的“自然力量”,只属于宇宙初级力量,薛子旷的“魔域力量”属于宇宙中级力量。战斗一开始,玄武烈被薛子旷压着打,薛子旷和他对决数招,也摸清他的力量,心里暗暗想到:“这人力量并不高超,杀意也不惊人,唯独那战意使我不自觉也激动起来!”玄武烈虽是被对方压着打,手法依旧不紊不乱,心若明镜,倒从对方强大的攻势下看出一丝破绽,他腾出一点空间,右手往空气中抽探,作状要掷暗器。薛子旷连忙双手往胸前额头护住,待移开双手,玄武烈已逃之夭夭。

  “走了吗?”薛子旷默默地想道,“父王,我把这个人类放了,这是对是错?战争就该这样吗?什么时候我也能和这些高手真正地较量?而不是在战争中相互戕害?父王,您要我隐忍,何时有个尽头啊?”

  薛子旷茫然地望着玄武烈离去的背影……

  片刻,一支发卡从他衣兜里滚落到地面,发出“咣啷”的声响,他才回过神来。

话说回玄武烈,他赶到穿梭号时,周围已经泊满敌舰。军舰赤条条地搁在真空里,耷拉着脑袋准备被轰炸成碎片。玄武烈心急如焚,却强作镇定,踩着碎步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总指挥室,里头坐着几个副团长和几十个小队长,正为着穿梭号再次“死火”哓哓不休地争吵。

会议上各人闹得面红耳赤那在所难免,问题是没有人能够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案来退敌保命,其实,大伙儿都很清楚,谁也不能确保自己的决策万无一失,一旦有了疏虞,非但丢了性命,还要丢了贵族的荣誉,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他们等待他们伟大的领袖御风而归,但是傻愣着等无疑被后人冠以“坐以待毙”的臭名,所以他们提议参谋长紫义为他们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而后干净利索耳塞目闭地否决他的建议,如此一来,这班人可谓为国家奔波劳碌啊。当紫义的第十一个议案被置予否决时,玄武烈推开那扇厚重的钢门,从容不迫地坐上自己的位置,轻轻地扣了扣堆满书文刷满金漆的桌案。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玄武烈。

  “我们被包围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围着桌子坐的人都无声地叹息,活像感慨往事,又似乎发生这种事情与他们并无关系。

  “参谋长留下,其余人返回自己的岗位。”玄武烈觉得自己领导了一帮庸才,平时夸夸其谈,各自借贵族的身份把自己神化,一遇上正事就缄口不言,相互推诿。没有谁能给他一些像样的建议,他索性独断,或许能搏一线生机。

  副团长和队长们向玄武烈敬了礼,神态严肃地走出指挥室,状若每人都接受了非常的指令,这样也就表明他们只是例行公事者,出了事就该由那头“领头羊”负责。参谋长紫义也从中看出些端倪,他向玄武烈欠了欠身说:“团长,非常抱歉,末下失策,使您的计策功亏一篑,末下愿受军法处置。”玄武烈忙了一整天,身心疲惫,懒洋洋地摆手说:“请不要自责,把事情的经过快快道来。”

  “是。”紫义说道,“我军趁敌军驶向一方时开航,不久,主舰推动器出了故障,我们修理好后便被敌军追上,但是敌军并没有攻击我军,看来是在等待上级的指令。”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在敌军未开炮前突出包围圈,否则束手无策。”玄武烈从钢椅上弓腰弹起,振作精神说,“现在就出发,看我们也快要脱离埃非了,碎石也不多,可以全力开启推动器。”

  “但是,就不怕推动器又坏了吗?”紫义大惑不解。

  “不怕,关于这个推动器的原理,我有一点了解,突围后放慢航速应该不会再出故障的。”

  紫义一听,口头上应“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玄武烈知道他疑云重重,却装作若无其事,阔步走进总控制室。这个室间是操纵主舰运行方向及速度的,里面简洁的要命,只有一个大荧屏、一个传声器和一支粗大的摇控杆。这些设备都安置在一张圆扇形的大平台上,三名控制员轮流作业,现在都闲着喝茶,等待战航被轰炸成蜂巢或自己变成炮灰。直到玄武烈来了,他们才一个激灵从卧椅上弹起,耷拉着脑袋数脚趾,等待被训斥。

  “你们都在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紫义跟在玄武烈身后,看到士兵们这样懒惰,就抢在玄武烈面前狠狠地训斥。

  玄武烈摆了摆手,示意紫义停下来,而后对那三个控制员笑说:“你们今天放假,我来操控这部机器。”紫义和他们听了这话,都吓得面如土色。紫义连忙说道:“团长,这部机器恐怕难以驾驭,而且如果操纵不好,敌人一开炮我军就成了‘箭垛子’了。”那三名控制员马上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是”。玄武烈却像童心大发,漫不经心地坐上控制台,对着传声器向所有军赶士宣布:“今天,由我金星自卫军团长玄武烈开航的V-30穿梭号将于明日抵达火星,众军士应听我遣调,不得有误,违令者斩!”随即,他开始调度战航:“主舰推动器全部启动,防御魔法结界启动,全方位加农炮、霰光炮、激光炮、爆光炮、焰火炮启动,虎翼号、龙须号、太空号、破敌号、钧霆号战舰所有物资装备卸下,打入卸载舱……”

  六万军士把性命都寄托在玄武烈身上,他们破除了以往慵懒散漫的作风,积极主动地完成玄武烈批下来的每一道指令,而且人与人之间相互协作配合,保证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包围穿梭号的魔军见人军没有丝毫动静,都猜想他们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什么,不约而同地攥紧嵌有发炮按钮的操控杆。与此同时,玄武烈也不慌不忙地用双手去握那支粗大如椽的摇控杆。紫义和那三名控制员死死地盯着他双白皙而修长的手,黄豆般大小的汗淌过这几张死灰一样的脸。

  玄武烈握着那支杆,面容沉静,心情却澎湃激昂。他知道这支钢杆不是一柄普通操纵器,它是一个航标或是说指挥他人人生的方向盘,他发觉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导航他人的人生,而现在,六万人的性命就在他手中,这是多么残酷而现实的抉择!突围或生或死,投降也或生或死,这是多么痛苦的抉择!他思想激烈碰撞,以致于茫然了。而后在那片氤氲迷蒙的烟雾里,他看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在跳舞,她的身段婀娜多姿,舞姿曼妙,他看得如痴如醉……突然,一个硕大无朋的铁蹄踏碎了少女的胸膛,而后狰狞的野兽撕下她净如白瓷的嫩脸,狂妄的野人蹂躏她的躯体,嗜血的魔鬼呲牙咧嘴歠饮她渐趋冰冷的血液……玄武烈死死地握住摇控杆,直至那支钢杆冒出焦臭的烟味和主舰的灯光都闪烁不定时,他才醒悟过来。“寒冷寂寞的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开启呀,人生!他把杆往上一推,推动器吐出几抹蓝光,穿梭号奋发前进,魔军的炮火也蜂拥而至。

魔军战舰三百余部,主舰十余部,人军战舰一部也没有出动,局势明显于人军不利。玄武烈知道现在出动战舰是不抵用的,因为军团里没有多少先进的军舰,启用它们那等于白白消耗资源,至于他把虎翼号等放入卸载舱那是有一番用处的。

突围的时候,穿梭号的防御结界很扎实,抵挡了不少魔舰的炮火,可是结界也有漏洞,在薄弱处经常给魔军炮火钻空子,主舰的损伤程度也越来越严重,结界随之越来越脆弱。人军士兵为抢修穿梭号忙得焦头烂额,人军各头目也不见得无所事事。他们孤注一掷,全身心投入战斗,有时候还要亲自控制发射炮,忙得脸容憔悴。至于玄武烈,那更是全神贯注了。他不断地听到传声器传来的消息──航左翼受攻击损害33点,现正抢修;航中部受损害50点,现正抢修;航尾翼受损80点,现正抢修……他木然地听取这些繁琐的信息,却不为其所动,只是一味握紧钢杆往前推,他坚信,无论如何,前面是一片光明!

  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奇迹,穿梭号带着重伤从枪林弹雨中冲了出来。没有一艘魔舰能把它拦截下来,因为这个已经满身窟窿的“战士”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和他们同归于尽,从而迫使他们让道。突围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要获得更大的胜利,就必须躲避敌人的追歼,可惜情况并不尽如人意。一个近乎噩耗的消息传来──航左翼推动器被击毁。人军军士大为灰心,原本在突围后高涨的心情又马上跌入低谷。玄武烈似乎早有此预感,他果断下令:“卸下左右翼推动器!”

