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破阵
在石室里,玄武烈架起二郎腿,像一个大款似的,坐得斜里歪八,口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轻快欢悦的歌曲。
“影儿,你到底是怎么啦?手脚不麻利点,想饿死我呀?”玄武烈把脚往桌上一搁,抱怨起影儿。影儿急匆匆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魔芋放上石桌,兴奋地说:“开饭啦!”
“什么?又吃这个?你不搞点新意吗?难道你要把我饿得骨瘦如柴,你才满意?要你做一点家务,就推三搪四,煮个饭弄得厨房乱七八糟……”玄武烈一面把脚往桌案上蹭,一面怨声不迭。
“哼,有本事你自己做!”影儿拉下围裙,冲出石室,往山下跑。
山下的草坪绿茵茵的,多漂亮啊。草香和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掺和着薄薄的晨露,泛起的雾气烘托着她洁白的连衣裙。在朦朦胧胧中,她竟变成了雪儿。
玄武烈从梦中醒来,雪儿伏在他床边,幽蓝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柔顺,遮掩了她半张脸容。她的脸灵秀灵秀的,光滑得像刚剥壳的熟鸡蛋,一轮红晕泛上疲倦的脸容,更显得几分妩媚。
玄武烈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挪到床头,生怕惊醒雪儿。他打量了她一眼,才发觉自己从未好好地端详她。这次细细地端详,才发现这个女孩已经脱离了小姑娘的瘦小身段,长得和少妇一样,有着女人特有的味道,也才发现她确实美仑美奂,俏丽的脸蛋、秀长的蓝发、黄金分割下的标准身姿,构成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美人。
玄武烈看着她,竟又想起影儿:“难道影儿真的不在乎我吗?还是因为人海茫茫,她找不到我呢?恐怕我也找不到她了吧?如果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我应该怎么生活呢?是让这一段爱情告一段落,还是勇敢地追寻呢?她不是我的梦吗?恐怕我再也寻不着她!
抑或是命运要我回到过去?那个温顺的少女在悬崖边为我披上披风?然而,她还是我的梦吗?恐怕我再也不能触碰她!我爱的人在天涯,爱我的人在身旁,究竟爱情是什么东西?它更钟情于爱某人的恋人,还是某人爱的恋人?爱情不会说话,我只能自己选择……”在如诗文一般的畅想后,他无助地用手掌支起额头。
外面的炮声轰隆隆的,吵醒了雪儿。她睁开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骨碌地转了一圈,见玄武烈带着微笑看着自己,一激灵弹起身子,像小孩子一样,用一对细嫩的手掌拨开长发,而后低下头叽叽咕咕地说:“雪儿不应该睡着,雪儿不应该睡着……”
玄武烈听了,笑得更灿烂,故意问她:“为什么雪儿不可睡着?”
雪儿涨红着脸,眼睛闪烁着说:“因、因为,哥哥需要、需要人家照顾。”
玄武烈摇头笑道:“不对不对,应该哥哥照顾妹妹,哪有妹妹照顾哥哥的呢?”
雪儿一听他这番话,害羞得低下头,两颗眼眸贼溜贼溜地转,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玄武烈见此,心里有点担忧,想到:“看她这个样子,似乎对我还很依恋,我们虽然说好是兄妹关系,可这世道,也有兄妹相恋的案例。如果她一心要与我走下去,那我该怎么办?影儿该怎么办?还有,莫白对雪儿的心思,大家都清楚得很。如果在这个层面上处理不好,恐怕要惹出不少事端。”
这样一想,玄武烈的心情就差了许多,耷拉下脑袋,想翻身睡觉。突然,一抹尖利的光线射向这里,打在魔法防御结果上,引起一阵串爆炸声,使整个房间都摇撼了起来。
玄武烈急忙跳下床,在宽大的荧屏上,看见天空中飞舞着无数天翼黑眼龙。它们正与人军展开激战。
“这究竟是怎么了?”
“哥哥,您昏迷了两天。他们第一天就来了。”
“什么?糟了!从实力来看,这绝不是以往我们遇到的军队,恐怕是敌军主力部队吧!想不到敌军回防的速度竟然如此惊人,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赶到这里来,难怪敢冒险进攻西部!现在看来,我们只好撤退!”玄武烈一边想,一边穿上战衣,连奔带跑,冲进会议厅。
留守基地的将领们正为战事烦恼。大厅钢门訇然中开,玄武烈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已发出铁一般的命令:“全军撤退!”
人魔纪四十六年一月二十日,魔军先锋黑龙团以闪电式进攻于当日突入璐隆战场,杀出一招漂亮的“回马枪”。人军在璐隆苦心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在黑龙军强攻猛打下溃散得七零八落。次月初,玄武烈与杨湦等人达成共识,由玄武烈率领人军最精锐的部队断后,杨湦等人的部队脱离困境,赶往普卡塔星。谁知,避坑落井,在中途又遭伏击,人军局势危急,众将领命在旦夕,可以说,人军处于“存亡之际,成败之秋”。
正当魔军为歼灭人军成功在即而高兴得欢呼雀跃时,盘古和彷云豪兵行险着,由彷云豪带领一千万兵马从西部急急回援人军。这个策略在魔军撤退前,就已经敲定了。西部人军将领并不同意这种做法,可是朱焰死后,盘古独揽兵权,大家也就无可奈何。彷云豪与盘古的看法不谋而合。这才将杨湦等人救出重围。
此时,玄武烈正以三百万精兵与黑龙军周旋。人军试图以突击战术杀开一条血路,然而,在黑龙军强大的攻势面前,人军步履维艰,依旧不能冲破封锁线。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时不我待,如果人军不能突破敌军的包围圈,那么更大的麻烦就在后头——魔国近七千万的兵力将用他们的唾沫歼灭这支小小的军团。
玄武烈认为对方的军阵非同一般,几经研究,才想起在古书上看过类似的阵法,书里有这样一段描述:被困军即使军阵严整,施术军以小量轻捷兵冲锋陷阵,即可打乱其军阵;被困军若要逃逸,及至结界,也会分辨不清方位,错失良机;被困军所布下结界及机械设备均有异常故障。
“四维铁锁阵。”玄武烈果断地判定。
这铁锁阵是魔国军队最高级的封锁敌军的阵法。这种阵法的原理是,借助太空这个四维空间,利用强大的魔法结界点相连形成一个类似于球状的魔法屏障,使敌军困守于其中,加上强烈的现代先进设备,通过使用高能粒子冲击炮、磁场干扰器等方法阻碍敌军信息交流,使之信息系统瘫痪,从而为歼灭敌军提供契机。由于阵法在实际操作上难以把握,普通的军队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根本无法列队成形,所以这个阵法一直被人魔两军忽视,在破解阵法方面也没有下太多的功夫去研究。
为了破除“铁锁阵”,玄武烈亲自带了三万人首次冲阵,结果军舰上的指示器失灵,太空船撞到一颗巨石上,机器设备毁坏严重,只得退兵。面对魔军日益逼近的步伐,人军只得死守璐隆。
黑龙军在与这三百万人军交战中吃了不少苦头,毕竟在玄武烈等人的调教下,这批人军将士已成为人国又一支重要的生力军。黑龙军军军团长朴卓针对这种情况,作了两大调整:一、放弃与玄武烈部队正面冲突,以守为攻;二、千万大军中挑选五百万军士,与南部魔军集汇,以求闪电式进攻普卡塔星,顺道歼灭杨湦等部队。
现在,玄武烈成为困笼之兽,这可把他急得挠头捣腮。每天喝酒三十斤,不睡不眠,办法没有想出来,人倒是越来越瘦,声音也沙哑得很。
“精灵军不受魔法结界的影响,可以自由出入敌阵,这有什么用?军土们不能冲锋,局面就根本打不开,仅靠精灵军的力量不足以成事,况且,精灵军在多次战役中也损伤不少。虽说三万,其实也只有两万余人。如果再用他们冲阵,可能要被歼灭。”玄武烈苦思冥想,终不得法。
为此,他召开了军事会议,希望能集思广义,寻找破阵之法。会议开了半天,竟没有将领吱声。玄武烈又生气又无奈,只得早早结束会议,回到房间里喝闷酒。雪儿低着头给他斟酒。他一杯接过一杯,每喝一杯酒,总要自问“怎么办”,待到第十杯时,雪儿就忍不住说:“如果不知道怎么办,不妨问更多的人,人越多,点子越多嘛。”
一言惊醒梦中人。玄武烈听此一言,马上召开一个军事扩大会议,要求每一位将领将被围困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部队里的人,希望大家出谋划策,想一个破阵的方法。
消息在三天后才传到影儿的耳朵里,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人军在璐隆停滞不前。关于“四维铁锁阵”,她是知道的,也知道破解之法。这可是一个晋升的好机会,只有向上攀爬,她才有更多渠道打听玄武烈的下落。只是她想不到两人见面时,竟都没有认出对方。
玄武烈端坐在议事厅已经三天三液,他不吃希馔,捧着一壶酒日夜不停地喝。要与他见面的巫女必须通过层层上报,在他批准以后,再通过层层检查,才准许与这位军队首领见面。
玄武烈又等了一天,经过繁琐的手续,他终于看见一名巫女低首从大门口轻盈地走来。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他把酒壶塞进了衣兜。巫女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
影儿隐约猜测到这名将军在军队中的地位,那一定是无比崇高的。虽然不知道要见谁,但是,从刚才簇拥在大门口的那班高级将领的神色中,她可以感觉到这名将军所具有的威严与英气。确实,当他要她抬头时,她看到他俊美的脸容和慈详的笑容中,夹杂着她所见过的帝王中少有的气势。
按照他的吩咐,她坐在他的对面。
“你可以揭下你的面纱,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必拘泥于俗礼。”玄武烈坦然说道。
影儿心想:“这个长相俊逸,恐怕不是一般人。如果他认出我来,那么我在这里就呆不下去了,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的面目。”
“小女子只是一名巫女,容貌獕猥,还是不宜破坏礼俗。”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影儿的声音透过面纱,像被别人捂住嘴巴一样,声音幽微,极不真切。玄武烈一时没有辨别出是她。
“嗯,也罢,转入正题吧。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破阵?”玄武烈几天没合拢眼睛,声音喑哑。影儿一时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
“小女子怐愗懵懂,见识弇陋。如果这方面有所谬误,还请将军海量。”影儿客气了一番才说,“这种阵法的破解之处在于找出阵中的魔法结界点,从结界点中突破,那么敌军军阵自然失去效力,小女子曾经听别人说过,困守百万之军用上千枚结界点就可以了,困守千万之军用上万枚就可以了,结界点越多,突破的成功率就越低。”
“这么多结界点,我们应该怎么办?”
“听说,结界点中有一枚‘楔子’,如果能把它攻克,阵法就不攻自破。不过,作为一枚楔子,它的体积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能肯定的是,防守必然森严。”
“你有办法找到它吗?”玄武烈问道。
“小女子可以试一试。”影儿从长大的袖袍里伸出一双雪白的手掌,合拢双掌,口里念念有词,手掌间迸发出幽然似雪的光芒,光芒越来越大,最后把会议厅里所有的器皿照得如同冰雕。
片刻,她微微用双掌抵住桌案,光芒消逝,一切恢复原状。影儿的额头布满了油腻的汗液,她轻轻地喘了口气,抹去额上汗珠。在此期间,玄武烈不敢打扰她,毕竟她已经尽力了,搜索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愿意帮助他。
“如果没有错的话,应该就在本星球北部太空,位置应该是从北部零点处往上飞行,方向把握正确的话,或许很快就能够找到。”影儿刚才精神消耗过多,一时喘不过气,病蔫蔫地靠上椅背。玄武烈怕她摔倒在地,跑上去扶住她的手臂。
“你没事吧?”玄武烈关切地问道。
“没事,小女子刚才的意念与敌人的结界发生冲突,一会儿就好了。”影儿不敢让他触摸自己。她想起前不久那名巫女对她说过的话“男人是世上最虚伪的动物”。她马上定了定神,挣脱开玄武烈的手。玄武烈并没有察觉她的心理活动,又问道:“那枚结界大概是怎样的形状?”
“这种结界点基本上都是用翼昪石、黑曜石、磐毣石等石料制成的,色彩斑斓,镶嵌在导光器中枢,体积大概有会议厅那么大。”影儿描述道。
“很好,谢谢你的帮助,我送你回去休息。”玄武烈想扶起影儿。
影儿却说:“将军,刚才我的意念已经被敌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设法将结界点转移,况且,结界点本身会随着时间变化产生周期性的移动。如果不能及早破坏它,那么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么我现在出发。”玄武烈转身要走。
影儿急忙说:“你必须带我去,如果结界点真的转移,你岂不枉费了功夫?”
玄武烈和影儿对视,彼此间的感觉在这一刻如此微妙,致使两人都有一些尴尬。
玄武烈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好。”
黑龙军将领们对人军巫师以意念侵入主结界点这事,表示震惊与怀疑。在他们所掌握的资料里,人军三百万精兵中没有一个巫师的能力能够达到随意潜入魔方结界的地步。魔军也还没有任何法师有这种水平。这不得不使他们汗颜。
军团长朴卓决定亲自守护结界点,并且责令高级魔法师们进行转移结界点的工作。他预计人军将在三日内派一支最精悍的部队来这里送死。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这里将布下天罗地网。人军即使全部冲锋,也不过成为更多的炮灰罢了。
岂料这朴卓的屁股还未坐稳,玄武烈和影儿已经杀奔到这里。
“什么?两个人?”他咬牙恨恨地说。汇报情况的魔人蜡黄,全身颤栗。
“不过,这样也好。待我把他们杀死了来祭旗。”朴卓披上宽大的金缕錂甲战衣,提着一柄两丈长的重型巨锲枪,跃上黑暗雷龙来战玄武烈。
影儿跟着玄武烈赶到这颗魔造卫星时,有点儿喘不过气。玄武烈的飞行速度太快了,她召唤了一头翔天凤凰,拼命地追赶,才算没有被他抛离。卫星上的炮台似乎想做最后的挣扎,向两人发出火炮和光束,玄武烈以惊人的速度折下几座炮台,以警效尤,其余的炮台便不敢再做反抗。
两人才走了几步,一堆魔兵从四方涌上前来,手里攥着名式先进武器,武器上印有魔法印记,专门用来对付超人类。影儿见他们陈兵就列,纤细的手指微微舒张,口里念道:“封!”地面上便出现一个巨大的六芒星,荧绿的光辉闪烁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魔兵们正惊诧着,随后才发现武器上的魔法印记被抹得一干二净。他们既惊奇,又害怕,拿着这些武器在两人面前显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们包围这两个人,像围着一团火。既想靠近取暖,又怕靠近了,灼伤自己。
玄武烈对影儿的本领很佩服,只是大敌当前,所以就不夸奖她。两人冲杀了一阵子,才赶到主结界点。这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他们进去时经过十道防护门,双方都很有默契,影儿负责用魔法使防护门上的机关瘫痪,玄武烈则负责炸开大门。
几名高级魔法师和几名科学家正忙着撤走主结界点,看见两人来势汹汹,科学家们夺路就逃,魔法师们却扬起法杖,一口气召唤了五头龅牙巨熊和一头亢龙。
“你快去打碎那块石头,我来应付他们!”影儿举起手中法杖,对玄武烈说。
“好,你务必小心,我很快就回来。”玄武烈沉声说。他身子一弓,像一道光束一样从巨熊胯下钻过。
诚如影儿所说,主结界点是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体积非常庞大,要五人合抱才能将它围拢。玄武烈赶到石头面前,举起拳头要砸下去。突然,一抹黑色电光从穹顶射下。玄武烈连退数步,电光紧追不舍,从他右肩轻快地掠过,挑起浓烈的鲜血。玄武烈感到一股钻心的痛,轻跃上一张钢制实验桌,这才定神看清对手。他就是朴卓。
朴卓的眼睛里闪烁着世上最恶毒的目光,他的笑容像挂在脸上僵死的石膏,透露出阴险歹毒得意忘形的神色。玄武烈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这种魔人就是为战争而生存的,唯有战争才能供给他们养分,也唯有他们才能使战争无边无际。
玄武烈心中愤恨,伤口疼痛加重,有种毒气攻心的感觉。他迅速瞟了瞟自己的伤口,这才发现伤口吐出一些黑色的血液,血液中混有大大小小的泡沫,活像给别人吐了一口唾液。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人魔两国交战,武器上涂有毒药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次对手下的毒非常厉害。只在须臾,他的身体就疲软无力,眼前发眊,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得装作镇定,缓缓地挤出毒血,用带着耳鸣的耳朵去倾听周围的动静。
“嘿,太容易得手了,嘿嘿……”朴卓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玄武烈能够辨别出他的位置,能够听到他的座骑那双无朋的翅膀拍动的声音。这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变化多端的诡计和斑斓的世界,这一切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他的信念——我必须一击即中,否则,我会死,她也会死。玄武烈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想着那名巫女。
要对付眼前这几名魔法师,影儿感觉不到任何困难。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她举起军制法杖,在空中比划了一枚六芒星,金黄的星光一闪而逝,法师们所召唤的怪兽便灰飞烟灭,全都葬身在她的“反召唤”魔法上。
法师们瞠目结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巴巴看着她从空气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室内便出现了可怕的“连锁闪电”,把他们烧成焦炭。战斗就此结束,军制法杖的质量太差了,折腾不起这些高级魔法,自行折断。
玄武烈正依靠微弱的听觉分辨朴卓的位置,一听到影儿跑向他的脚步声,心神慌乱,“黄金断云斩”的气势竟已散去。朴卓见影儿跑来,便逮住机会,牵着雷龙提枪刺向她。只听得呼啸的风声刮起,玄武烈扑向影儿,恰好把她从朴卓的枪下救出,也顺道扯下了她的面纱。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影儿的心理变化非常微妙,一则她觉得尴尬,二则她竟从他的体味里感到一丝亲切。这使她又羞怯又快活。
玄武烈身体疲惫不堪,压在她身上,对她耳语:“你快走,我有办法对付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影儿就猜想他受了重伤,心中又怜又恨,想道:“你们这些男人难道都是这样吗?死要面子,你们以为这样牺牲就很伟大吗?大男人主义!”于是,她狠狠地推开玄武烈,盛怒说道:“要走你自己走,我一定会打败他!”
“不要……他枪上……有毒……”玄武烈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昏昏沉沉,没能爬起来。
这一切都让朴卓看在眼里。他哈哈大笑说:“今天我是碰上桃花运了,这么俏丽的婊子,是个夜伴的好货色!”
“就怕你吃不消!”影儿回敬他的话,同时,右掌一扬,一枚寒冰魔针顺风刺向朴卓。朴卓眼疾手快,抡起长枪打碎这小玩意,驱使雷龙来斗影儿。影儿双掌挥舞,漫天花雨,不可胜数的寒针破风射向朴卓。朴卓双手握住枪身,旋动长枪,形成一股黑暗风暴,轻而易举地挡下所有暗器。影儿见此,拈来一式“兰花手”,要使出“冰雪风暴”,怎奈朴卓手脚灵便,借着雷龙的声势,已赶到她面前!
影儿见他面目狰狞,惊叫一声,拔腿便跑。才跑开几步,朴卓驾着雷龙截断她的去路,与她迎面相碰!影儿虽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可是也常常同圣兽打交道,所以并不慌忙,只是再想驱使“火焰球”时,她已被雷龙的尾巴击中,撞上一堵墙,险些昏厥。
影儿觉得头昏脑胀,待回过神时,朴卓已经咧开满嘴参差的短小黄牙,带着生硬的笑容向她一步一步靠近。在她身后是一堵墙,这意味着无路可逃。
“嘿嘿,我会让你很快活的。”朴卓阴鸷的脸容被浓重的淫意抹得更黑,在漆黑的太空窗前,宛若一只断头的野兽。
“不要,你不要过来!”影儿既恨这个魔鬼,又怕这个魔鬼。怨怼的语气中着一丝哀求,显得苍白无力。
“我要,我就要过来,嘿嘿……”
“我警告你,她是我的!谁也不许碰她!”玄武烈忽而发飙了,霍然起身,带着嘶哑的声音郑重地说。
“哦?”朴卓冷冷一笑,“我动她,那又怎样了?”话语落至最后一个字,雷龙已用手爪把玄武烈按在地上,玩弄于股掌。朴卓见他还是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地靠近影儿。
“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影儿拔出一把短剑,搁在在脖子上。
“你自杀呀,没问题,我从来都很宽容,先奸后杀与先杀后奸都是一条道的,嘿嘿嘿……”朴卓从雷龙上跳下,一面说,一面逼近影儿。
影儿犹豫不决,心里念道:“烈哥哥,你在哪里呀?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你可知道我不想死,我还想见你,我还想见你……”
“自杀呀!来呀!哈哈哈!……”朴卓伸手探向影儿。
影儿绝望了。当玄武烈执意要走时,她绝望了;当师父要她打倒圣龙时,她绝望了;当师父把她从瀑布下救上来,让她去寻找玄武烈时,她以为爱之神庇佑了她,她以为希望就此点燃。然而,世事难料,祸福天定,谁又想到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死,或许能维护她仅有的尊严,也或许就使她仅有的爱情的希望破灭。来吧,让利刃染透美人的鲜血,结束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吧!
“烈哥哥,再见了!”她闭上双眼,迷离的悲伤畀以她最沉重的锥心刺骨,畀以她灵魂的最后一声呼唤。
“影儿!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玄武烈突然狂躁起来。他的眼睛深眢下去,奋亢的热血在他内心翻江倒海,不可泯灭的杀意不知从何萌生,使他重回当年初败时的疯狂,他一手挥就了世上最锋利的剑气,削下了雷龙的头颅。他的眼睛里只有血腥,全然不见物事人事。他暴跳如雷,踩得地板沉陷了一口大坑。
偌大的实验室里,像被无形的固体塞得满满的,容不下任何生物的呼吸。朴卓的身体像被石化了一样,在沉闷的急促的死亡气息中,竟然不可动弹。玄武烈在实验室里完成了一次次惊人的弹跳,留下一堆堆、一叠叠无法辨识的鬼魅影子。他突然暴喝,一拳头扎向那斑斓的石头。石头被拳劲击穿,发出“啵”的一声闷响,而后透射出花一般的光芒,吞没了玄武烈,吞没了朴卓,吞没了影儿,吞没了整个魔造卫星……
它似乎要复仇,以吞没世上最伟大的爱情为死亡的代价……
影儿……
烈哥哥……
让我们一起飞翔……
四十二、开天辟地
自彷云豪率领人军从北部支援征南人军后,盘古的工作变得轻松了。皇帝授予他建设西部的重任,同时让他接管了东部和北部部分事宜。可以说,一时之间,他权倾朝野。根据内幕消息,皇帝打算赐封他为人国大元帅,统管整个人国的军队。这确实是一个优厚的待遇,预示着他将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现在,没有谁见到他不肃然起敬的,也少有人不阿谀奉承。人们看到他太多太多的笑脸,相信他的幸福,自然而然将此与他的权势挂钩。实则不然,如果要说他现在是一位兵马大元帅,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幸福小男人。
那天夜里,盘古鬼鬼祟祟地跑进女娲的房间。房间里黑灯瞎火,但他分明看见她坐在椅子上。他于是扑了上去,抓住她亲嘴。
“你不要这样,我、我今天有事跟你谈。”女娲被他短硬的胡须扎得身上起鸡皮疙瘩,不自然地推开他。他却坚持不懈,强弓硬上。女娲就打开灯火,把房间照得通亮。盘古马上仰首挺胸,一派浩然正气的模样,严肃得像尊英雄塑像。
这是他们小两口常玩的把戏。女娲平时看到他正经的样子就要发笑,现在却笑不起来,郁郁寡欢了。
“宝贝,别开灯,你看看,给别人看见了多不好。”盘古要把灯熄灭,女娲用白嫩的手掌往他厚实的手背上抽了一下。他像触了电似的,马上缩手。
“别闹了,今天,我有正事要跟你讲。”女娲抿着嘴巴,两腮鼓得红通通的,就是不再说话。盘古觉得奇怪了,平时这女娲活泼得很,现在是怎么了?他于是就眨巴眨巴眼睛,像间谍刺探敌方情报一样,问道:“怎么了?”
“你、你,究竟爱不爱我?”女娲脸上的红晕泛上了耳根,更显得妩媚动人。盘古以为她有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如此而已,他的兴致便又来了,牵着她的手往他那一根根精神抖擞的胡须的腮帮上磨磳,笑口吟吟地说:“爱死你了,小宝贝。”
“那么,你怎么不结婚,要我和你这样、这样耗下去?”女娲不敢看盘古,两只眼睛黑溜溜的,在辉煌的灯光下泛着浅浅的晕霞,无比迷人,“你要我一直做你的秘密情人么?那我不愿意。”
盘古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她可是魔人哪,要娶她,谈何容易?况且我是一名军官,这更加不可以啊。”盘古心想。他心情复杂得很,一时半刻没有答话,只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唇收缩,下唇往空气里伸出,两个腮梆鼓得大大的,一副古怪的为难的表情。
女娲见他不答话,咬牙恨恨地说:“你这个臭男人,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你!”她发狠地推开他,他哪有防备,笨拙地摔倒在地。等到他顶着腽肭的肚子爬起来的时候,女娲已经不见了。
“哎呀,这小女人……嗯,我这个老男人也该结婚了吧?”他摇头晃脑地说。
此后几天,盘古放下手头工作,一直找寻女娲,可女娲就是藏匿起来,和他玩“捉迷藏”。盘古找了她好多天,没见人,也就索然寡味了,低头颔首,笑容生僵,接待朋友也马马虎虎了,话语寥寥。
他多么希望玄武烈等人在身边啊,那些年轻的小伙子,点子就是多,总有办法替他摆平这件事。可惜的是,现在终日和他混在一起的同事和朋友,都把他当成权势的象征,有意无意地吹捧他,或像一只幽灵一样对他说:“元帅所说的都是对的,元帅所做的都是对的。”这些废话赘言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加上女娲的事情,烦恼就像一头饿狼一样,时刻啮咬着他的心。
而这一天,一名无名人士和一支无名军队的拜访,结束了他所有的烦恼。
无名人穿着一套巫师服,服饰高贵莫测,质地竟是夹纻水晶丝线的黑龙缎帛,高高的领角遮掩着两块突兀的颧骨,领角处各镶嵌一枚玄色宝石,与黑色混杂在一起,时隐时现。无名人的衣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两片厚厚的嘴唇和交谈时皭白的牙齿。盘古一眼就看出他是江子烨,只是为了机密,不说罢了。
两人坐在密室里。在阴暗的角落,江子烨从袖口取出一封水晶片制成的信,缓缓地推至盘古面前。盘古打开它后又马上合上,用手掌把它碾成灰烬,压低声音问江子烨:“消息无误?”
江子烨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什么时候出发?”盘古又问。
“明天。”江子烨简单地回答。
明天就要出发。在夜里,盘古展转反侧。除了战争,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可是,当初那个随遇而安的勇士,现在为何又失眠?当春天靠近的时候,他看见那名女子活蹦乱跳,踩着青春的步伐向他走来。那段时光,是他今生最幸福最详和的日子,而这段日子,也将会在时间的流里打个水漂,渐渐被俗世淡化,隐匿在功名利禄的背后,也将和琤琤的溪水作别,蒸腾上空,被日光晒个灰飞烟灭。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番感慨,或许因为她,也或许因为对俗世看透了、看厌了。而他最终还是明白,这是因为死亡的钟声已经为他敲响了,传说中通往地狱的所罗门已为他敞开。
这次的目标是进攻地球,任务之艰巨,可以从两方面看出:一、出动了神秘的百万大军——传说中的雷霆军;二、由江子烨亲自出马,为人军打开通往地球的通道。
如果敌人不足够强大,皇帝决不会派遣人国最强大的法师上阵,也决不会运用百万守卫皇室的雷霆军。盘古隐约可以猜到对方的来头,那绝对是消失了两百多年的最精锐的精灵军团,以及那个被称为永生不死的真主·安尼。当然,还有精灵族根基——古藤木树。皇帝要做的事情很明白,歼灭精灵族,以避免人国前后受敌。
然而,区区百万之众,能歼灭精灵族么?
盘古不禁想起以前莫白手下的精灵军,以三万人马,竟可杀魔军百万而不损一兵一卒。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精妙严整的作战方针,同时也可以看出精灵军可怕的力量和特有的坚忍。盘古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沉沉地睡去。
半夜,盘古突然醒来,醒来以后就想起女娲。想着这个可以当她女儿的老婆,心中恻然,于是又去找她。天渐渐亮了,无边的夜色和东方的鱼肚白混合在一起,像一块夹心饼干。他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又往别处找,逢人便问:“女娲呢?”问了十来人,便有一个小女孩稚气地说:“姐姐在海边。”盘古就捧着大肚子像个要生孩子的孕妇一样,心急火燎地跑向海边。
这是狭道前沿布卡星最著名的大海——云洱。就在几个月前,魔军以数千万之众奔袭狭道,布卡星首当其冲。在数日的死战中,魔军以优势兵力掌握了太空战的主动权,将无情的战火延绵至布卡星本土,在云洱的渔民不愿离去,均死于魔军手上。战争结束时,这里浮尸遍海,鲜血使大海的颜色和气味都发生了变化,大量毒物滋生,使尸体快速腐化,流出脓黄的油水,滋润着海洋,杀死了大量海鱼,这里一下了成了可怕的炼狱。
现在,这个海洋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谁也说不准里面有多少生灵被涂炭,唯一能说准的,只有历史。
日光从海平面上射来,洒下一些鳞光,红红黄黄,泛着醉人的彩晕。女娲蹲在沙滩上,猫着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盘古突然有一种捉弄她的兴致,心想:“一定在搞些什么沙城堡之类的小玩意,让我一脚把它踹坍。”他鬼鬼祟祟地靠近她,这才看见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纤指拨弄着一朵小花。
这花的长相出奇的丑陋,蜷缩的邋遢的叶片上,一根根脉络暴跳着,花茎歪歪斜斜,像老人佝偻的脊背。至于花瓣,枯槁而无生机,似乎被涂了一层灰。
女娲知道盘古就在身旁,只是懒得搭理他,小心翼翼地照看这株花。盘古突然觉得和她陌生了,甚至认为,即使两人靠得再近,也总有一些东西阻隔了他们。
他就此失去了说话的勇气,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看着海上那点摇曳的光。
许久,他才看着女娲,看着她被朝霞映得通红的脸颊上,两颗明亮的眸子里分明含着的泪水。他猜想她要说话了,果然,她以悲天悯人的语气说:
“你知道吗?作为一名专业的占术师,我们除了替别人求卜问卦以外,还有义务替那些死去的亡灵超渡,让他们进入天国。婆婆以前常对我说,占术师是真神派遣下凡的命运楔子,他可以告诉别人命运的驶向,却不能改变它,所以占术师必须承受无尽的内心责备和痛苦的煎熬。为了寻求解脱,我们只能在亡灵面前祷告,希望万能的真神能够爱惜他们,让他们早早进入天国,免受苦难……可是,灵魂真的存在么?生灵死了,能进入天堂么?如果真的有灵魂,为什么抛下我的父母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呢?呜呜……生命多脆弱啊,可是人魔又何曾珍惜过?战争还要持续多久呢?……你知道这朵花的来历么?……太古世纪,巨人泰坦与情人艾娜在银河口分别,他率领几万万军队讨伐残暴的魔鬼军团。他们在一块广辽的大地上决斗。最后,英勇的泰坦死于敌军之中,他的军队无一生还。艾娜知道了这个消息,哭喊着在泰坦巨人的身旁殉情,一朵娇弱的花就从那血泊里生长,人们叫它‘生命之花’。从此,那广辽的大地上便有了生机,那是巨人国的传说,多美啊……但是,这小小的一朵花,它是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浇铸的?这又值得么?值得么?……”
女娲轻轻地抚摸那铅色的花瓣,泪流满面。盘古用粗大如椽的手指替她揩去泪水,顺势把她抱进怀里,吻着她柔顺的长发。
“讨厌!放开我!”女娲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盘古不理睬她的话,搂着她的腰半点也不松手。
“你就不怕别人看到么?”女娲瞪着大眼睛,满腔愤怒,喊道。
盘古依然故我,搂紧她,大吼道:“你是我老婆!我谁也不怕!”