  两块沉重的精练合金钢块无声无息地脱离主舰两翼,带着愤怒向魔军掼去,魔军措手不及,前方军舰严重受挫,追捕行动也有所延迟。但穿梭号已经力不从心,况且左右翼失去推动器,航速远远不及从前,所以魔舰又在爆炸后的阴霾里探出头,开启炅炅的追踪灯向自卫团逼近。穿梭号里沸沸扬扬,喧嚣声震天动地,以为又难逃一劫。玄武烈却镇定自若,口吻极其威严,又下了一道死命令:“卸下卸载舱里全部物资!”于是,一些零星物品和大块头的战舰满怀怨怼地向魔军发动袭击。一连串爆炸声震耳欲聋,可是魔军一往无前,再次从焰火里伸出可怕的魔爪,试图捏碎人国伟大的英雄传说……

  就像当初的尹炎……

  

八、燮都

魔军的舰艇渐渐弥散开来,在无边的黑暗里影影绰绰若有若无。他们吸取了教训,不再蜂拥追击,而是散兵游勇,意在防备自卫团的袭击。可惜他们失算了,玄武烈已经将机舱里所有能打击对手的机械设备都用上,只剩下几部还可以作战的战舰,但是武器装备很落后。真是“避坑落井,祸不单行”,主舰推动器再次“死火”,炅炅的光明在瞬间又坠入黑暗中。

紫义建议玄武烈出动战舰来拖迟时间,玄武烈一声不吭,半晌才说:“不用了,前面有光明。”紫义抬头看荧屏,星空璀璨,无数人类军舰排排列阵,寒冷的灯光照射魔军,衍射着几分幽蓝的光韵,威风凛凛的军阵气势恢弘,严严实实地包围了魔军,而后一尊尊火炮吐出冷酷的光焰,将魔军的追歼计划一个个粉碎。魔军伤亡惨重,仓皇逃脱的魔兵登上战争飞碟或宇宙飞艇往四处逃窜,人军立即从军舰里驾驶飞碟前去厮杀,无尽的血腥迷蒙了一切……

翌日,玄武烈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双手缠满白布条,睡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眼前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四壁都雕刻着鳞纹金饰,所以室里充溢着金光,也泛满奢侈与贵气。这不禁使玄武烈想起那个空荡荡的家,心里满是憎恶。他晃了晃头脑,想不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只记得人魔两军交战,而后脑海就一片空白。

这时候,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轻手轻脚打开门,向他走来。她的年纪约十六七岁,一身素衣裹体,穿得朴朴实实,笑容可掬,与华贵的卧室极不相称。玄武烈看见她,心情却舒畅了许多。

  那女孩走到玄武烈面前,鞠了个躬,而后恭恭敬敬跪在他膝下,专心致志地替他解去手中的布条。

  “这里是哪里?”玄武烈问道,又问,“你是谁?”

  那个女孩没有抬头,只是一轮红晕已经泛满两颊,她用羞涩的声音回答说:“这里是火国燮都,小女子是火国圣女虞渼,殿下您昨日昏厥,杨殿下就把您安排在这里了。”

  “我的手……”玄武烈疑惑不解。

  “小女子想殿下是太专注战斗了,手都起泡了还不知道。”

  玄武烈颇为尴尬,心想,一定是昨日握钢杆时太用力了。

  那女孩将白布解去,端起玄武烈的手掌用纤纤细指轻轻往里头按摩,柔声问道:“还痛吗?”

  玄武烈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忘了说话,那虞渼又追问了几句,他才猛然回过神,说道:“不痛了。”

  玄武烈原本是个木讷的人,生性孤僻,与生人接触得少,也难怪会见了虞渼就慌了神。虞渼却认为他是个木强的白面书生,对他竟有点动心,脸也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见虞渼跪在地上端详着自己的手掌,一则不好意思,二则也觉得过意不去,就说:“你还是坐下吧,我看手已经没事了,我自己把药膏洗去就行了。”那虞渼就低声应“哦”,而后颇为拘束地坐在一张镀金钢椅上。

玄武烈把手上的药膏湔洗后,想和她谈一谈关于火星的战况。一名侍女便向圣女禀报:“杨殿下有请玄武殿下到议政厅叙谈。”

圣女就对玄武烈说:“殿下恐怕是第一次上火国,请允许小女子来带路,顺便带您参观都城。”

  燮都与金色星首都霍依的风光不同。如果要用四个字来概括霍依的建筑特色的话,那么“古典朴质”是最好的描述。当然,从整体架构和风格来看,霍依更像一个温情脉脉的女子,她的胸怀里除了温柔缠绵悱恻与凄绝,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容得下。她是那么温婉可人,这在唯美唯善的建筑设计上可见一斑。霍依的水是那么清澈晶莹,霍依的山是那低矮沉稳,霍依松涛阵阵,百花争奇斗艳,百鸟争喧夺鸣。霍依没有湍湍奔泻的大江,也没有壮山丽河,她有的是溪川山涧,汨汨细泉,脉脉流水,潋艳湫池和交错纵生的灌木丛。霍依没有高耸入云的峰峦,也没有直入云霄的建筑,她的山水都那么细腻委婉,含羞答答,多愁善感。如果说“什么样的地方,出什么样的英雄”,那么那里的英雄一定儿女情长,一如玄武烈。

这样看来,燮都的风光想必会给人一种与霍依截然不同的感受。火星是人国一级军事重地,也是人类帝国东部重要的“粮仓”。燮都作为这里的首都,更是警戒森严。从“腾云”建国初,这里就驻扎了上千万的军队。一个都城有如此庞然的军队,可见其重要性。由于军事的需要,这里的建筑风格也体现了人军的意识。坚挺、高嵬、宏大的气派无不展现了人军奋勇杀敌、无坚不摧的魄力,燮都嶛嶛高楼也自然而然成为体现人类大无畏精神的象征。稍有讽刺的是人类雄师节节败退,终于伤痕累累来到自己的“英雄碑”前叩首拜礼,意图在无畏精神里流下一抹殷红的血色,延续火国燮都的辉煌及人国不朽的传说。

这里汇集了各方英雄豪杰,仅有一部分帝国的正规将军,更大一部分是帝国的贵族所组成的团长们。今天的会议也就是这些贵族组织召开的。玄武烈对这种会议没什么好感受。像这样的会议在金星也有召开过,贵族们总是围绕自己的利益说话,所以会议老是开不出个所以然,也拟不出一些好的政策,玄武烈对这样的事情颇为失望,他不敢担保这次会议的召开能很圆满地结束。

燮都的日光十分耀眼,但算不上明媚。这个文明的都城是用钢铁构铸,用混凝土打造辉煌,看起来很现代。人类用“文明”修辞现代,用“现代”托起文明,他们自以为铁与血是丰富自己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元素,把高楼建得高耸入云,把街道铺得平平整整,让机器遨游天空甚而太空,就认为是现代是文明,这种错误的行径毁去了自然的美貌,也毁去了燮都的外表。

日光在挣扎出灰暗的阴云身后无力地披洒在玄武烈的身上,规整的街道平坦宽敞却寂寥空荡,偶而有几个人和他擦肩而过,行色匆匆,步履稳当而快捷。玄武烈提不起兴致来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甚至认为这里的建筑都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这些看似嵬嵬的东西,也不过是钢铁构铸。他想,这里毕竟不是霍依,生活节奏很快啊,战争的都城没有太多的粉饰,铁液灌得很充足,似乎总让人不免得警惕起来。他抬头看那微弱的日光,稀疏的梧桐树叶筛选了光的身体,斑斑驳驳地打在他白净的脸上,使他的形象更富神韵。圣女偷偷地用眼眸瞟他,像个喝得微醺的女人一样,俏丽的脸蛋漾开妩媚的红潮。

  “这里的梧桐树都那么高么?”玄武烈看着头上那棵梧桐,又转看四周,才发现宽敞的道衢两旁种着等高的梧桐,它们躯干上几乎没有分枝,树冠才有几叉尖挺的树枝。

  圣女回过神来,微笑着说:“这是为战争而准备的,狮鹫骑士和凤凰骑士出发前就在树上作临时栖息,狮鹫和凤凰是高级的灵兽,它们很少在陆地上走路,听说长时间走路会使它们丧失斗志。”

  “哦,是这样吗?”玄武烈冁然一笑,又问,“凤凰不是有火焰的吗?听说那叫‘不死熛焰’,人类能制服这种火焰吗?”

  “我们骑驭的是幼年的觜凤凰,它们性情温和,易于驯养。幼年的觜凤凰身上是没有火焰的,一百岁后才成年,头上长出火焰翎束,那时候没有人能够驯服它,而且攻击力极为强大,所以快成年的觜凤凰是要被屠戮的。”

  “啊?”玄武烈吃了一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殿下听过人魔纪元前的事情没有?”

  “史书上有记载,说那个时代有三个种族,人、魔还有精灵,后来精灵族压迫人魔,被人魔联军惩罚,遭受了灭顶之灾,后来销声匿迹,不知所向。”玄武烈回头一想,恍然醒悟道,“他们害怕精灵族再次强大。”

圣女没有作声,她看了看玄武烈,又看着黑沉沉的天。玄武烈想说什么,终究默不作声。两人走了一段路,圣女才怅然地说:“龟灵而刳,龙智而屠,凤勇而戮,这就是人类一贯的作风,不然他们就不能自称什么‘灵木之长,万物之王’了。”

玄武烈默言,他突然也惆怅起来,神情蔫蔫地跟着圣女。

  燮都的议政厅在雄奇的银岚皇宫的中央。银岚皇宫是一座现代化的宫殿,它虽然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没有丝毫历史遗留下来的痕迹,听说这里以前是火精灵的栖息地。精灵与人魔一役,火精灵被屠杀,这里成了废墟,几十年前才重新修建。为了粉饰罪行,人们销毁了火精灵所遗留下来的文明,在宫殿里挂上人类英雄的头像,以此聊表对火精灵的“感谢”,无论人类如何用铁蹄深入异族的文明,历史依旧见证着一切,火星依旧被称作“火国”。

  玄武烈和圣女走进银岚王宫时,犹如走进了冰饰的城堡。这里的建筑风格与燮都的大同小异。宽敞和明亮象征着人类的辉煌,所以就是这里的主题。对于玄武烈,这里或许就不应该是冰宫,而是寒光闪闪、寒风阵阵的铁牢。一大班尸位素餐者正跷足等待他。

  玄武烈轻轻地扣了扣门,冰凉的钢门发出清脆的声响,会议厅里却寂静无语。他只好推开厚重的钢门,一个极为难听的“吱呀”声从门栓里传了进去,犹如宰杀的生畜死不断气喑哑的嘶鸣。他心里有些乱,觉得头都发麻了,一脸惘然地往里面走。议桌上围满了人,此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圣女向那班人行了礼后规规矩矩地拜退。

  “阁下,请上座。”一个长得儒雅的青年领着他坐在自己身旁。玄武烈木然地道谢,又木然地坐下。除了那个青年,议桌上所有人都目光咄咄地看着他。有一个坐在中间座位的人点燃了一支粗大的香烟,大口大口地吸着,白茫茫的烟雾顿时弥散开来。

  玄武烈感觉气氛凝重得不可呼吸,冷汗渐渐布满他白净的额头,如冰晶般莹洁。终于有人发话了,那是一个满脸狼疮、身体臃胖的中年人,他目光威严,看似这次会议的发起者,他用极其舒缓而沉浊的火国口音说:“既然人都到齐了,会议正式开始。”气氛似乎无所变化,又似乎更为冷酷,不少人用极为挑衅的目光冷视玄武烈,这使得他更局促不安。一个长得短小精悍的老人啐了一口液体在地上,又用钢靴狠狠地踏碎它,言辞犀利地说:“我看啊,今天这个会议是多余的,火国陷入这种局面,我们不能不拜某人所赐!今天他的儿子还能坐在这里议论战事,那么我们的尊严和声威还能持久么?国家还有救么?”

  老人话一出口,桌上的人都沸腾起来。许多人开始拍案大骂玄武堔,说军队就是被他带糟的,又说他刚愎自用,自恃才高才引致失败。吵闹声哓哓不止,叫玄武烈气得全身发抖,双眼血丝密布,正想反驳那些喋语时,那个吸大烟的人从容不迫地把吸到烟嘴的烟头掐在光滑的琅石桌上说:“不要吵。”那些人正吵得热血沸腾,自然没有听见。那人大怒,一掌砸在石桌上吼道:“不要吵!”一股浩然的气息从石桌四周奔泻而出,带着旋流的风吹得众人衣襟袂带猎猎作响。石桌没有碎裂,众人却能听到桌下石头崩裂的声响。没有人敢再发出一丝声响,全场愔愔,似乎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玄武烈怀着惊异的目光抬头看那人,那是个中年人,头发和眼睛都殷红如血,脸上倒还白净,却有几分瘦削与憔悴,绛红的剑眉英挺,鼻高唇厚,貌若天神。那红发人冷冷地说:“我们是来这里议事的,不是来评论谁的功过!会议正式开始!”

  红发人正了正色,字酙句酌地说:“现在的形势并不如诸位想得那么糟糕,凌将军已经拨下五百万精龙军援救火国,从军力上看,我们毫不逊色于敌人。现在的问题是,诸位倾尽资产为前线输送大量兵力,这些有生力量我们应该如何分配组合?”众人默语。他便说:“单打独斗是不可行的,在下认为应该将这些涣散的力量聚集一起,接受统一的领导和正规的军事训练与考核,这样的话才有可能打败敌军。”

  那个短小精悍的老人突然发出阴冷的怪笑:“哼,统一领导?阁下说的是该由谁领导啊?是你们征东大将军凌将军吧,我们千辛万苦纠集兵力就这样双手奉上?你别真当我们是傻瓜!”

  红发人沉默不语。又有人嗤嗤地说:“你们大将军又吃多少败仗了?军力都要给他消耗完了,若不是盘古元帅死死撑着局面,局势恐怕要烂得更快!现在说要合兵,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啊?但说无妨!”

  这些话招来不少人的附和,他们又开始吵起来。这时候,玄武烈身旁的那位儒雅的年青人用右手轻轻地扣了三下石桌,而后温雅地站起身子,文文静静地说:“请大家不要这样子,我们可以不相信征东大将军的话,但是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人国第一圣骑士的父亲的话呢?”这句话一出,就如飘逸的香气,抚去议政厅里所有的愤懑。贵族们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又说:“我相信尹将军的意思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样,请尹将军能更详尽地替我们想些策略。”

  尹天开紧锁的眉头有所舒展,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阴郁的神情。他说:“事情并不如诸位所想,大将军希望诸位能自立自强,团结一致对抗敌人,我们军部不会接纳诸位的军队,只是希望能辅助大家建立一个自卫团联盟军,由诸位领导这支军队,我军仅提供一些帮助和咨询,所以请勿用这种怪异的想法来猜测国军。”

  一个两眼惺忪的人开口了:“我们也不是说不信任国军,只是当年圣骑士的事情,凌镞不是为了自己,圣骑士又怎么会牺牲呢?如果圣骑士还在,局势也不见得就会如些恶劣了。”

  尹天开听这一言,忽而觉得心中一阵炙痛,如同火烧了一样。又有人接口说:“就是就是,凌镞葫芦里卖什么药谁不知道?就只有尹将军还相信他,圣骑士大人和他的恩怨街知巷闻,那年就是圣骑士大人打垮了魔国前线迫使他投降,魔人就是魔人,死性不改,也不懂得知恩图报,反而以怨报德,差点没毁了圣骑士大人一世英名,倒造就了大人永垂不朽的功绩,结果如愿未偿,还丢了一阶爵,沦为将军衔,真是报应不爽。”

  许多人听了这番话,都拍手称好,尹天开却脸如猪肝色,茫然而又愤恨。他恼怒那些人的言语,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言之有理。他更恼怒凌镞错误的决策,屯兵多而不精,屡犯兵家大忌,为人忌克少威,言不服众,貌恶而不压人心,胸宽心窄,连累了他最心爱的儿子,也铸造了东部的大溃败。他双手死死地握紧钢椅上的扶把,虚汗狂飙,一时回不过神,脸马上青紫,就昏了过去。侍员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出去。会议厅骚乱了好一阵子。

那短小精悍的老头子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用钢靴踏在它上面,死命地蹍,发出粘液被挤压而传递的声息,“吱吱呀呀”,难听而恶心,看得各贵族们心惊胆战,玄武烈輶紧浓眉,差点没反胃,那儒雅的青年人倒还机灵,很快就把头别过去,看着窗外橘黄的枫叶稀稀落落从树上飘落下来,心里才好受了一点。恐怕只有用这种手段老头子才能用最低沉的声音引起人们的注意,他露出达到目的后诡谲的笑容说:“嘿嘿,尹将军走了,我们也可以谈正事了,老夫想统一领导是必要的,领导人就在我们当中遴选……”

有人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我看选领导是要有辈份的,怎么就在我们当中选呢?难道资格不够,没有经验的小子也能来选么?带几个兵士来投奔也可以选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整个家族分开来竞选……”那人睥睨了四周,狡狯地笑了,“你们还选什么?”众人听了都哄堂大笑。这些人的用意明瞭,那就是排挤儒雅的青年人和玄武烈,因为两人年龄相仿。不过玄武烈看来是更受人排挤的,他的军队只有六万人,其他贵族少者数十万,多者百万,在别人看来金星人贪生怕死,玄武烈也自然该受排挤的。

玄武烈心头惊颤不已,想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辛辛苦苦带来的军队,未上前线就奉送他人,心里又懊恼又悔恨。他恨不得拔腿就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但是双腿像灌满了铅,他寸步难移,只能由众人开刀,指桑骂槐。比起他,那个儒雅的青年蛮有大将的风范,他轻轻扣了三下桌子(这是当时后辈打断前辈们交谈所需的礼节),而后极为从容地站直身子,姁姁地说:“很抱歉,诸位,在下不能将兵权平白无故地交递出来。”

长辈们的脸色由惊诧转为阴沉,怒气像沸腾的水汽要顶开锅盖那样有力。他却像没有发现他们的表情似的,訚訚地说:“在下希望能加入盟军的领导核心。”

他虽说得谦逊,在他们看来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话。那些长辈们气得吹须瞪眼,两眼差点没翻白,竟一时语塞。他见众人气得无语,就说:“即便在下交出兵权,也不见得诸位能够驭使。”他扫视众人,顿了顿衣裳,脸色稍稍一敛,说道:“可能诸位对在下这种小辈不太了解,在下是水领主杨遆独子杨湦,家父抱恙在家,特命在下带自卫军三百万前来助阵。”他竖起三个指头,又轻轻扣了扣桌子,谦和的目光中透射出束冷冱的光韵,使人不寒而栗。

他说:“三百万军士披荆斩棘突破敌军封锁线来到这里,何其不易啊,而后诸位一言就要我们放下兵权。”他按着玄武烈的肩,意思很明瞭──“我们”指杨湦和玄武烈。玄武烈马上站起身,他想协助杨湦插几句话,又觉得窘极了,在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闭口不言。杨湦接着问道:“不知诸位认为这样做合理不合理?”

长辈们听着听着,火气就越来越大,有的竟发出吭吭哧哧的呼吸声,像是情欲得到了美好的释放。终于有个唇上挂着八字胡须的老前辈怫然大怒,骂道:“大胆,竟敢用这种语气和长辈们说话?”他身旁的中年人像是他家属,摊开蒲扇大的手掌帮他抹胸口,他则咳嗽得更加厉害,眼看血都要吐出来。有个形销骨立的人这时候站了起来说:“你们少不更事,有了兵权又能干什么?经验没有是不行的,况且国家有难,我们还分你我么?……”

  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未果。走出会议厅时,玄武烈百感交集。他这才知道世事复杂,自己痴狂,每件事情都想得过于简单,出门前想建一个功名,现在却几乎丢了兵权,前途茫茫啊。正想着,一个人影从他眼前晃过,他回过神,就看见杨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掌,他也伸出手,两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水星领主的儿子杨湦。”

  “你好,我是金星领主的儿子玄武烈。”玄武烈言毕,杨湦突然大笑说,“久仰久仰。”玄武烈心想:“我才刚出道,怎么称得上久仰呢?难道昨晚的事情他知道了?恐怕他就是那位‘杨殿下’了。”玄武烈突然羞极了,又想:“昨夜怎么会昏倒呢?我怎么一点记不上呢?”