女娲一下子给他震慑住了,不再说话,靠在他胖乎乎的肚皮上,咬着牙,扭着头像只温顺的羔羊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盘古为能制服这个小蛮女而偷偷地舒了口气,望着天色,看它渐渐明亮。
“我这次秘密出征,大概三两年也回不来。”盘古仰首看着天穹由红变黄,对着空气说话。
“我也去,我有事想跟你谈谈。”女娲嘟着嘴唇说。
“不可以,这次任务艰险。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找别处人家嫁了,别为我守着。”盘古淡然说道。
女娲一听,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说:“你、你这个负心汉,你要去哪里?你不去就不可以吗?”盘古见她鼻子红红的,知道这小蛮女又要哭,就闪烁其词:“其实也没什么,陛下要我去东部歼灭一小股军团。其实,我是怕耗了你的青春。”
“你要去东部?那里万万不可以去,你相信我!”女娲几乎是在恳求盘古。
“哎呀,你那些占术对我不灵验,上次不说我会死么?结果我还不是活了下来?”盘古恝然说道。
“上次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把破斧是神器,它庇佑你一次,不能庇佑你一辈子啊!”女娲用双手缠住他手臂。
“别闹了!我去意已决,你乖乖留在这里,不要四处乱跑!”
女娲见盘古不相信自己的话,气得杏眼圆睁,往他脚面上踩了一下,怒气冲冲地跑了。盘古被她的长筒靴踩痛了,双手捧起脚跳了起来,颠乎颠乎地晃悠,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像块肉团一们倒在沙滩上,“叭”地溅起泥水。
这时,一个大浪冲了过来,打湿了他的臀部,他便像被撬起的木板,忽而直立起来。
天终于亮了,布卡的日出海景没有丝毫引人入胜的地方,盘古至少这么认为。他转身要走,刚才的浪头把生命之花冲到他的脚上。他就把它拾起来,慨叹地对它说:“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爱你时对你悉心照顾,恨你时把你甩在一旁。可怜啊,小花花。”他把它揣进了衣兜,阔步走向军部。
在会议厅里,高级将领们分为两列,站在红毯铺就的大道侧,神情庄严,对盘古躬身行礼。在道路的末端,穿着巫服的江子烨低着头等待他。于是,他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往前走。穿过会议厅时,他听见背后的将领们齐声喊道:“祝元帅凯旋!”他于是裹着披风,蹽步快走,便看见一架乌黑的战舰。
盘古吃了一惊,不为这战舰,只为门口站着的一名妙龄少女。她依旧瞪着他,眼神里充满怨恨的色彩。
“你烦不烦啊你?”盘古没好气地说。他想不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疯狂,竟在这个大场合里胡闹。
“你相信我,别去东部,那里很危险!”女娲喊道。
“你省省吧,你不要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盘古喝斥道。他指的“人家”就是江子烨。
“哼,你们都说奉了皇命办事,谁还敢替自己算命?即便算了,你们也无可奈何!”女娲一针见血地说。女娲说得不错,江子烨的占术不在女娲之下,但他自从接受了任务以来,就不敢替这支军队占卦。他知道腾云皇帝已经变质了,变得暴戾,所以即便要牺牲这支军队,皇帝依然不愿改变自己的策略。江子烨见这女娲说透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心生敬意。
“你们不信谶语,死了别怨我!”女娲把牙磨得吱吱发响,瞪着盘古又说,“你说的话都在放屁!你难道不能为了我,就做一次逃兵吗?难道你宁愿在情场上做逃兵,却不愿在战场上退缩吗?你以为这样做就很勇敢吗?难道要你爱我,真的那么困难吗?难到你宁愿选择白白送死,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过一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吗?你说话呀,你说呀!”
所有人都傻了眼,齐刷刷地望着盘古。
“滚开!别在这里妖言惑众!”盘古一手扯开她,往机舱里走。她却又跑到他面前,说:“你不信我,你一定死得很惨!”
“死就死,男儿就本该战死沙场!”
“好!”女娲绝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就看你怎么死!”说完,赖在机舱里不走。
盘古没辙,只好带上她,一同赶往地球。
上了太空船后,盘古心里打算着怎么和女娲言好,毕竟这几天,他确实有打算结婚的事情。比如说结婚地点,他不打算在冥都,那个地方太多规矩了,人又多,把他们两人当作猴子来看,这多不好;回到巨人国吗?那个地方的习俗太怪了,非要搞正统的血脉。思来想去,他认为燮都是个好地方,圣女虞渼可以作伴娘,圣母可以做他们的长辈,接受敬茶的礼仪。玄武烈等人也可以到那里捧场,当然,要齐集这些人,还需要一点时间,圣母还没有出狱,玄武烈等人还在打仗。他就等啊等,等来一个艰巨的任务……
盘古花了两天的时间,写了一份长达千字的情书,他不打算寄给女娲,而是把它背下来作为和她对话的台词。结果在第三天,江子烨就对他说:“我们已经赶到月球了,可以随时进入地球。”盘古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原来,人国皇帝在两年前就逐步恢复东部的时空传送系统,在东部较著名的星球上都制定了一套完整的设施,月球因为与地球相邻,也相应得到建设。人国在法术研究上远远不及魔国,唯独在科学研究上,对方望尘莫及。所以魔国在输送大量兵力时,只能依靠太空船运输线。
盘古这还哪有空“背书”?只得把作战任务都分配下来,准备偷袭地球。他把军队分成十拨,每一拨有十万人,用十艘大型军舰承载。这些军舰列成雁队,在数百艘护卫舰的护送下向地球进发。江子烨在雁队领头的军舰里,亲自使用驱散魔法,挡开地球那稀薄的大气层里瘴气,并用耀眼的炅光灯引领队伍前进。
进入地球后,雾气很浓厚。炅光灯只能射出几公里的亮度,因此,各军舰间靠得很近。为了保证安全,盘古下令,缓步进军。虽然如此,军舰里却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骇人听闻。紧接着,护卫舰一艘艘离奇地失踪。
死亡的阴影忽而笼罩在军士们的头上。盘古心里也忐忑不安,耳边仿佛听见了戛戛的声响,犹如鬼魂的哭泣声。机舱里的机械渐渐都失灵了,后来连荧屏也坏了,等到维修师把它们都修理好了,才发现外面已经变得黑不溜秋,隐约可以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盘古正迟疑不定,江子烨就披肩散发,气喘吁吁地赶到他面前,说:“快逃!我们在马里亚纳海沟里!”这条马里亚纳海沟有一万多米深,现在盘古军已在底部,可见水底压力有多大!盘古正要下令撤退,一头蛟龙突然游到军舰面前,用尾巴狠狠地扫击舰身。只听得“轰”地一声,整艘军舰在水底翻滚了几周,舰身损毁严重,出现了大量漏水的现象,渐渐地被水压压扁……
从海上逃到陆地上,盘古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军士们极少被水压压死,多半被海里的怪物吃掉,能逃出来的,是精英中的精英。盘古整理了军队,大约有五千人存活下来,九万五千人死亡或失踪。这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雷霆军,何以落到如此田地?盘古感慨之余,又想:“看来其他船只也凶多吉少了,那么女娲到哪里去了呢?”他苦着脸,望着皓月,无奈地摇头。
突然,他看见江子烨披乱的头发里,那双眼睛红若玛瑙。
“没了没了,真主安尼要惩罚人类了,没了没了……”盘古看见他盯着自己,老泪纵横。
盘古有些恼火了,双手摇晃着江子烨的手臂说:“见鬼了你?什么真主安尼?你是人类还是精灵?你江子烨清醒了吗?你他妈脓包!”盘古越说越生气,一拳把他抡倒在地。
“没了没了,救世主还不出现。他终究要下手了,把救世主灭了,把人国灭了,把……”他还想说下去,盘古便揪起他的衣领,又一拳把他抡倒,而后索性跳上他的身上,狠狠地殴打他。
直至打得他不再说话,盘古才从他身上翻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你他妈我不应该来这里!我和我小宝贝‘偷情’,他妈的爽,背负这么多责任,开口闭口为了人类的利益,你他妈也不想想我们怎么压榨精灵族?现在好了,复仇的时候到了,不是精灵的复仇,而是整个大自然!嘿嘿,他妈我那宝贝长得多俏,嘿嘿,他妈的,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要挤出水来,嘿嘿,他妈的……”
盘古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只知道江子烨就死在他身旁。那时候,这位人国大国相还有出的气,只是没有进的气罢了。他七孔流血,眼睛盰得大大的,比死鲈鱼的眼睛还恐怖。他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他的脸,被吹出的口气喷射得拂动着。
盘古以为他没死,撩开他的头发,才发现了事实。
盘古猜想他是给自己打死的。
这支军队从五千人一下子减到二千五。盘古发现昨晚的月亮使大家都心潮翻滚,所以才闹出这么多条人命。这或许是一种牵强的解释。其实,盘古知道,大家都中了“摄心术”和“狂躁术”,包括他自己。对方轻而易举地使他们自相残杀,可见他(他们)魔法能力的高强。军队里就数江子烨的魔力最强大了,连他也不能抵御对方意念的侵袭,盘古也就没话可说了。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女娲,如果她那边的情况和这里相似,那么她早该给人杀害了吧。
盘古正想着,突然身后涌起一股杀气。他来不及躲闪,一柄一丈长的锻錂剑从他背后刺入,从他肚脐左侧刺出,幸亏他作战经验丰富,临危不惧,右手手中神斧一扬,从空气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刀气,将来犯的那股可怕的杀气抑制了下来。他站稳脚跟,定睛一看,暗算他的竟是自己的士兵!
盘古瞠目不语,盯着他们。许久,才缓缓地说道:“你们……你们又中摄心术了吗?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一名队长咬紧牙说道:“元帅,这不可以怪我们。你是知道的,昨晚真主安尼说,只可以让我们当中最强者活下来,那么理应就是你了。可是凭什么要我们白白送死呢?我们何不先把你杀了,免得你对我们下手!”
盘古只好冷笑,心想:“这个真主安尼还真狠毒!托梦告诉这些死士,却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这样狡诈的东西只会出现在人国,没想到异域也会这种风景,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也好,他让我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踏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这样看来,人国是要灭的,今日的雷霆军已不具有昔日的威名,不再为正义而战斗,却是为私欲而生存!”
现在,怨恨真主安尼也无补于事。面对二千五百名死士,盘古只能沉着应战。刚才的刀气已杀死了数十人,但由于剑上抹了烈性毒药,他有些支持不住了。死士们谁也不敢上前,等着毒药把他毒死,而后盘算着怎么杀死周围的人。
盘古有解药,就放在神斧把柄的暗格里。他右手突然挥动,大家以为他要发动攻势,各自跳开,谁知他左手往暗格上一抹,便吃光了里面的解药。
这可把那些死士都急死了,握紧长剑,提着长枪,向他围攻过来。雷霆军最喜欢从空中制敌,盘古以前也接触过他们,所以有所了解。他捷足先登,跳上高空,以破竹之势挥动神斧,顷刻间已杀了百余人。
死士们并不慌张,前仆后继,连绵不断向盘古展开“车轮战”。正应着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盘古强横的神斧所劈削出来的刀气斩杀了一拨又一拨死士。但面对浩浩然的两千多人,他渐感体力不支,插在身体上的长剑一直没有拔出,妨碍他战斗的同时也劀着他的皮肉肠胃,使他疼痛不已。黄豆大小的汗水像断线珠子一样嗒嗒地打下来。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大吼一声:“混沌霹雳斧!”可怕的刀气划过地面,顺时针旋转起来,化成一股凛烈的风暴,将周围所有敌人斫成齑粉。
没有一个人能能够活下来,这两千多号人算是摆平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心想:“如果还能活下去,带着我的宝贝远走高飞吧。战争确实让我很疲惫了。”他有一丝高兴,毕竟还是活下来了,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他要撇下所以功名利禄,和她远走高飞。
“嗯,我还活着,我活着就还有希望了。”他想,“如果她那里的情况和我这边相似,或许她还没有事。因为她是弱者,那些疯子应该杀最强大的人才对。”
盘古这么想着,又从浓雾中感到浓烈的杀气。这股杀气他太熟悉了,只是数目比方才多得多,使他不得不苦笑。这一拨军队大概有两万人,其间夹杂的杀气,足以叫人心摧胆裂。
树大招风。他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哈哈哈……”盘古狂笑不迭。狂乱的风吹起他长长的头发,他俣俣的身材直立在风中,高大无比。在微弱的光辉里,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又在浓雾中摇曳,婆娑而多姿。
“好啊!今天,有这么多人来杀我,这不是我的悲哀,这是人国的悲哀!哈哈哈,愚蠢的人类,你们用你们的驴脑袋好好地反省自己!你们所犯下的罪过将永载史册!你们试图用任何方法藏匿自己的错误,这是可鄙的!你们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历史,历史将为我佐证!我死一百遍、一万遍也死不足惜!我错在当初踏进兵团,以为建功立业是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事情!现在,我才清楚地明白,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中,人国已经将应有的人类精神和人类文明消磨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穷奢极欲,淫华奢靡!人国注定要倾颓的,所以,今天,我以巨人国国王的最高名义,赌上我手中的神斧,将仅有的肉体和精神化为尘埃,来延续人类应有的文明!”
他双手紧握斧柄,大吼道:“开天辟地斧,给我创造属于人类的天堂!”一道金光从他举起的斧头上闪现,它剖开了浓重的雾霭,剖开了黑暗,剖开了死士们肮脏的内臓,让这些污水蒸腾、烟煴、消散。死士们试图冲向那道光,但是身体被那光芒包裹了,泥牛入海,像一颗曝晒在阳光下的奶糖一样慢慢地融化,慢慢地融化……
“哼、哈、叱……”盘古挥舞神斧,不断地搅动浓雾,那团雾便填补了稀薄的大气层,使之变得丰厚。冱寒的气候也渐渐回暖,冰雪融化,从山顶的尖角上流下来,化作潺潺的流水,小溪欢快地歌唱,远远也能听到琤琮的流水声……
盘古使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像大山一样倒下,大口大口地呼气和吸气。
长剑卡着他的身体,使他无法舒适地躺卧。他想,握起神斧将剑斩断,可是手脚痉挛,他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后来嘴唇由紫变黑,牙齿冷得打颤,他想唤“女娲”,却咿咿呀呀像一个孩子一样说不出话来。
女娲终于赶来了,她抱着盘古的头,大哭着。
“当初叫你不要来,你怎么不听呢?你怎么不听呢?呜呜……“女娲抱紧他的头一边吻他,一边说,泪水汍澜。
“嘻……”盘古露出欣喜的笑容,举手要摸她脸蛋。她赶紧把脸蛋贴上他手心,哭喊着说:“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知道那天夜里我想跟你说什么吗?……我、我有了你的孩子!”盘古笑容灿烂极了,却无法说话。
“呜呜……你说话呀你说话呀!”她摇晃他的脑袋,哭道,“我们替他取个名字!你醒醒,你醒醒……呜呜……你给他取个名字!我不要你死,死肥猪,你醒醒!”盘古咿咿呀呀了一会儿,下腭不停地往前伸,女娲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我取名吗?呜呜……他(她)是男是女也没关系,将来一定像那样长成一个混球,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魔人结婚,而后也抛下他(她)去死!呜呜……就叫他(她)地球吧!”
盘古的笑容更灿烂了,也在灿烂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女娲看见他蕴含神采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润泽的光华,那仅有的一丝快乐的目光如此深邃,像埋葬了几千万年甚至是亘古的智慧的种子,又像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逐渐深入海洋,海水漫漶了那两点星光,终于留下一抹灰色的阴翳,淡淡地,只遗存了空洞的微笑……
女娲靠着他宽大的胸怀睡了一会儿,醒来以后又摇晃他,最后抱着他,让秀美的青丝铺盖英雄的脸容。她悲情地说道:“谁也不能分开我们!让我们解开俗世的枷锁,摒弃所有丑陋和无知,带着自由、爱和理想,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天堂!”
此时,揣在盘古衣兜里的生命之花骤然活跃,它伸出细长的蔓藤将两人紧紧地裹在一起,在他们身上绽放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儿,那些花儿越长越多,它们遍布他们的身体,而后凋谢在他们周围,继而又生根发芽,周而复始,将生命的种子一直延续下去,直至千世、万世……
四十三、雪儿的内心世界
人魔纪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盘古率领百万雷霆军从月球进攻地球。适时,人军误中精灵王的“天阵酋灵图”,人军内讧,盘古杀众将而力竭身亡。人国岂能料到精灵族在两个月前就撤出地球?结果扑了一场空,损兵折将,白白葬送了人国两名重臣。此后,皇帝将西部兵权移交凌镞,东部、南部兵权尽数落于皇室之手。皇帝起用同族人执掌政事,可见人国将才奇缺,颠覆的危机日益加重。
人魔纪四十六年一月,人国北部危如累卵。征南人军在璐隆遭魔国黑龙军围袭,魔国各小部队也趁机阻截人军。于同月二十六日,玄武烈力挽狂澜,突破黑龙军奇阵“四维铁锁阵”,希望之光倏然闪现。
此时,魔军主力部队已然赶到,势要扼灭人军最后的希望。玄武烈所属部队奋勇拼杀,竟在万军之中支撑了三天。三天后,他们看见了一丝生机,彷云豪以劣势兵力对魔军进行冲杀,运用“散兵游勇,机动灵活”的作战方式,使疲于奔程的魔军惶惶不安,最终挽救了玄武烈所属部队。
人魔纪四十六年二月底,彷云豪等部队在普卡塔星落脚整编。当时,玄武烈已卧病在床将近一个月了。砸碎结界点的那一刻,他被强大的爆炸力吞噬了,醒来时躺在病床上,雪儿也趴在他床边。
对于雪儿,玄武烈感到很愧疚。这个女孩跟着他一直奔波劳碌,为他鞍前马后,从小小的稚气的孩子长成更成熟更具有魅力的姑娘。这样掐指一算,也该有一年了。现在,人国北部的危机加重。魔军很快会取道普卡塔星,从北部切入人国战场,天星一战也在所难免。玄武烈知道雪儿不可能一辈子跟着自己的,她终究要出嫁,也终究不能呆在军队里——她必须过正常人的生活。
卧病的这一个月里,玄武烈越想越确凿。莫白自从与魔神大战以后,就卧病不起。玄武烈心思缜密,也明白这个弟弟的心思。在莫白卧病的日子里,雪儿每天都去看望他,与他聊天,两人看似十分要好。玄武烈决定和她谈谈这桩婚事。
“雪儿,你觉得莫白的为人怎么样?”雪儿给玄武烈揉太阳穴的时候,玄武烈就试探她。
“嗯,雪儿觉得哥哥很好。”雪儿喃喃地说。
“那好,莫白和你谈话也投机吧?”
“嗯?”雪儿应了这一声,语调怪怪的,表示惊疑。
“那就好。那么,你也长大了,依照我们那里的风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也该嫁了。”玄武烈侃侃地说,暗示她也该到结婚的时候。
“嗯……哥哥,雪儿多少岁了?”雪儿突然这样问。
“啊,你,你该十八岁了。”玄武烈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就胡诌。
“哦……”雪儿心不在焉地应道。
“嗯,这个年龄也不小了,真的不小了……”玄武烈少有这种口吃,现在嘴里却有点酸味,搅得他说话含糊。
“嗯。”雪儿低首下心。
玄武烈以为她明白自己的意思,高兴极了,就说:“我看得出来,莫白对你很疼爱,相信你也倾慕莫白吧,等到结束了北部的事情,我替你们操办这场婚事。”
雪儿一听这话,咬紧丹唇,两滴泪水冰凉地划过苍白的脸颊,砸在玄武烈的后脑勺上。
她和他距离多近啊,她多想拥抱他宽大的后背,多想对他倾诉她对他的爱慕,然而两人靠得越近,两颗心的距离却越远。雪儿性格温和,讨人喜欢,她不知道这种性格将带给她多在的危害!被喜欢的人“卖掉”,这种痛该由谁来承受呢?该由雪儿?雪儿选择沉默,沉默不语。
“哈哈哈,我的眼光很准吧,你们就该是一对的,男才女貌,哈哈!我真高兴,你们的事情解决了,我也宽心了。”玄武烈对着空气笑说。这样笑了几下,他心血沸腾,眼前昒黑,昏倒过去。
“哥哥,哥哥!您醒醒,您醒醒……”
玄武烈被推进了急救室。他恍恍忽忽感到有人在说话,而后用一些硬梆梆冰凉凉的东西压他胸部,使他痛苦难言。迷糊里,他看见一群医生把他围着,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用电击,用电击,加大马力!加油,加油!……噫,醒了。”玄武烈很无奈地闭上眼睛,又听到有人说“不行了不行了,身上的血全变黑色了”,紧接着他听到“咿咿嗡嗡”的诵念声,心想,这些庸医下台了,现在轮到巫医表演。
玄武烈疲惫至极,醒来时,病床四周围满了人,杨湦等人看着他睁开眼睛,都露出勉强的笑容。
“嘻嘻,我死不了。”玄武烈惨白的笑容像一把匕首一样刺痛了大家的心。雪儿捂着嘴巴,倒在莫白的怀里痛哭。
“没事的,没事的,大姐,你别哭,玄武大哥还壮着呢!”尹云飞劝慰雪儿,说得极其生硬。
“阿烈,没事了,一切都好了。”天纲月拍了拍玄武烈瘦削的肩膀,生白地说。
急救室里的气氛安静得恐怖,根本容不下说话的余地。大家还想说什么,可是每一句话不是生白浅陋,就是沉重异常,他们根本无法摆脱自己的角色,一个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的目击者的角色。
他们很清楚地记得影儿救玄武烈时说过的话:“这种毒既罕见,又要命。即便是超人类,也不可能活过一天。他的血性很奇特,正在顽强地抵抗这种毒,这是他幸运的地方。不过,如果没有特殊的治疗法,他将燃烧体内所有的能量,在三天内就可能因体力不支而身亡。”
影儿在作出这种判断时,神情嗒然若丧,她莫名地对这名将军产生好感。那种好感萌发于结界爆炸的那一刻,她看见他在炽火中用宽大的军服把她搂在怀里,一直往外飞翔。烈火攀爬在他身上,随着进入星空又泯灭了,他净白的脸容和她梦中的男子多么相似啊,她多想就这样和他一起飞翔,飞翔……
影儿想到这些,脸蛋竟火烫烫的。很快,她又自责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可卑的贱女人,因为一张脸皮而几乎忘记了那个面容丑陋的玄武烈,她私底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此后对玄武烈的思念更加深刻。
杨湦等人把影儿调入病房,专门侍侯玄武烈。当然,少有人敢直呼玄武烈的名字,影儿也一直没有听见。杨湦等人来看望他,也没有认出影儿。她一直蒙着面纱,不愿以面目示人。玄武烈身上的毒性很强,杀气很重,大家都不准雪儿私下看望他,可她还是偷偷溜进他的病房,痴痴地端详他。
影儿见过雪儿,那是在普卡塔星大礼堂外的一个角落。她见玄武烈睡死了,就扯下面纱,雪儿一见是上回救了自己的姐姐,高兴得搂着她,搂着搂着就眼泪涟涟了。
“他是你哥哥?”影儿问。
“嗯。”雪儿揩去眼泪,看着玄武烈,机械地点头。
“我看呀,妹妹,你喜欢你哥哥。”影儿调笑说。
雪儿不开口了,低头拨弄白色的床褥,像入了迷似的。
“姐姐,您一定要救雪儿哥哥,雪儿求您了。”雪儿突然站了起来,又“扑通”地跪在影儿面前。
影儿见此,马上把她扶起来,说道:“你哥哥的事情很难处理,人国的正统医术虽然高明,可是也有不足之处。如果能尝试魔国的偏方,说不定能救他。”
“姐姐,求您试一试吧。”雪儿拉着影儿的和,哀求道。
“不可以,还是不可以。”影儿经过深思熟虑以后,铁下心说,“这种治疗法是以一个人的意念进入病者的思想中,激发他活下来的勇气,从而产生一种莫测的力量,排除其身上的毒性。”
“让雪儿试一试吧,姐姐,求您了!……”雪儿抱着影儿的手臂,满怀希望地说。
“不行,你的身体这么虚弱,况且你必须用你的爱感化他。如果他不听从你,你将和他一样迷失在未知领域。直至最后,步入死亡。”影儿摇头不愿答应她。
“雪儿求您了,雪儿要哥哥活下来,雪儿要哥哥活下来!”雪儿像孩子一样哭闹,弄得影儿一时难以脱身。
“你哥哥活下来,却见不到你,他会高兴吗?”
“不!哥哥要把雪儿嫁给莫哥哥。哥哥不要雪儿了,雪儿自知罪孽深重。雪儿只想让哥哥活下来,哥哥要和他梦中的大姐姐一起走,离开这个地方,到一处僻静的乡村过日子……呜呜……”雪儿无力地瘫倒在地,像水草一样柔顺的长发遮掩了她俏丽的脸容。她趴在地板上,痛苦万状,眼泪顺着发丝或脸颊嗒嗒地掉下,汇成一条山河,蜿延地流淌。
影儿感到心都被这个可怜的人儿给掏空了。她不禁想起当初追逐玄武烈的情景,为了爱情纡尊降贵,像个疯婆子一样对他旁敲侧击,也终于获得了爱情。而眼前这绝世美人,她对哥哥的爱竟是如此深沉而含蓄,如此唯美而悲情,如此宽博而伟大!牺牲自我而成全他人。连影儿自己也不敢想像,如果她是雪儿,她会不会这样做。
影儿觉得跪倒在她面前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圣洁,这种圣洁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埋怨起眼前这个黑头黑脸、即将步入死亡的病人,是他让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伤心欲绝。她更埋怨他梦中的情人,她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和雪儿攀比。而她不知道,那个梦中情人就是她自己。
影儿终究没有答应雪儿。
夜深了,不知不觉在军舰里生活了半年。对于影儿来说,这半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许多事情,也学会了许多东西,对世事和人生有了新的看法。在这个博爱渐趋消失的年代,她感到疲惫不堪,冥都里、人国中有一个“大圣女”的称号,那多荣耀啊!而荣耀的背后呢?或许只是茫然的空虚,或许只是塞满物质和私欲。而唯有爱,在这个年代、这个身分背景下,不能得以实现。她决定抛下所有名利权势,和她的烈哥哥远走高飞。
“烈哥哥,梦里见。”她呓语。
今夜的梦特别长,特别让人难忘……
“哥哥,今夜,就今夜,您能陪雪儿度过么?”雪儿坐在玄武烈对面,两人在一间小木屋里,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沉沉地压下来,发出沉闷地嘶吼。
“怎么了,雪儿?我今天有约会。”玄武烈把她做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整理了服装,提着一把油纸伞,匆匆忙忙要出去。
“不要啊,风雨这么大,很危险……而且,雪儿怕,这木屋吱嘎吱嘎地响,我怕它被大雨冲垮。”雪儿双手捧着胸口,怯怯地看着玄武烈。
“没事的,你等我回来,她还在等我呢……”
油纸伞在风雨里像飘摇在濑水里的一叶扁舟,不停地摇晃,不停地摇晃……
“哥哥,您难道就今夜,就今夜也还不能圆雪儿一个梦吗?就今夜而已,雪儿以后也不再让您烦心……您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了,哥哥……”
油纸伞飘得很远很远……
天雷乍破,滚进木屋,木屋像承受着世上不可承受的重负。一声钝响,突然坍塌……
“雪儿!”玄武烈发出梦魇般的呼叫,醒了过来。
天刚刚亮,窗棂上挂着几轮红晕,娇艳妩媚,像少女的羞答答的颜色。玄武烈被刚才的恶梦吓得大汗淋漓,撇头一看,雪儿正趴在他床边睡着呢。他虚惊一场,出了一身冷汗,身体竟变得轻松了,黑色的皮肤奇迹般地转成正常的颜色,这怪病竟在一场离奇的梦里被治好了,这使他欣喜若狂。
“雪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没事了!”玄武烈太高兴了,也顾不上让雪儿睡觉,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原本遮掩在长发下的头露了出来,竟是一片黕黑!玄武烈愣住了,半晌才捧起雪儿,这才发现她全身都黑乎乎的,连眼白也成了黑色!他吓坏了,抱着雪儿呼喊起来:“救命啊!来人!救命啊!……”
杨湦等人赶到现场时,就听见影儿说:“很抱歉,我不知道雪儿姑娘有这种吸附剧毒的本领。”大家走过去看着黑乎乎的雪儿,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她救活,我宁愿我死,也不愿她死!”玄武烈眼眶血红,谁也不看,只望着天上那朵白云,看它自由自在地漂浮。
“请将军爱惜自己,雪儿姑娘的能力强大,她可以把您救活,您却不能反过来救她。所以,请将军不要做任何傻事,以免枉费了姑娘的心意。”影儿劝慰他。
玄武烈浊重地舒了口气,拧紧眉头,盯着影儿问:“真的没有办法吗?”
影儿低首不语。
大家也都沮丧了。
人魔纪四十六年四月四日,黑龙军千里奔袭普卡塔星,试图以“四维铁锁阵”封锁人军。结果中了人军埋伏的陷阱,被彷云豪指挥的精龙军杀得溃不成军,只得暂时撤退。当时,征南人军的兵力仅有两千余万,死守普卡塔星无异于自杀,彷云豪果断下令撤退,人军当日启程撤返天星。
中将们为顺利启程的事宜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玄武烈。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在工作上没有了平时的干劲。彷云豪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给他一个长假,让他陪着雪儿。
影儿的话说得不错,“雪儿姑娘的能力强大”。虽然雪儿的身体发黑,却安详地躺着,呼吸匀净,如果不看肤色,没有谁能说她有病。可是她一日不醒,玄武烈就一日不安心。这样守候了十天,启程的日子到了,她还没有醒来。玄武烈日日夜夜守候在她床边,看着她俏丽的脸庞和湿润的嘴唇,总不免想起影儿。往往这时候,他要责备自己说:“玄武烈!你这处忘恩负义的坏蛋!雪儿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在这个关头不能想别人!”
影儿现在成了专门侍候雪儿的医生。她每天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也常常和玄武烈聊天。启程的那一天,她说:“听说将军很喜欢喝酒。”
玄武烈摇头苦笑道:“喝酒只为了麻痹自己,忘却一些应该忘却的事情。当然,琼浆玉液总让人难以忘怀,你现在说起我这酒,我酒瘾又有发作了。不过酒壶落在房间里,也罢了。”
“我替你拿。”影儿和他熟套了,说话就不见外。
“不必了。”玄武烈阻止她。
“为什么?”
“古人说,睹物思人,那只酒壶算是故人送的吧,我就怕想起她。”玄武烈看着满天的星辉,它们沉重的眼皮恹恹地拉下,仿佛充满了无限的倦意,使这个看星星的人疲惫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那位故人一定让你魂牵梦萦了。”影儿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他凝净的眼眸,竟然感到几分熟悉和亲切。
“可以这么说吧。只是已经多年不见了,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她也不知道我的生死,两人就像有了一层隔阂。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战争的隔阂。”玄武烈静静地说,话语中却有一种张力,使之负有凝重的历史感。
“我也有一位故人,我和他分隔多年了,现在一直找不到他,这也应该归咎于战争……我等他回来呀,等不到我就跑出来找,听说他来到这里,我也就跟着过来……”影儿抿着嘴巴,坦然地说。
“哈哈哈!挺浪漫啊,你那位故人有福气呀。不过,你这样找也不是办法,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打听。”玄武烈郑重其事地说。
影儿一听,高兴极了。正要开口,一名少将飞奔而来,禀报道:“我舰已中弹数十枚,请将军移驾。”
“什么?这种小事就能把我吓退吗?传令下去,坚守这里!男子汉大丈夫,拿点气节给他们看看!”玄武烈厉声道。
“是!”少将硬着头皮命令将士们作战到底。
“你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回去收拾东西,马上转移到中心主舰,那里比较安全。”玄武烈对影儿说,语气平和。
“但是……”
“不用‘但是’,我军不会这么容易被打败的。”玄武烈回绝了影儿的话。
影儿走出病房,心想:“他好有男子气概啊,人又长情,难怪雪儿会喜欢他。如果当初烈哥哥也有这种气概,他就不会打败仗了吧?”
玄武烈培养天翼团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天翼团迅猛成长,很快就成为人军的主力部队。到了今天,也应该是玄武烈收获的季节,他让更多的少将指挥战斗,自己从旁作一些指导。这样一来,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雪儿。
影儿走了以后,玄武烈常和雪儿独处。他对她的愧疚也随着时间的延长,像落叶一样积在心里,越积越厚。他又想起当初那个龌龊的念头,选择去爱自己的喜欢的人,还是选择去爱喜欢自己的人?
他有时候真想对雪儿说:“只要你能够醒过来,我会选择爱你。”然而,他又觉得自己把真爱玷污了。爱情不是这样的,不能两情相悦的爱情不会长久。
他忽而又想起莫白和她的婚事。他和莫白谈过了,莫白高兴地笑着,他吻了他的手臂。这是精灵族表示敬爱长辈的做法。莫白说,哥哥真好。
可是,当雪儿以自己的生命去挽救玄武烈时,玄武烈有点儿后悔了。是不是和莫白说,解除婚约?他自己想娶雪儿,仅仅为了赎罪,为了报恩,为了偿还他对她的债?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一种兽欲,狂热地希望她现在能醒过来,然后他将像禽兽一样把她占有,这样的话,“米已成炊”,他、她和他,三人谁都不能说什么。那么,他才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理由忘记影儿,忘记石屋,忘记和那名女子所有所有的一切,然后,他把雪儿娶进门,延宕千百年来两情相悦的人终不能成为眷属的悲剧。
雪儿终究没有醒来,黑乎乎地沉睡在黑暗里。
自那一次肮脏的思想斗争后,玄武烈极少跨进雪儿的房间。雪儿黑得像块炭,却依然圣洁;玄武烈没有了丑陋的脸皮,内心却不知何时,变得邋遢。他一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再喝。这样持续了五天,人军已经撇下了黑龙军。
没有战事,莫白就经常在雪儿的房间里出没。有一次,玄武烈提着酒壶醉醺醺地爬进她的房间,就听见莫白说:“雪儿,我保证不会让你死的,我保证!我会给你幸福,你是属于我的……”
玄武烈痴痴地笑了说:“莫白呀,你傻小子,就你这本事,也能叫她醒来?”莫白从房间里大步走出来,跨过玄武烈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玄武烈生平第一次看到莫白的脸上不挂笑意,而是杀意。
讽刺得很,奇迹说出现就出现。莫白在雪儿的房间里跑了几回,雪儿的肤色就恢复正常。医生们都来邀功,说应该提升一名有才干的医生做主任,统率全部医生。能治好雪儿的病的当然算有才干,于是五名大牌医生哓哓不休地争论,都说自己的处方有效,使她的肤色恢复正常。至于血色,谁都不敢提,因为她是魔人。玄武烈见这帮家伙救人的时候只会摇头,争功的时候忒精神,就说:“等雪儿醒过来了,再论功行赏。”
雪儿一直没有醒来,莫白一直守着她,甚至好几天都不吃饭。这些事情,玄武烈都看在心上了,就不敢提解除婚约一事。他唤来影儿,要她设法让雪儿苏醒。影儿却说:“这是内心的问题,请将军想想,你是不是做了一些事情,让她伤心?”
玄武烈低首不语。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苦楚,在两个完美的女人面前,叫他如何做出选择?事实上,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前,他一直都选择了影儿。直到影儿这样问他的时候,又勾起他对雪儿的无限歉意。
梦,又是一个恶梦,糊涂的梦……
哥哥,救雪儿!莫哥哥,你不要这样……
莫白!你干什么?放开她!……
莫白转头看玄武烈,目露凶光……
一场恶梦后,玄武烈把影儿招来。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我希望你能拯救雪儿,也算拯救我。”玄武烈说得情真意切。
“能救她的不是我,而是你。”影儿淡漠地说。
“我?”
“只有你深爱她,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才能使她醒过来。”
玄武烈听了这番话,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不知道将军你是怎么打仗的,有你这么优柔寡断的吗?”影儿以责备的口气对玄武烈说话,听得周围的医生护士们心惊胆战。
玄武烈依然沉默,心想:“想当年征战沙场,就因为优柔寡断才招致失败,现在身陷情场,如果再优柔寡断,难免又遭挫折。”虽然这么想着,影儿的倩影依然在他脑海里翻滚,使他不敢忘怀。
“我不知道将军你和你口中的故人经历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现在很明白,雪儿姑娘的生死就在你手中。她曾经那么真真切切地存在过,那么可人,连我们这些女孩也为她心动!这样的女子,难道还比不上将军日思夜想,却与之相距万里,或许终究不能团圆的女子吗?”影儿心潮翻滚。她看着玄武烈的眼睛,那幽蓝泛紫的眼睛多像她朝思暮想的爱人!
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她说出了一番令她往后痛苦不堪的话。而这番话不能算字字珠玑,却直辟真理,这是现实社会都有的真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珍惜眼前人,忘却那美好的回忆,将它折叠成袖珍型的小册子,坦然地放入心窝,成为一个美好的秘密。
玄武烈愣愣地看着影儿,看她那潭秋水般的眸子,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两人对视,都有点儿尴尬。
“好吧。”许久,玄武烈说出沉甸甸的一句话。
夜里,玄武烈给莫白许多杂务,把他支开,这才营造了两人独处的机会。他把室内的灯关掉,仿佛黑暗能给予他力量。窗外便是太空,星辉飘然洒落在雪儿的脸上和身上,随着她起伏的胸脯缓缓地跳跃。他拉起她雪白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原本想好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只好用自己的脸摩挲她嫩滑的手背,不断地重复着“雪儿请你醒过来,哥哥爱你”。如此再三,枯燥的话像一口干涸的井,没有滋润,越发口干。他索性喝酒壮胆,然后抱起她,吻她那两片泛着温香的嘴唇,吻着吻着,竟然沉沉地睡去……
不知不觉中,玄武烈进入了影儿的内心世界。
这是一个嫽妙的地方。绿茵茵的草地从玄武烈脚下一直延展下去,后来与明净的天空相接,绿莹莹的光辉与蓼蓝的韵色相交融,映衬出远远的一道金线。金线那方,雪儿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仰着瓷白修长的脖颈,感受着这里的温馨。金光把她映照得金壁辉煌,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沐浴在圣光中,聆听着鸟儿啁啾,呼吸着鲜草味的空气,深深地陶醉了……
一阵清风吹来,草场上点缀的大大小小的粉黄色小花随风飞扬,宛若点点星光,她展开皙白的长臂,不停地在花丛里挥舞着、嘻笑着,在风中起舞,舞步蹁跹,牵魂动魄。后来,她唱起歌来,哼哼哈哈……
玄武烈第一次看见她笑,就在梦中。
“雪儿!”玄武烈向她跑去,却总赶不上。
赶至黄昏,那轮红日哩溜歪斜地倚在半山腰,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看着他。鸟儿唱了一天的歌儿,发出一声声低低地鸣叫,拖着疲倦的身躯,返回巢穴。几头地鼠从地洞里探头窥视玄武烈,用鼻子嗅着空气,发觉今天来了个陌生人,胆战心惊地钻进洞穴。红日吐出几抹曛光,把粉黄色的花照得通红,依然激不起它们半点兴致,像脖子出了问题似的,被扭到一处。绿油油的小草也渐渐暗淡下来,卧在泥土上像给收割了的麦子。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何方?玄武烈感到,即使拥有了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在人类情愫的催发下,那颗满怀伤痕的心在红尘滚滚的世道上几经沉浮,竟有了落叶归根的感觉。他跪了下来,挠首苦思,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陷入情感的泥淖,逐渐沉沦,最后昏厥。
这里的夜静谧而安详。一种犹若母亲的呼唤惊醒了他。现在,草地上勃发生机,不断地吐出一团团荧光,那是萤火虫的光芒,它们静静地冉冉地探入神秘的夜空,夜色像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在这片寂静里用银光闪烁的长发撩拨玄武烈心中最隐秘的地方。他站了起来,睖睁着眼睛看着那点点的荧光。它们汇聚成一团一团的光球,骤然发出刺目的光芒。
玄武烈伸手去触摸它们,便听见里面说“‘你叫玄武烈雪儿,我们是兄妹’,‘阿特洛爱神,请原谅雪儿,雪儿不喜欢哥哥了,雪儿真的不喜欢哥哥了,请您保佑他’……”
他怅然若失,又触摸另一团光,“‘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不,雪儿是个罪人’……”“‘我终究要把你吞噬……’‘不,求求您珍惜自己,在爱中复活,求您……’”“‘我替你们操办这场婚事’……‘你被你爱的人卖了’‘不,雪儿是一名罪人,雪儿是累赘’……”
玄武烈不敢再触摸那圣洁的光辉,它们当中包含了多少雪儿的苦与泪啊!他被这种悲哀压制了,迷茫在这光辉中,一直一直也没有找到出路。突然,一团冒着暗紫色韵的光跃到他面前,里面的影像怵目惊心……
……
雪儿那年十七岁。她捧着自己的毕业咒文,走到杜云月老师的门口。
“老师,我的咒文怎么样?”一把娇滴滴的女声从门罅里传来。
“嗯,要想毕业,还是有些困难,嗯……”一把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那,我这样呢?”
“哎呀,你怎么这、这样?……”门窗被“啪”地关上了。
“哎哟,你的身体真漂亮……”一把猥琐的声音。
“那么,我能毕业么?”
“可、可以……”雪儿的脸容由红变紫,扭头跑开了……
她来到皝老师的住处。
“你的咒文写得不错,你有资格成为魔国唯一的大魔女。”皝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她不冷不热地应道。转身要走。
“慢。”皝把她叫住,她也预想他会叫住她。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的品性还够不上大魔女这个称号,我不会推荐你的,院长也不会批准你离开这里。”皝一字一句,铿铿锵锵地说。
她原本木然的脸孔散发出一股妖娆的气息,她对着皝目送秋波,扭动如水蛇般的腰枝,替他关上门窗,开始脱去衣服,摆弄完美的体态。当她脱去上衣时,皝眉头紧锁,一板一眼地说:“你在我未发怒以前,给我穿上它!即便你这样做,也休想毕业!这个世界就因为有你这类魔人,才那么败德!”
“你是不是男人?”她莞尔一笑,笑得放荡,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里,两抹电光游来移去,妖艳迷人。
“你胆敢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出这个殿堂!当初把你抱回来,躲避战争,以为你就能长成乖乖孩子,没想到还劣性不改!你是要气死我这个养父才高兴么?”皝大声呵斥。
“你们男人不就需要女人赤祼祼地展现在你们面前么?即便你不喜欢,也许不合口味吧?呵呵……杜老师是大小都不放过……我到他那里,准能通过。”
“你胡说些什么?难道你天生就该让人作贱么?杜老师德高望重,我才把你托付给他,你知恩不报,还在这里含血喷人!你真要气死我吗?”皝一掌拍碎桌子。
“哼,杜云月是殿堂里最丑陋的人类,我一定会杀死他!一定会的!”
……
雪儿被妇女们围困。
“走开!”她的脸蛋涨得通红。
“妖女!……”妇女们挥舞着棍捧要打她,“你们那里的男人都死光了?敢来这里抛媚眼?我们挖了她的眼睛!”
“挖,挖,挖……”
“哼……”她冷冷地睃视这些魔人,毒辣的眼神透射出骇人的戾气。她美如白天鹅颈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最毒最辣的咒文,用涂抹得油亮的丹唇吟哦一个个骇人听闻的名字“沙魔鵟”“地狱狼”“天魔盗星”……
村民们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污血喷洒在空中,在屋檐上,在树梢,被嗜血魔兽舔舐得一干二净……
……
“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你说过来救我的!你说过的!现在你又在哪里了?……王子?哈哈哈,可鄙的小人!……刺死你!……”
……
“嘿嘿,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是圣骑士,也会伏在我的石榴裙下……你这个臭男人!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利用我?我只想找个依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难道有错吗?……啊,这里的血!啊,我不要死,你们不要过来……呜呜……我只不过想找个男人靠靠肩膀而已,在我内心寂寞的时候能有人和我聊聊天,难道这样也有错么?……我恨,我恨这个世界,我恨透这个世界,我要复仇,我不要死!啊……我的头好沉好晕……脏兮兮的血!那一垒垒尸体压得我好辛苦,呜呜……救命啊……救命啊……”
……
玄武烈渐渐读懂了这名少女的辛酸苦楚,那传说中的大魔女竟也如此有血有肉,只是人们一直忽视她,才酿成了种种悲剧。雪儿忘记了这些痛苦的回忆,或许是不愿记起吧。
暗紫光中走出一名妙龄女子,她穿着性感,摇曳着美妙的身姿向他走来。紫色的眼影、紫色的口红、紫色的指甲和紫色的缦布,塑造紫色的娇艳的美丽。
“雪儿。”玄武烈微微驼背,站在她面前,低头不敢看她。在他内心,充满着对这女子的无限歉疚。
雪儿轻盈地走过来,环抱他。然后两人相吻,一切自然而然地进行,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突然,热吻中传来一丝冰凉与冷漠,他看见她深深的瞳仁里埋葬着无数怨恨!一支发卡刺入他的体内,鲜血汨汨流出。她松开他,飘然离去。遗落他,孤独地等待死亡……
“啊!雪儿……”他呻吟着,痛苦地挣扎着,双手死死地抓住身旁的野草,掺和着湿润的泥土一齐捏碎,后来刨出了一个坑,血便灌了进去,注满了一池。
他两眼昏花,在死亡的沮洳中作最后的挣扎……
那风多么大呀,吹得他的长发如飘荡的旌旗,他看见一团金光,刺目、耀眼。
时间倒流似的,从他救雪儿的那个冰雪天的夜晚开始,像电影带倒退一样,返回与盘古共事的日子,返回与影儿在天堂游玩的日子,返回与官员们在燮都据理力争的日子,返回那天他放学回家的时候,他没有经过家门,而是直奔向霍依最大最大的草场,在那里大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雪儿就在自己身旁,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大哥哥,您怎么啦?”一名少女俯下身子端详着他,笑靥如花。
“我、我没事。”他满脸通红,赶紧坐了起来,瞟了她一眼,就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仰望湛蓝的天空。
“我叫雪儿,您呢?”她眨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
“我叫玄武烈。”他生涩地回答。
“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她含羞答答地问。
“哦,好吧。”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后来,玄武烈和雪儿结婚,在战争的年代过着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一个美满的结局。
四十四、二战天星
人魔纪四十六年五月八日,征南人军主力部队抵达天星。彷云豪执掌北部,责令守军将领交出所有兵权,合计天星总兵力达五千万。彷云豪料想魔军前锋部队必以闪电式进攻强行侵入天星,毁损天星设施,缓解其主力部队入侵时的困难。他决定以优势兵力埋伏于天星附近,诱敌深入,从两翼夹击,重重包抄,扼杀魔军轻捷部队,赶在其主力未至之前,全歼其前锋,挫其锋芒,再据守天星,等待救援。
这一天,军舰陆续着陆于天星。将领们都整理好衣装,急匆匆赶到灷堡开会。唯独玄武烈正呼呼大睡。那是一张单人床,他和雪儿却睡得很香。他还是有点小孩子的稚气,大手大脚地抱着她,像抱着个玩偶似的。雪儿也确实是个精美的玩偶,把美丽和可爱融合得天衣无缝。她秀美的蓝发扎进他修长的脖颈,偶而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窜动,那是他喉结上下拉动时所造成的。
两人睡得很沉,病房里没有他人,一切都很安宁。直到影儿进来了,这种气氛才被打破。她看见他们一起睡觉,吓得差点没叫起来。慌忙之中,她的脚踢翻了一瓶花。“嘣”地一声,花瓶支离破碎,水淌满了一地。她也不敢收拾东西,蹽步就跑,回到住处,靠着一堵墙直喘气,脸蛋憋得红红的,心像被火烧了一样痛。
“他们两情相悦,我应该替他们高兴才对呀!可是,我的心怎么会这么痛呢?”她蹙眉苦想。
雪儿被花瓶的碎裂声惊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面结实的胸膛。她抬头看见玄武烈甜甜地睡着,左手和左脚都跨在自己身上,感到既羞怯又兴奋,有一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她不敢再动了,怕把他吵醒,怕破坏了这种详和的气氛。她和他贴得多近啊,她能够嗅到他特有的男人的气味,能够感觉到他鼻翼微微扇动下的匀净的呼吸,甚至能够触摸到他白嫩的肌肤上隐约发烫的体温,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多么新鲜呀,令她无比惬意,也无比羞怯。她埋下头要睡觉,心头怦怦地跳着,睡不着觉,却露出幸福的笑容。
约摸过了一刻钟,玄武烈睡眼惺忪,往四处瞟了瞟,感觉怀里攥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舒服得很,于是手脚并用,把她搂得更紧,并往身上蹭。那团东西发出“啊”的一声娇嗔,玄武烈这才醒悟过来,一个激灵弹下床,慌慌张张地看着雪儿,断断续续地说:“雪儿……我……雪儿……对不起……我肯定醉酒了……我不是想这样的……那个……唉……”玄武烈一时说不清楚昨晚的事情,索性不说话,呆愣着,等着雪儿哭闹。
雪儿既不哭也不闹,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含笑说:“哥哥,雪儿昨天梦见和您在草地上玩耍,好高兴哦。”玄武烈知道,她还依恋那个美满的梦,可惜那个梦只停留在玄武烈少年时期。当他成年了,他再也不敢对这个梦有所奢求。所以,即使这个梦坦坦然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敢对她抱有任何幻想。而雪儿只是一名少女,她还可以去幻想。
玄武烈在这时候对雪儿已经有了很深地了解。在昨夜的梦中,无论是阿琪诺还是雪儿,她们都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至少他这么认为。所以,他不再和雪儿提起婚事,也不再在她面前提起影儿。他要帮助这名少女,用鲜活的爱改变她的悲惨命运,润色她的人生。无奈玄武烈没有分清爱情与同情之间的区别,这将为以后的悲剧埋下伏笔。
“是吗?我也梦到这件事”玄武烈呆头呆脑地笑了。
“雪儿的笑容真好看,如果能保持这种笑容,一定更有魅力。”玄武烈第一次夸奖雪儿,只是在这种场合上,未免暧昧了一点。
“嗯。”雪儿听了玄武烈这番话,受宠若惊,低声答应。
雪儿的苏醒可谓振奋了全军士气,玄武烈也容光焕发了,很快就重新执掌天翼团军务,参与各大型军事会议,并在会议上侃侃而谈,以独到的见解和精辟的分析驳得彷云豪的赏识,也促成了彷云豪作出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由玄武烈以一千万的兵力驻守天星,杨湦、天纲月领两千万兵埋伏于两道,夹击魔军前锋部队,彷云豪亲自率领一千万兵断魔军后路,而尹云飞领一千万兵藏于人魔国界秘处,伏击魔军主力,延缓其行军速度。
这是兵行险着,如果玄武烈无法守住天星,那么魔军将进入人国北部,北部内碎石圈极多,魔军若潜伏在那里,易守难攻,这将对人国造成极大的危胁。况且,彷云豪做出这种决定,于已极为不利,计策失败,则归罪于他;计策成功,人们更多的是赞扬守星的玄武烈,而不是他彷云豪。以彷云豪的才智,他早该想到这一点,可是他为什么偏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许多人都猜不透,玄武烈也不理解。
大家无法改变彷云豪的决策。人魔纪四十六年六月,北部人军主力从岚之星(人魔国界的交汇星球,于天星邻近)出发,布下埋伏,等候魔军前锋。不出五日,黑龙军探入人国边界,危胁天星,预计在十日内抵达天星战场。在此期间,玄武烈勤加练兵,作好了一切抵御魔军的准备,只等其来犯。
灷堡外有一个天坛,玄武烈听别人说,圣骑士尹炎在战争前来过这里瞻仰和谋思。玄武烈就带上雪儿来这里瞻望。
天坛上铺满了薄薄的冰片,反射着薄纱似的日光,透出微弱的冷气,腾起一层低矮的烟雾。天坛就怡然地趴在这层雾里,显得缥缈、虚幻。坛上的琉璃柱矗立在坛中央,高大而挺拔,宛若一柄尖利的长剑,被几抹浓翳的阴霾遮挡下来,似有若无。
玄武烈在坛下驻足良久,仰望那黑琉璃柱,感受着当年人国第一圣骑士在这里的思想和情怀。他猜想这位伟大的战士在战争前来到这里,一定思绪万千。当年的威风如今何在?遗下的只是不胜的唏嘘和叹惋。即便曾经叱咤风云,到头来还是不能挽回人国,只好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沉沦,最终淹没在时间的流里。这是英雄的悲哀,而这个悲哀,却是人类赋予他的。他们把他当成神,一再要他创造奇迹,北部确实保住了,人国的光辉历史将记载这场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只是没有人再能见到圣骑士威风凛凛、勃姿英发的身影。可以说,圣骑士不是死在魔军手里,却是死在人类手中。过分地溺爱,足以使人变得骄纵;过分地信任,足以使人变得野心勃勃;而过分地依赖,足以使人殚精竭虑,忙死累死……
及思至此,玄武烈往丹墀上跨出的每一步都异常的沉重,每一步都叫他回到历史,回到那天那个天坛那位圣骑士抬起的那一只脚,他曾经在这里思考过什么?他可知他每一步踏得如此沉重,是因为这每一步都承受着人类最厚重的希望?他可知他每一步踏得如此沉重,是因为这每一步都攥怀着他沉甸甸的心情?他可知他每一步踏得如此沉重,是因为他每一步都催使他走向不可逆转的命运?……如果命运都催使着人们去走他们应该或不应该的路,那么这一切应该归咎于人类的无能还是命运的强大?
玄武烈不敢回答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他只是认为,无论是否有命运,他都将走完自己的这一程路,都将肩负重任,为自由和和平奋斗到底。他一步一步走上天坛,怀着崇高的敬意瞻仰那杵琉璃碑。一股热血在他身上窜动,一团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微风过处,凋零的流樱树上几片枯槁的带着幽微冰色的叶子翻滚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划过脸颊,冰凉而冷漠,他宛若置身于孤寂之中,记忆之门为之敞开……
……
自从那次军事会议后,彷云豪将玄武烈手中最精锐的部队,包括天翼团、和死士团暂时编入霸王军,留下一千万劣等军供玄武烈调用。玄武烈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军部许多将领对此怨声载道,私底下认为彷云豪要投敌叛国。彷云豪知道有不少人在诽谤自己,对此却不公开表态。在深夜,他把玄武烈叫来谈话。这一番交谈,可以说促成了整个北部战局领导权的交移,也让玄武烈初次见识到这名被称为“暴戾君王”高深莫测的远见。
“整个世界,能让我看得上的,只有你。”彷云豪和玄武烈分坐于几案两侧,他一开头就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玄武烈听了,不觉正襟危坐,不敢分神。虽然两人年纪相仿,玄武烈却有见家长的感觉。
“现在,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请你竖起耳朵好好地听。如果你不能很好地配合我,整个人国颠覆,就在顷刻之间。”彷云豪说话时眉头拧紧,眼睛盯着玄武烈,两手撑在盘趺的两块膝盖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是。”玄武烈踧踖地答道。
“凌镞这魔人,狼子野心,现在,西部已经落入他手中,我相信,他的下一步计划将是收纳北部和南部,皇上自然不会笨到这个地步,他将在这两个地区布置人类的势力,我有预感,很快他就会把我调入南部。我走了以后,这里将由谁接手?我会力荐你,而你必须在这次战役中站下不朽的功勋,否则皇上会找别人上任。这样一来,人国就危险了。”
……
诚然,以劣等军挫败魔军精锐部队,无疑能够扬名立万。可是,对手是黑龙军,这支军队的实力仅次于人国当年的雷霆军。如果玄武烈不能想出一个绝妙的策略,单纯依靠各种防御设施,要在黑龙军的爪牙下保存天星,那是一个很大的难题。而彷云豪竟然对玄武烈如此信任,也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和当初圣骑士的处境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朋友们都支持他,使他不再孤独,不再认为自己是孤军奋战。
玄武烈心中激亢,展开双手让清风吹过,吹起那秀美的长发,吹起缭绕的衣袂,吹起热烫烫的心。他如沐春风,仰首闭目,感受这大自然的和煦,宛若圣光在他头上,同时,他的身后长出了一双黄金般的翅膀,可以自由飞翔……
“啊……”玄武烈听到雪儿的叫喊声,才意识到这个女孩一直跟不上他的步伐,心中责怪自己粗心,便在一处丹墀上把她扶起。只见雪儿脸容苍白,两唇干涸,嗫嚅着说:“不要啊!不要啊!”玄武烈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把她扶起来,替她掸去身上的冰屑。
“身体不舒服么?哥哥送你回去。”
“不……雪儿、雪儿来过这里……雪儿的头好痛……他终于回来了……呜呜……雪儿那天和他来到这里,漫天的花瓣……好美……啊,原来……原来雪儿是有夫之妇……啊,他不爱雪儿……为什么要娶雪儿呢?……哥哥,雪儿是不是很卑贱?”她扶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说。虽在冰天雪地,泪水却不住地流。
“不,哥哥爱雪儿。雪儿不会如孤独,雪儿也不卑贱。”玄武烈怯怯地说,那声音比蚊子的声音还小。
“难道她要恢复记忆了?”玄武烈想到这里,心惊肉跳。
“真的吗?那影儿姐姐呢?”她睖睁着大大的眼睛,清若泉水。
“爱她太辛苦了……不爱了,不爱了……”玄武烈违心地说。
“不哥哥也要爱姐姐,雪儿也爱姐姐。”雪儿坚定地说。
“嗯,我送你回去。”玄武烈正要扶着雪儿离开,一团红光从天上射向天坛。
这不是流星。玄武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凝重的杀气和特有的霸气。当时,他们两人距天坛顶层约有数十丈,依然被那气息挤压得快要窒息。玄武烈猜想对方力量必然远远超过自己,不敢恋战,拉着雪儿说:“快走!”
“不。”雪儿竟缩回手,泪水流满两颊。
“他终于来了,呜呜……他要杀雪儿,雪儿逃不掉的,雪儿逃不掉的。哥哥,您走吧,不要管雪儿!”
“雪儿!既然你不走,哥哥也不走了,今天即便是死,我也要看看这人的模样!”玄武烈冲上天坛,要和那强者较量。
琉璃柱下出现一团红光,光辉渐渐暗淡,一个高大的背影直立在石碑前,他身上的黄金铠甲泛出烟煴的血气,正派的着装下有一股邪恶的气息,缭绕在琉璃碑上,也叫它似正亦邪。他蓬松的白发又长又乱,像一窝蓬草在石臼里被捣过了一样。这样的身影却叫人肃然起敬。玄武烈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人国第一圣骑士尹炎!
玄武烈的脚微微有点发抖,脑袋上头皮也似乎被一把不麻利的剪刀犁过了一样,既疼痛又发麻。他心里想到:“传言当年圣骑士退敌时使用了魔阵,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现在看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玄武烈知道这对手比自己力量高强,所以不敢懈怠,爆发了身上所有的力量,等待尹炎的进攻。
良久,尹炎转身看玄武烈。他的眼睛喷着幽哀的红雾,两枚犬牙在哈着气的猩红的唇间放出寒光,他的恐怖不在于他的眼神,也不在于两枚獠牙,而在于他所自然渲染的恐怖氛围,这种氛围催人发狂。玄武烈渐渐感到身体不自觉地抖动,鸡皮疙瘩在皮肤上像电流一样传来输去。
“他身上一定有某种可怕的结界,致使靠近他的人丧失理智。”玄武烈暗想。
两人凝滞不动,一个不敢出手,另一个不屑于出手。双方从威势上判若云泥,力量上天差地别。这一战,已分胜负。
现在,玄武烈心里恼恨自己过于冲动,想退下天坛,却又顾忌面前这圣骑士。
“不要伤害哥哥!”雪儿冲上天坛。局势立即发生变动。
尹炎一见雪儿,口里发出“嘎”的一声怪叫,移形换影,向雪儿疾骋飞驰,竟幻化出一连串鬼魅的淡红色影子。玄武烈哪里看清他的身法?心中着急雪儿安危,纵身飞扑向那身影中,可惜扑了个空,尹炎已来到雪儿面前。
“嘎”,尹炎看着雪儿,缓缓地伸出像白骨一样颜色的手爪,长长地指甲上沾满了污血,泛着腥气与腐臭,逼得雪儿连连后退,而再退几步,她就将滚下长长的石阶。
“不要,呜呜,雪儿什么都不知道,雪儿不是魔女,呜呜……”雪儿双手护在胸前,看着尹炎,不住地摇头。尹炎歪斜着脑袋,端详着她,将手爪伸向她的颈部,缓慢而从容。雪儿却无法抗拒那手爪,只能喊“不要”。玄武烈见事态危急,扑到尹炎身上,刚要用劲锁他四肢,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挣脱,一巴掌打得玄武烈在地上滑行了好几十丈。
这就是力量的差距,即使他已经拥有了宇宙中级力量,但也只能算一名高手,远远还够不上顶尖高手,所以在面对尹炎这类能和超级战士匹敌的圣骑士,他的进攻无异于柔弱女子提着“娘娘拳”拍打男士结实的胸膛,根本无法奏效。
当玄武烈意识到这一点时,悲伤浸透了他的心,一想到他少年时期的梦将被这恶魔碾碎,他就血气澎湃,一股隐匿在心涧的奇异能量掺和着悲恸,莫名地萌发,使他猎猎的战意如同炽盛的熛火一样热烈地燃烧。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盯着尹炎宽大的后背。
尹炎似乎意识到身后这一双犀利的眼睛,他转回头看玄武烈,见他身上穿着玄武战衣,那冉冉上升的战意托起了雪白的披衣,在风中完成一个个漂亮的旋流。
“我不会让你伤害雪儿的!”玄武烈喊道,疾步飞驰向尹炎,身后带起狂风和冰碴,身法快若流星。而尹炎的出手既明快又简洁,伸出一个巴掌挡在玄武烈面前。玄武烈便像受了上百级台风吹袭那样,被卷上天穹,撞在琉璃柱上,沿着光滑的斜面返摔上地面。
“太可怕了,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玄武烈被这轻轻一掌扇了个老远,骨头像散了架,半天站不起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尹炎粗暴的手爪扼碎雪儿美不可言的脖颈,他似乎听到“咔嚓”的一声,骨碎人亡。
事实并非如此,莫白出现了。他轻风一样从尹炎面前晃过,向他打出有气无力地一掌。尹炎与之交手只在一掌,却神色凝重,竟跳下天坛,不知所踪。莫白见他走远了,“哗”地一声,吐出大口大口地鲜血,两眼昏黑欲倒。雪儿见此,双手抱着他。
“莫哥哥,您怎么这么傻呀?”