“杨殿下与在下第一次见面,怎么会久仰在下呢?”玄武烈几分惊诧几分羞涩地问。杨湦听了哈哈大笑,觉得玄武烈太可爱了,竟然不懂得一点世故,自己说的是客套话,他怎么还问这个呢?玄武烈被他这一笑,心里更没底了,猜想恐怕昨夜是吓昏了给人抬回来的,觉得脸面丢大了,也越发窘了。

杨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就扯开话题说:“你昨晚实在太厉害了,穿梭号的能源耗尽了还能加速飞行,到火国的时候不用人们协助登陆,随便找块空地就停下,吓坏了不少人,我还真是服了你。”

  玄武烈犯傻了说:“怎么可能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湦以为他谦虚,随便笑了笑说:“我看你也是超人类,用力量驱动这么大的军舰,你的力量一定很强大,有机会的话教教我啊。”

玄武烈这下更疑惑了,心想:“偌大的军航别说要驱动它,就算我使尽力气也恐怕不能使它移一寸呢。”

  这时,圣女虞渼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黑色的鬓发夹着俊洁俏美的脸蛋,带着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色。

  “小女子虞渼叩见二位殿下。”虞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头微微地向两人点了一下。这是大场合里圣女必需的礼仪。

  “免礼。”杨湦说。火国的礼仪蛮多,也很复杂。杨湦说了“免礼”那是不够的,必须让玄武烈也说“免礼”,圣女才能抬起头,才算礼毕。金星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玄武烈是个顺意的人,他就说:“随便。”圣女不觉“扑哧”地笑了一声,杨湦也一副无奈模样地说:“玄武兄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啊。”圣女听了,再也顾不得礼节,捂着嘴咯咯地笑。杨湦见她笑得开心,心里有几分欢喜。玄武烈则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夜色悄悄趴在燮都在屋脊上,慵懒地打着哈欠。玄武烈坐上屋顶,看着白茫茫的日光石渐趋黯淡,泛着几分宜人的红晕,心潮翻滚。就在下午,杨湦决定脱离自卫盟军,他希望玄武烈加入他的军团。玄武烈知道杨湦的实力,但是脱离盟军贸然独立是不是正确呢?他不知道。这里没有人能告诉他,他也不敢随意找人倾诉,这样的事情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他很想请虞渼来参详这件事,又觉得她太小不懂事,更害怕以后出了差错会连累她。

虞渼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他有心事,所以也不打搅。晚饭过后,她对他说:“您和杨殿下谈了一整下午也累了,不如今晚我带您去看都城夜景。”她自称“我”,就表示两人距离拉近了许多,客套话可以省去不少。

玄武烈趁机就说:“好吧,你以后别太客气,我家乡没有这么多礼仪,你叫我阿烈就行了。”

她羞答答地应“哦”,然后说:“你以后叫我‘小渼’吧。”

玄武烈笑了说“是”,而后端起水酒“咕咕噜噜”地喝。她还是觉得难为情,就輶起修长的柳眉问:“那么……今晚你和我去吗?阿烈……哥……”玄武烈被这娇嗔一样的问话吓了一跳,一不小心水酒呛了喉头,咳得他半死。

燮都的夜景确实与霍依迥异。霍依的夜很静,窄小的街道上没有多少人行走,偶尔有一群殿堂里走出来的学生嘻笑打闹,而后街道又恢复平静。那里的乡间小路很多,玄武烈喜欢入夜后一个人瞎灯黑火在羊肠道上踽踽独行,吟诵远古的魔法书与诗词歌赋,那时候他会听到蛙声蛩鸣,甚至池塘里鱼的絮语。

在燮都就没有这种趣事,这里的灯火辉煌如昼,警戒灯总从他们身上扫过,虽然更多的灯光是照着夜空,但是也不免使他心生厌恶,认为这是在监视自己。偶尔有几支军队踩着杂沓的步伐跑过,更使他兴味索然。玄武烈心想,既然和人家出来散步,自然不能冷落。就找碴儿说:“今天怎么没有见到彷云豪呢?听说他是这里的英雄,我真想和他见面。”

虞渼一听,竟有几分不欢喜的神色说:“他呀,整天想着打仗,怎么会来开会呢?这次又出征了,也不知道胜负如何。”

玄武烈觉得奇怪了,思忖道:“她叫彷云豪作‘他’,两人关系一定非比寻常,下午的时候杨湦叫我帮忙打听关于她的事情,可是这怎么开口呢?我头脑迟钝,这些情爱的事又不懂,怕说多错多,还是沉默的好。”于是两人无语。

  走了一段路,夜空里突然绽放五朵七彩虹莲,随后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鼓声从远处的广场传来,尔俄一排排身披锻钢重甲、胸戴七彩带的军士擎着八尺长的龙鳞腾鲛鋹剑快步流星向广场跑去,为首军士虎背熊腰,挥舞着数丈长的旗帜呐喊着,旗上鲜红的旒带在夜里竟依旧闪亮,看来是涂上了些化学物质,或是施了咒法。玄武烈刚想开口问圣女这是怎么回事,便看见天上掠过几个魅影,身轻如燕,来去无踪,又见全身雪白眼睛幽蓝的幼年精龙背上身穿银白鲮甲的骑士左手提着丈长鋈金剑,右手提着丈二长的银甝戣钩枪咆哮着在精龙娴熟的技能下完成一道道完美的弧线,而后也驶向了广场,随之而来的是狮鹫骑士带着骤风从天空里驶过,而觜凤凰也在一声长唳后载着它的主人呼啸而去。

  玄武烈开口要问怎么回事,虞渼拉起他的手就往广场跑去,还一面乐呵呵地傻笑。这是燮都最大的广场,名唤“霁风爟”。这个名字怪异得很,玄武烈半点儿也不明白,就问虞渼说:“这广场听说叫‘霁风爟’,是什么意思呢?”虞渼傻傻地笑了几声,才说道:“‘霁风’有‘圣世太平’的意思,‘爟’指‘烽火’,‘圣世太平’与‘烽火’看似没有关联,实际上取的是‘居安思危’的涵义。”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广场。广场上人头涌涌,在微弱的灯光下如同黑黢黢的山丘上枝秃干歪的树木,更像饕餮海上翻卷的暗潮。广场中央是一块圆形青纹拋光磐石,可以坐千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踏上一步,磐石内是一支威严的军队,包括骑士、步兵、炮兵、巫师等兵种。这支军队守护着一座山丘般大小的用蓼蓝的帷布遮盖的物体,虞渼见那帷布会蠕动,心生好奇,就往人群里面挤,想靠近广场中央。她个子小,人又机灵,左穿右插,像条鲇鱼一样一会儿就挤上头排,这才记起玄武烈。她转身一看,玄武烈已经不在身后了。

  玄武烈和虞渼失散后被人流挤在中间,后来广场四周的鼓声敲得更响了,人们也哄闹起来,一个劲地左右摇摆,像喝醉酒的汉子。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茫茫人海中逃脱,却看不见虞渼,心里纳闷得很。这时候,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身一看,那个人眉清目秀,长发飘飘,身穿一件红如烈焰的战袍,正笑口吟吟地看着他。那人便是杨湦。

  “你也来这里了?”杨湦笑问。

  玄武烈颔首笑说:“这广场这么多人,我也来凑个热闹,不知是什么事情呢?”

  “火国第十团明日将进攻埃非,这是给他们开的欢送会。”杨湦一面说,一面扬起手向左右拂开,便几个威武的铁甲兵会意,大踏步走进人群里,为他挡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杨湦领着玄武烈往广场中央走去。

  “依据这里的习俗,军队出征前要开‘欢送会’,这叫行‘欢送礼’,明日的‘饯别礼’要比今晚还隆重。”杨湦笑说。

  玄武烈颇为惊诧,心想:“他不是火国人,怎么什么都懂呢?”就说:“阁下什么都会,在下愚味。”

  “哈哈,你别这样说,那都是圣女告诉我的。”

  玄武烈就问:“你和圣女不是相识不久吗?今天还叫我打听的事情,你这不是愚弄我吗?”

  杨湦听罢,大笑不止:“哈哈哈!兄弟,抱歉我没有说清楚,那是大圣女告诉我的。”

  “大圣女?”

  杨湦敛了笑脸,一副正经的口吻说:“各地圣堂获最高荣誉的女巫叫圣女,而帝都圣堂的就是大圣女,我和她交往那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十六岁,魔法上的造诣在帝国里仅次于国师,而且这名女子美貌超群,倾国倾城,遗世而独立,我曾经想追求她,但是由于位卑尊纡,不得不放弃。”

  玄武烈吃了一惊,已经意识到那个大圣女身份。他看着杨湦说:“是帝国大公主?”

  杨湦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广场中央。这里已经变了样,一座扇形高台拔地而起,上面左右摆设了两排绿琉璃砌成的长脚椅,共有四十张。在两排椅子中间是一支插得笔直的八尺长鎏金方天戟,戟尖上有一串剔透晶莹泛着银白光芒的水晶项链,这串项链被魔力托起,悬浮在空中,缓慢地转动。

  两人找了个旮旯位置上座,正想畅谈一番,一个侍从脸白耳赤地向杨湦走来,在他耳边低低地附言了几句。杨湦脸容一沉,又马上恢复过来,对玄武烈说:“抱歉,我有点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中间的座位走去。玄武烈看出杨湦不情愿的模样,猜想这些座位都是安上排号的,想必自已人丁单薄,定然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而杨湦则坐中间位置。果然,杨湦坐在挨着方天戟的位置。

  这是一个古老仪式,火国人对此也习以为常,所以“欢送会”开始并没有主持人,这样少了不少赘言。仪式的开始是以两擎巨大火焰冲上天际为标志的,而后聚在扇形高台前挨着威严军队的人们哄闹声渐趋平静,火焰恢复往常,如遇敌的刺猬将身体蜷缩在斗大的黑色碛石灯盆里。场上没有再多的灯火,所以暗得可怖,有时会有几个刺耳的尖叫声,随后只剩下一片燠热。这时,借着魔力飘浮在夜空的十几座水晶灯骤然发光,幽蓝的光华刺破黑暗,一声锐利的鸣声划破长空,如森林猛兽的嚎啸,又一声憾人的鸣声响起,如雪夜中的幽灵的呜咽。水晶灯的光芒汇集于幽蓝的光斑,那两种鸣声随着这点蓝光交叉作用,混杂而明晰,悲恸而清丽,玄武烈正寻思那声音的来源,突然从黑暗传来裂帛之声,尔后蓝光和鸣声倏然消逝,全场阒然,这里像乱坟岗,死寂,死寂……