“只要……雪儿……没事,我……就……安心了……”
“莫哥哥!您醒醒呀,莫哥哥……”
此后,莫白卧病不起,玄武烈为他忙得团团转,雪儿更是衣不解带地服侍他。可是他的病情一直没有得到好转,连影儿出马也束手无策,说是被尹炎的力量打得筋脉尽断,死期不远。雪儿听了,伤心欲绝,抱着莫白不停地哭,哭了三天,莫白却越发憔悴,越发虚弱。雪儿寸步不离地照料他,这才勉强使他渡过危险期。
玄武烈对莫白的回来深感焦虑。彷云豪带走了精灵军,理应也该带走莫白,而这彷云豪却责令他留守天星,用意何在?玄武烈隐约能感觉到箇中必有奥秘,有更深的计谋。然而,紧迫的时间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他必须把精力集中在军务上,想一个克敌制胜的万全之策。在训练军队与加强防御方面,他觉得已经做得足够了。如果把训练强度再加大,恐怕会产生副效应。在城堡各处再设置几口对空炮,也只会成为累赘罢了。那么,现在还缺什么?
玄武烈把这个问题交给将领们,没有一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后来,这件事传到莫白耳朵里,莫白就说:“敌军见我军对空炮强大,一旦着陆,必毁我们火炮。到那时候,如果地面上没有足够的防御设施,这将于我军不利。”他主张用精灵木藤分布在天星周围,用水浇灌,促发其生长,枝干相连,形成一个个陷阱。魔军一旦着陆,蔓藤就会在魔法师的咒术下行动,缠绕魔兵及其器械,瘫痪魔军陆上部队。这样一来,可省心省力,胜券在握。
玄武烈想不到莫白病重还为军事操劳,甚为感动,又觉得他的主张很好,于是便采纳了这个建议。由于莫白卧病不起,操纵蔓藤一事就交由影儿处理。蔓藤的生长速度快得惊人,仅在三天内,已经包裹了天星地表,并且渐渐地将根须潜入地下,用泥土隐匿躯干,或伪装成一棵棵树,这样的布局让玄武烈很满意。
然而,这样就足够了?玄武烈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坐在悬崖边上,独自一人喝酒。酒过三巡,心情豁然开朗。他就将酒壶身上的木塞拔去,把它还原成影儿相送的那只筼笳。他粗略地试了几个音,竟吹得尖利聒噪得很。可他正高兴呢,于是又在筼笳上乱按一通,按着按着,那一个个断裂的音符开始像冰糖葫芦一样串成曲调了,他就摇头晃脑地吹,吹起儿时霍依那些民谣,吹起他儿时的回忆。
那时候的他也有快乐的时候,他喜欢趴在自家墙上看着三三两两的小伙伴们在道上听那个跛脚吹唢呐,他吹的就是这曲子。虽然身有伤残,心却完美,曲子中带有无限激情与催人奋发向上的精神。小烈也就在那时候,才懂得一点笑容。
“没错!就缺这个!”玄武烈高兴得大叫起来。
夜里,他把影儿请到住处,向她询问一些关于音乐的问题。当时,影儿已经被玄武烈破格提拔为魔法团副团长。问及这些问题时,影儿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俊美的年轻人。
“作战在即,他怎么跟我聊起这些呢?”影儿心里忐忑。
“我想知道这军曲中有哪些能催人奋发上进?”玄武烈含笑问道。
“人国进行曲?”影儿以征询的目光反问他。
“不不不,那个什么曲,哦,对了,大公主殿下所作的就有这么一首曲子,歌颂我军的,这个你听过吗?”
影儿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这首领有点憨傻。玄武烈见她一时答不上来,就嘟着嘴巴从口中吹出几个生涩的音符,他生怕她还不明白,就哼哼唧唧地唱了,咧开那排皓白的牙齿,极为帅气。
影儿觉得他连牙齿都很像“烈哥哥”,红着脸踧踖极了,不敢搭理他,吃吃地笑着。玄武烈见她笑得高兴,也粲然一笑说:“不可以这样,严肃点,严肃点。”而后自己傻呼呼地又笑了几声。两人这才端正下来。
“不可能吧,这曲子出名呢,你要认真想想。”
“抱歉,我刚才没上心,你能不能再吹奏一次?”影儿想到玄武烈刚才那表情,又忍不住“扑哧”地笑了。
玄武烈见她如此开怀,心头微微一颤,不禁想起影儿,她也有这般甜美的笑声。只是大战在即,他不敢再分神,从衣兜里掏出那只筼笳,断断续续地吹了起来。
影儿见他捧着那筼笳,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她想问他筼笳的来历,却只定神看着眼前这人,终究吞声不语。
“你听明白了吗?”玄武烈乐呵呵地问,又颇为尴尬地说,“我五音不全,吹得不好也在所难免。”
“你吹得不错,这是《激流》曲,不知道你要它来干什么?”影儿竭力遏制心头的激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他不是烈哥哥,他不是!他不是!……”
“我看我军的战斗力并不逊于其它军队,略输一筹的就在这士气上!如何提高士气?我是绞尽脑汁啊。思来想去,就想到以歌声来振奋军心。传说中,古人军在阿尔蒂斯与妖魔激战,败绩已露,古人军三百万尽数被围于一个小星球上,局势危急,那位传说中的英雄就引吭高歌,结果古人军士气大振,杀出重围。现在,我打算使用这种方法,你觉得如何?”玄武烈轻轻拍了拍膝盖,一派阔度地说。
“我会遵照你的吩咐的,在战斗的时候,让乐队奏起这首曲子,然后……再叫法师们扩音……”影儿心不在焉地说。她看了看玄武烈的眼睛,很想开口问他的名字。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更希望他能问她的名字,那么她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她叫影儿。
可是玄武烈这个马大哈,从来不问及她的姓名,也从来不要求她以真面目现身,他总是那么天真,而天真之中,却总与自己所爱的人失之交臂。
“嗯,很好,你明天必须把我的决定传达到基层。现在也晚了,你回去休息吧!”玄武烈挥手和她作别。她缓缓地站起身,看了看玄武烈,不见他有半点挽留自己的意思,就跨出门槛走了。
“他不是烈哥哥,他不是!……可是,那筼笳呢?怎么和我的这么相像?……我、我难道爱上了他?……可他和雪儿姑娘……不!我真坏!我真坏!……烈哥哥,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呀?……”夜里,她在梦魇中痛哭。解乙袖轻手轻脚替她揩去泪水,心想:“这玄武烈!我恨不能把他杀死!”
在魔军即将到来之际,玄武烈在天星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仅剩下一些琐碎的事情要他亲自办理,这事情往往最令他伤脑筋。这天开会,少将们希望玄武烈能以部队最高长官的身份参加全军动员大会,实际上就是叫他去发表演讲,鼓舞士气。他一听这番话就发昏,上回也要他演讲,他上主席台以后呆若木桩,半晌不吭声,搞得大伙儿陪他紧张。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尴尬场面,他私底下写了一份狗屁不通的演讲稿,制成袖珍型的一小片,放在手心。
这一小片演讲稿强似给他打了一支镇定剂,他于是在跨上讲台时也有了勇气。
“这回不会出丑了吧?”他心里偷乐。
“兄弟姐妹们,你们好!”玄武烈中气十足地呼喊。
“长官好!”人头浪潮挤满了整个广场,灷堡里溢出洪亮的喊声。
“今天……”玄武烈摊开手掌要偷看那演讲稿,一阵顽皮的风恰好把它吹走了,掉到人浪中。大家都注视着玄武烈,并没有发现它。这可急坏了玄武烈,虽说他记忆力强,可是心头一紧张,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何求他能记住稿上的内容?他只好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头脑忽悠悠地乱转,嘴里不断地重复“今天”,心里暗暗叫苦:“今天我糗大了……”
重复了好几回,玄武烈正偷偷乞求上苍给他一个脱身之计时,一声霹雳从天而降,滚下的不是一道雷,而是一团蓝光。光芒过后,十一名魔人从四周将主席台上的玄武烈重重包围。
“朴卓?你没有死?”玄武烈一眼就看出为首的魔将,他就是黑龙团团长朴卓。
“以你的力量,也能逃脱至此,我为什么不可以?”朴卓冷冷一笑,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玄武烈,又说,“像你这种人类也能当上首领,看来这里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嘿嘿,也难怪你连话都不会说,乳臭未干的小子!”
“没错,我确实不会说话,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古人有说‘愕愕者福也,諓諓者贼也’,我看阁下能说会道,如此之舌必然滔滔不绝,谄媚阿谀怕是阁下的专长吧!难怪阁下能有此高爵,油腔滑调自然把皇帝的臀部拍得舒舒服服!而我虽然位卑尊纡,却是经历了大风大浪才走到今天!你乃魔国蟊贼,恶事做尽,还胆敢在我国地界上撒野,卖弄你那根乖巧的舌头,就不怕我们笑话你吗?”玄武烈一见朴卓,心里原本就恼恨他,见他如此张狂,便拍案大骂。他的声音通过魔法广播,传遍了天星内外。
大家听了这一番话,惊愕不已,谁也没有想到玄武烈“不言则已,一言惊人”,半晌才大声喝采。
“你……你知道你死期已到了吗?”朴卓咬牙切齿地说。
“死有何惧?死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人类不会走投无路的,你们这些可恶的战争狂,难道这时候还不觉悟吗?你们悍然发动战争,却饮誉功勋和所谓的‘辉煌’,这又何苦添上百姓的生命和安宁的日子?我们的军队不会走你们的道路,我们之所以加入战争,只是为了争取和平、争取活下来的权利!告诉你们暴戾的君王,他的阴谋不会得逞的,人国不会屈服于武力,我们的勇士将为和平和自由奋战到底!”话音一落,马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可恨的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你别以为自己很威风,你们的防线已经被我军击溃!只须片刻,我军便会从天而降,将你们自以为是的和平踏碎,叫你们见鬼去!”朴卓话语一毕,挥手命令那十名魔将攻击玄武烈。
魔将们将玄武烈包围,形成两环,内环是五名战士,外环是五名魔法师。魔法师们负责施放各种影响性魔法,根据人魔的血性不同,利用两者相生相克的原理,施法者通过各类咒法,抑制人类血液活性,从而对人类身体产生各种负面效应,如动作迟缓,神经错乱等等。与此同时,激活魔人血液活性,从而对魔人的身体产生各种正面效应,如力量增强,速度加快等等。
这样一来,玄武烈要对付这五名宇宙初级力量的战士,就显得有点儿吃力了。他感到身上的关节都活动不开,手脚自然也不灵便了,唯一最活跃的只能算那涔涔的汗水,几乎把他湿成一只“落汤鸡”。军士们冲上主席台要救玄武烈,玄武烈却喊道:“坚守岗位!迅速散开!”大家只好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以抵御魔军的进攻。玄武烈明白,要对付这些超级魔人,依靠军士们微薄的力量是不足以成事的,他们只会成为炮灰。
“嘿嘿,你还蛮关心你的手下,只要他们不扑上来送死,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免得你们说我暴戾。”朴卓手里攥着那柄漆黑的重型长枪,眼睛尖尖地盯着玄武烈。玄武烈微微分神,瞥了瞥他,那五名死士目光锐利如刃,早就捕捉了这个机会,提起已出鞘的鳞片长剑齐刺向他。玄武烈纵身往上跳跃,由于身陷魔法结界之中,这一跳竟不能如意,差点没给那些利剑所伤。
玄武烈逃得一劫,暗自庆幸,死士们左手的枪又向他刺来,他快手快脚,将长枪夹在腋窝下,正要使尽将其折断,却见五人手脚利索得很,左手摩挲着枪身,直逼玄武烈,右手长剑像五条毒蛇一样飞驰而来。玄武烈只得将腋窝下的枪支往左捣开,拨乱对方的攻势。玄武烈稍微有了喘息的机会,便想到:“这些家伙的进攻手段和精灵骑士团有几分相似,恐怕是相互学习的结果。这样可好,我私下研究了精灵军的战术,这下有大派用场的机会了。”
正思忖着,那五名死士又扑向玄武烈。玄武烈知道战斗中最不利的情况就是被包围,而精灵骑士最擅长包围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而后将其狙杀。所以他猜想死士们扑向他只为暗度陈仓,包围才是最终目的。他于是往右跃开,果然见一名死士莽撞地冲向他。玄武烈不慌不忙,右手轻捷地从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分毫无差,将那名死士、连同他身旁的魔法师一同斩杀。魔法结界的威力马上弱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招式?”朴卓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掌风,一时吓懵了。
“黄金断云斩。”玄武烈从容应答。
“可恶,让我也来会会你!”朴卓提枪来斗玄武烈。原本玄武烈的力量就比朴卓略逊一筹,现在又身处结界之中,且被四名死士夹击,局势对他远远不利,这该怎么办?
玄武烈面对对方强大的阵势,耸然动容。他右手一扬,从空气中取出玄武烈战衣,战衣的光芒刺目难耐,朴卓等魔人不敢有所动作。等光芒隐去,那圣衣早已披在他身上,飘然若虚,凛凛正气从衣襟四周窜动,在战意的催使下猎猎作响。
“什么东西?”朴卓似有所惧,脸色难免凝重。
“玄武圣衣。”玄武烈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哈,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恐怕也只是一件庸物!”朴卓狞笑。
“大胆!你竟敢口出诳言,今天我要为民除害!”玄武烈主动出击,迎面就给朴卓一拳。朴卓哪是一盏“省油灯”?这一拳显然落空,他回头一枪,横扫玄武烈,那枪掣电带焰,攻势快若迅雷。玄武烈从地上轻跃上空中,却在半空与四名死士相遇,长枪、长剑齐齐刺向他。他只得使出“剒风腿”将他们尽数踢翻在地。
朴卓见玄武烈从空中跃下,提枪便刺他头颅。玄武烈只听得脑后生风,意识地低头闪避,长发已被长枪的劲道削去几绺,在空气中飘散开,像几道轻柔的光线。玄武烈见对方攻势迅猛,心头麻乱,尚未定神,结界上的四名魔法师一起念动“寒冰咒”,只见一个蓝色的六芒星出现在玄武烈脚下,玄武烈还未来得及躲闪,无数冰刃已从地上、空中形成,往他身上狂斩乱刺!
玄武烈急速挥动手掌,打下不少冰刃,身上还是被刺出好几个窟窿,战衣也被削下一块手巾大小的面料,那鲜血像涌泉一样从他伤口里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战衣。
“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乖乖地接受死亡,否则,你将会死得很难看!”朴卓半是劝说,半是恐吓。
“无论如何,我决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玄武烈像一座蜡像一样站着,纹丝不动,杀气、战意全无,唯有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不动神功?”朴卓见玄武烈这种架势,便不敢招示死士们出击,他冷语冷调地说,“不动神功也罢,血一旦流干了,也难免一死!”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人来挽救玄武烈,流血过多也会致命。玄武烈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明白现在的处境,面对众多高手,除却这绝招,别无它法!
夕阳如血,渐渐沉入阴云中。普通人类流失三分之一的血液就会死去,玄武烈已经超出了这个界限。他全然不知,只知道唯有站立,才能拖延时间,才能阻挡朴卓的行动。朴卓不打算离开,他要看着这名顽强的战士死去,而在这持久的对峙中,一股让他咬牙切齿的气息徘徊四周,这就是坚忍的正气、凛然的正气、不死的正气。
士兵们看见了这一幕,看见他们伟大的首领不屈不挠的身影,为守护这片土地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们不觉都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嗨嗨嗨……”,并举起手中的武器为玄武烈呐喊助威。
“呀!吵死了!”朴卓被这震天动地的喊声激怒了,命令魔法师以魔法力量球攻击玄武烈,“我偏不信这小子有什么能耐!给我上!”法师们哪里知道这神功的厉害?双手扣动中指与拇指,相向弹击,口里齐念道:“力量球,开!”一团绛紫色光便从双掌之间产生,随着法师们轻轻地推动,一同射向玄武烈。
玄武烈不躲不闪,一直低沉的头脑也没有抬起,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右手金光一闪,世上顶级的剑气破风劈浪,迅猛若雷,只在那一瞬,法师和死士全部命丧黄泉,他们的身体被拦腰削成两截!
幸亏朴卓骑了一头黑龙,那龙被削成两断后,在地上乱刨了一会儿,就一命呜夫。朴卓大难不死,脸色却与死人无异,玄武烈出手之快之准之狠是他始料未及的啊!他甚至连对方的招式都没有看清楚,唯一明白的是,这就是玄武烈所说的“黄金断云斩”,名符其实,每一具尸体的伤口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金片!对方的强大使他大汗淋漓,冷汗像是从潮湿的墙壁上源源不断地溢出。他抹去了一层,很快,又是满头汗水。
朴卓想撤退,却见玄武烈使出那绝技后趴在地上,半死不活,于是他又犹豫了。他一步一步靠近玄武烈,正要用长枪刺穿他的身体,一个火焰球突然打向他。他慌忙地后撤,踩到一名死士的尸体,差点没摔倒。他茫然四顾,便看见影儿蒙着面纱,跃上主席台,与他对峙。
“呵呵,我们见过面吧?别遮掩啊,老子今天要好好享用你!”朴卓冷冷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利齿,心里宽松得很,毕竟上回影儿的表现太差了,使他认为她是“菜鸟”。
“不错,你眼力好得很哪!今天我要你见识我的厉害!”影儿愤怒道。她确实是“菜鸟”,头一次和魔人作战就碰上了朴卓。她从小未曾见过这么丑陋的魔人,心里就慌张了,以致于被逼上墙角,差点被玷污。
当然,丑陋的朴卓比起毁容时期的玄武烈要好看几百倍。影儿第一次看见玄武烈的脸庞时,就认定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的世上最丑陋丑陋的生灵。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看见能有玄武烈这样丑陋的人,她也再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有他那么美丽的眸子——幽蓝泛紫,藏不住心中的抑郁与温柔。说来也奇怪,这世上的美人都与这最丑陋的男人结下一段不解之缘,祸兮福兮?
影儿有点儿走神,她一看见这位趴在地上的年轻首领,便又想起玄武烈,心里有点甜甜的滋味。她打算结束这场战争后,就向首领打听玄武烈的事情,这是首领答应过她的。她现在虽然身为魔法团副团长,但是军阶只是上尉,根本无法探知内部核心干部姓甚名谁,所以一直不知道玄武烈就是她的首领。当然,她一直也没有想到,玄武烈会有本事成为年轻的高级将领。
影儿胡思乱想了一回,朴卓竟没有攻击她。原来他不怕影儿,却提防着玄武烈,迟迟不敢出招。影儿回过神时,恼恨自己冒失,忘记了首领的安危。于是从空气中轻轻一招手,在一团白光里取出锻錂鋹法杖,往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金线,口中念道:“冰雪风暴,开!”那空中猝然闪现一个刻有冰棱图腾的蓝色光环,光环急骤下落,自动套在朴卓身上。朴卓一声怒吼,那冰雪从他身上炸开,紧接着被凛冽的旋风带走,捲上半空,他随之被带上空中,又狠狠地被摔回地面,弄得全身满是血迹,满是冰屑,好不狠狈。
朴卓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脸憔悴,以惊异的目光盯着眼前这名女子,似乎对她刮目相看了。
“臭男人!这次我决不留情!”影儿也盯着他,恨恨地说。军士们一听她这番话,欢呼起来,齐喊道:“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朴卓用豺狼一样的目光睃视四周,心头颤抖,一副惊疑不定、惴惴不安的模样。这时,天空像穿了个窟窿似的,魔军倾盆而下,《激流》曲在法师们吟哦的咒法下传遍四处,激荡人心。歌声所及之处,人军士气高昂。他们坚守阵营,用一轮轮火炮粉碎了魔军无次进攻,而魔军亦不退缩,以优势的轻骑翼军取得天星空战主动权,并如滔天之水,涌向人军地面部队,捣毁其设施。
这时候,无数蔓藤从地表钻起来,缠绕魔兵,那一个个魔兵便成了人军的刀上之俎。
魔军被这蔓藤折腾了不少人马,却无退意,与人军在地面展开激烈的战斗。魔军战斗力极强,人军战斗力偏弱。然而人军士气高昂,倒下一人,便有另一人顶上。一个肥胖的魔兵砍翻一名人军士兵,挥舞起手中狼牙棒耀武扬威,便被另一名人军士兵偷偷地戳穿了后背。他大为震怒,一手抓住那士兵,当着人军面前,将他的头颅掰下来生吃。他以为这样就能震慑这群人类,没想到人军士气更高亢,举起长剑和他较量,最后将他的肚皮剖开,让他的肥肠流得遍地都是……
朴卓见魔军已至,不愿与影儿死斗,飞上空中要逃窜。
人军哗然,并不理会逃走的朴卓,却一同望着天空里那一点红光。
红光之中包裹的那个人,曾经让人类为他狂热的那个人——尹炎!
尹炎在万军之中从容镇定,周围的魔军像被某种力量定格了一样。无论生物还是非生物,都僵死在空中,而尹炎以审判官一样的口气徐徐地吐出气息,发出低沉的一声“嗨”,周围所有生物“叭”地全炸开,血肉模糊。那些军舰一个劲儿栽入地面,撞成粉末。
朴卓这才意识到最大的危险不在下面,而在头上!他急忙转身仰首看天,硕大的日光石红彤彤像团火焰!火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那身影向他猛然袭来!他“啊”的一声惨叫,身体被对方可怕的掌风削成两断!连同主席台也被削开,裂口处全是血迹。
影儿见朴卓被如此残忍的招式杀死,心里害怕极了,慌慌张张去扶玄武烈,眼睛骨碌骨碌地提防着尹炎。她一时没看清尹炎的模样,对这个出手相助而身上却带着邪意的人不怀好感。
“啊,结束了吗?”玄武烈倚靠在影儿肩上,喘着粗气问。
“嗯。”影儿心不在焉地应答,扶起玄武烈要走。
突然,血魔王圣骑士尹炎双脚像一轮火炮一样轰炸在主席台上,以超然的气势压制了整个灷堡高亢的战斗气氛,城堡里一片阒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望着这名面目狰狞的圣骑士。影儿暗暗吃惊,面前这个魔鬼,就是让她妹妹魂牵梦萦的人国第一圣骑士尹炎!现在,这名曾经在人国享誉盛名的圣骑士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沉重的死亡气息喷薄而来,像隐隐约约饿狼的步伐那样轻盈,又那样沉稳。
“圣骑士殿下……”影儿胆怯地呼唤他。她的声音通过魔法广播传开来,让天星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尹炎不作任何回应,走到两人面前,扬起手爪就要攻击他们!玄武烈连忙推开影儿,右掌软绵绵地打在尹炎腹部。,他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这一掌已经算倾注全力了。显然,这一招攻击对尹炎构不成任何伤害。他双手擒住玄武烈脑袋,把他提得老高,似乎要把他的脑袋压榨成齑粉!
“不要啊!”影儿冲上去要阻止他,却被一阵莫名的风暴捲倒在地,面纱随风飞扬。
此时,玄武烈已经奄奄一息,被尹炎这强劲的手爪按上头颅,脑袋就天旋地转了。他感到慑人的邪气从那可怖的手掌里灌输到他的体内,像吃下的一块冰凉的果冻一样,使他的身体既寒冷又舒畅,他极不自然地“啊”的叫了一声,便听见一把浑厚的声音:“血魔禁咒,毁生求存,舍血求活……”此后是一大堆拗口难懂的咒文,他似懂非懂,只感觉到身体唯有的一点鲜血都流干了,他发出沉闷的断气声……
尹炎擒着玄武烈的头颅,把他高举过头顶。玄武烈僵直的身体上,那破败的战衣便在血红的日光下猎猎翻滚。影儿这才发觉,那是那个人的战衣!她亲手替他缝补的战衣!她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泪水氿澜,想不到自己的首领竟然就是她苦苦守候的人!而现在呢?这个人就要被尹炎杀死!
“叭”地一声,她看到尹炎捧着玄武烈头颅的双手渗出污黑的血液……
梦碎了,她昏死过去……
四十五、再见玄武
人魔纪四十六年六月,黑龙军对天星守军进行强攻。很快,他们突入天星本土,与人军展开激烈的陆地战。原本以为拿下太空战主动权就能突破天星的黑龙军打错了如意算盘,他们在陆地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人军高亢的士气和周密的作战计划粉碎了他们一次次的进攻,使他们一次次损兵折将,而军中最高将领死于人军之手,这也多多少少挫伤了黑龙军的士气。
魔军此次从北部征伐人国所派遣的元帅是魔国史上最负盛名的老将波亚,国中魔人称其为“铁腕儿”,人类则称他“老狐狸”。他派遣的前锋部队有三千万,却只让一千万黑龙军进入天星,实则是探听虚实,引出人军伏兵。彷云豪看来比这铁腕儿更懂得玩弄计谋,他把全部筹码都压在玄武烈身上,即使杨湦等人认为天星岌岌可危,要发兵相助,他亦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他们的救援行动。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彷云豪只会铁定地说:“等”。
机会终于等来了。
次月,黑龙军陷入天星战争泥淖,随时有覆灭的危险,频频向魔军前锋部队求援。波亚认为人军能箝制魔国最强大的军团,必付诸全力。这样看来,人军恐怕也没有多余的伏兵。如果再不进攻,人军救援部队赶来,局势将于魔军不利。于是,他命令前锋部队前去支援黑龙军。就这样,彷云豪等人率领军队夹击其前锋,在魔军大部队来到之前拔下了这枚毒牙,以致波亚恼羞成怒,命令五千万魔军浩浩荡荡驶向天星。
谁知,彷云豪一役毕功,仍无退缩之意,命令天翼团、死士团近一千万兵力杀入魔军阵营,随后人军二千万人也奔赴战场,以弱势兵力杀退魔军。适时,已是人魔纪四十六年八月,由于这场战役在当月八日结束,人类称其为“八八战役”。在这场战役中,人军死伤达三千万,其中,天翼团受重创,死了近一半的军士,而三万精灵军也死伤两万。魔军死伤达五千万,这个骇人的数目为人魔血泪史上抹下了浓墨艳彩的一笔,是人魔战争史上唯一一次伤亡总数超过五千万的战役。这次战役成为彷云豪玄武烈等人官运仕途上的铺路石,也促成了人魔两国和平协议的签订。
人魔纪四十六年八月底,多魔帝国雪芒国王奎黾惊闻魔军惨败之事,当即吐血身亡,其长子奎戥于五月初登位,大赦天下,并向人国发出照会,意图签订和平协议,结束战争。
一切如彷云豪所料,玄武烈成功地守住天星。天星一役使他声名鹊起,也奠定了他在北部不可动摇的领导地位,以致于人们崇拜敬仰他,吹捧他为“人国第二圣骑士”,后来又觉得他的功绩比尹炎还要大,就把他神化,称他为“救世主”,渐渐地,这个称号又被压制下来,他又被人们称回“玄武烈”。
天星一役,玄武烈确实功高盖天,约摸损失了近五百万的兵力,就全歼了黑龙军。许多不知情的人以为玄武烈是神灵庇佑,毕竟有人传闻说看见圣骑士尹炎把力量注入他体内,而事实却大相径庭。天星守军在《激流》曲的催发下确实有高亢的士气,但是对付黑龙军,主要依靠的不是他们手中的武器,而是想方设法把魔军引入设有蔓藤的陷阱,再借助魔法的力量,催使蔓藤攻击魔军,束缚他们的手脚,迟缓他们的行动,使这些平素强悍的战士成为弱者的刀上之俎。
这才是天星一役胜利的原因。很难想像,如果没有这些蔓藤,天星之战会打得多艰难。玄武烈在八月底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胜利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鼓励,一则胜利只不过是让对方损失更多生命而已,这对于他来说并无实在意义;二则自从尹炎在他的脑袋里念了咒语后,他的脑袋就像有蛆虫在里面吃他的脑髓,使他的头痛病更加厉害;三则心情越来越差,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终于,加伦特中将传来一个让人悲痛的消息——盘古阵亡。至于盘古怎么死的,无人知晓。唯一确凿的是,盘古是死了的。加伦特把盘古的遗言交给彷云豪。
“亲爱的外甥、小烈、小湦、小月、小飞、小白:
你们好!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我已经在所罗门那里了。这次任务重大,难以言表。我的死亡,或许是必然的,你们不必为此伤怀。
我和我的宝贝想好了,如果还能活下来,我们就到燮都结婚。据说那里是婚姻自由,小宝贝虽然是魔人,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我姐的祝福,保佑我们生个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小孩,那多好!我想伴娘伴郞都该有的,如果你们再加把劲,我们在那里一起结婚,多爽啊!
外甥啊外甥,你不要这么木头啊,要学会变通嘛,把小敏弄上手就这么难么?别学我用歪招,找个日子认认真真和阿湦商量一下,不要动辙用粗,这多不好!我看哪,小敏对你情有独钟,你现在缺的是用真挚的情感去感化阿湦,加把劲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小烈,你是我伟大导师玄武将军的儿子,你方方面面都优秀,只是太死心眼了,在处事待人方面不懂得变通,我看得出小渼对你有意思,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小湦,凡事想开一点嘛。如果能撮合豪跟小敏,那么不是天下美事么?我看你应该找个伴侣来调调情,这样或许对这对情侣能宽容些。
小月,我老觉得你和三公主挺般配的,你们是不是私下就有一腿了?哈哈哈,没什么,搞笑一下嘛,三公主虽然刁蛮、任性、泼辣、乖张,但是除去这些,她也是一个好女孩,你该好好地珍惜,千万记住,你们之间悬殊的地位并不能阻碍你们。就像我和我的宝贝一样,人魔尚且可恋,何况人跟人呢?
小飞,你还小,刚才看了的字眼马上忘掉吧!听说你以前搞歌唱的,记住我的话,别在的激流里沉浮一生,我有种某名的感觉,人国的光辉的抗战历史将结束,战争的火焰将转为非正义的了,趁你们都还清醒着,放长眼光,审时度势!如果这个人国,再没有什么可扶持的地方,请你们为自己的理想飞翔!不要为人国历史抹黑!
小白,你是一个让我很难懂的人啊。你很少跟别人谈及你的过去,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你能告诉我你的往事吗?喂,别忘了,我们可是酒杯上最好的朋友!
噢,我的兄弟们,宝贝又生我的气了,如果你们在的话,我想问题一定能够很快解决。不过没关系,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你们啊,我要停笔了,我必须去哄她。
唉,女人真烦!
盘古
人魔纪四十五年十一月十日
四月底,大家聚集在灷堡,打开这封信后,各自沉默。雪儿突然“哗”地哭了起来,而后尹云飞也哭了。会议厅里的气氛,刹时沉闷得让人窒息。片刻,玄武烈站了起来,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扑通”一声倒在门口处。雪儿和几名护卫赶紧把他扶起来,抬到医务室。其他人木头一样坐在座位上,谁也不发话,只有尹云飞“咿咿呜呜”的哭声。
他们一直坐到天黑。夜幕悄悄降临,没有人去点灯。彷云豪沉吟不语,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若死灰。突然,他站了起来,黑琉璃战衣响起激越的碰撞声,像一涡儿暗涌。他径直走出大门,人们都似乎听到那战衣说:“逆璇正裘黑琉璃。”
翌日,玄武烈的病情加重,他的戾气一直潜伏在心中,这时候恰好都释放出来。见了人就要攻击,杨湦等人只好用各种结界把他封锁起来,而后又将他五花大绑,给他穿上对付超人类的精神病患者所特制的精神病衣服。
此后三天,杨湦等人眼睛都成了熊猫眼。缘由来自于玄武烈那惊人的嗓门,吵得灷堡里的人没有一个睡得好。他一天到晚老是“啊”的惨叫,叫了三天。声音竟然不变质,可见这小伙子嗓子确实好。这是尹云飞夸奖他的话。大家听了,心里怪难受的,毕竟还要在灷堡度天过日啊,不可能因为他,让所有人都搬到外面住吧?
大家给他弄了一个结界,阻挡了所有音波的传送。这样一来,大家才有觉可睡。
影儿却一天到晚也睡不好觉,她太迫切想知道玄武烈是不是她要找的人。无奈作为魔法团副团长的她,还是没能得到玄武烈的情报。这天,解乙袖突然对她说:“主人,臣下有所耳闻,玄武烈就是天翼团团长。”这可把影儿又惊又喜,这团长就是她的首领!就是那名和她经常聊天的男子!然而,他是她要找的那个玄武烈吗?是吗?影儿糊涂了。她想找这团长,却总见不到他,守卫的回答极为简洁:“团长不在,请回。”
影儿不知道团长病了,别人也不知道世上唯有她才能治好团长的病。如果要说知道的话,雪儿或许能给她一点信息。雪儿用魔法轻易地弄昏了两个守卫,这两个人守在她门口,和她寸步不离,拒绝让她和玄武烈接触。当然,这些都是杨湦等人安排的,为的是保护雪儿的安全。她的昏睡魔法很厉害,“兰花指”轻轻往空气中一点,数丈以内的生物全都昏睡过去,蝶儿鸟儿一大坨伏在地上,要是平时的话,她看见这种影像,一定乐得拍手大笑。现在却不同了,她要偷偷见她的爱人。
门被“吱呀”地推开了。房间里很静,四周的灯火昏黄,照在玄武烈清癯的脸上,更显得他苍老与憔悴。他坐在花式地毯上,刚刚被几名大汉抓去洗澡,头发还是湿答答的,似乎蒸腾着一层雾,使他的脸透射着一股慑人的英气。他的手脚全被套入病衣里,身上捆绑着杯口粗大的锁子链,上面付有各式各样的咒文。
雪儿看见这一幕,就哭着去抱玄武烈,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松手。
“雪儿,你静下来,慢慢听哥哥说。“玄武烈出奇地镇定。雪儿于是坐在他身旁,望着他幽蓝的眸子,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睛有这么幽蓝的时候,那是一种深深的忧哀。
“哥哥生活在一个没落的世家。很小的时候,亲人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把我的精神支柱寄托在我伟大的父亲身上。后来,父亲战死沙场,我又把我的精神支柱寄托在自由身上,我带着我仅有的仆人和所有的希冀来到战场,希望将父亲的和平事业进行到底。后来,才慢慢发觉这些都是幻想,我的幻想在一次错误的战役中破碎,埋葬了我的仆人和为和平事业奋斗的人们。我很荒唐的把活下去的理由寄托在天使身上,我是多么可笑啊,我把那份漓沫一样的爱情当作至宝,自己却因为战争的拖延而迟迟不能挽回那份爱。我不敢强求她多爱我,我把这份爱默默地收起来,把它冷藏。又把精神寄托在我的叔叔身上,他是个大好人。可是,好人注定没有好报么?有多少奸宄侫臣活得多自在啊!偏偏是他这类忠臣就要承担所有的不幸!雪儿,你没有见过他吧?他真是一个大好人,一个好男人!现在,他也去了,你说,我活着还有意义么?”
雪儿咬着下唇,幽长的睫毛低低地垂下,两颗冰冷的泪珠滚过嫩滑的脸颊。许久,她说:“哥哥,哭出来会好一点的。”
“我不会哭了。”玄武烈悲戚地说。
“哗……”雪儿放声大哭,搂着玄武烈说,“看见哥哥难受,雪儿心里也难受,如果哥哥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还有雪儿呀,雪儿不会抛弃哥哥呀!……”
她替玄武烈解开身上的锁链和套着手脚的病衣,她把病衣扔掉,回头一看他,吓得面若白纸。玄武烈的眼睛已经变了颜色,由幽蓝变成绛紫。她听杨湦说,变成紫眼睛的玄武烈千万不可接近,而现在,两人近在咫尺!
“不要……”雪儿往后挪开,转身要跑。玄武烈一手擒住她右手手腕,缓缓地使劲,痛得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魔女,嘿嘿,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玄武烈的嘴巴没有张开,声音似乎就从那双紫眸里发出。
“呜呜,好疼……”雪儿无力地挣扎,眼看手要被他掐断了,突然从门口窜进三名男子。
尹云飞、天纲月、杨湦三人一起来擒玄武烈。玄武烈松开雪儿,要与三人战斗。屋子不大,自然空不下这四位高手在这里对决。杨湦等人手快眼明,从四方封锁玄武烈四肢。三人想用力量镇住他,没想到玄武烈戾气深重,力量强大了许多,竟与三人平分秋色。
此时已是深夜,而玄武烈和杨湦等人力量相碰撞,产生了可怕的气旋和沉重的压抑感。人们不知不觉都醒了过来,浑身发抖,像害了感冒似的。这样僵持了近一刻钟。玄武烈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正常,三人便收手,把昏睡的他安置好,携着雪儿走出来。
三人方才与玄武烈交手,竟感到力量都给他带走了似的,身体有点儿虚脱,各自批评了雪儿一顿,把她送回住处。
这时,三个踩着星光散步,议论起玄武烈的事情。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我的力量都走失了许多。”杨湦沉首看着脚下的星光,疑惑不解。
“我也有同感,仿佛都被阿烈吸纳了。”天纲月以肯定的语气说。
“据说,人类中有一种极为可怕的人,他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感应万物滋长,海纳百川,将人类的力量融合于一身,造就不死的传说。”杨湦颇为陶醉地说。
“你说的是救世主!”天纲月然一笑说,“你该不会认为那个愣头愣脑的呆小子是这种料吧?”
“哈哈哈……那很难说!”杨湦大笑不迭。他自己也否认了这种说法,毕竟玄武烈不像能济世救人的的人,倒是彷云豪有几分相像。
“我哥才是救世主!”尹云飞一直尾随杨湦和天纲月,突然冒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中带着坚定的色彩。两人都傻了眼,止住步伐,回身看这个少年。
“我哥回来了,不是吗?不就在那天,杀死朴卓那恶贼那天吗?我哥一定会重振人国声威的,一定会的!”尹云飞执拗地说。两个拳头攥得发出脆响。
“啊……那也是,圣骑士殿下他……”天纲月舌头打结似的,半晌说不全一个句子,就扯开话题,“玄武烈这个人呐,一个相思病足以把他弄疯,更别说救世济人了。”
“嗯,没听错的话,那女子该叫‘影儿’吧!原来有这么一个女子,让他如此着迷,不过……据说,有一种叫‘毣果’的神奇果实,吃了叫人忘不了最爱的人,分隔越久,思念所引发的病症就越强烈,我看阿烈的病状就有几分相似。”杨湦从容地接过天纲月的话茬儿,侃侃而谈。
“那有解法么?”天纲月问。
“或许有吧,只是凭现在的医术恐怕没有办法吧。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的话,就会使人命丧。”杨湦说到这里,背着手看看星空,吁了口气说,“但愿他不是得了这种病吧!”天纲月也仰望星空,不再言语。不知何时,他们已把尹云飞抛在身后。
“我哥哥才是救世主!我要找他回来!”尹云飞被乌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转身发狂似的沿着小径往外跑,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
杨湦和天纲月对视了一眼,沉吟不语。盘古的离去已叫他们灰心丧气,现在又多了一个尹炎,也只好沉默罢了。
人国第一圣骑士尹炎是不能再出现于人国的,这个中原因,他们都明白。早有传闻尹炎是启用了“血魔地狱阵”变成了血魔王,而官方则一再强调尹炎是力挽狂澜,不幸殉国的。这为的是什么?人国的荣誉与尊严。难道可以承认人国曾经使用过魔族最阴损歹毒的魔卷么?有哪个领导人会诚实到这个地步?可以说,诚实的人决不能承担整个人国的重任,这个由阴谋诡计建立的帝国,唯有拥有“阴谋诡计”的人才能扶持。这是人国的悲哀,历史的悲哀。而人类之不可承受之重,不在于遭受多少委屈与蹂躏,恰恰在于不能摆脱原有的规则,他们永远只能在原有的圈子里转,依然故我地生存。所以,即使人人心里都知道圣骑士变成了血魔王,他们在表面上依然要否认,这是人性中极为丑陋与虚伪的一面。
圣骑士的确出现在天星。彷云豪下令全军“禁言”,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人国皇帝的耳朵里。这个霸气十足的帝王看了密报后,向侍臣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话说回来。玄武烈的病越来越严重。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僵死在床上,两只眼睛深眢下去,脸色铁灰,身体瘦若枯柴。医生看他这样,只好摇头。杨湦等人并不知道影儿的医术比这里任何人都高明,他们请来了魔法团团长,结果仍是束手无策。当初给盘古准备的水晶棺木还在,大家就把它拿出来擦干净,准备使用。
雪儿见大家忙着摆弄棺材,问清了缘由,哭着要进去见玄武烈。那天恰好彷云豪等人外出,莫白伤未愈合,无人陪同她进去,所以守卫们不敢放行。她就跪坐在门前大哭起来,哭得叫人心碎。影儿恰好路过,就把她扶起来,柔声细语地说:“怎么了,雪儿?莫哭莫哭……”
“呜呜……姐姐,雪儿要见哥哥,呜呜……”雪儿一面用手抹去脸上泪水,一面哭哭啼啼地说。
“哥哥怎么不见雪儿呢?哥哥好坏喔……”影儿也替她抹泪水,像哄小孩子一样说。
“哥哥病重,哥哥快要死了!雪儿要见哥哥!”虽然雪儿在杨湦等人面前答应过不泄露玄武烈的病情,但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影儿。
影儿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胸口像给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双唇瑟瑟地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照此发展,玄武烈会死的,而莫白却争取着活下来的权利。雪儿是他活下来的精神支柱。他每天都必须见雪儿一面,不然他的病情会加重。雪儿很少能够见到玄武烈,只好把时间都花在莫白身上。和影儿哭诉了半天后,她的心情平和了许多,于是收拾好脸容,整理了着装,装扮出高高兴兴的模样去见莫白。
莫白躺在床上,莹绿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在高高的枕头上,覆盖了它大半部分面积。那绿茵茵的光芒里,他洁白的脸庞上尖挺的鼻子高高耸起,点缀得恰到好处。现在,他正两眼发亮望着天花板,等待那个美丽的女子向他嘘寒问暖。今天她来得有点儿迟了,强作欢颜的脸容上挂着几分憔悴,让他心痛不已。他却保持一贯迷人的微笑。
“莫哥哥,您今天好一点了吗?”雪儿替他垫高枕头,抱着他的脊背让它靠在枕头上。他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目光中充满感激与欣喜。他不说话,却仔仔细细听她讲话,享受那种纯真的语言。他的目光像一团灼热的火焰,在她的脸部扫来扫去,使她羞赧得红起腮帮,一时也不知道该把目光集中到哪里去。
莫白决定今天向她表白。他对自己的样貌充满信心,相信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和他媲美,也相信世界上没有女人不为他着魔的,雪儿也不会例外。况且,对付雪儿这样单纯的女孩,稍稍耍些手段,就能得到她。他相信。
莫白趁她不注意,捧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雪儿吃了一惊,赶紧缩回手来,脸色又红又白,两只手掌放在胸口前交替地摩挲着,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莫白用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的手腕,她马上醒悟过来,捂起右手腕,忙不迭说:“摔、摔伤了,所以……”
莫白不吱声,一手抓住她的右手,仔细端详那手腕,手腕上有一个黑红的手印,由于血气流动,淤血冲散开来,她的手指也漫延了几丝乌黑。雪儿从来不说谎,所以也说得不像,莫白一听,就知道她特意隐瞒伤势,咄咄地问:“是他干的吗?”
“不、不是。”雪儿埋下头不敢看莫白,因为那双大眼睛会出卖她自己。
“不是?从这伤口来看,也有好几天了吧?你倒是隐瞒我这么久了?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失败了。”莫白自嘲似的摇摇头,又问,“他值得你这样包庇么?”
雪儿不答话。
“哼,玄武烈啊玄武烈,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些女人都为你疯狂!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莫白不断地摇头,目光中流露着罕见的怨恨。他用拇指和食指托起雪儿的下巴,恻然地望着她说:“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初就选择了他?那天是我救了你和他,是我把你抱回来的,但是……为什么后来又会这样呢?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我却……我却,即使你就在我身旁,我却不能拥抱你呢?难道我对你的爱还不够深吗?抑或是你铁石心肠,到死也不愿和我走在一起?难道就因为权势?我要告诉你,我将为你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只要你能够在我身旁!我要这里的人都臣服于我,我要你享受最尊贵的待遇!我要和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你到底明白不明白?……”雪儿泪流满面,却不言不语,只用那双可怜楚楚的眸子看着这个热血澎湃的精灵。莫白别过头不看她那双眼睛,明亮纯净得装不下一丝污秽的大眸子。他心里知道,在她眼中,他只能看见黯然的同情的色彩。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我不需要!”莫白歇斯底里地吼道。
雪儿不挣扎他的手,她的眼神闪跃出一抹光亮。她静静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随之淌过嫩白的脸颊。她的不反抗给予了莫白些许安慰与勇气,他慢慢地探过头去,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得到她的,而那一天或许就在此刻!他要吻她红润的嘴唇,这一吻将改变以后的事情,甚至人国的命运。然而,当他温厚的双唇颤抖着要将她樱桃般的丹唇据为已有时,她猛然推开了他。
“哼哼……”莫白掩面痛哭,“你终究不能忘记他,哼哼,你终究不能忘记他!换作是玄武烈,哼!你恐怕把心都交给他了吧!……你好歹毒,你好狠心!……”
“不,不……雪儿不能承受哥哥的喜爱,雪儿只是一个卑贱的人,雪儿……”雪儿泪水涟涟,呜呜咽咽说不全一句话。
“不!为什么他什么都可以和你做,我什么都不可以!他是你哥哥,我也是!他爱的是另一个女人,他不爱你!你为什么要选择去痛苦地爱一个人,而不坦然地接受别人对你的爱?!……咳……”莫白青筯暴跳,以致咳嗽不止,绿色的血液从腹部渗透他的衣衫,一直往四周漫延开来。
雪儿被这个突发事件吓得连退几步,两颗大大的眸子充满悸动。她惊疑地问道:“莫哥哥,您……您怎么会这样?”莫白露出惨白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撩起被鲜血染绿了的白衫,露出腹部,在那生得漂亮的肚脐上方,有一道约四寸长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里汨汨地流出。
“雪儿啊雪儿,为了忘记你,我做了多少努力呀!当这些努力都白费的时候,我还能做什么?我问你我还能做什么?……”莫白发疯似地吼叫。外面的守卫都听见他的吼声,他们相信,这个从未发怒的莫白终于害上了玄武烈的病,终究免不了死在这个病的手上。
雪儿飞快地冲向莫白,抱着他的头,哭喊着说:“您不要这样!您不要这样……请您告诉雪儿,是谁把您伤成这样的?是谁把您伤成这样的?……”
“疯丫头!就是你,就是你!是你把我伤成这样子的!是你把我伤成这样子的!我为你疯狂了多少次,你全然不知!我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你给的,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说过多少次我爱你!你还是拒绝我!我恨你,却不能伤害你!我只好伤害我自己!难道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吗?……”莫白死死地揽着雪儿。雪儿挣扎了几回,也终于没有反抗。
今晚的星空,比以往都来得沉寂。自“八八战役”,天星北部元气大伤,彷云豪等人正筹划着如何加强北部的防御设施,大大小小的会议在天星遍地开花。今晚,影儿也有会议。她让解乙袖代替自己去,自己则偷偷跑去看玄武烈。
自从上回雪儿用魔法打昏了玄武烈的守卫,这里就设下了反魔法结界,阻止一切人在这里施用魔法。这并不能难倒影儿,她往地上画了一个小六芒星,念动高级解咒魔法,轻而易举地冲散了结界。于是,两名守卫中了她的睡眼术,甜美地睡上一觉。
影儿轻轻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玄武烈的卧室。不知怎地,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可厉害,就像初恋时候的感觉一样,既兴奋又紧张。这种感觉使她朦朦胧胧感觉到里面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男子,她也很庆幸能够支开解乙袖这名忠心不二而又冒失唐突的侍从,叫她代替自己去开那些无聊的交流会。
卧室没有亮灯,气氛萧瑟得很,一种恐惧像饕餮兽一样压迫着影儿的心扉。这种感觉叫她后悔了,抹去心头甜丝丝的滋味,越往里头走,这种压迫感越强。偌大的房室里,充溢着可怖的气息,凝结了一番动人心魄的威慑力,使她感觉到,再往里面走,见到的不是那名男子,而是当初的大圣龙。
“血魔禁咒·血魔秘印·圣神手,袪以辟邪辟奸,惩恶惩毒,引领最后的生灵,披架圣神力量之光辉,在昺昺芒煌中走进极乐尘土,以不可多得神圣在正邪间劈路寻径,剖开虚伪之面纱,直指至真至善之理,圆括不死之传说,不生不灭,挈领众生走出所有灰暗……”
一把阴森的声音在穹顶处久久回荡,使室内气氛显得更为死寂。影儿心头颤抖不已,想到:“好可怕的气息!这是古魔语版中传说的血魔禁咒吗?师父说,这种咒法几乎没有人能够驾驭,现在怎么会有人在启用它呢?”她怯怯地走向玄武烈床头,刚想打招呼,一股劲风突然向她袭来。她吓了一跳,想转身也来不及,烈风吹掉了她的面纱,美丽的脸容在星辉的普照下展露无遗。
她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捡起面纱,刚弯下腰,就听见一把命令式的声音:“你……过来!”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影儿觉得这声音威严得很,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烈哥哥”,就颇为失望又颇为踧踖地走到他的床边。
玄武烈的脸色在星光下尤为惨白,唯有那双紫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像两团永不熄灭的紫焰,迷人而坚定,具有不可抗拒的慑服力。影儿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拥有男人不可动摇之威严,足以征服世上所有女人。她害怕自己迟早也要被他征服,而不可避免的,她必须拒绝爱上他,因为她不知道眼前人就是玄武烈。
“听说将军病了,所以……”她发现自己的嘴巴变笨拙了,怯怯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平素和玄武烈交往时多半叫他“你”,因为紧张,说话也客气了。
“你坐下。”他打断她的话,又是一个命令式的口气。
她于是惶惶地坐上床沿,低着头,黄金般的长发美丽极了。这时恰好遮住她的姱容,似乎给了她可以遮掩的地方,使她稍稍安心。
“您,您……刚才在练功吗?”她话一出口,心里又骂自己笨拙,怎么会问这样低能的问题?而且能这样问一位长官么?她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玄武烈用一只修长的手掌回答了她的话。他撩开她长长的秀发,抚摸她的脸蛋,说:“真的是你吗?你不用说了,我能感觉到……当初我为什么偏偏没有珍惜你呢?你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呢?”语气中带着几分生硬与几分悲哀。
“将军,你……你醉了!”影儿见玄武烈如此无礼,生气了,推开他的手,连连后退。
“你……不记得我了?”玄武烈缓缓地摇头。暗紫色的眼睛里偶然掠过一丝幽蓝的哀伤。
“你是天翼团团长,我记得!”影儿对他有所畏惧,却也不想在他面前低头。她的敏感的神经使她再一次错过了和玄武烈相认的机会,她把面前这个奇瘦的男子认定为一个色鬼,心中充满忿恨,而忿恨正好蒙蔽了她理智的双眼。她转身就走,才迈开几步,一股旋风突然把她卷了回去,掉入玄武烈怀中。玄武烈伺机将她的纤腰揽住,一刻也不愿放松。
影儿哪里想到玄武烈的力量高深至此?她又急又怕,一时间竟无语可言,咬着嘴唇死命地扭动身体。这让玄武烈更有了征服她的欲望,他说:“当初错过了你,回想起来,我何其悔恨!一个人再笨,也不可能犯同一次错误,今天你别想走了,我有太多太多话要跟你说!”
玄武烈说得情真意切,奈何影儿丝毫听不下去。她一面捶打他,一面大喊道:“不听不听!你这个魔鬼!你放手!雪儿姑娘那么爱你,你竟然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情!你连禽兽都不如!”玄武烈一下子糊涂了,他不明白影儿为什么硬要把雪儿推给他。他无奈地苦笑说:“你这个疯女人,你究竟在干什么?雪儿是我妹妹,你是我的唯一!”
“不!很遗憾!”影儿恨恨地说,“我喜欢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玄武烈一字一字重复她的话。他的脑袋里全成了一团糨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模样已与以前不同,他的眼睛里脑海里只有影儿。正是这种过度的思念,才致使他们两人阴差阳错,久久不能相认。不是时间和空间把他们错开了,恰恰是双方各自强烈的思念和爱慕使两人都处于神经过度紧张的状态,才一次次错过相认的机会。
“没错!一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影儿恶狠狠地说。她以为这句话就能让玄武烈知难而退。然而她错了,这句话反而使玄武烈疯狂了。
“影儿,难道你不能为我再等一等么?”他紧紧地抱住她,就像大海里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一样,丝毫不敢放松。他用冰凉的脸贴近她滚烫的脸颊,感受阔别已久的温柔与她身上隐隐散发的体香。这一切使她更为憎恶,她大骂道:“魔鬼!你放手!我从来没有等过你,这一切想法都是你自作多情!”她没有听清玄武烈叫她“影儿”,也唯有玄武烈才叫她“影儿”。
“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啊……你……啊!”玄武烈双眉紧皱,两颗幽蓝泛紫的瞳仁不停地颤动,时而幻变成蓝色,时而幻变成紫色。后来,他的眼睛里喷出两抹紫雾。烟雾散后,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我跟你说过,我错过了你,但是仅有一次!在以后的时光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终究不能离开你,你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必须忠贞于我,你是属于我的,以往的事情,我既往不咎……这个世界还需要我,我却需要你,而且现在!”玄武烈语无伦次地叫喊着,后来竟奸邪地狂笑。影儿的腰枝被他扣得紧紧地,趁他没有防备,从手中幻化出一支冰晶剑刺向他的腹部。
“啊!”玄武烈大叫一声。那冰晶剑竟然被他的气息震碎!影儿不慌不乱,双手合拢,要使用高级魔法攻击他,他早已察觉,把她掼倒在床,用手掐住她脖子,把清瘦的脸凑到她的脸上。两人的脸都潮红一般,各自喘起气来,暧昧得很,又紧张得很。
影儿见玄武烈的瞳孔暗紫,深不可测,想他一定是受了刺激变得疯狂了,又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想他可能要对自己做出非分的行为。她突然忆起刚参军时,战友对她说过的话:“他把她‘那个’了。”现在,她隐约感到自己也要给眼前这个“禽兽”“那个”了,心中悲痛,想起自己要对不起玄武烈了,就呜呜地抽泣。
玄武烈已然丧失理智,自然没有理会她的哭声。他被她的姱容和曼妙的身姿撩拨得欲火焚身,却一时间在她身体上也不得要领。毕竟他本人不知道两人走到了这一步,还能怎样走下去,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了一遍,却像飞机找不着落脚点一样,茫然四顾,终究不敢乱碰她。后来他发狠了,扯去她的衣裳,抱起她亲了起来。
影儿觉得天塌了一样,絮絮地哭喊着:“烈哥哥,救我!烈哥哥,救我!……救命啊,救命啊!”
玄武烈听到这一声声呼唤,幽蓝的颜色渐渐回到瞳仁上,他像机器人断了电一样,顿时怔住了。他慢慢地清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使他分不出这是真实还是虚幻。而他现在神智稍稍清醒,这一切才确凿。他嘴唇吻着心爱女人脖颈处那渗满汗水的肌肤,甜美无比,却真真实实地存在。于是,他抬头看着她,看她泪水潸然,就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影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玄武烈又惊又喜,抱着她,又意识地挪开身体,和她保持一段距离,“你为什么哭?我……我伤害你了?”影儿心力交瘁,也不想再逃脱了,索性跪在床上,掩面大哭。
“呜呜……你为什么要欺负人家?你为什么要欺负人家?……你神经兮兮的……你、你究竟是谁呀?……”影儿听见玄武烈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心头悸动,却不敢认定他就是玄武烈,她无法想像玄武烈会对她做出那种事。
“我、我是玄武烈呀!我还能是谁?”玄武烈一脸愁容,苦诉着说,“刚才我恍恍惚惚,听见你说喜欢另一个人,我……我伤心得要死!既然你瞒着我有别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唤醒我呢?你这样做,我比死还难受!”玄武烈伺机拥住她。她却挣脱他的手,极为抗拒,两颗大大的眸子掠过一丝不信任的色彩,直摇头说:“你不是烈哥哥,你不是!烈哥哥没你长得俊,没你有才能,没你这么会玩弄女人,叫一个个女孩为你疯狂!……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烈哥哥!你若再对我无礼,我就死在你面前!”她从空气中扣出一枚寒冰针,抵在胸前,意态坚决。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又不是你的烈哥哥了?我又该怎么向你解释?……”玄武烈竭力隐藏心中的激动,突然出手夺去影儿手中长针,把它扔得远远地,而后迅速握她的双手,大吼道:“你看我变成这样,你以为我什么都变了吗?如果真要说我变了,那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为了能活下来见你一面!现在,你竟然说我不是玄武烈?!难道你忘了我们在石室里的一切么?你忘了我们在天涯海角吹风么?你忘了那个夜里你对我的叮嘱么?你要我为你活下来,现在你却说不认得我?难道一张脸皮就足以考验我们之间的爱情么?你可知道我为了你日日夜夜地思念,脑袋都要坏掉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为你活着!如果你要抛弃我,我还能活下来么?我还能活下来么?……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相爱,反而是彼此间过度的思念迷乱了我们的神经,才会致使我们错过了对方!现在,你明白了吗?”
影儿痴痴地看着玄武烈,许久才确认眼前这人,扑入他的怀里大哭起来,捶打着他说:“你不是烈哥哥,你不是烈哥哥,烈哥哥是块大木头,烈哥哥从来不跟我说这些话,烈哥哥是个大坏蛋……呜呜……”
“影儿向来聪明,只不过太单纯了,烈哥哥在这几年来学到的东西太多了,渐渐明白,两人相爱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啊!因为种种隔阂,最终不能走到一起的恋人有多少啊!战争使骨肉分离,家庭破碎,人们颠沛流离,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我近来得到一个咒法秘诀,苦思冥想,也才发觉这箇中奥秘,并不在于阐述武学精髓,而是直辟人生真理。我才明白,在这个战争的年代,我所失去的,远远比另一些人少得太多了,如何才能偿还这些人的损失?我希望能尽一分绵力,快快结束战争,带着你离开这里,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落脚,你说好不好?”玄武烈抚摸着她柔顺的金发,满是向往地说。
影儿陶醉其中,搂着他的腰干,温声细语地应了一声“嗯”,像只猫咪一样窝在他宽大而单薄的怀里。他感到自己抱着的是一团棉花,无比柔软,这令他心荡神驰,血气如潮,在心头翻滚了好几趟,身体热得要膨胀起来。当初多想抱着她一生一世不分开呀,现在却受不了这种感觉。这种销魂的感觉像针棘一样洞穿他的周身,使他慢慢地推开了影儿。
影儿轻轻地撩开长发,露出姣美的脸蛋,在淡淡的星辉下,那脸儿泛着一片酡红,更显得妩媚动人。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玄武烈,目光像触电似的移开,幽长的睫毛沉沉地压下,丹唇紧闭,有一丝干涸,似乎暗示着玄武烈应该做什么。玄武烈看她呆呆地坐在自己面前,也似乎明白了她的暗示,然而心里还是恓恓惶惶的,就看着她发愣,不知从何下手。
影儿急坏了,心里暗骂他“木头”。片刻,他才往四处瞥了一番,而后蜻蜓点水般从她嘴唇上掠过。
“就、就这样子了?”影儿心有不甘,又愧于羞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涨得通红。
“嗯,啊,嗯……”玄武烈搔搔头,一脸憨样。
“你、你刚才的狠劲到哪里去了?你、你太坏了!”影儿噘起嘴说。
“我、我刚才的狠劲?我太不像话了,我怎么能对你狠呢?我、我不是人哪!”玄武烈一本正经地说。影儿听他这话,心想这玄武烈天然淳朴,真挚至此,对他也毫无办法了,一头栽进他怀里,撒娇似的说:“玄武烈,你坏死了!嗯……你真坏!……”
“哈哈哈,别戳我这里,别啊,哈哈,我会笑死的!”玄武烈被影儿修长的手指戳到腰间,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正玩得高兴,一个黑影倏然从房室里掠过,玄武烈看见它窜出门口。
“怎么了?”影儿见玄武烈怔住了,也抬头往四处张望。
“没什么。”
“雪儿。”玄武烈心里默念道。
四十六、“救世主”之死
人魔纪四十六年八月底,两名身分神秘的女子潜入天星,被守军发现。
三天后,彷云豪亲自接见她们。
“很感谢将军能够明白我的心情。”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坐在一张漆木椅上,向彷云豪点头致谢。她的眼睛有点浮肿,看似哭过的痕迹。虽然穿着简朴,却不乏贵气。她就是人国二公主腾云珊。
“请公主殿下放心,微臣定竭力而为。”彷云豪躬身行礼。
“姐姐,你就别担心了,圣骑士哥哥一定会没事的,你们以后还能甜甜蜜蜜呢!”三公主腾云沨从漆木椅上跳了起来,穿着华贵,举止却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彷云豪狠狠地扫了她一眼,她马上坐回原位,抿着嘴巴,不敢插嘴。
“这件事真的要麻烦您了。听说,这里有人亲眼看过他的样貌,您能传他来么?”腾云珊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彷云豪。彷云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是”,却找来他的手下,私下吩咐他们把尹炎的样貌说得含含糊糊。
腾云珊听了这些人的述说,就摇头说:“你们看到的他是这样子的吗?他不是那样的呀,或许……那个不是他……”腾云珊有点儿泄气了,毕竟她已经找了他很多年。每一回都没有结果。
彷云豪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并不希望她能找到尹炎,因为尹炎已经堕入邪门歪道,他坚信人国统治者一定会派遣高手来杀害他,一则为了保全人国的声誉,二则也为了保全圣骑士的名誉。所以,首先必须封锁消息,在确保消息不泄露的情况下,派遣密使向人国统治者报告情况,再密谋杀死尹炎。如果被腾云珊首先发现尹炎,事情就会变得棘手。唯一方法是,蒙骗腾云珊,使其退却。腾云珊思想单纯,就和妹妹说:“我看啊,可能是我们听错消息了。”
“姐姐,你也太笨了吧,你现在千万别打退堂鼓!他们当真看过圣骑士哥哥的样貌么?这个很值得怀疑,”腾云沨瞥了瞥彷云豪,又说,“我们听他们一言之词就打算放弃吗?这次难得我把你带出来,也该到处溜达溜达。或许我们会迎面碰上他呢!我们不可以放弃呀,你想他都想得瘦成这样了,总不该又因为一点障碍就回去吧?……”
“容微臣说一句话,”彷云豪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一板一眼地说,“这里可是危险地带,微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留二位公主在此,请公主听微臣劝诫,早早返回艾文,等微臣查明此事真假,自然会奉告殿下。”
腾云珊见彷云豪来势汹汹,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刁蛮的三公主却站了起来,装乖扮嗲说:“你不要这么小器嘛,我们就住两天而已,也会不会打扰你们。”
彷云豪没辙,权且退让。就在两位公主住下来的当晚,一彪军队进驻天星。这是一支百人军团,为首的军团长是一位长着爆炸头的老人,苍黄色的头发像针棘一样生长,长成浑圆浑圆的一个溜球,头丝根根抖擞,像给雷电击过一样;金黄色的眉毛倒竖,不愠自怒,隐隐约约散发着沉沉的霸气;银灰色的脸容上有两列深刻的皱纹挂在嘴角,像被人用利刃划过了似的。
彷云豪见了这人的模样,料定他是个火爆的人。果然,他登上高座,就扯起嗓子问彷云豪:“你是懂规矩,还是不懂规矩?火狼之事,关乎帝国声誉、帝王尊威,你迟迟不来禀示,是何居心?哼!若不是这里有线眼,这件事恐怕要给你压下去了!”