  片刻,一阵鼓点如雷公降世发出乍然地吼叫。这时候,蓝光从四周向广场中央的舞台若隐若现地游移,最后打在一个身着黑纱绸衣的老法师身上,鼓声悄然停止。老法师双手举上,柔软长袖顺势挽住手臂,他那双枯柴般瘦弱的手在蓝光中尤为纯白圣洁。他开始清唱那美妙的乐曲,竟没有借助任何扩音设施,全凭雄浑的口音和澎拜的热情,这种激情一样的演唱穿透了每个人的心灵,以致人们在火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这神奇的乐章。玄武烈的心澎湃不已,他深深地为之所触动,感到似乎久违满怀的热情又重新回到他的内心,与此同时,狂悖与悲壮也浸透他的胸怀。他似乎看到战场上的酷冷萧索,暗红的旗帜插在尸体堆上瑟瑟发抖,而后一个身材俣俣的战士拖着那柄泛着血光的长剑砍翻一个个魔人……他的思维突然被一阵长吟打断,他看到老法师已经不再独唱,舞台上那些英姿勃发的军士们也齐声吟唱。方才老法师的独唱只是此曲的开端,军士们同唱时乐曲的高潮也渐趋实现。玄武烈内心所看到的也不再是一片茫然的萧寂,他隐约看见无数战士从骇人的窀穸里擦去脸上的血污,握着一柄柄龋齿参差的剑枪一往无前冲向前线,他们身上银甲和鲜血混杂,绽放黄金般的光芒,玄武烈的思想就这片光辉中淹没……

  玄武烈突然头脑一阵晕眩,如果不是及时扶住手把,他恐怕就要栽下舞台,那样的话肯定脸面丢尽。歌曲演唱了以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心里觉得奇怪:“我身体怎么了?”

  “你没事吧?玄武烈阁下。”一把声音从他侧旁传来,他往左侧一看,一个身穿玄色紧身服,肩披灰蓝大斗篷的年轻人站在他身旁。

  “阁下是……”玄武烈看见他右手腕上有一个月牙的标记,略微知道他的来历,但是看他穿着随意,又不敢妄自猜测。

  “在下是来自月球的天纲月。”

  玄武烈想站起来和他行礼,他却按住玄武烈的肩膀说:“阁下有伤在身,不必操劳。”玄武烈只好坐下,心想:“这里的头领好像都知道我的来历,我涉世不深,也不认识这里的人,他们怎么会认得我?恐怕是昨晚的事情太‘惊天动地’了吧?”

  天纲月这时说:“方才我看阁下听这曲儿入了神,看来阁下也是个好音乐的人。”

  玄武烈苦笑说:“在下哪会听音乐,只是刚才的曲儿神奇而精妙,让人神怡罢了,这样的曲子恐怕是资深的乐者才能有这种造诣吧?”

  天纲月笑了,卖关子似的问:“你猜一猜是哪位名人所作?”

  玄武烈蹙眉说道:“在下猜不到。”

  天纲月只好自问自答:“帝国的大圣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往上轻轻一挑,颇有嘲讽的意味。

  玄武烈犯疑了:“这大圣女连这样的曲儿也能作出来?太不可思议了,在下虽然是外行人,可是怎么也会猜想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所写的。”

  “就是呀,我想那该是个男的,女的能有这种气概么?”

  玄武烈不置是否。

  天纲月侃侃谈道:“帝国里的人就喜欢搞这一套,王公贵族就比人家高一等么?什么都是王公贵族的好,大圣女又如何?偏偏说她是倾国倾城。这样也罢,还要说她是音乐奇才,能歌善舞,还心怀仁慈什么的,这些能说是真的么?一个人就那么完美么?我偏不信,你说呢?”

  玄武烈只是微笑。天纲月又撩起别的话题,两人窃窃交谈,很快就熟络了。

  欢送会接近尾声时,两人看见一个穿着火红战袍的人从方天戟上取下项链套在一个膘肥体壮的将军颈上。那个穿火红战袍的人就是杨湦。他神情威严,泰然说道:“火国第十团明日进军埃非,杀敌报国,祝君凯旋!”全场一片欢呼,经久不息。

突然,舞台上那块大帷布里传来低沉的“咕噜”声,同时,森然的蓝光从帷布里透射出来,幽幽地飘荡在夜空,映去半边黑暗,也致使天空如海洋般幽蓝敻深。台上台下的人都安静了,首先是舞台上的军士跪伏在地,而后台下的千万军民也跪下,最后连那些坐在高椅上的头领也下跪。玄武烈被天纲月拉着也跪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帷布里传出来的气息亲切熟悉,就像朋友的呼唤,便问天纲月:“我们为什么要下跪?”

天纲月一脸不屑的模样说:“还不是为了那只怪兽?听说是几个月前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直没有移动过,今天要开会就用布把它掩上了。”

玄武烈又问:“怪兽?为什么不把它搬开呢?”

天纲月一脸无奈,说道:“这里的人不给别人碰它,说是圣兽,我就说他们迷信,精灵族已经灭绝多年了,他们还是依恋,我看那家伙长得丑陋,似龟不似龟的,醒来后一定是穷凶极恶那一类的。”

  正说着,那帷布突然抖得厉害,好像要扬起似的,这时又传来“呼噜”声,要比方才的声音更清晰响亮。玄武烈把朵耳竖起来细听,竟听到一声声呼唤,好像在叫“玄武”。这样的声音持有持续了许多次,他才斩钉截铁地说:“它在呼唤我。”天纲月一听傻了眼,就说:“别犯傻了,它在打‘呼噜’,哪有叫你?”

  玄武烈不由分说,站起身子向帷布那里跑去。那些头领见玄武烈如此胆大,都吓得面如土色,甚至当初那个啐痰的老头子也激动了起来,他吼道:“抓住他,这个以下犯上的罪人!”十几名勇士马上向玄武烈扑来,玄武烈横气一上心头,憨气减了不少,一挥袖将他们全部打倒,而后使劲扯开那帷布,巨大的帷布竟然被拋上云霄,遮去了半边天空,湛蓝而幽远的光芒把台上台下所有人照得通体晶莹。

  “糟了,还是给他发现了。”一个头领狠狠地说。

  “我的宝骑没了。”一个头领悻悻地说。

  “人家的东西总该给还给人家。”一个头领老老实实地说。

  “混帐,他怎么会来这里?”一个头领瞪红了眼睛说。

  “这畜生迟不醒早不醒偏偏在这时候醒?倒霉!”一个头领咬牙骂道。

  杨湦夹在这几个头领里头,也听出一丝端倪,心想:“这班家伙是在密谋人家的东西呀,但是,是什么让他们这么着急呢?”他索性站起身,眺望玄武烈的举动,而后那些头领也站了起来。天纲月暗骂道:“神又是你们,鬼又是你们,这帮家伙究竟想搞什么?”

玄武烈信步走向那圣兽。圣兽硕大无朋,轻轻地一声呼吸也足以刮起一阵飓风。它全身幽蓝无暇,每一寸肌肤蓝得通透,甚至能看见那靛青的血液在体内流动,它身上背负一个厚重愚钝的龟甲,也是洁净如瑜,它头戴黄金甲冑,上面插着一支黯红色的羽翎。它坦然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散发出一股冱寒的气息,似乎要把一切都冻结。玄武烈站在这座莹洁的“山丘”面前,眼睛里除了蓝光的森然便一无所获,他在这片烟波浩淼的海洋里迷失了自我。

直至圣兽醒来,它腾然跃起,稳重的步伐撼碎了脆弱的舞台。它探伸脖子,对着玄武烈亲昵地吐出一口冷气,而这时候,玄武烈已经热泪盈眶,说道:“玄武伯伯,阿烈很想你!”它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顿了顿足,发出一声欢快地嗥叫,而后玄武烈也笑了,翻身跃上它的龟甲,看着所有人。人们沸腾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不禁想起当年父亲出征前也是这幕情景。于是,学着父亲的口吻,喊道:“英酎大元帅玄武堔之子玄武烈上前线来了!”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在圹垠的广场上久久回荡……

  夜深了,虞漾蹦蹦跳跳从广场往圣堂里赶。她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回去了是否要挨骂,毕竟没有陪同玄武烈,那是要受到圣母责备的。道衢在人们杂沓的步伐过后又恢复了平静,她看见前面两个人影摇曳不定,心里更是不安,这是小孩子的通痛,她也不例外,就只是提防着他们,远远地走。奇怪的是那两个人影要走的路线和她一样,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要受人拐卖了,心里更是一阵惊栗。突然眼前两个人影一晃而逝,吓得她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未反应过来,身后已被一只宽大的手按住了肩膀。这时传来两把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那把声音很稚嫩,却故作沉稳,因此有点唬不到人的感觉,“难道是想今夜陪爷玩玩?”

  虞渼吓得浑身打哆嗦,直说“不是不是”。

“喂,你别吓坏她了。”另一把声音说。这声音一出口就露馅了,虞渼听出是杨湦的声音,就转身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心里觉得委屈,就呜呜地哭了。两个青年都傻了眼,谁都没想到会把这样一个可人儿弄哭的。杨湦为了不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就将责任推给他的伙伴。他说:“天纲月呀天纲月,你还小呀你,长得堂堂八尺了,还是这么幼稚低能,我叫你哄哄她而已,你何必弄哭人家呢?”

天纲月见他推诿,知道这小子见色忘友了,就和他较劲说:“这个主意是你出的,我不过同伙而已,吓人也是你想出来的,还要我问她是不是跟踪我们,很明显以我的身手谁敢招惹?”天纲月在推诿责任的同时也不忘赞扬自己。

  两人吵了半晌,直至虞渼发现再哭也无补于是而停下来并命令他们别吵后,他们才平心静气地对她作了个绅士的歉礼,而后异口同声地说:“小姐,在下抱歉了。”她见了这话,“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在道衢上。原本可以使用幻术或力量返加圣堂,可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们似乎返璞归真,回到以前人类还不会自由飞翔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是多么恰意啊!

杨湦明白军情危急,一上沙场,生死也就难以预料,他希望能尽快向虞渼表达爱意,那么即便死了,也再无遗憾。他希望能有更多时间和虞渼独处,甚至希望一夜之间就能和她延绵千古不朽的恋情。很遗憾,天纲月很不识趣地担当了“电灯泡”这一“重要”角色,而天纲月本人还懵然不知,他和虞渼之间的话题甚于杨湦和她的话题,不过杨湦还是理智的,他寻罅钻隙地进入他们的话题,谈及各自童年轶闻,三个人为各自的趣事而开怀大笑。

  三人谈着谈着,都不约而地谈起玄武烈的事情。

  “你们知道玄武殿下在哪里吗?”虞渼问。方才散会时人潮拥挤,她只看到一股人头大涌流推搡着一团蓝光,也不知道玄武烈就在那蓝光里头。

  “他已经被送回圣堂了。”杨湦笑说。

  “嘿,那小子挺奇怪的。”天纲月也笑了。

  虞渼知道玄武烈没事,心里稍稍安稳,又想起晚会的事情。

  “天纲殿下,今晚真是感谢您啊。”

  “感谢我?”天纲月笑问。

  虞渼颇为正经地说:“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老觉得玄武殿下在这里受人欺负,譬如说今晚的晚会怎么偏偏就没有他的座席呢?要劳烦天纲殿下把位置让给他,那多不好意思啊。”

  天纲月干笑了几声说:“小事一桩,你何必替他操劳?难道你们相好?”

  虞渼的脸顿时红得可以做“夜明灯”,幸亏不是白天,不然肯定要招来天纲月的谑笑。天纲月此话纯属无意,也不再往里追究虞渼的脸色。可杨湦不是傻瓜,有说“沾上爱情的男人会变得敏感”,杨湦虽在夜里也看出她脸色的变化,不由得心惊肉跳,想插上几句话缓和气氛,终究只苦笑几声。

  天纲月不晓得这种事情,也看不出两人的表情,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到底看不出他是将军之后,反而像白面书生,抑或是闺女,我说不看他面目,净看他手指嫩纤细修长的,人家定以为是个女的。”

  虞渼听他一说,不禁想起今天玄武烈的手指,确实觉得“白如瑳,美无瑕”,心里有一了一丝甜蜜。

  杨湦却说:“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来打仗的,他也娇弱了些,不然怎么会一来到这里就晕倒呢。”

  虞渼想说什么为玄武烈辩护,可是又怕天纲月笑话自己,只好低着头默默地走。

  “对啊,这男子汉了,说晕就晕,我今晚看他也差点没晕过去,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天纲月说。

  “军医说他脉博乱了点,也不见得有病。”杨湦说。

  “不过那家伙还真不得了,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我和你恐怕也做不到。”

  杨湦听罢,只是干笑。

九、自缚

  玄武兽的出现似乎是玄武烈时来运转的标志。在火国,人们尊崇他,这或许也是玄武堔的庇佑。那里的人对玄武堔的敬仰仅次于圣骑士尹炎,加上玄武兽与玄武烈亲密,人们又似乎看到了希望与救世主的复苏。所以在圣堂,每日有成千上万人求见玄武烈,送礼求福的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还替他塑金身像,每日叩礼三次。这种迷信程度与当时的文明极不相符,却也有其缘由。人国的溃败已经是腾云帝国病入膏肓的最佳见证,人们把希望寄托于人国皇帝腾云政,但是他醉心武功,荒废朝政;人们曾经把希望放在大元帅玄武堔身上,但是他不幸兵败被戮;人们也曾将希望寄托于圣骑士尹炎,这位如日中天的青年却在战争中夭折。人国究竟依靠谁来撑起呢?谁能为人类撑起一片希望的蓝天?人们“相中”了玄武烈,把这个元帅的儿子看作希望的后代,这是悲是喜,对于那些寄希望于别人的人或是玄武烈?而玄武烈又能否承担这份重担?是谁要他用稚嫩的肩膀担起这份重担?是那些人,还是命运?

  玄武烈渴望被人们崇拜,这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也如愿以偿,受到了近乎于他父亲的礼赞。但是他是否有力量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呢?他很迷惘。而对于人们日甚一日的崇拜,他渐渐畏惧了。那些人把他神明化,揄扬他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吹捧他的英武与睿智,后来竟谣传“拜他一拜能长寿,见他一见能漂亮”。这种夸张而可笑的传言致使他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敢露面,天纲月和他聊天时就说:“现在你看到传媒的力量没有?在火国你已经被传成这样子了,可想而知那个大圣女有多少真本事?我想说她倾国倾城,实则就是个丑八怪;说她谙熟音韵,实则琴弦也没碰过;至于那魔法超群,更是无中生有,她就是个凡间俗女,或被胡意吹捧的可怜人儿。”

  玄武烈忙点头称是。杨湦听到他们这番谈话,不禁笑说:“别乱说话,虽说局势动荡,也难免帝国的‘帝刹使者’不潜伏四周,这种话要是给帝王听见了,那可是人头落地的事情。”杨湦直了直腰板,故作严肃对天纲月说:“而且,我本人也不允许你诋毁大圣女美貌与智商,我虽无缘听她音韵,也从她谈话里听得几分涵养,你若再胡言乱诌,那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这两个月来,三个年轻人混得熟络,说话也直白了许多。

  天纲月故作惊讶状说:“你怎么和大圣女有了瓜葛了?奇怪,前几天不听你口口声声虞渼怎么怎么的,现在这么快就换口味了?”

  杨湦见天纲月把糗事说给玄武烈听了,气得直瞪眼睛要去追打他。

  这时候,侍者来报,尹将军请诸位殿下明日赴议政厅商讨战事。

  人魔纪四十二年十月十六日。

  在银岚王宫的议政厅里,一个面浮霸气的将军正襟危坐,几个脸容似笑非笑的贵族倚靠着银亮的钢椅,玄武烈等三人未至。

  “希望你们能明白至今局势,倘若埃非的危胁不能解除,我恐怕火国难保。”那个面浮霸气的将军机械地说。

  “是是是。”一个老贵族谄媚道,“这件事我们已经有了定断,这次会议就为特地解决这事来的。”

  “那你们的人选呢?不是随随便便派一个人就能做诱饵的,搞不好会招致失败,这个你们必须考虑到。”那将军又说。

  “将军放心,这个人肯定让你满意。”老贵族瞥了瞥四周贵族,他们的目光惊奇的一致──奸邪。

  “谁叫他抢了我的座骑?该死!”一个贵族喃喃地说。

  这时候,玄武烈等三人来到议政厅。

  那个脸上长满疮疖的人见人到齐了,就说:“会议开始。”他顿了顿首,又说:“今天召集诸位来到这里,有一件要事商量。”他向那面浮霸气的将军摊开右掌说:“这位是从前线回来的火国精龙军的风骧大将军,他这次莅临,为的是传达彷云将军的意思,用精龙军突击埃非敌军以求速胜,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相信诸位也知道第十团力所不逮的消息,如果不能在有效时间内支援我军,那么敌军包围火星的计划就可能得逞,到那时候,想突破他们的包围圈恐怕不易,因此……”

  这个风骧将军是火国里有份量的人物,倚仗着国内部分势力,不服从彷云豪的命令,这次出战,也只是他个人的意愿,彷云豪并不赞同,却碍于前线紧张的局势,无法分身来管制他。

  “好了好了,婆婆妈妈的在扯什么?”那个风骧将军横眉怒目,扯着嗓子吼道,“我需要一个人来辅助我,拉扯一大段废话顶个屁用?”

  那满脸狼疮的人被他一吼,气得脸皮成了七彩,却不敢吭声。

  “这人好粗囟。”玄武烈心想。

  一个面容长若冬瓜的贵族严肃地说:“请阁下息怒,我们已经有了人选。”他用手指着玄武烈。

  玄武烈吓了一跳,如坠入梦境,一时不知所措。和长冬瓜脸同出一气的贵族也一致举手赞同。后来没有举手的只有玄武烈等三人和风骧将军。

  “他去?”风骧将军迟疑了一下。

  “不错,他是最佳人选。”“长冬瓜脸”一脸正经地说。

  “没错,他在火国的声望很高。”一个贵族附和道。

  杨湦和天纲月夹在玄武烈左右。杨湦见他不开口发表意见,心急如焚,用手指捅他并低声说:“不要应承,不要应承,这里一定有阴谋!”可是玄武烈却傻了一样,也不知道那些贵族的使诈,以为是受人看重的结果。

  这时,风骧将军心想:“也不过找个诱饵而已,何必苛求?”就说:“好吧,这小子就跟我了。”

  “喂,大叔你等等。”天纲月板起脸孔,轻轻地敲了敲桌案。

  全场人都惊呆了。在火国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个议员敢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语气同长辈说话的,天纲月恐怕要空前绝后了吧。

  风骧将军却也不介意,他冷冷地哼着鼻子,看这场面如何收拾,或是说要看贵族们如何惩罚这个无知少年。

  “好大胆子,竟敢这样跟长辈说话?你还懂尊卑吗?”嘴唇上生着八字胡须的贵族气得须髯飘飘。又一个贵族想拍案痛骂天纲月,但是天纲月比他还早拍案,并且霍然起身,怫然大怒,说道:“不是说尹将军召集我们来开会吗?早知道尹将军没有来,这个会议就不应该开!全凭你们这些废物也能成事?”