“请大人息怒,天星一役乃帝王心中磈磊,下臣愚昧,认为凡事皆有个轻重缓急,战局未定而统筹内局,无异于华而无实,空留名誉,却怕要毁了‘北门’,那得不偿失。”彷云豪并无一分一寸让步的意思。他猜这个老人就是掌清风,“火狼”就是指“尹炎”,至于“线眼”,却叫他糊涂了,毕竟他已将天星严封起来,任何人不经允许都无法进出,对方怎么会有线眼?难道是超人类?他猜想。
其实,掌清风只想试一试彷云豪的胆量,见从容自如,就颔首说:“据闻火国彷云豪胆识过人,看来不是虚言。不知你对火狼一事,是否有展开深入调查?”
“十日前,在城堡西部,发现火狼,百人小队无一生还;五日前,又一次发现他,百人小队仅存五人;四日前,我军又紧追其行踪,百人小队伤亡大半,火狼似乎之前与他人搏斗过,伤痕累累,故然伤亡较小。”彷云豪娓娓而谈。的确,他曾派遣小部队截杀尹炎,只是没有用上精兵,更没有命令超人进行狙击,所以伤亡甚重。
彷云豪对尹炎的底细有所了解,如果不能动用像玄武烈、杨湦这样的好手,要截杀他根本不可能。尹炎在出道时就被人国权势者捧誉为人国罕见的雪眼魔狼,以强硬的手腕多次叫人国勇士们为其折服。当时,他的“灭杀丧魂击”横扫人国,与超级战士腾云鲜的绝技“玄冰狂岚”分庭抗礼,威赫一时。现在,这尹炎得到了血魔的力量,境界怕要再上一层楼。彷云豪精明得很,当然不会撞到枪口上去。
况且,这彷云豪虽说力量高强,但是打打杀杀绝不是他的本意。要强调的是,他至始至终是一个阴谋家,玩弄权术与把玩阴谋仍是他的专职,明刀明枪和别人对着干不是他的癖好,暗中作祟和借刀杀人才是他的老本行。现在,他等待的只是掌清风与尹炎火拼,或许还能从中捞点便宜。无奈他的心态还是与阴谋家不同,从不为自己的谋略而沾沾自喜,甚至连笑也从未笑得真切。
妈妈,敏儿。他在这时候又走神了。
“真难想像,你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掌清风冷冷一笑,他所指的是“八八战役”。
“因为对手是圣骑士大人。”彷云豪利索地回敬了一句。这个回答含义甚深,旁人听了一头雾水,两人却心照不宣。
“我会亲手将那座高台推坍。”掌清风哼了哼鼻子,撩起灰色斗篷反扣在身上,大步走出门口,和那百名队员消失在风雪中。
“正合我意。”彷云豪低声对那些背影说。
影儿这几天是乐滋滋的,逢人喜笑颜开。人们猜想她是情窦初开,找到如意郎君了,几个好姐妹就向她搭讪,要她透露些秘密。她缄口不言,却笑靥如花。后来大家听说她去了玄武烈那里,玄武烈的病不治而癒,猜想她是被人用了邪术,把玄武烈的傻劲都传送到身上了,于是大家又私下可怜起她来了。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解乙袖这几天变得很不正常,一天到晚问影儿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儿就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和烈哥哥相认啊。”
解乙袖就焦虑地说:“可是,自从那晚以后,臣下的心就好难受。”影儿这才发现杀手表现焦虑时的神情颇为好笑,两条细眉微微一輶,而后一本正经地说话。
影儿见此,傻呼呼地笑了起来,半晌才问:“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解乙袖睫毛沉下来,目光闪烁着说:“那晚……”
其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平常,只不过解乙袖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所以才畏畏缩缩,不敢明讲。
那天晚上,解乙袖代替影儿去开一个魔法会议。会议人员很多,极少碰上相识的,所以她才敢冒名顶替。会议开了很久,中途又不得无故离开。解乙袖担心影儿的安危,只好假装肚子疼痛,说要去看病。刚拐出会议厅就碰上一个男子,那男子见她捂着肚子,脸色青白,就赶紧搀扶她,要送她去医院。她原是装病想溜出来守护影儿,谁知骑虎难下,只好假戏真作。
一路上,那男子规规矩矩,扶着她却尽量保持一段距离,使她既感到温暖,又感到安全。那时的风雪好大啊,洋洋洒洒地下着,他把身上那件厚重的裘衣披在她身上,替她掸去头上的白雪。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异性呵护所带来的温暖,这使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无法忘记那个雪夜,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天纲月。
“哗,好浪漫啊。”影儿听完解乙袖断断续续地述说,加上自已丰富的想像,惊呼起来。解乙袖罕见的羞涩模样,嘀嘀咕咕竟背起剑诀来,似乎这样和念经有异曲同工之用——净化心灵。
“解姐姐,你精神一点嘛,不要背剑诀啦。”影儿挽起她的手,把脸贴到她的手臂上说。
“不行,恕难从命。”解乙袖正经地说。又咕噜了一小会儿,突然娇嗔一声“啊”,抱着影儿说:“主人啊,臣下该怎么办啊?”
“哈哈哈……”影儿笑着跳了起来,喊道,“坚冰融化了,万岁!”
翌日,解乙袖捧着折叠工整(出自影儿之手)的裘衣找天纲月。那时南风徐徐,虽然是九月,天星这鬼天气还时常下雪。天纲月并不怕冷,仅穿一件单薄的衣衫在雪后的广场上沐浴阳光。他看见解乙袖捧着大衣向他走来,就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道:“姐姐,来还我衣服啊?”在医院时,他了解到,她比自己长一岁。
“嗯。”解乙袖小声应道,把衣服递给天纲月。突然,天纲月端起她的手掌,细细地端详。她吓了一跳,把手夺了过来,双手搓来搓去,紧张得不知所措。
“哈哈,姐姐不要介意,我想你也是使剑的吧,而且手上的茧儿平滑,恐怕你是位使剑的好手。”天纲月直率地说。“杀手守则”中有一条,一旦对方知道自己一点儿来历,也一定要把他杀死。然而,解乙袖怎么忍杀死面前这个人?她局促不安,欲言又止,两块脸儿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天纲月并未注意到她的脸色,看着茫茫雪海,笑道:“我也喜欢使剑,有机会咱们来比试比试。”解乙袖想答话,终无勇气。这时,一名女子手里抓着白花花的雪球向天纲月砸来,被天纲月轻意地挡开了。雪球在空气中漫散成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开来。天纲月手脚麻利,左手反扣对方手腕,感觉她手上毫无力道,便只轻轻扣住,不敢使劲。
雪雾过后,一张俏皮的脸蛋映入眼帘,那是腾云沨!
“是你?你在捣什么鬼?”天纲月有点儿害怕这个刁蛮公主,心想:“今天眼皮跳得厉害,已是不祥之兆,果真遇到这个小女人!”
腾云沨不答他的话,笑眯眯地看着他,反问道:“和情人约会吗?”
“无聊,我们在这里谈公事。请你不要在这里瞎掺乎。”天纲月松开她的手,不去看她。她于是转看解乙袖,两只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扫了她一遍,啧啧地说:“姐姐长得真好看,不过还欠了一些温柔。”她围着解乙袖转起圈子来。解乙袖和三公主在帝都碰过面,所以不敢抬头,怕她认出自己来。腾云沨目光锐利,不过缺了个心眼,模模糊糊记得她,就喃喃地说:“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面……”
解乙袖怕这刁蛮公主识破自己的身分,躬身行礼说:“既然公主殿下与将军有事要谈,下臣不敢打扰,请辞。”于是快步退开了。
“哈哈哈,我把你的情人吓走了。”腾云沨眨着大眼睛,故意这样说。
她端详着天纲月,看他脸上是否由晴变阴。她喜欢看他发怒。
“唉,不跟你理论。”天纲月转身要走。
腾云沨急忙抓住他的手说:“我有要事跟你说!”
“你讲吧!”天纲月口头上不敢怠慢她,心却想:“她能有什么‘要事’?”
“我姐失踪了!”
天纲月一听,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此话当真?你不要开玩笑!”
“谁开谁玩笑?你不信就算!”
天纲月这才相信她的话,把这件事告诉彷云豪。彷云豪等人得到消息以后,马上展开大范围搜索。从城堡里一直往外,进行卷地毯式搜寻。另一方面,在城堡以北的冰原上,尹炎正与一名神秘人物纠缠。
尹炎浑身是污黑的血液,像蜎动的蚯蚓从他的身上往冰面流淌,很快汪出一滩胶稠腥臭的血水。神秘人立于冰棱尖角上,黑暗的巫服像一涡儿旋风一样包裹在他身上,衣帽压得极低,看不见他的脸容,唯独厚实的嘴唇漾开一波不羁的笑容,迷人而醉心。
“如果我没有叫错的话,应该称阁下为‘救世主’吧?”轻柔的声音里含有几分讥诮的色彩。
“不是?不不不,阁下不应该急于否定这个事实。人国走到这一步了,没有救世主,绝对不可能走下去。你应该明白,人魔一战,人国兵少将寡,何以支撑至此?是因为救世主的存在啊!我看那些当代所谓的英雄——盘古、彷云豪……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扬名立万,是因为能力强大么?在我看来,他们远远比不上你,唯独是你强烈的精神意识的存在,鼓舞了这一代人。我要建立不朽的王国与永生的天堂,人国是我一大障碍。别无它法,只好杀灭!盘古也算是一个合格的人类,不过智商还是不行,结果就栽在我手里。多可惜呀!后来我才明白,即使灭绝了人国这一批精英,我依然不得安生,天堂依旧不得重建,原因在于阁下,只要有救世主,人类就不能起到尽头,也始终不能幸福快乐地生活……
“不不不,阁下的目光好凶狠啊……但是,在我结束阁下痛苦而扭曲的生命前,必须向阁下阐明我所有的理想与抱负,并承诺让世上每一个生灵都进入极乐世界。在消灭了人类和魔人以后,这里将会筑起一个和平的国度,无悲无愁,快乐相随,所有的精灵们欢聚一堂,没有剥削,没有烦恼,大家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真爱将与他们结伴而行,忠诚将与他们为友……我将教我的国民,如何对别人礼敬,如何团结互爱,如何……”
神秘人正憧憬着未来,突然感到一股膨胀的气息从前方袭来,于是翻身后跳开,同时,冰原被炸开一个大坑,雪雾迷茫了整个天空。神秘人沉声说道:“我还要教他们懂得在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他似笑非笑,又立于另一处冰棱。
“什么?阁下问我为什么还不出手?啧啧啧,诚然,以我的力量,勉强能够应付阁下。上一回我是真心想和阁下打一架呀,无奈尽了五分力量,还是不能杀死阁下,倒受了些伤害。为此,叫我的女人伤心了好久。现在,我没有兴致也没有胆量和阁下较劲,当然,心慈手软的我还是不忍心杀死我慕名已久的人国第一圣骑士,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难怪人国窝囊至此。唉,今天说了这么一大摞废话。无非为了创造圣骑士阁下的悲剧,‘声誉’这种东西真是害人不浅啊!啊,我看到他们,他们来了,他们一定会将你这个‘冒名’的圣骑士杀死!哈哈哈,你不是一条狗?怎么不跑?唉呀,我必须先走了!”
冷嘲热讽了一番后,这名神秘人走向雪海,倏然消失。大雪突然毛绒绒地压下来,使天空更深沉,铅灰色一样,地面则白茫茫的,死亡一样寂静,终于慢慢滚来一环环雪雾,直冲向尹炎。
鹅毛大雪倾注而下,搠破了如刀似剑的罡风,俯心贴首地裹盖了这英雄的魂体,用以冱寒和冰凉冷却他贲张的血脉和暴戾的野性,这一切皆属徒劳。当一环环因杀气而撩起的缭乱的风雪狂蜂浪蝶般压向这名嵬嵬的英雄时,血魔咒语呼唤他的疯狂与杀意!
狂悖的他一声厉吼,雷霆惊乍,风雪从他身上炸开,惊世骇俗!乘载着巨大能量的气息将方才杀手们盛然的杀气吞噬无遗,他们如同心圆一样环环相套的攻击态势顿时瓦解,于是,这上百号人一起往后倾倒,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累叠在一起。
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杀手们并不张乱。一名杀手奋身而起,身后反拖一把一丈长的斩马刀,只身来战尹炎。尹炎看也不看他,滴着污血的手从空气中凛然一抖,污血飞扬,竟幻化出一柄长约半丈的巨阔剑,那剑带着熛火在风中发出利嗖的声响,杀手连同斩马刀一同被斩杀成两段。旁人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反是看见他急剧的喘息的模样和那柄爆跳着火焰的魔剑。
这时,有五名杀手左手持枪,右手握剑,快步蹜蹜来斗尹炎。这些杀手装束极像雷霆军,右臂上刻有青龙印纹,是皇族特务帝刹团的精英。他们从四面八方向尹炎展开进攻,长枪刚刚刺出,已被他手中利剑削成两断,而后红光闪烁,剑气向四周溢散。只在顷刻,已毙命五人。这样一来,帝刹团其余杀手,逡巡不敢前进。
掌清风从人群中走出来,脸色灰暗,神情肃穆,对着尹炎说道:“既然已入邪道,人国不能容你,帝王见你功高,命我来取你性命,你安心地去吧!”掌清风突然跳至尹炎面前,右掌从他眼前晃过,拖出一道黑暗的光影,直取他头颅。
尹炎哪有想到对方出手迅速至此?及至闪避,左肩已被这强横的掌风拍碎,污血喷洒在雪地上,挥扬了一幅天然傲雪梅花图。掌清风掌法快若游龙,右掌没有击中对方要害,左掌已从黑影的隐掩中出动。尹炎虽然神智不清,洞察力却也惊人,右掌往前一抹,恰恰迎上掌清风左掌,两股强大气息一经碰撞,地坼天崩,冰原又被刓去了大半的冰雪,抟扶着气旋在两人之间爆炸,荡漾起一朵巨大的灰色的蘑菇云。
雪雾很大,久久不散。直至两人可怕的气息相抵触,这层灰蒙蒙的雾才在朣朦中走向消殒。尹炎与神秘人多次交战,受伤严重,这一次又碰上掌清风,可谓“人命危浅,生死一线”。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污血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很快冷却下来,覆盖在他瘦削而倔傲的脸上,成就了一张忠正不阿的黑面皮。他用仅有的理智扫视眼前的人类,惶惶不安,发出如兽般的闷吼“嘎、嘎、嘎”,用以警示所有人不得与之亲近。
掌清风吐气纳息,调理腹内真气,方才与尹炎交战数回合,使出了“皇室·秘招·绝影圣手”,消耗了一些体力,也不得不权且休息。片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对着空气说道:“帝王祖宗在上,微臣谨以第三百三十代帝王族皇室秘招继承人之身分,遵照帝王陛下旨意,赐予人国第一圣骑士至高无上之死亡荣誉,以奖其高功,请祖宗庇佑微臣,敬谨。”
杀手们明白掌清风的意图,纷纷散开,这位年迈六旬的老将将以其皇室秘招中仅有的“禁招”杀死尹炎。这招被禁止的绝招叫做“赤狮之吼”,在人国十大绝招中排行第六。相传掌清风在年轻时使用过一次,击毁了一颗与冥王星大小相当的星球,从此奠定了他在人国无比崇高的地位,也使他饮恨终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妻。此后,他孑然一身,探讨更深层次的力量。现在,他的力量到达了什么境界,无人知晓。
杀手们退到掌清风身后数十丈,列队站好,准备看这名老将用人国享誉盛名的绝技轰杀尹炎。尹炎在风雪纹丝不动,渐渐地,在这莽苍的雪原上变成一座雷打不动的雕塑,他高大的身躯和雪色相融,仅有的污秽被洁净的雪儿掩盖了。这时,一斛金灿灿的光芒竟从乌云中透射出来,打照在他的身上,似乎要把他塑成一尊金身像。然而,以尹炎的功绩,这一尊短小简陋的金身像又能算作什么?如果尹炎在这时清醒过来,看见曾经誓死守护的国土上的人们都要杀死他,他又会有一种怎样的感受?
死亡已经临近了。迎来的将是人国最伟大的圣骑士的死亡,人国希望的幻灭……
掌清风的头发在强大的能量的催发下像一根被绷得直直的弓弦一样直刺入空气;他铁灰色的脸容涨成红通通的,极像猴子的红屁股;他那两帮腮因为力量的流动而深眢下去,这使得他和皱巴巴的木乃伊又多少扯上一些关系。可怖的气压宛若千万斤重担压向掌清风,他那双粗壮的大腿深深嵌入地面,一直收在腰间的右掌迟迟不出击。可想而知,这绝技不出则矣,一出必定惊人!
呵!掌清风一声大吼,藏于腰间的右掌发出强烈的光芒!那夹杂着黑暗雷电的白色光芒将结束人国第一圣骑士的命运!
飞吧!尹炎!
“不要啊!”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尹炎生死攸关之际,二公主腾云珊奔向尹炎!掌清风绝招出击,只在顷刻之间,不可能再有丝毫等待!然而,腾云珊向尹炎奔去,这绝招又强横无比,如之奈何?
掌清风哪敢伤害公主?猛然扭转攻击势头,把位置打偏。“赤狮之吼”,名符其实,一旦出击,就犹如脱缰之马、出笼之兽,汪洋恣肆,宛若千军万马一样带着炽盛的炅光,挟裹着几丈深的冰雪和更深处的泥土往远方奔泻而去,穿越大气层,进入浩渺的太空。天星为这一绝招而颤抖不已,冰原坍裂,山塌地摧,大雪也隐去了,天空被扫出一道晴朗的痕迹,像有人特意用抹布抹去那一道阴霾。于是,日光贪婪地打照下来,却被地面一层水雾扭曲了身材,歪欹在腾云珊和尹炎的脸上。终于把他们惊醒了。
腾云珊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额头上被撞破了一道口子,血液涔涔。刚才的事情她不大记得,隐约看到尹炎被风刮上天空,而后自己也被卷了上去。摔下来以后,他就在她身旁。她把他抱在怀里,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污血,而后嘤嘤哭泣,说道:“感谢阿特洛真神把您还给了我!”他尽管已经没有力气,却也没有理智,怒目睖睁,张开嘴巴,露出两枚长长的獠牙恐吓她。她反而幸福地笑了,偎依着他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雾气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腾云珊举目四望,周围已经满满的,全是杀手。
“你们要干什么?”腾云珊展开双臂护着尹炎,又说,“你们谁也不许伤害他!”
掌清风步法有点儿紊乱,刚才由于急速扭转攻击方位,以及受了公主的影响而分神,致使他被绝招反噬,现在受了严重的内伤。在见公主之前,他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但马上用雪水把它掩盖了。
“请公主明察,此人是个魔头,并不是圣骑士,你看他四肢和发色,再想一想圣骑士的原貌,便可明辨真伪!”掌清风吃力地说,额上的汗珠像黄豆一样滚落,腹部胀痛。他不禁用手捂住腹部,脸色死灰。
腾云珊连连摇头说:“我不会认错人的,你们谁也不许伤害他!”
“陛下有令,这魔头必须拿下,请公主避嫌!”掌清风盛怒,并不退让。
“不!你们要杀尹哥哥,就连我一起杀了吧!”腾云珊抱着尹炎大哭起来。
“恕微臣难以从命!”掌清风向杀手们递了个眼色,便有一名杀手冲上前去要扯开腾云珊。腾云珊不懂得武功,只会提着小拳头擂打杀手的手臂,眼看着要被他拉开。一道红光突然从天而降,洞穿了杀手的胸膛,这才解救了腾云珊。
“谁?!”掌清风两只眼睛眯成一线,里面充满了鄙视的色彩。他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并不强大,这上百名杀手足以对付他。
“谁也不许伤害我哥哥!”尹云飞从天上俯冲下来,挡在尹炎前面,狠狠地瞪着掌清风说。
“小子!你懂得什么叫做不自量力吗?”掌清风恝然说道。
“我不管!你们谁敢动我哥一根毫毛,我就跟你们拼了!我们尹家世代忠烈,守护着你们国家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受你们欺辱,这算什么?”尹云飞剑眉横挺,直冲冲地盯着掌清风。
“你无需跟我说这些话,我只是一名执行者,我必须忠于陛下,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掌清风坦然说道。
“呀!”尹云飞见和他谈不拢,伸出拳头向他砸去。掌清风有伤在身,不便出手,两旁杀手便一拥而上,使用各种武器要取尹云飞性命。尹云飞哪里抵挡得这么多人的攻击?正是危急之际,三道光从天空射下,三名战士用各自的本领打散了杀手们的阵势。他们力量超群,杀手们不敢硬拼,只得把他们都包围了起来。这三名战士就是天纲月、杨湦和玄武烈。
“你们?你们三个都来了?”尹云飞见这三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还有彷云豪呢。”杨湦指着掌清风身后不无处的冰山。彷云豪立在冰山的尖角上,沐浴在风中,神色庄严,却不看众人,只望着远处的雪海。
掌清风顺着杨湦所指的位置发现了彷云豪,便气急败坏地说:“你彷云豪好大胆子,纵容部下在这里妨碍公务,还不叫他们早早撤去?”
彷云豪背起手,任由披风在大风里翻滚。他不看掌清风,面色铁凝,振振有词地说:“下臣力量微薄,恐怕难以与他们敌对,大人武功盖世,勇猛无比,适才已见得大人绝技,下臣还岂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诚然,彷云豪对这件事的估算出现了许多意外。事情已经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发展了。为了明哲保身,还是沉默的好。
掌清风一听他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奈至极,面对这么多好手,自己又身负重伤,如之奈何?
“你们将为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后悔!”掌清风扫了玄武烈等人一眼,无奈之下,只好恐吓他们。
“很抱歉,作为超人类,我们有锄强扶弱、济世救人的职责,况且,我等受了二公主委托,前来保护公主和圣骑士殿下,大人和我等各为其主,请大人谅解。”杨湦说慌话不怕闪了舌头,说得理直气壮,有理有据。
“放屁!”掌清风气得胡须倒挂,只是不敢动手,斟酌着如何对付他们。
两派人正对峙着。突然,一名杀手喊道:“不好了!”
玄武烈等人回头一看,已见尹炎右手揽着腾云珊的腰枝,两枚獠牙稍稍嵌入她的脖颈,正吸着她的鲜血!这下子两派人合成一派,远远地围着尹炎,各自惊慌,皆摇头叹息,唏嘘之声绝于耳。
“你们这群狗屁!害得公主遭受这种罪,实在该死!”掌清风艴然大怒,却也百般无奈。他想靠前去,又怕尹炎往公主脖颈埋入,那么公主必死无疑!
事及至此,大家都拿不去一个办法来,急得团团转。
“哥,你放开她!她是二公主!”尹云飞大哭着冲向尹炎。大家都吓了一跳,却来不及拦住他。
“你们不要过来……”腾云珊以微弱的声音劝阻了尹云飞。她用素白的右手轻轻抚摸尹炎的长发,悲情地说:“这些年来,他受了多少苦啊!……他告诉我,他好饿……他说我很美,问我可不可以给他一点吃的东西……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这么一点血液……你拿去吧……于是……他趴在我身上贪婪地吮吸……他说我太美好了……我说,这些都是我和我的臣民亏欠你的,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大家听完公主的诉说后,羞愧与悲伤交织在胸怀,竟不敢看这对可怜的情侣。这段诉说蕴含了多么深刻的意思!它委婉地批判了人国权势者无尽的贪婪与无知,以及为了追求虚浮的名声不惜践踏他人生命的丑陋行径,同时,也展现了她博大的胸怀与纯真的母性,甘愿担负人国所有的罪孽,抚平血魔的魔性,感化所有邪恶的生灵。
没有人敢上前阻挡,阻挡已经没用。诚然,人国所负下的债也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但是,“父债子还”,战争所犯下的错误就该让这些无辜人去承担么?玄武烈疑惑不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无助至此,无情至此,看着公主的血被一点一滴地榨干,却无能为力。
上天给了这对情侣一丝眷顾。雪后天晴,明媚的日光铺洒在他们身上,给予这冰天雪地里一些温暖。腾云珊的脸变成了纸一样白,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或许,她想带着微笑去见死神,也或许,那是欣慰的笑容——尹炎流泪了。
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无尽的悲伤浸透了他的胸怀。
比大海还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还宽阔的是人的胸怀,而比人的胸怀还宽阔的,恰恰是那种生离死别的哀伤!
人国第一圣骑士尹炎落泪了,这是他人生当中仅有的一滴泪水。从一名普通的军官走向辉煌,再从辉煌跌入低谷,这经历了多少苦难啊!他咬咬牙根,熬过去了。而现在,当这名女子为他殉情时,他却无法忍受丧失她所带来的痛苦。
人世间最痛最痛,不是生离死别,却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怀里!
“带我走……”他听见她轻柔地对他说。两抹幽黑的电光映入眼帘,叫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忘不了今天,忘不了那天。
……
“我好仰慕您哦……”那黑色的眸子里蕴藏多少祈盼。
“谢谢殿下的夸奖。”那天他多么有礼啊。
“不……那不是夸奖,那是……那是表白。”军士们哄堂大笑。
他第一次那么局促不安,扶着额头无所适从啊。
“微臣……”
“我知道我还小,可是人家喜欢您了,一辈子都不变,长大了……嫁给您。”
……
“你还、记得、吗?长大后,嫁给我。现在,你必、须、活下、来,你必、须实、践你的、诺言。”尹炎太久太久没有说人话了,说得磕磕绊绊,每一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种凄恻哀绝的情愫像爬山虎一样悄然攀上人们的心坎,无人言语,悲哀久久地定格在时间的流里,所有人几尽绝望地等待腾云珊的回话。她挑起一抹蒙娜丽莎般的微笑,而后颓然地垂下头,两颗眸子闪烁出最后的光芒,投向尹炎,终于漫漶开来,烟煴模糊,像蒙上了一层纱……
风声呜咽,撩拨着众人的哀伤,一点一点地升上天空,扩散、风化。那风里突然传来若隐若现的《激流》,后来,那声音越来越明朗,数不清的军士从四面八方涌来,用纯粹的歌声唱起这首书写历史的歌曲,歌声悠扬,悲壮无限,宛若挽歌,诉说尹炎与腾云珊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那些无可忘怀的片断不停地重复,就像一张循环播放的影片,重复着历史,重复着悲剧,叫所有所有的人陷入深沉的悲恸中……
那一天,那个冰天雪地里,那汪鲜血,那个美人,那斛天光……
尹炎抱起腾云珊,她轻柔得像一面縠。他仰首看天,灰蒙蒙的天穹里透出一道光,照在他和她的身上,无比圣洁。
在往后的日子里,当人们议论起这段传说,依然要说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玄武烈紧輶的眉头,尹云飞通红的眼睛,杨湦茫然的表情,天纲月咬得死死的腮帮,掌清风攥得紧紧的拳头……当然,还有那名孤独者,他的黑琉璃战衣翻滚如浪……
四十七、爱之隔阂
人魔纪四十六年十月十六日。
就在昨天,人魔两国签订和平协议的消息传到天星,全军震奋。皇帝颁布旨意,召大公主腾云影、小公主腾云沨、彷云豪等人进宫。适时,圣骑士尹炎与二公主腾云珊已死,掌清风在一个月前就护送两人灵柩返回帝都。
这天,玄武烈正收拾着行装。对于他来说,九月是他最伤怀的月份。圣骑士和二公主双双逝世,无疑给了天星守军莫大的打击。在那段日子里,大家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玄武烈也是如此。自从这事发生后,他就常常冒出一些激进的念头。他极为迫切地追求强大,追求力量,唯有如此,才不会看着自己喜爱的人离去。那天,他看着圣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
……
尹炎缓缓地闭上眼睛,等待掌清风来取他的性命。启用禁咒,乃犯了死罪,他是一个高级军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掌清风渐渐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刚毅的脸上挂起一丝冷酷,紧握的拳头缓缓地舒展,又死死地握紧。近百名杀手各自抚摸手上利器,揣度着如何才叫这名大英雄死得舒舒服服。玄武烈等人从稠密的空气里嗅到这种味道,都使出全身的力量,准备作战。
一股幽隐的杀气腾然跃起,一抹绿光掠过众人眼线,“卟”地一声,一道光束洞穿尹炎的心脏,他“扑通”地跪倒在地,血液呈拱状喷洒向天,幻化成一道美丽的彩虹。他再也无力捧起腾云珊,双手一软,这具美丽的尸体在雪地上滚了几趟,更为圣洁……
“谁!”掌清风朝远处的冰棱上白了一眼,眼白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的瞳仁。
冰棱后的神秘人对众人冷冷一笑,右手从空气中一挥,无数尖锐无比的冰刃破风袭向众人。神秘人这轻轻一扬,倒是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近百名杀手死伤大半,杨湦、天纲月、掌清风均受轻伤,玄武烈受伤颇重,胸膛上给冰刃剜了一刀,鲜血如注。他却咬牙紧追神秘人。其余人也想去追赶,只是冰刃过后,神秘人和玄武烈皆已失踪。
话说玄武烈追赶神秘人。两人在雪山一角相遇。
“你跑不了的!”玄武烈拦住神秘人的去路,神情庄严。
“哼。”神秘人卷起宽大的衣袍,立在一侧,背手看天,并不理会他。
“我要你血债血偿!”玄武烈大喊道。
“要和我打吗?你还不配!”神秘人从咽喉里发出喑哑的怪叫。凌空一跃,竟然消失在透明的空气里!