  “你……你大胆。”一个老贵族按着咽喉却说不出什么。

  “你上次会议缺席已经是目无尊长了,这次又来这里捣乱,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贵族也起身,一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突然,一声龙吟震坍了会议厅的一角,那贵族的剑柄已经被悄然削去,一把泛着银光宝剑在天纲月手中闪烁着慑人的寒气。

  “好快的剑。”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风骧将军端详着这柄长剑,剑身修长而细纤,透亮而冱冻,泛着洸洸的锋芒,剑柄长而圆瘦,却无任何花巧的装饰,纯纯的一柄剑。在剑的深处,有一股黯然的忧愁,又夹杂了幽隐的杀气,透析着天纲月的心情。风骧将军貌有所敬,说道:“原来是天纲剑的主人,无论是谁,我都应该敬你一尺…不过这个人选是应该跟我的。”

  贵族们无言,他们生怕天纲月的剑轻而易举地夺去自己的性命。

  杨湦站起来了。他说:“打扰诸位了,我们三个赖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离开。”说着,他转脸对玄武烈说:“我们走吧!”

  出人意料的是,玄武烈摇了摇头。他从这种气氛里看出事态的严峻,他逐渐明白人性的丑美。即便已在火国人民中受到顶礼膜拜,那些鹰鼻鹞眼的贵族依然没有把他看重,唯有危难降临,他们才会想起要他这样愚钝懦弱的人来做替死鬼。他知道应承风骧将军的话自己就有可能成为牺牲品。他常听父亲说为国而死的勇士的事迹,知道即使自己不去送死,也会有别人去送死的。所以他说:“将军,在下听从您的差遣。”

“玄武烈,你疯了……”天纲月恨不能一剑把他劈死,却只能把剑狠狠地掷在地上。“铮”的一声,剑身没入地面……

十、苦战

  人魔纪四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玄武烈驾驭玄武兽在火国人民祝福的歌声中带着十万军士和风骧将军的二百万精龙军驶向埃非碎石群。

  一支支军队没入天际,虞渼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心悸不已。

  “保佑他,神啊,请您保佑他。”她低声祈祷。

  人魔纪四十二年十一月一日。

  埃非争夺战进入尾声,火国第十军团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发动大规模战争了,那个膘肥体壮的军团长阿布尔早已下令撤兵。魔军也看出了人军疲乏,死追不放,两军在埃非又纠缠了一段时日。阿布尔只得采取“以进为退”的战术,用少量的轻捷兵力在前线牵制魔军,而后让重型部队从后方撤离,这样才逐渐退出战场。魔军见人军兵退,便联合第九第十军团共五百万军士,浩浩荡荡向火星奔来。适时,风骧将军正在距埃非不远的琉耶星和部下们商议战局。其中也包括玄武烈和领着残兵败将的阿布尔。

  “敌军从埃非赶到火国大概需要两天,一天就可能来到琉耶,这时候,玄武烈领十万兵在这里等候,我若下令,你就领军队从敌军中部切入,敌军必乱,而后我精龙军再从左右夹击,这样便可破敌。”

  玄武烈却说:“将军您的打法恐怕也难取胜,纵然我军能很好的隐匿自身杀气,这种打法还是有弊蟗的,这样截杀,我十万军士恐怕都要死去,而且,也不能尽可能诛杀其有生力量,即使今次破敌,敌军明朝又复进攻,那么,我们如之奈何?”

  风骧将军心里虽然佩服他的见解,只是他心胸狭窄,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就忿忿不满地说:“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晚辈以为,敌军之所以来犯,是因为他们得知第十军团已经撤离埃非。如果阿布尔将军能率领部众快马加鞭绕道袭击埃非,敌军必然后退,到那时候,精龙军从这里切入敌军中部,我军在前方与其周旋,敌军必然溃败,如果计划再周密一点,或许就能截杀大半敌军,那么……”

  玄武烈还没说完,风骧已经站起身,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腐臭未干的小孩子,懂什么打仗?我打仗比你吃饭还多,我的经验不比你丰富?”他转视四周,对众部将说道:“我心意已决,违令者斩!”

  琉耶星的夜晚很宁静,偶尔有蛩鸣鸦啼。玄武烈独自一人坐在篝火前,心情十分沉重。松涛阵阵,面前那片树林黑魆魆的,看不见一丝光亮,就像他的心。这是第二次战争,他将亲身经历的战争。他心里也说不清是忧伤还是恐惧,虽然说“人固有一死”是一个永恒的事情,但是他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把家乡的战士也送入虎口,这场战争还未打就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它是用一部分人类的鲜血去浇铸人类历史的光辉,这种光辉是一种耻辱,可是人类却醉心于这种耻辱中,他们踩着同伴的骴骨向世界宣布,他们又获得了至高的荣誉,他们把自己的赫赫战功建立在同伴血肉砌成的高台,而后要求他们的后人,他们同伴的后人在他们死后缅怀自己,称自己“英雄”,这种怪诞的事情在人类历史上演了多少幕啊!玄武烈想。

  他想到火国的人民爱戴自己,死后也是要风光大葬的,他的坟墓将被垒成几十丈的高台,膜拜者也人山人海,而后他的部下,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只是悄无声息地埋入乱坟岗或是飘浮在太空作着一个个寒冷寂寞的梦,自己在尊严与荣誉里酣然入睡。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意思,但是一切由不得他,他的荣誉来自于他祖辈的名望地位,从实质上说,和他毫无关系。他想,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希望做一个平凡的人,战争不再与我沾边。

  夜再深点了,篝火将要熄灭,他听着松涛阵阵所发出的爽朗的声响,又看见远处獕猥嵽嵲的山峦,难以入睡。篝火还是熄灭了,他从黑暗里起身,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便循声走去。远远地看见一大帮军士围着篝火唱歌。那歌曲正是在霁风爟时所听到的。他正想走上去和军士们一起唱,紫义从后面向他走来说:“团长,您怎么不回机舱里睡觉呢?”

  玄武烈一看是紫义,想起这个年迈五旬的老管家为他家守候了大半生,明日一战恐怕凶多吉少,就哽咽着说:“紫大叔,您还是回故乡吧!这里的事情不再劳烦您了。”紫义摇了摇头说:“公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紫义也不能拋弃您啊!”

  玄武烈听罢,突然凄冷地笑了,他笑自己傻,如此愚忠的管家怎么会离开自己呢?即便真的把他送走了,那么是否又对自己的部下有失公允呢?

  “玄武烈本来就不应该卷入战争,像他这样的人能承受失去同伴痛苦么?”在火国的圣堂里,天纲月梦呓,带着一丝不羁的笑容。

  穿梭号的钟晷在老朽的铜钟皮下发出哀哑的声音,宣告新一天的开始。琉耶星的十万军士开始从睡梦中惊觉,一个个疾奔狂跑进入战舰或战车,准备战斗。主舰的启航灯刺破太空的黑暗,雄心勃勃的战士们高唱凯歌,握着崭新的武器激动不已。

  “我们的团长真阔绰,你看这把激光枪剑,至少值千个金币,他给我们一人两把,真爽死人了!”一个军士一面抚摸枪剑铁亮的身干,一面喜滋滋地说。

  “就是就是,我们的团长英明!”另一个军士啃着烤熟的鸡翅泪眼涟涟地说。

  军士们心情爽朗,玄武烈却忧心惙惙。

  穿梭号进入助航道准备起飞时,后勤部部长怒气冲冲地登上穿梭号。启航器不得不停止运转。玄武烈听到趵趵的脚步声从回廊传至控制台,便他背起手,板着脸,盯着钢门,等着这个人出现。

  “玄武烈!你简直疯了!”肥头大耳的后勤部部长拧开门锁,一脸红潮地咆哮。“我说叫你帮我管仓库,怎么现在你的士兵都配上仓库的备用军械?”

  玄武烈并不激动,反问道:“我的士兵没有武器怎么打仗?物资不够怎么打仗?”

  “你……你造反!没有风骧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碰仓库里面的物资!”那个肥敦敦的部长用肥胖得流油的手指在舌头上刮了点涎液,而后心急火燎翻阅厚重的“军法典”,一板一眼地说:“你犯了《帝国军队有关条例》第一千八百五十一条,本应处以绞刑,念你是贵族,处为‘劘腕’,就地执行,来人,把他抓住!”

  那部长说得严厉,却没有人行动。

  “呵呵,你们串通!你们……”那部长还没有说完,就有几个军官狠狠地向他饱以老拳。玄武烈扬手说:“别打他,把他扔下去。”

  “你们这群混蛋!……”

  “都是将死之人,还怕什么?”玄武烈苦着脸,心里说道。

  钟晷上的时针走了大半圈,漆黑的星空里开始看见大片的光明,魔军战舰打着启航灯在一架接连一架的主舰周围逡巡。他们的躯干和黑暗相融,只有灯火如鬼灵的眼睛窥探着一切。

玄武烈的战舰隐藏在一块巨石的背面,只要不行动,魔军便不能察觉他们。玄武烈知道这是出手的时候,却迟迟不发动进攻,他在空荡的总指挥室里发呆。室里没有多余的物品,四壁粉刷得雪亮。他像处在雪地一样,心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驻足片刻,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板上,双手撑起下巴,这时就想起霍依。霍依的雪景也是如此,有时候风雪厚了,就连屋子和道路也分不清,那时候他喜欢坐上雪地,看着落霙缤纷,一片片鹅羽雪打在手心上,或从手心里划过,或亲昵地依附在他身上,那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心灵纯洁了许多,污垢也湔洗了许多……

“我恐怕阁下这样幻想下去,这场战是不用打了。”一名三四十岁的青年军官突然出现在玄武烈面前,貌虽恭维,语气里却有讥讽的意思。玄武烈心里惊讶,想道:“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眼前,是敌非友啊,恐怕是风骧派来监视我的人吧。”于是恶狠狠地说:“这事我自有分寸,何需你来指手画脚。”

那军官哈哈大笑说:“小鬼,我看你是想临阵脱逃吧!”他从身后亮出一道镀金的军令箭说:“将军已经把你废了,你没有权利指挥这场战争,等着洗干净脖颈上断头台!”

玄武烈咬着牙,说道:“没想到风骧将军对我这样疑虑,早知如此,当初悔不听阿湦与阿月的话!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们害死这些无辜的人!”