……
这就是力量的差异。玄武烈不停地告诉自己,强大起来,可以给人看贬,却不可以连保护别人的力量都没有!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强大,使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更多的人。在这一个月里,他苦心钻研武学,力量依旧无所精进。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俗世里,玄武烈沉浮二十多年,学会了许多东西,唯有一样东西,使他第一次有如此大的感触——力量的差异,使人被划分为人类和超人类;地位的差异,使人被划分为尊贵和低贱。前者只为了分门别类而已,后者却为此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使许多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关于影儿为什么会变成腾云影,变成人国大公主,玄武烈至今还是稀里糊涂的。他只记得那天赶不上神秘人,在雪山上懊恼地蹲了一整天。深夜回去时,追悼会已经开了。人们闹哄哄地围着尹炎和腾云珊两人的尸体,捶胸顿足,哭得叫人心碎。后来腾云沨扑上她姐姐身上,埋头痛哭,影儿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挣脱守卫的封锁,和妹妹一起痛哭。
玄武烈就看见腾云沨惊奇地看着影儿,而后抱着她又哭又闹:“姐姐!姐姐!我不要二姐死!我不要二姐死!……”掌清风见此,“噫”的一声,行礼下跪。杨湦也认出大公主,喊道:“大公主驾到!”于是所有人都跪下,唯有玄武烈站在万人之中,惊疑地看着影儿。
“烈哥哥……”影儿核桃般秀丽的眼睛里噙满泪水,“请听我解释……”
玄武烈一声不吭,扭头大步走开,后来就夺路狂奔……
这一个月以来,玄武烈以种种理由拒绝和影儿单独见面。
这一次,却没能挡住她。
门被轻轻地推开,影儿翠围珠绕,珠光宝气,上身穿着一件金丝玉镂纩纱,下身套一条金黄色的迷你裙,好不高贵。玄武烈和雪儿正思量着带什么衣服去帝都,影儿就悄悄地站到玄武烈身旁,扯他衣角。
“公主殿下?”玄武烈有点儿诧异,随即和雪儿一同下跪。影儿连忙把他们扶起来,说道:“你们不要太见外了,以后叫我‘影儿’就可以了。”
玄武烈并不答话,只是不愠不火地说:“请公主殿下上座。”
影儿急了,紧贴着玄武烈,暗暗扯他的衣角,伤心欲绝:“您还不原谅我么?”
玄武烈轻轻地推开她的手,郑重地说:“请公主自重。”
影儿不再顾忌雪儿,双手抱着玄武烈的手臂哀求似地说:“人家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还这么对待人家么?人家不是真心想欺骗你的嘛,况且,你就这个坏脾气,拘狃于礼俗,所以我才迟迟不敢告诉你,我的来历……”
雪儿看见影儿和玄武烈这样亲热,心头一阵绞痛。她向两人欠了欠身,缓缓地退出房间。玄武烈不敢和影儿独处,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要觉得自己的智商低了很多,容易被她“欺骗”,所以他对着雪儿说:“雪儿,不要走。”
“哥哥,影儿姐姐是位好女孩,您就原谅她吧。”雪儿说着,走了出去,把门掩上。
“现在,我们能好好地谈一谈么?”影儿睁着圆满满的眸子,满是期待地问道。
玄武烈看着雪儿离去的背影,满怀惆怅。他一想到这两个女子都喜欢了自己,就感到伤心。一个是人国的大公主,一个是魔国的大魔女,要他怎样选择?他知道他和公主已经走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可是“博大”的胸怀使他隐隐约约多了一丝贪念——他想照顾雪儿,照顾她一辈子。而这仅仅出于怜悯,却非爱情,愚蠢无知的玄武烈把自私的爱情伟大化了,以致后来在许许多多颠簸中,他依然不能明白他痛苦的根源。后来,还是雪儿明白了爱情。
“影儿,有时候,我发觉自己无形中在强迫自己爱雪儿,而不是你,她太美好了,也太可怜了,无亲无故,把精神都只能放在我身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犯了错误,还是因为我对她过于忽视,我这个做哥哥的,欠她太多太多了……”玄武烈喃喃地说。
影儿把头靠在他手臂上,柔声说道:“你可以喜欢她,但决不可以爱上她,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不,我想放弃你,爱你实在太辛苦了,从天堂走到天星,我真的很疲惫了,你该知道,这些年来,我被头痛病折磨得死去活来,又在这世上看到太多太多的丑陋,我累了,真的累了。回到家,雪儿会替我安排所有事务,让我好好地睡一觉,那种生活是我一直向往的。而和你在一起,除了累,也确乎没有什么了,我们穿过战争的隔阂,难得走到一起,我那时候暗下决心要带你走。事实也确乎合我所愿,战争结束了,没有这层阻隔,我真想和你携手回天堂。无奈天公不作美,在这时候你成了人国公主,我还能做什么?”玄武烈无奈地说。
“不,你带我走,你带我走……离开这里,我们去过别的生活……”影儿把他的手搂在怀里。
“你是人国大公主、大圣女,你不是属于你个人的,你承托着整个国家的希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忘记,走到哪一步也罢,我必须把你忘记。”玄武烈安然地说道。影儿见他如此绝情,慢慢地松开他冰冷的手臂,姗姗地走向房室前一扇大窗,星光慵懒地眨着眼睛,看着这个可人儿。她仰首望星空,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
“不许你爱别人,不然我准会刺死你。”她淡然说道。
“我知道,我是一个坏人。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期待着那一天。”玄武烈怅然若失。
她于是阔步走出房间,轻轻地扣上门。解乙袖正站在门口守候她。
“主人……”解乙袖躬身行礼。影儿强忍住泪水,往前走了几步,刚才的倨傲与倔强都化为决堤般的泪水,汹涌倾注。她猛然回身,捶打玄武烈的房门,哭喊着说:“我怎么会杀死你呢?我怎么会杀死你呢?我的心意你都不明白吗?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呀?……”
十月中旬,大雪连绵。影儿就此生病,耽搁了行程。彷云豪等人都去看望她,唯独玄武烈没有去。玄武烈也旧病复发,变得和以往一样疯癫。那天夜晚,影儿刚跨出门槛,他就头痛欲裂,在床上翻滚了几趟,昏死过去。
关于影儿和玄武烈之间的事情,大家都明白,只是想不出一个让他们圆合的办法。
“他们散了也好,各自免除以后的痛苦。”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时,杨湦点头说道。
“哎呀,我们应该商量怎么撮合他们,你在这里干什么?煽风点火!”尹云飞摸着腭下生出的几条须根,大大咧咧地说。丧亲之痛让他沉沦了一个月——喝了五百坛烈酒,现在终于正常了,他抚摸那几根短须,有洋洋自得之意。
“你懂个屁,我们这些粗俗能和皇族人攀亲附缘么?”天纲月无趣地咂了咂嘴巴,把后背往椅子上舒舒服服地靠上。经历了这场战争,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大家空闲得很,就开始谈论一些琐碎的事情。
“我们都是小地方贵族,阿烈虽是大将后裔,也不可能娶得大公主。据说,陛下对皇后疼爱至极,早年丧偶,此后再无续娶。因为大公主与皇后长得极为相像,所以陛下对大公主视若至宝。即使阿烈和公主情投意合,也要通过陛下这一关。”杨湦微微呷了一口酒,以审判官的口气说道,“相爱的人到头来可能一无所获,人国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崇高,却也凄苦,往往要成为政治交易下的牺牲品。”
“听说魔国的新皇帝要到帝都,难道是来联姻?”天纲月问道。
杨湦只笑不答。
此后的日子,对于玄武烈和影儿来说,度日如年。雪儿也常来照看影儿,跟她说一些关于玄武烈的事情。影儿侧过身子不听,雪儿却依然把他的情况告诉她。她那天看着雪儿恭恭敬敬地走出房门,就哭了,咕哝说:“他应该爱雪儿,雪儿太完美了,雪儿比我好上百倍。”
解乙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想:“我一定会替您铲除这个障碍。”
玄武烈失去了影儿,头痛病又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了。为了治病,他终日独饮,人也更瘦倔,在处事上反倒更机灵,带领随从练兵,更有气魄。这段时期,玄武烈的名声被传开了。人国里沸沸扬扬议论着这么一个人物,加上他是玄武堔的儿子,媒体大加炒作,又公布了玄武烈照片。人们便有了一种看外星人的感觉,大眼小眼一同挤上照片,惊叹这青年可以如此精瘦,猜想他定然是纵欲过度了。
媒体发言人便澄清事实说,这就是典型的焚膏继晷,宵衣旰食。以致人国大众由男子“以壮为美”很快转到了“以瘦为美”,并且有人认为,这样可以为国家节省不少开支。这似乎为人国灭亡埋下了祸根。
雪儿对玄武烈的关怀无微不至。她听说深山密林里有一种“渫楝稃”,取其树叶,用石臼捣成一团糨糊,贴在头上可以止痛养脑。她就天天往城东的密林里跑。这个月以来,是她最忙的时候。她既要照顾玄武烈和莫白,还要宽慰影儿,忙得不可开交,脸色渐渐有些蜡黄,人也憔悴了许多。
这天,玄武烈见她又要去採药,就把她叫住。他仔细端详着她,痛心地说:“你这样下去,整个人都要垮的!”
“原来哥哥担心雪儿啊,雪儿没事。”她睁着水灵灵的眸子,里面有一丝藏不住的疲倦。
“我不准你这样操劳,很多事情都该由侍从去做,你凡事亲力亲为,那一定会累死的。”
“哥哥,以后雪儿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陪您了。”雪儿低声说,她看着玄武烈,明净的眸子里透射出悲怜的伤感。
“你……”玄武烈已经猜到她的决定。
“莫哥哥向我求婚,我、我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他了,我说我害怕死人,他说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天堂,他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和和睦睦地生活,再也没有战争,再也没有硝烟……”雪儿流泪了,咬紧下唇,不再说话。
“好,很好,去那里就对了。我会让你们去那里,我会让你们快快乐乐地生活。”玄武烈双手捧着雪儿的脸蛋,用瘦若干柴的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说,“不要哭,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妹妹,愿哥哥给你最真挚的祝福。”他捧起她的额头,深深地吻了一口。
出门以后,雪儿这才大哭起来。走到城东密林时,她也无心採药了,挨在一棵大树旁哭得昏天黑地。关于莫白求婚一事,她一直压在心头,不敢告诉玄武烈。直至玄武烈和影儿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她才觉得自己妨碍了他们关系的发展,才决心在玄武烈面前答应这桩婚事。可爱情就可以这么意气用事么?
雪儿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哭。而哭不见得就能解决问题,有时还会惹出麻烦。一头饥饿的突牙齘狼从树林里探出头,湿润的下腭全粘满了涔涔的涎液,黑如墨漆而娇小如菩提子的鼻子里喷射着腥臭的荤味,两颗眼珠子闪着淡淡的青光,它小心翼翼、步伐轻盈地靠近雪儿。
“呜呜……”雪儿用左右手背交替着抹泪,突然看见一团灰色的东西向她扑来!
“哗!”雪儿大叫起来,条件反射,双手拈成兰花指一扣,空气中便出现了一个锅盖大小的光图腾,图腾上的光芒一掠而过,幻化出一头悍壮的野類饿狼。那饿狼利爪一扬,突牙齘狼吓得魂不附体,四肢交绊着,跌跌撞撞跑开了。
雪儿不知道这头狼是自己召唤出来的,以为它要伤害自己,于是向密林里跑去。饿狼见主人跑开,也紧追不舍。主仆间跑了一程路,雪儿再也没有力气了,跪坐在地上,捧着两个拳头哭得像个孩子。那头狼就像猎狗一样温顺地蹲在她身旁,用尖刺般的银裘蹭她,像在宽慰她。她哭累了,就倒在狼的身上睡着了,感到无比亲切,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和这种动物度过无数个黑夜。
深夜,这种安宁才被打破。野類饿狼的感觉极为灵敏,它把雪儿摇醒,竖起耳朵,两眼四处张望,一副警戒的模样。适时,夜深星稀,树林里一片阴暗,根本无法看清眼前事物。雪儿沿着狼驻足瞭望的地方端详了许久,依稀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她心里忐忑不安,直至那人近至眼前,才稍稍定神。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大家在找你。”解乙袖直板地说道。
雪儿吁了口气,歉疚地说:“真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雪儿这就回去。”遽然,亮丽的银光从她眼前一滑而过,与饿狼的手爪一碰撞,激起一轮火花。原来,解乙袖拔剑刺杀雪儿,被饿狼发现了,以手爪挡住了这发攻击。
“快走,她要杀你!”野類饿狼竟会说话,那种语言只有雪儿才听得明白。
雪儿发疯一样梭行于密林之中,黑暗与星辉透露下来的点点光芒在风的推搡下摇摇晃晃,与簌簌地被吹下的树叶交汇成一支勾魂摄魄的幽灵的歌曲,在揶揄、嘲笑她。她不知绊倒过多少次,又多少次站起来,身上被树丫、锯齿草割裂了一道道浅浅的口子,流出黯淡的黑血和泥泞的水土混为一潭,分不清是哪种物质。急剧的心跳使她陷入无休止的迷乱中,她多么渴望玄武烈能够出现,她想呼唤他,却压抑着这种迷蒙的思念,在奔跑中发出颠颠簸簸的哭喊声。
寻找雪儿原本是一件较棘手的事情,因为她的体内没有散发任何力量,和普通动物一样。刚才解乙袖之所以发现她,是因为野類饿狼的存在。现在,她以凌厉的“三连刺”结束了魔兽的性命,才想起寻找雪儿的难处。她在星光下屏息凝神,皓洁的星光照在她俏丽的脸上,冷艳无比。哭喊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渐渐远去,她也锁定了雪儿的位置。
如果雪儿不哭喊,或许能熬到明天。
解乙袖拖着沾满污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进密林。
另一方面,玄武烈对雪儿的失踪甚为焦急,亲自带领一千人进入密林里搜索,杨湦等人也赶来帮忙。这时已是清晨,密林里突然传来“嗖嗖”地几道劲风。玄武烈见这劲风削断了周围的竹木,猜想这里一定经过一场恶战。他心头不由得一紧,又走了一程路,便听见利刃破风劈斩的声音。于是命令士兵们后撤百丈,以保安全,只身探个究竟。
那是一片竹林,竹子尽被利刃剖成两段,歪倒在一旁,雪儿就在竹子堆里,由一名长相丑陋的魔人看护。那魔人赤身裸体,全身上下烙满了血红的咒文,肤色铁青,体格精瘦,却拥有死神般可怕的瞳仁。
玄武烈见解乙袖正与一团黑影打得难分难解,挺身要会那丑陋魔人。黑影悠然出现在他面前,与和他交手。交手只在三回合,解乙袖便来夹攻那黑影,黑影支撑不住,被玄武烈一掌打翻在地,滚到雪儿身旁,幻化成一个黑暗图腾,返回雪儿身上。
雪儿一直安详地睡着,这下被惊醒了,睁着眼睛,看看玄武烈和解乙袖,又看看那丑陋的魔人,一脸茫然与惊恐。她往后挪了挪身子,悄悄地离开这个魔人。魔人虽不看她,却知道她的动作,也跟着向后挪开。
杨湦、天纲月和尹云飞这时也赶到现场。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一则雪儿在那魔人手上,二则对方气息霸道,特别是他的戾气,从眼神里散发出来,好像沉淀了千万年的怨恨,使大家不寒而栗。
“大胆狂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尹云飞不知详情,妄自猜测。
“而且在公职人员面前还赤身裸体,实在有伤风化!”天纲月附和尹云飞。
“哎,他下面没有‘那个’,可能穿了新潮的泳衣。”尹云飞把嘴巴凑到天纲月耳边,却大声地说。
“穿了这泳衣,安能辨我是雄雌。”天纲月以卖广告的口吻说。
杨湦见两人这时候还能开玩笑,气得火冒三丈,喊道:“你们胡说什么?大敌当前,还在这里演小品!”
两人听了,才严肃起来。
“解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武烈问道。
“你对主人的背叛,就因为这名女子,我要杀她!”解乙袖机械地说,“现在,我敢确认,她就是大魔女阿琪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杀死她。”
“什么?她……她不是大魔女!”玄武烈昧心说道。
“雪儿……雪儿不是大魔女,呜呜……雪儿不是,雪儿不要!”雪儿听到他们的对话,哭着说道,“哥哥,雪儿不是大魔女,哥哥……”
“喂,啊大人,你无凭无据别血口喷人!”尹云飞为雪儿争辩。
“你们不要争吵了,还是救人要紧。”这时候,影儿盛装出场,手持锻錂鋹法杖,庄严地说道,“这不是普通的魔兽,它是魔人和恶灵的结合体,魔兽之王‘利维坦’,现在是它的初始形态,我们必须在它未进化之前消灭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见大公主莅临,都斗志昂扬,在利维坦面前散开,排成一个扇形,蓄势待发。影儿右手持杖在空中不停地挥扬,苍穹便闪出零零星星的白色光团,不断地敲击战士们的身体,为他们拂去心中的恐惧。大家感到热血沸腾,便箭步冲向利维坦。
利维坦既不防备,也不回避,迎上众人,右手像可以无限延伸的橡皮胶一样在惯性的挈领下拉出一断长长的臂膀,众人正惊诧他这怪异的本领,遽然迎面碰上一道漆黑的“光束”,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原来众人皆被这长长的臂膀抽了一鞭,连退数步。唯一没有受伤的是站在远处的影儿。而玄武烈竟也没有中招,他从利维坦身掠过,奔向雪儿!
雪儿就在眼前。玄武烈伸手要去抱她,岂料利维坦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阻挡了他的行动,并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玄武烈翻身倒在地上,却像个不倒翁似的弹跳起来,身法翩若惊鸿,一连拉牵出几道魅影。大家见此,都被玄武烈吓破了胆,以为他是吃了“兴奋剂”。
雪儿见利维坦和大家交手,伺机逃跑。利维坦像要守护她似的,也赶上来,并一把抱起她,往天上飞去。玄武烈怎能让他带走雪儿?他双脚往地上一蹭,也飞上天穹,拼命追赶利维坦。众人试图追上他们,可是与他们的差距越拉越大。最后,大家只能瞠乎其后了。
“哥哥,哥哥,救命呀……”雪儿一面拍打利维坦的手臂,一面望着紧追不舍的玄武烈。
“雪儿,等我!我来救你!”玄武烈使尽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利维坦,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这两大高手在天星上空竞逐,绕着这颗星球整整转了十八圈,以致于尹云飞可以计算在多长时间内,上空会出现两团火光。后来,玄武烈体力不支,被利维坦远远地甩在身后。众人以为他已经不行了,要上前去劝慰他,却见他的身体发出阵阵紫色的光芒,仿佛他是从空气的分子里获得力量,竟全身爬满炽热的火焰,身法比方才更凌厉,渐渐地追上利维坦。
“我决不会让你们这些魔鬼在这里胡作非为!把雪儿还给我!”玄武烈两眼放出紫光,大吼着向前冲去。
利维坦遽然止步,回身盯着玄武烈。
玄武烈也随之停下来。
暖风拂煦,挂得高高的日光石在休息了一夜后,又开始发出明媚的阳光,莽莽的苍野腾起一层薄薄的雾,远处尚未融化的冰雪在这一点点温暖中汪作一潭潭清冽的水泊……
……
你叫做阿琪诺吗?按照《太古字典》的注释,该是“雪儿”的意思吧?你的名字真好听。
多事……你叫什么?
利维。
好像是终极魔兽的名儿,你长大了,该不会和邪灵融合吧?
当然不会。那魔兽叫利维坦,把四肢剁了和邪灵融合,谁会做这种蠢事?
……
阿琪诺,请你嫁给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不,我要嫁给人国圣骑士……
你不要那么虚荣,好不好?你是魔人,他是人类,人魔两国正在交战,你不要忘了,你是魔女!……
是又怎么样?殿堂里的生灵可以不管俗事,我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难道你也不在乎我吗?圣骑士有什么好?
利维,你实在太窝囊了,连我也打输,以后和你在一起,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呀?
……
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我一定要杀死那个老色鬼!即使牺牲……
不!你不要乱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嘿嘿,我会让他再逍遥一次,然后……
不!你不可以这样损毁你自己!
那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吗?
我听说有一件宝物,收藏在幽灵之塔的最顶层……你得到他……就可以,可以杀死杜云月……
……
利维,你这个骗子,你到哪里去了?……啊,这就是宝物么?
咔嚓……
啊,利……利维……坦……啊……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不会伤害我?……你不会说话吗?……你见过利维吗?他到哪里去了?真是的,老拖我后腿……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擅闯灵塔!……
笃笃笃……
阿琪诺,你胆敢偷开邪灵魔盒?啊……啊,利维坦?啊!
嘿嘿,终于,杀死了他……嘿嘿……只是,利维,还不回来么?
……
一切一切归于现实,玄武烈感受到这个魔人的悲哀,他隐约从他白色的瞳仁里读懂了这一切,无论是面前这个魔人,还是他怀里那纯真得像个呀呀学语的婴孩的女子,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世道上的可怜人。在爱情的海洋里,他们彼此错过了搭救对方的机会,只好一同沉溺……
你,必须,好好,照顾她,不然,的话,我,会,杀死,你……
利维坦将已熟睡的雪儿交给玄武烈,幻化成一道光,注入雪儿体内。
啊,雪儿,可怜的人儿……
四十八、通往帝都的路上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杨湦,这位儒雅的青年绅士百般无奈地摇头,最终还是无法逃脱众人的淫威。
“好吧,善意的谎言,我愿意讲一万遍。”杨湦用食指点了点额头,故作潇洒状。
雪儿太累太累了,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发觉周围人影幢幢。原来玄武烈等人一直为她守候着。她哭了,惊扰了大家,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
“雪儿不是魔女,雪儿不是魔女……哥哥,您相信雪儿么?”雪儿看了看大家,又看着玄武烈。
“雪儿你怎么了?谁说你是魔女?你失踪了整整一天,嗯……”玄武烈说谎的功底不扎实,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怯场了。杨湦就出马说:“你昨天昏倒在树林里,我们把你抬回来了。”
“呜呜,雪儿不是魔女吗?”雪儿疑惑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恶梦。
“胡说,魔女有雪儿这么可爱么?那些嫁不出去的才做魔女,雪儿怎么成了魔女?难道不想嫁人了?告诉你,小孩子不可以乱说话,不可以到处乱跑,身体虚弱成这样子了,还去树林里,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吗?“杨湦正色说道。
“没有,雪儿採药……”
“採药可以让别人去办,一个小女孩到那时多危险!你看看你自己,全身被划伤成这样子,你烈哥哥就能喝下你的药么?他现在心痛死了,你这样也叫我们这些人干着急、干心疼!即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大家想想……”杨湦说得有板有眼,听得大家心生敬意,以为是真有其事了。
大家都不看雪儿,专看这杨湦说“大话”的神情,出奇的庄严肃穆,俨然雪儿在密林就真因为疲劳过度昏厥而已,那些魔兽的事情与她毫无关联。可怕的是,杨湦不但将谎言说得发自肺腑似的,还把这种情感传染了大家,仿佛这才是事情的本貌。于是,大家不知不觉都随着他入了景,不时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
雪儿望着大家“真挚”的笑容,又看了看杨湦不容置疑的神情,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她歪了歪头脑,天真地笑道:“杨哥哥是诚实的大哥哥,您说的话,雪儿都信!”这时,大家才看见杨湦的嘴角丝丝地颤抖。很快,他汗流浃背。
夜里,玄武烈探望莫白。
“雪儿,没事吧?”莫白卧在病床上,两颗秀丽的眸子闪烁着星光。
“没事,”玄武烈唐突地说,“她不是魔女。”
“我知道。”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想强调。”玄武烈纠正道。
“大哥。”莫白看着玄武烈,天真地说,“即使她是魔女,即使她罪孽深重,我也不会放弃爱她。”
“嗯,好弟弟。”玄武烈坐上床沿,紧紧地握住莫白的手说,“听我说,我把她交付给你,你带着她远走高飞,回去天堂,不要再回来了。”
“大哥,你要我抛下你吗?我不会这样做!况且,和平协议已经签订,很快,和风细雨的日子要来到,我们可以一起走!”
“莫白,你还小。有很多东西,你还要好好地学习。这个世态,并不如你所想,要构筑和平的世界,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我可以和你一起奋斗!”
“不,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你住在天堂里,又何必涉足这个人间地狱呢?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不知道、不懂得!这一次战役,彷云豪以奇兵获胜,却几尽毁灭了我辛辛苦苦营造的‘天翼军’!精灵军是整个天翼军的核心,这一次伤亡大半,彷云豪用意何在?他难道不知道在以小胜多的战役中,如果不能依靠鬼神莫测的计谋的话,就必须拼勇气和战斗力的吗?他将敌军打得一塌糊涂,却也把我军的精锐部队推进了火坑!尤其是精灵军!……“
莫白看着玄武烈刚毅的神情,喃喃地说:“他原来想让我的军队覆灭!好歹毒的人类啊!一石二鸟,好高明!”
“彷云豪的智谋在人国屈指可数,我猜想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铲除你的部队,我必须在他未做出决策之前,解散这支军团……”
“不!你不可以解散他们,他们都是精英!”
“就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这样做,他们本该属于天堂的,本该过着那些幸福和谐的生活,因为一个不成文的承诺,随我征战这么多年,我又如何忍心看着他们被绞杀?”
莫白无语。
玄武烈替他掩好被子,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和约签订以后,两国都会象征性地裁军。到时候,我会尽量把精灵军裁下来。”玄武烈走到门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缓缓地掩上门,离开了。
“把雪儿送给我,却要夺我军权!玄武烈,真正狡诈的不是彷云豪,却是你!”莫白暗想。
人魔纪四十六十月三十日。玄武烈等人登上了开往帝都的直达豪华太空舰。适时,北部通信工程正在建设中,有望于明年九月竣工,到那时候,全国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接受到来自北部的任何信息。其实,在人国其他地区,这种类似的工程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人国不希望魔国了解此事,怕他们把这种技术“偷师”。时空转换技术的外泄曾使人国蒙受巨大的损失,幸亏魔国只是“形而上学”,并未弄懂其核心原理,所以一直不能将这项技术推广于军事领域。这才给玄武烈提供了“围魏救赵”的机会,也才使他成名。
玄武烈确实成名了,成为公众人物。他被领进一间“将军套房”,放下手中的物品就抬头张望,结果一阵难堪弄得他脸色红白。原来,这墙壁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人就是他自己。那画家捕捉玄武烈样貌的眼光确实犀利,把他画得尖嘴猴腮,两眼空洞,最可怕的是嘴巴张得老大,使人联想到他在做这个姿势时涎液是否要流出来。玄武烈忿忿不满地问领路人:“怎么可以把这个人画成这样子呢?他得罪你们了?”领路人竟然以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将军,这是艺术。”
玄武烈一时怔住了,想道:“大概在这个时代,艺术就是以扭曲形象,构造诡谲的空间来取胜的吧?所以形式的多变,或许在这里就成为艺术了。可悲啊。”百般无奈,玄武烈只好爬上床去睡觉。雪儿看看他,又看看墙上那幅画,笑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他只好把它摘了下来,放进床底下。后来走到杨湦的房间,他也看见自己的“玉照”。杨湦、天纲月和尹云飞三人正在“瞻仰”他的画像,笑得前合后仰。他见此,也只好笑起来了。
“影儿那里也挂着这幅画吧?”玄武烈心想。
利维和阿琪诺的悲剧不断地鞭笞着玄武烈,使他越来越明白,相爱的人就像两个沉浮在饕餮大海里的水手,如果不能携手共勉,共同面对所有的困厄,他们也将被狂风巨浪吞噬。所以,他选择向影儿道歉,他想和她走在一起。无奈内向的他走到她的房门前,脚抖抖索索了。
思念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东西。他的病也无可救药了。头痛症发作时,他就寻找机会偷窥她,没有机会了,就在她门前游荡。守卫见他晃悠了好几百趟,再次询问他是否要见公主,他依然一脸严肃地说:“没这回事。”其实,大家都知道有这回事了。
影儿回来时,守卫就说:“玄武将军刚才在等候殿下。”这句话她听了不下十遍,于是傲然地说道:“窝囊!”有时候,玄武烈会半夜里像个摆钟一样在她门前做往复运动。守卫都看在眼里了,暗地里叫他“夜游神”。终于,有一天夜里,影儿再也忍受不住寂寞,她从楼上“咚咚咚”地跑下来开门,看见一个人影颤巍巍地消失在狭长的甬道上。
影儿气冲冲地冲上楼,跳到床上,抓起枕头死命地掐,一面掐,一面骂道:“死玄武烈,烂玄武烈,臭玄武烈……”妹妹腾云沨与她同枕,这下被她吵醒了,气乎乎地掏出长长的指甲,对着枕头掏心扯肺,口里咒骂道:“他妈的玄武烈,鸟人玄武烈,王八蛋玄武烈……”
影儿见妹妹凶悍至此,吓得咋舌。
玄武烈想给影儿写信,可是笔杆一提,半天写不出一个字,他就自我安慰说:“写信太俗了,写诗吧。”他听说尹云飞会作曲填词,猜想这诗词歌赋应该是一脉相连、触类旁通的,就向尹云飞请教。尹云飞一听说有人要他赠诗,慷慨应承。
“你要我写什么诗?”尹云飞来到一张书案前,右手往笔筒里一抹,手中早扣上一支饰有凤凰翎羽的魔法笔;他左手将一卷白纸往左侧一拓,那白纸便紧紧地贴在桌面上,毫无折皱;他马步稳扎,双肩平摊,腹气吸纳至胸腔,腰干笔直,这一切无不暗示玄武烈——他找对人了,这个人不仅是大诗人,而且是大书法家。
“情诗。”玄武烈鬼鬼祟祟地说。
“好!”尹云飞执笔挥毫,结果第一个字就大失“水准”,写得歪歪扭扭,像软瘫瘫的一条虫子。玄武烈不敢吱声,只看他写下去。
“我爱你,我爱死你,我爱到你死死的。每天我上马桶,就经不住想起你,那些屙出来的东西,都是我昨日对你的想念,不信你闻一闻,缕缕幽哀,缕缕思念……这一坨一坨的东西,都是我黄昏的颜色,里面浸满的,不是屎,而是我对你的思念……我爱你,爱到不想对你说出口,我想让你知道,我每天屙着,直到死的那天,屎才算屙干净……”玄武烈不敢再往下念了。他想问尹云飞这叫什么诗,后来觉得不妥,就想起领路人的话“这是艺术”,便再无怨言了。
以目前的航速,估计两个月内抵达帝都。玄武烈认为时间不多了,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不能得到影儿的原谅,那么到了帝都,以后可能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他思前索后,认为当前“局势”危急,必须以强有力的手段稳住局面,而要打胜这战“仗”,需要一双强有力的手腕。影儿是个倔强的女孩,软的不行只好施硬,他始终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和强弓硬上“是有道理的,所以这两天他红着眼睛在影儿前踱来踱去,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其实心里慌张得很,结果见到影儿两姐妹远远地走来,就挟起尾巴逃跑了。
杨湦等人都替他出谋划策,初步擬出一套“强弓硬上”的方案,比如玄武烈在面对影儿时脸部肌肉的表现、说话的语气、眼神的变化等等。可是谁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支开腾云沨这个刁蛮公主,后来大家一致决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天纲月。天纲月百般无奈,为了朋友的爱情,他毅然挺身而出,浑泪与众人作别,雄赳赳去找腾云沨,大概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
天纲月像诱骗未成年少女一样“拐走”了腾云沨,把她带到一个会客厅。客厅里恰好没人,两人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坐下。腾云沨天性活泼,怎会愿意陪天纲月在这里发愣?就蹦蹦跳跳地说:“天纲月,你有话快说,本公主可没闲情呆在这鬼地方!”
“嗯,那个……我陪你聊聊天?”天纲月笑迷迷地说。
由于客厅里没人,气氛就显得很怪异了。腾云沨凑过头来,和天纲月大眼看小眼,突然吃吃地笑了说:“噫呀,你样子‘好色’!”
“什么?”天纲月气得鼻子都差点没歪掉,压抑心中怒火,问道,“你看我样子像色鬼么?”