“是吗?我已经以你的名义下令进攻了。”那个军官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玄武烈转身看那荧幕,果然看见所有人军战舰向魔军展开攻击,连穿梭号也向敌阵冲去!

玄武烈大怒道:“你们这些畜生!以为这样牺牲有用吗?风骧那个混蛋以为这样他就能取得胜利吗?”

他想传令军队撤退,但那军官一声不吭便向他出手,两人在指挥室里展开激烈的战斗。玄武烈无心恋战,只希望找机会下达撤退的指令,所以一直处于劣势。一个不小心,被那军官打翻在地。长剑的光芒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看不清一切,却意识到死亡的临近。一切希望在这一瞬都要破灭了吗?这个念头在他脑海掠过,而腥香的热血打在他脸上,唤醒了他的意识。

  一双青筯暴跳的苍老的手掌握住了那柄直指他咽喉的利剑,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湿润了他的脖颈与脸颊!

  “紫……”他只是低低地哼出一声,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人类原始的本性,所有文明的言语再也无法吐出,只是低低地哼着。

  “公子,老夫拼了这性命也要护住你啊!”紫义老泪纵横,说道。

“去死吧,老不死!”那军官手腕使劲一抽,利剑削去紫义的十根指头,而后剑光凌凌厉厉在墙壁上划过,“雪地”里多了一道血痕,紫义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了几周,直至停了下来,那滩血液才漫散开来,如地底的岩浆那么赤红。

这一切来得突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发生──玄武烈惘然失措。他不知道有什么要比战争来得残酷,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应该如何应付,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失去所有亲人以后还应该如何处置,所以他干瞪着眼睛,等待利剑洞穿他的咽喉,洞穿他痛苦的渊薮。

事情却发展得玄妙,魔军一连几颗炮弹突破了穿梭号的防御结界并且打在指挥室四周。玄武烈被强大的气流冲出机舱外,随后主舰一声爆响,化为星尘。爆炸所引发的气息将他掼到一个小星球上,好让魔军将其屠戮。他迷失了自我,在泪水里看着这个污俗的世界,颓废地接受死亡。几个魔兵发现了僵直不动的他,想用利刃割下他的头颅。突然,玄武兽出现了,他口里吐出一束蓝光,射死了那些魔兵,将这个少年驮到背上。

  玄武烈穿过层层垒垒的尸体,看着一个个人族士兵在枪林弹雨里灰飞烟灭,内心的惊恐与悲伤化作心旌猎猎的杀意与仇恨。他握住玄武兽的甲胄上的缰绳,驱使它向魔军奔杀过去。他身陷重围却从容不迫,随手捡起一把长剑,舞得炉火纯青,杀得魔兵逡巡不敢前进。他时而如幽灵般呜咽,时而如恶魔一样狂吼,他的魄力与野性在这一瞬间奔泻,带着怨怼与嗔怒淋漓尽致地展现,他召唤那烈焰中出现的玄武弓,用最强的力量洞穿魔人厚重的铠甲和魔舰精铸的铁壁。如果这个世上有恶魔的话,那么这一定是最可怕的恶魔!

  魔军第十团团长凯嵬看着荧幕上杀得颠狂的玄武烈,悠然自得地点燃一支香烟,而后对他的部下说:“把薛子旷给我调来!”

  这时候,玄武烈从陆地杀入太空,又从太空直杀返陆地。这是一个颇大的天体,也是第十团对空炮兵的陈列处。玄武烈已然疯狂,哪里顾及玄武兽的安危?他冲向炮兵阵中,正要大开杀戒,数百枚烈性炸弹已轰向玄武兽,玄武兽虽然防御能力强,但是面对这般轰击,也难逃一劫。只见那圣兽一声嗥叫,龟甲突然爆裂,全身喷射出千万束冰柱,玄武烈随之被摔倒在地上。

  等到玄武烈蓦然起身,想再次大开杀戒的时候,四周已经是冰饰的殿宇了。冱冷的气息渐渐冷却他暴沸的热血,他开始恢复理智,也回到悽然的现实。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可是面前的光芒刺入瞳仁,等到那光芒渐渐温煦下来,他才看见一套战衣飘浮在眼前。

  “玄武一族看来已经走到尽头了,‘亢之诅咒’的出现将带来更大的浩劫,我精灵一族虽已消逝多年,也有恻隐之心,不忍看生灵涂炭,今还你精灵族大神圣玄武战衣,希望你能励节修身,不堕魔道。”一把洪若巨钟的声音在冰宫里回荡。

  玄武烈望着穹顶,痛哭流涕,问道:“您是玄武兽伯伯么?您是玄武兽伯伯么?”

  冰宫中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抱头痛哭,热血又在冱冷的冰窟里挣脱束缚。他恨战争,恨那些杀死他至亲的魔人,他冲上战衣前想扯下它。可是这件衣裳却缥眇空虚,无法捉摸。他大为恼怒,想将它轰碎,也是如愿未偿。这时,战衣突然“说话”了,那是一把甜糯的声音,她所讲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圆润酣畅,就如诗一样嫽妙美好。

“粗俗的人   你别碰我

 我不是屠戮的工具

 我只为爱而活

 你的泪眼  全是污秽与暴戾

 你的心儿  再容不下纯净

 你放下我  就是放下你的世界

 你穿上我  别再怨恼世界的疮痍

 你知道你为什么而活?

 你可知我为什么而活?

 在恨里走进漆黑的窀穸,

 在爱里我复活!

 你在我面前颤抖吧,

 愚蠢的人类!

 你在我面前哭泣吗?

 窝囊的人类!

 救世主已经死去。

 人类的历史走向末端,

 没有谁能够拯救谁,

 命运将你驶入我的胸怀,

 我说

 只有自己才能救活自己!

 如果还有恨

 就在烈火中自尽

 如果还有爱

 抹去你的泪水

 披上圣衣

 闯出去!”

  这一席话如晨钟暮鼓,点亮了玄武烈心窝里那支几尽枯灭的灯,又如早晨的甘露那么清凉冰沁,抚平了他狂燥的心情。他跪倒在战衣的面前,恣情地哭泣,等到泪水流干以后,他从容而坚定地走上前去。这时候,圣衣的光辉推向了极致……

话说玄武兽用最后一口气炸开自己的身体,幻化为一座巨型冰宫,阻挡了魔军一时的进攻,为玄武烈存活赢取了一些时间。可惜坚冰在炮火的轰炸之下也显得脆弱无力,偌大的冰城堡面对魔军强悍的机械冲击颓然坍塌,刺目的蓝光也在那一瞬弹射开来。

光芒黯淡了以后,这名人类战士戴着冰冷的玄武兽纹钢铁面具,披着雪白而宽大的披风,穿着素白裹身衣,站在这块“人为”的冰原上,纹丝不动。风儿扬起了,带着浓烈的杀气和魔军缓缓逼近的脚步。他依旧纹丝不动,任披风和秀黑的长发在风中繙飞纠结,一如潺湲的溪水……

  当魔兵距离玄武烈还有一丈距离时,他双脚轻轻一踏,身子如大雁一样舒展,直翀上天。地面上的魔人愕然了,没有谁能够看清他的身手,就连高精度的器械也无法捕捉他的身影。当然,还有例外的魔人,那就是薛子旷。

  这是他们第二次交战。快如闪电的战斗节奏把那些魔人弄得眼花瞭乱,这时候,两人也还似乎没有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

  “玄武烈,别作无谓的挣扎,你们的阴谋早被我们看穿,风骧的人头很快就挂在火国的国门,若你能弃暗投明,我帝国必重用你!”薛子旷试图说服玄武烈。

  玄武烈也不搭话,只是拳脚出击得更快。

  两人在太空里搏击,就像蛟龙与猛虎的争斗,一时间难分胜负。他们拳脚相碰撞,各自被对方的力量反弹开来,而后又死命向对手冲去。每一次碰撞的威力都如同两架穿梭号一样大小的飞船相撞时所产生的威力。无可避免,接近他们的魔军战舰一艘艘被这种力量撕成碎片。

薛子旷在与玄武烈的战斗中取得莫大的快感,不知不觉中已经使用了宇宙中级力量,令他吃惊的是,这种比玄武烈的“初级力量”还高一级的力量没有使他获得巨大的优势,局势向玄武烈那一方良性发展。薛子旷不得不从进攻转为防守,从“寻隙制敌”转为“见招拆招”。凯嵬看着这一幕,也不觉汗颜,立即吩咐部下说:“开启‘大迴轮魔法炮’。”

另一方面,薛子旷和玄武烈斗得正酣畅。玄武烈发现魔军战舰向主舰靠拢并陈列开来,明白他们的用意,便撇下薛子旷飞骞而去。薛子旷见他逃脱,又见各战舰用炮口瞄准他,知道团长要将其捕杀,便一口气端起一块巨石,使尽力量向玄武烈掷去。薛子旷这一招式并不是信手拈来,而是当时魔国有名的绝技──“暗黑旋风投”。那石块一出手犹如离弦的猛箭,疾风暴雨般向玄武烈飞去,却没有打中他,而是挡住了去路。

说时迟,那时快,玄武烈用脚侧抵巨石,而后借其力要反弹开来,但是无数光束一齐射向他。他死命逃窜,最终被一道光束擦过脸颊,一阵灼热与炙痛带去了他的思想,随之而来的是石块分崩离析,他的身体在烟煴的星尘里飘渺、空荡、隐没……

  “我、我要飞翔了吗?……”

  人魔纪四十二年十一月三日,魔第九团全歼精龙军,提风骧人头急行军火国。次日,琉耶星为魔第十团占据,其所有文化,兵燹……

人魔纪四十二年十一月五日,杨湦、天纲月出兵三百万欲救玄武烈,在火星外遭遇魔第九团,各有胜负,亦得知玄武烈死讯。次日,魔第十团千里奔袭,人军大败,正值此时,与魔第十一团酣战的彷云豪率军回击魔第十团,火国之围初解。但是彷云豪放弃了击败第十一团的大好时机,也致使战火延绵至火国本土。

火国之危,已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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