“切,没话题可聊。”腾云沨白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哎,别急嘛。”天纲月一把拦住她说,“我们不聊也可以玩玩嘛。”
腾云沨一听到“玩”字,两眼放光,脱去靴子,盘坐在长长的绒椅上,兴奋地说:“玩什么由我决定。”
天纲月阴着脸,冷冷偷笑,想道:“我就不信我会输给这小女生,玩什么我都不怕!”
腾云沨从腰囊里取出一副魔法牌,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说道:“我们每人潜一张牌,看谁的大。”
天纲月听了,不屑一顾地说:“好啊。”心想:“这种小儿科的玩意,我还未出娘胎就学会了。”
“谁大算谁赢,输了的话要挨打一下。”
“打哪里?”天纲月不怀好意地问。
“哪里都行,”腾云沨似乎没有明白天纲月的“弦外之音”,噘着嘴巴说,“只要你喜欢。”
天纲月脸上立即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但他马上用宽大的手掌遮住脸,敛容正色,掐灭了这个淫邪的念头。他心里甜滋滋的,又慢慢领会这小公主的古怪想法,心想:“她知道她是公主,我必然不敢打她,我输了只能挨打。不过也罢,她虽然有时候刁蛮任性,可也看不出是个巴辣女子,而且,她看似娇弱,力气也怕不大。待会儿输了,我偷偷运气保护身体,让她打我不痛就是了。”
腾云沨把牌洗了一遍,要天纲月随意抽取一张。天纲月运气很好,抽到一张圣龙卡,小公主却只抽到一张小鬼卡。她知道输了,娇嗔一声,闭上眼睛,说道:“你打吧。”
天纲月想动手,却见她细细的黛眉微微拧紧,幽长的睫毛浓浓密密,娇小的鼻子饱饱满满,温润的嘴唇精巧可人,一时间看得发呆。腾云沨睁开眼睛看他,他才回过神,便踧踖地说道:“不打了,下次可不行。”
小公主见他这样“好心”,高兴得眉飞色舞,说道:“这是你说的,说了可不许后悔。”
到了第二场,局面就大为不同了。天纲月抽了一张小鬼卡,腾云沨抽到一张恶魔卡。他把牌递给小公主看,小公主露出狰狞一笑,把手中的牌掷到他面前,他低头一看——“恶魔”!便知道大事不妙,刚一抬头,小公主就趁他毫无防备,用一个小小的拳头砸在他高高的鼻子上。顷刻间,他的鼻子就像两个被拧开的水龙头一样,血水双管齐下,不是流下来,却是射出来!
“呵呵呵,流了这么多,流了这么多,呵呵呵……”小公主乐得直拍手掌,咯咯地笑了。
天纲月还从未见过如此阴险暴戾的女人,心中不免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他回想起他妈说过的一句话“最毒妇人心”,他妈的怎么不听呢?他也听人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歹毒,现在面前这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纯真无邪、漂亮清纯的女孩,或许就是一名阴损毒辣、蛮横无理、淫荡下贱的小妇人!
这样一想,他心头火起,很想挥袖离场,又猛然想起他的“使命”——引开小公主。
“怎么了?你不想玩吗?”小公主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没有一丝自责,她用手帕给天纲月擦去鼻血。天纲月已是惊弓之鸟,提防着她,取过手帕,自己揩干血迹。
“玩,我奉陪到底。”天纲月装作若无其事。
“我就知道你是哄我高兴而已,你们超人类,怎么会轻易受伤呢?”小公主怅然若失。
天纲月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一惊一乍的,想到:“她说‘打一下’,没说不准使用武器。待会儿我输了,她该不会用狼牙棒来砸我吧?这个疯女人什么都有可能做的啊,安全起见,还是先用力量护住身体吧!”他暗暗使用些许的力量护体,心头稍稍安定。
结果,天纲月又输了。
“请公主出手吧!”天纲月见小公主不出手打自己,便催促她。她挂着一张苦瓜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天纲月。过了一会儿,才急急忙忙从腰囊里掏东西。天纲月心里暗暗叫苦,想道:“她该不会掏什么西瓜刀之类的东西吧?我虽然有力量护身,也不见得就刀枪不入啊,待会她捅我一刀,那么我还能找谁哭诉去?这回呜呼哀哉呀!”
谁知,小公主掏出一块绣工精美的小手帕,亲自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柔声说道:“我、我刚才出手重了一点吧?你知道我马大哈,什么都不懂……对不起哦。”天纲月不住地点头致谢,对她还是诚惶诚恐的,便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不好,你刚才用的手帕太脏了,用我这块吧。”小公主说着,靠向天纲月。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天纲月提防着她,要夺她的手帕,手却碰到她豆腐一样嫩白的手背,只好缩回来。
“哎哟,脖子这里也有血迹,胸口上有吗?”小公主做出要掏他胸口的动作。
“别别别,我自己……”天纲月护住胸部,一低头,看见她雪白而丰满的胸脯,一时傻了眼,小公主趁此机会将那肘部往上一提,恰好打中他鼻子,差点没把它打歪!自不用说,鼻血是要流的。这回是“庐山瀑布,一泻千里”,比方才流得更厉害,更壮观,以致于腾云沨捧腹大笑:“太棒了!太棒了!还能流这么多!还能流这么多!……”
天纲月恨啊,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了。但是,当他在第四局赢了以后,他又犹犹豫豫了,这当然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只是无从下手罢了。要说打一个公主的话,打在哪里都不妥当,打得轻重与否都要给他带要很大的麻烦,若是不打,他又怎能消这口恶气?
犹豫再三,他还是不能下手。
“见鬼!不玩了!”天纲月仰首摊在沙发上,不再理会腾云沨。腾云沨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怕遭他暗算,见他真的不动作了,就嘟起嘴巴说:“生气了?不玩了?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这么对待你。”天纲月歪过头不理睬她。
她就扯他的手求他原谅,竟然没有找影儿。
这时候,影儿和玄武烈的情况并不如意。
玄武烈几乎是破门而入的,这似乎在影儿的意料之外,却在守卫的意料之中。
守卫机灵得很,利索地关上门,以免任何人打扰他们。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玄武烈劈头就问影儿。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影儿穿着一件粉红色睡衣,单单薄薄,可以看见她凹凸有致的身形,美仑美奂,却让玄武烈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他突然忆起杨湦赞美她的话“遗世独立”。确实如此,她就像古美人一样,可望不可即。
“你就这么狠心?没过多久,雪儿和莫白就要成婚。他们走了以后,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将军大可放心,我懂得照顾自己。”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影儿一直望着窗口,这才转看玄武烈,压着怒火,问道:“雪儿走了以后,你就来找我,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们女人的思维都这么怪异么?”玄武烈目光锐利。
“当初是谁说要放弃我的?是我自己说的吗?”影儿咄咄逼问。
“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我恨你的窝囊、你的愚钝、你的无耻!”
玄武烈沉首不言。俄尔,他干笑了几声,垂首说道:“原来你这么恨我,我真怪当初在天涯海角,你没有一剑刺死我,我死了,你也无需有恨,我也无需挣扎,那多好啊!多爽心!”
影儿抿住嘴唇,腮帮丝丝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玄武烈低着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我一直以来都很自卑,家乡里的人们见我家里什么都有,是世家,以为我会过得很幸福,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一直生存在自卑当中呢?我母亲因为产下我而离开人世,我多么心痛,因为我是一个一出生就杀了人的人类,而且她是我母亲。可是,乡亲们把我捧得高高的,家乡里的人无不爱护、关心我,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爱,我玄武烈一直承受不起啊!后来,我爱上了你。你知道吗?我无地自容,因为我内心和外表都丑陋不堪!可是,你多美好啊,你可以超凡脱俗去爱一个丑人,我自愧不如。后来,冲破了战争的隔阂,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摇身一变,成了人国大公主,我绝望了。试问,我这个凡夫俗子何德何能去攀缘你呢?我很世俗、很势利,我有时真恼恨自己敏感的神经,恼恨自己考虑得太多。然而世道如此,我没有能力使其为我易辙,我只能跟着它走。你该知道,我也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不愿放弃你,真的,你是我心目中的天使!和你说分手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失落,后来利维坦把雪儿掳走了,他把他和阿琪诺的故事告诉了我,使我明白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有机会的时候不懂得抓住对方的手,待到后悔时往往来不及啊……我和你说这么多话,并不想博取你任凭同情。我还算一个男人,我该对我所做过的事情负责,失去你是我最痛快淋漓的惩罚。由爱转恨,那是多大的落差,却是我必然的结果。当初要分手的是我,现在要和好的也是我,我真不配做你的恋人,真的,愿幸福伴你,影儿……”
门被安然合上。
影儿泣不成声,她想追上他,可是双脚一绊,摔倒在地。
“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我爱你,所以才恨你啊……你为什么不懂得我的心意呢?……爱过,恨过,才知道没有爱错啊……”
豪华太空舰听不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它默默地驶向帝都。
玄武烈失恋了。几天不梳洗,蓬头垢面,邋邋遢遢,崇拜玄武烈的几名乘客偷偷地给他拍照,他一个眼神就销毁了他们的“作案工具”,吓得这几个人跪地求饶。人们对他的装束并不诧异,那个时代的艺术就是特行独立,就是标新立异。比如说,魔女阿琪诺用一条缦布卷起了一番浪潮,引领着人魔两国服装时尚的步伐,以致于缦衣装(或称阿琪诺装)受到追逐新潮的女性的青睐,也使当时人魔犯罪率提升了好几倍。可以预见的是,玄武烈这样的装束打扮,将在人魔美学界上掀起狂风巨浪。
雪儿穿着一件黑纹背心和一条米色短裤,兴致勃勃,要拉玄武烈去洗澡,吓得莫白魂飞魄散,把她拖出玄武烈的房间,而后亲自着手这项“工程”。折腾了半天,大家才得以看见面目崭新的玄武烈。杨湦等人以看外星人的目光端详着他,好像他已脱胎换骨了似的。
“他有胡子了!”尹云飞突然大叫起来。
二十三岁那一年,玄武烈长出了属于自己的密匝匝的胡子。
杨湦等人常和玄武烈聊天,希望能抚慰这个失恋的青年。玄武烈只叫他们陪自己喝酒,结果几杯烈酒暖和了肚子,就开始有人把持不住了。酒过三巡,连尹云飞这个酒狂也倒下,能和玄武烈对饮的,只有莫白。两人也借此机会谈话。
有一次,玄武烈向莫白问起“力量”一事。莫白侃侃而谈:“大凡世人都认为‘力量’一词是近几百年才提出来的,实则不然。据说,数万年前,这个名词已经在这里兴起,当初的研究者把‘力量’一词定义为‘凌驾于物质之上,不可用科学去解释的意识流’,他们认为‘力量’是意识在特定环境下的特殊存在,超越任何生灵的理解力而普遍存在的微量粒子流。当时古精灵有这种超前的认识,实属不易。时至今日,我还是不能明白‘特殊’与‘普遍’之间的关联。”
玄武烈微微一笑说:“近来我也一直在追溯这个‘力量’的意思,也在寻要究底,揣摩‘力量’的内在联系,终无所获。今天听了你的说法,倒有几点见解。超人类、超魔人和精灵以个体的力量一次次创造出人类所所谓的‘奇迹’,打破了以往大部分所谓的‘幻想’,这种力量获得的渠道究竟在哪里?是个体的智慧的结晶吗?我认为不是,从远古走到现在,古人的经验教训正是给予我们许许多多的启发,一步步走向力量更根本的地方。那些所谓的‘力量卷轴’,让人们修炼以后得道成仙,拥有上天入地的本领,这能说明它里面就真的埋藏了强大的力量么?我看啊,那里面就只埋藏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知识,就是思想。只不过这里头的东西活灵活现,在学堂里学不到,老师也不能把你教会。领悟,通过自省的方法领悟个中真谛,从庞杂的思想中找寻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往力量的路,而后分条缕析、抽丝剥茧、细咀慢嚼,味道自然出来,思维才得以发散,力量才得以精进。
这样看来,个体的力量的获得,不能单单依靠自身,更需要协同个体与集体、自然的关系,从中含英咀华,自然受益匪浅。我一直认为,个体的力量不能战胜集体的力量,而集体的力量不能战胜自然的力量。所以,无论哪一员个体,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压制百姓,也终究会被其浪潮覆灭的,而集体在征服自然的同时,一点一点地,也在啃啮着自身生命。这些事情在人类历史上发生得太多太多了,我想你也知道吧?……嗯,事实如此啊。其实,我们也知道的。人们要改变这种情况,他们不要专制,要民主,不要破坏自然,要建设自然。这就需要一些站得很高的人,足以瞭望世界的人。什么?
……不是救世主,而是一帮思想家、哲学家。他们拟出了一个名词,那叫‘世界观’,人们以为有了这个东西,他们就能很好地认识世界,孰不知这种东西不属于他们的,至少我这么认为。世界观,顾名思义,观望整个世界。试问谁能客观而准确地做到这些?愚昧与无知带予了人类太多太多的灾难,也带予了世界太多太多灾难……
有时候呀,我会想人国、魔国,这类国家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么?依靠强大的力量建立起来的庞大机器,在其运转过程中,非要依靠吞噬对方的领土,从而取得能量而生存下来么?是谁赋予他们血腥掠夺,牺牲他人、存活自己的权利?种族的冲突就在国家与国家之间表现得尤为明显,这种事情能改变吗?
……不,不能改变。你和我都无法改变。如果真的存在神的话,怹或许能够改变。这种事情的存在确实让人类烦恼,以往有过这类事情,在精灵族还很壮大的时候就有了,这你该比我清楚吧。当前也是这样,可以猜想,在天星那一场战争中,人魔伤亡多重呀!这种事情还会有么?还会的……
哈哈,我说得太多了吧?太深了?……这些问题你都必须思考,不然的话,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能给世界造福。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的心免不了要激动起来,免不了有一种做大事的冲动,免不了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窜来窜去,使我感觉力量在不断地提高,或许,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脑力劳动会占据极大部分的优势,提升力量的方法也会从身体锻练到脑力磨练吧?到那时候啊,洞悉万物,感悟人生真谛,超越凡世俗念,才能将力量提升到另一个境界……”
莫白全神贯注地听玄武烈说话,时而点头,时而质疑。两人相互交流这些玄妙的事情,时间也过得飞快。玄武烈的酒量还是比不上莫白,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玄武烈啊玄武烈,你说的都对吗?你凭什么说出这一大堆废话,你真以为你是谁了?”莫白自言自语。他站在太空窗前,望着那绚烂的星光。
突然,一阵扑鼻的芳香勾去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知道是雪儿来了,也不回头,只是浅浅地笑说:“你迟到了,你的烈哥哥醉得很块烂泥。”
雪儿虽然纯真,也明白他的意思,涨红脸说:“雪儿以后都属于您了,雪儿不再照顾烈哥哥了。”莫白一听她这句话,心里就来气,却压制心中怒火,慢腾腾地说:“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现在我真的很想抱一抱你,很想在你的唇上留下我的温柔,无奈还是那个人在作祟,你等我,请你务必等我,我会把你迎娶过门,给你最大的幸福……”
玄武烈等人往常都不理会彷云豪。毕竟这个人性格怪诞,面容冷若铁板,沉默寡言,动辄暴怒,整座太空舰里没人敢和他搭讪。至于后来,玄武烈等人和彷云豪是怎么混在一起的,没有人知道,于是有魔人把这奇怪的事件列入“世界之謎”。其实,这事并不复杂。
天纲月的剑术虽然高超,却依旧逊色于解乙袖的“界乙林森剑诀”。为了弥补天纲剑法的缺陷,天纲月常常向解乙袖请教。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到会客室找她,却发现会客室里空空如也。几经打听,才知道她去找彷云豪了。
天纲月原想在彷云豪门前等她,却感到室内杀气冲天,只得破门而入。那时,解乙袖手中利剑已出鞘,剑气纵横,划过四壁像一捆麻绳一样抽打向彷云豪。彷云豪不躲不闪,竟然等待对方鱼肉!天纲月出于条件反射,拔剑拨开了解乙袖的剑,长剑轰然鸣叫,插上茶几,摇晃着银光。
“解大人,有话好说嘛,何必动怒呢?”天纲月一手按住解乙袖肩头,劝阻她。解乙袖并不答话,以杀手酷冷的眼光怒视彷云豪,转身走出房间。随后,大家猜测解乙袖杀彷云豪之因,各有说法。尹云飞纯粹来捣乱,他说是“婚外恋”。这话一出口就被大家骂得狗血淋头。倒是玄武烈目光犀利,他醉醺醺地说:“解淼将军与解大人一定有莫大的关系,他们从事类似向皇族效力的职务,这里头一定有渊源。”
这件事惊动了影儿。当天晚上,她把玄武烈和彷云豪等人叫到会客厅,一方面代替解乙袖向彷云豪道歉,另一方面希望玄武烈等人能看护彷云豪,以免他和解乙袖再次发生冲突。大家听着大公主的话,眼睛却情不自禁地瞄她和玄武烈。
影儿开始说话时也看了玄武烈几眼,后来就没有再看了。玄武烈一直低着头,脑袋里灌满了酒,嘴里也是酒气。烈酒的气味十分浓郁,弥漫了整个会客厅。
很快,大家就看见影儿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失风雅地说:“好了,打扰大家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大家于是出来了,都埋怨玄武烈这酒鬼。
为了看护彷云豪,玄武烈等人以喝酒聊天的名义纠缠他。他对此毫无异议,只不过不喜欢迎合众人,喜欢望着星空发呆,或看着众人笑着闹着。有一次,玄武烈晕头转向,走到他面前,拿着酒瓶比划着,嘴里咬字不清地胡诌着什么,彷云豪往他胸口处打了一拳,玄武烈就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摔在床上。
“酒鬼。”大家听到他嘀嘀咕咕地说,于是都大笑起来。
彷云豪从来不喝酒的,这下大家才知道。
这几天,天纲月的剑术精进了不少。他对剑法的痴迷已到了癫狂的地步,解乙袖也痴痴地陪着他,和他畅谈剑中奥秘。两大高手交流经验,心心相印,各自取长补短,填漏补缺,酝酿了一套较为成熟的剑诀,解乙袖将它命名为“天纲总诀”。
“这样不好,这套剑诀是我们两人合力编纂的,应该叫做‘袖月总诀’。”天纲月说得颇为执着。解乙袖听了,心里甜滋滋的,低首不语。
“就这么定了,‘袖月总诀’吧。”天纲月见她不说话,高兴地嚷嚷着。
突然,一个人影从他背后闪出,压着浓密的睫毛,对着天纲月,笑意吟吟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天纲月一看是小公主,大好心情立即化为乌有。无奈他们在餐厅里,他不敢拒绝这刁蛮公主,只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两人又进了上次的会客厅。天纲月记性不好,只是对这间小屋记得犹为深刻。就在上个礼拜,面前这个婉娩女子用柔弱的手臂叫他两度“喋血”。
如此“深仇大恨”,虽说可以不报,但也不能不对她有所防范。天纲月听玄武烈说过影儿要刺死他,现在想来,这姐妹俩都有这个癖好,那就是虐待男士。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可人的“小甜甜”,或许比她姐姐出手更快更狠,搞不好会把你这个自称为“剑客”的小混混给结果了。
天纲月提心吊胆,意识地往后挪开步伐,和她保持一段距离。腾云沨轻巧地走到一张鹿绒沙发前,姿态优雅地坐下,双腿紧并,双掌撑着膝盖,抬起头来,有些局促地说:“你也坐下吧。”
天纲月左思右想,猜想她在座具上放了一些毒粉,坐上去以后屁股会像发霉的桔子一样烂成干瘪瘪的一坨;也或许座具下埋藏了暗器,不是榴莲就是铁藜蒺,总之能叫他的屁股开花就对了。天纲月暗暗夸奖自己聪明,对小公主说:“下臣卑微,不敢入座。”
“天纲月,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装什么蒜?”腾云沨呶起嘴唇,说道。
天纲月并不答话,假装踌踌躇躇,犹犹豫豫的模样。
“呵呵,连陪我坐一下也不愿意么?”腾云沨歪着头端详天纲月,突然瞪着他说,“你还想着解乙袖吧?我早知道你和她有私情,我要告诉父王,把她处死!”
“她是无辜的,请公主留情。”天纲月见这公主威胁自己,脸色稍稍一沉。
“那你就陪我玩,我高兴了自然会饶恕她。”腾云沨得意洋洋地说。
“神经病!”天纲月狠狠地掷出这么一句话,扭头要走。
“天纲月!你站住!”腾云沨箭步冲上去,扯住他衣角,倨傲地说,“我不允许你去找她,你是我的玩偶,她算什么?她只是一个破侍卫!”
天纲月听了这番话,怒火中烧,大骂道:“你他妈你以为你老子是谁我就怕了么?若不看在大公主和二公主份上,我还懒得理你呢!”原想给她一巴掌,又恐把她打坏了,便往她右肩上轻轻推了一下,岂料她轻若纸片,一推便摔倒在地,把脚给崴伤了。于是,这小公主嘤嘤哭泣,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天纲月见此,恨不能把她干掉,而后弃尸荒野。可是见她楚楚可怜,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些,何必与一个长不大的女子计较呢?他妈说过“吃亏是福”,他妈的咋不听呢?
天纲月把小公主扶起来,由于她脚受伤了,所以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的身上。这可给他捡了个大便宜,他觉得手里怀里像揣着一团温软的棉絮一样,心头无比舒畅,不自觉想到:“真要命啊。”
“我的脚好痛,都怪你……我不过逗逗你而已嘛。”小公主撒娇似的说。
天纲月不是一个笨蛋,上次就是这小家伙假装和他亲热,制造了第二次“喋血”的机会,现在“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绷紧神经,准备应付腾云沨各种“暗算”,回头却想:“怀里揣着的可是一个美人啊,现在不吃她‘豆腐’,还算男人吗?”
“你背我去看医生。”小公主眨着眼睛对他说,又是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天纲月见她这样,吃“豆腐”的兴致大为下降,倒是提防她暗算自己的心态又调整回来。他猜想这小姑娘上了他的后背,从手中扣出一口铁棘钉,在他脑袋上扦一个窟窿。
他背上她以后,心里忐忐忑忑的,走了两步,她把头靠上他右肩膀。那种温暖像春风一样拂过他的心涧,使他想入非非。
“糟了,中计!”他猛然回神,但是一股冰冷已从颈部传入他的五脏六腑。
呵,那是一个清凉沁心的吻。
四十九、帝都皇帝
人魔纪四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玄武烈、彷云豪等人所乘的直达帝都的豪华太空舰在冥王星附属卫星迪通登陆。适时,彷云豪等高级将领在大公主腾云影的带领下登上路毕达护卫舰,与一帮浑浑噩噩的贵族拥挤着驶向冥王星本土。
翌日晌午,阳光像一面白纱从天幕上轻拂着机舱,大公主腾云影携着小公主腾云沨穿过机舱出口处,从铺满红花金絮的楼道上走下来,两列长得不见尾巴的仪仗队的号子手吹起嘹亮的号角,紧接着臂膀粗大的大号手三人分成一小组,托起一张福寿螺状的巨型号子,在鼓足气劲以后,发出雄浑的低音,音波激荡,震得威严的黄金重甲擎旗骑士手上的大旐颤抖不已。他铁实地握紧大旐,挥动有力的臂膀将它举上天穹,在风中不停地挥动。大公主从狭长的楼道口出来时,一彪重型乌铁骑士头戴甲胄,身系橘黄色披风,骑着一头头铁甲战马,陈列于楼道口外,恭候公主。
三十二发礼炮依次响过。彷云豪、玄武烈等人走在最后,所以只听到一发礼炮。炮声极其浩大,发出“嘣”的巨响,在天空里炸开,幻化成无数古流樱状的花絮,蔚为壮丽。尹云飞见这炮礼壮观,便惋惜方才没看见的,埋怨道:“我们都是英雄耶,怎么说我们也救了这个国家,凭什么要我们走到最后?你看你看,这烟火多好看啊,真浪费!”
天纲月听了这话,啧啧地摇头说道:“你真无知啊,难道你不知道英雄都是最后出场的么?”说着,他特意理了理头发,作一副不屑状。
“我就只知道我们只有一声礼炮,一点也不公平!我们是英雄!放一炮当我们是什么?”尹云飞叨叨不休。
“云飞,你这头驴!难道不能安静一天么?你以为这三十二发礼炮是给我们的么?这是大公主的!我们只是小小的地方贵族,能够享受这种待遇已经是陛下的恩惠了,你还在这里抱怨什么?”杨湦头一次称尹云飞为“驴”。大家都笑了起来,跟着人流向皇宫进发。
此次前来帝都拜见帝王的人,身分尊贵或战功显赫,所以道旁护卫森严,仅两侧的银甲卫士已有上万人。玄武烈踮起脚跟才依稀看见远处有斑斓的色彩,他相信那是老百姓。
“为什么在这里,我和人们的距离就这么远呢?难道,就因为这里是皇都?”玄武烈怪想。
皇宫踞于帝都之上,翼然矗立,气势磅礴,更甚于火国。当然,其繁荣和奢靡亦更甚然。进入皇宫正门,沿北直走,四处玉竹林立,每走一程路,道旁都有铁碑,碑上文字龙飞凤舞,写得极不得体,却是用鎏金烙写,碑顶还镶有两枚西红柿大小的猫睛石,可谓至宝。尹云飞听贵族们说这碑文写得好,猫睛石也用得够大够醒目的。他们走了以后,他就扳下这两枚宝石,揣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跟上玄武烈等人。
玄武烈原想家乡的房子已经够豪华了,没想到比起这皇宫却要逊色得多。皇宫建筑宏伟,从南至北沿着山脊攀缘而上,每到一处地方,风景有所不同,建筑风格也有所迥异,看得尹云飞等乡巴佬应接不暇。一名贵族见尹云飞对这些事物这么好奇,便问道:“这皇宫怎么样?”
尹云飞摇头说道:“也不怎么样。不过,我家里的房子只有它茅房那么大。”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这么大的地方,影儿住在这里,一定很寂寞了。”玄武烈忽而怜悯影儿了。
众人穿过楼阁,走过铁索桥,从光滑如镜的天坛上走过以后,所有的富丽堂皇全被森然的霸气所压抑。前面就是金銮大殿。玄武烈抬头张望,果然看见远远地有一处黑漆漆的楼阁。走近时,这楼阁变得恢弘雄大,站在它面前,竟不能看清它的首尾。楼阁像一条沉睡的黑暗亢龙一样栖息于此,也将霸气定格于此,叫人不觉肃然。
殿宇内气氛凝重,黑暗包裹着昏沉的蓝鳞灯,抖抖索索的。黑暗的更深处,在两名水晶大剑士中间,那个帝王坐在水晶七彩座上,沉吟不语。全场气氛肃穆,晋见者躬身下跪,喊道:“陛下安康,盛世太平!”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嘹亮高亢。玄武烈在此之前也接受了这种训练,无奈此时紧张,一时间没有说话,只随着众人木然地跪下。
皇帝一直没有发言,只由一名近身文官代为传令。至于那文官说了些什么,玄武烈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一则声音较小,二则他听不太懂帝都人的口音。他正纳闷着,就听到那文官喊他的名字,他便和彷云豪等人走向大殿更深处,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有令,尔等报上姓名。”文官在侧旁高喊。玄武烈等人半句也听不懂,只有彷云豪从容不迫地说:“罪臣乃火国彷云豪。”皇帝“嗯”地应了声,沉稳地说:“你抬头给朕看看。”
彷云豪于是抬头。
皇帝从阴暗里挑起一丝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讥诮,缓缓地说道:“你胆敢来见朕?”这话一出口,蓝鳞灯上的烛火摇曳不定,不是风吹动的,却是杀气使然。
全场噤若寒蝉,而彷云豪从容自如,答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罪臣无以逃脱,只等由陛下发落。”
“好一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由先帝至朕祚践,帝国亦有数十年历史,朕问你,当前国势,最缺乏的是什么?”
“法度。”彷云豪直话直说。
“既然法度已定,不斩你,何以服众?”皇帝身子稍稍往前一探,以豹子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彷云豪。
彷云豪坦然说道:“请赐死。”这话一出口,玄武烈等人攥紧拳头,心里十分紧张。大家在太空船上就盘算好怎样替彷云豪求情,可是现在的局势紧张得连根针也插不进去,叫大家怎么求情?彷云豪死了也罢,但是虞渼怎么办?圣母怎么办?大伙儿又如何向死去的盘古交待?这一桩桩心事压在大家心头,叫他们忐忑不安。
玄武烈刚才还为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别扭,现在反倒轻松了许多,想到:“这不是过桥抽板么?早该想到这是一个阴谋,彷云豪建立这么大的功勋,功高盖主,我们就应该提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个结局!唉,我必须站出来!”
玄武烈正要抬头说话,一把中年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也许是殿堂内过于宽敞,这声音极其渺小,晦晦涩涩的,有点底气不足的模样。
“请陛下息怒,微臣主管法度,发觉当前律例极不完备。关于‘圣衣’的法规也不健全,在不健全的法规下定度一个人的生死。微臣以为,那过于轻率,恐怕不是‘法’的本旨,况且彷云豪屡立战功,杀之唯恐有负天下人所望。”
皇帝冷冷一笑,把玩右手手套,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撒手说道:“也罢,不过一件破披风而已,不足为奇。彷云豪竟然立下头等战功,在‘八八战争’中以寡敌众,朕也满是佩服呀,当今帝国,人才奇缺,你们竭忠尽职,朕也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皇帝正襟危坐,庄严下令:“封彷云豪为南部神侯兼大元帅,官拜二等侯。”
于是,文官便高喊道:“封彷云豪为南部神侯兼大元帅,官拜二等侯。”随后,皇帝也封赏了杨湦、天纲月、尹云飞为南部上将。等到他问及玄武烈时,玄武烈就犯傻了。
这几年,玄武烈在战场上混得很好,官场上却没有这种福气,他一开头就犯错误。皇帝点到他的名字时,他愣头愣脑地抬头看皇帝。这宫中规矩,皇帝没有叫你抬头,当然是不能抬头的。无奈他家乡没有这一套,他也就“肆无忌惮”了。
“大胆!”文官疾言厉色。由于他说得太快,加上玄武烈对这帝都口音不熟悉,所以听成了“太太”。他心里暗想:“都这个环境了,怎么还有心思找老婆呢?”幸亏他头脑还算机灵,回头一想:“他该是说我‘大胆’了,为什么?”
其实,玄武烈抬头看皇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影儿的父亲,虽说影儿已不是他的女友,但是瞻仰她的父亲,也该能满足他对影儿的一点点思念吧?掐指一算,也有半个多月没见到这个可人儿了。
玄武烈在这个紧张时刻,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实叫人佩服。
皇帝扬起手来阻住文官的话,认认真真地看着玄武烈,淡然笑说:“奶油小生。”若是以前,玄武烈一定会觉得这话刺耳,叫他难堪,现在倒没有这种感觉。
他干净利落地回答:“是。”
这句话一出口,殿堂里原本冷酷的气氛像遇上了暖水一样融化了,几名掌灯的宫女捂着嘴巴不敢笑,官员们则面容扭曲,都因为憋着这笑话,憋得发慌。
“哈哈哈,爽快!”皇帝见玄武烈憨直,忍俊不禁,探身问道,“就凭你,也能在‘八八’一役上打胜仗?”
“微臣愚昧,凭微臣自当难以敌魔国虎狼之师,若非诸位将军计谋及军士们奋勇杀敌,微臣恐怕有负圣恩。”
“嗯,”皇帝见他不邀功,点头赞许,又问道,“据说,你用蔓藤和歌声取胜,有这回事吗?”
“有,以蔓藤阻滞敌人的快攻,用歌声振奋士气,再加上适当地指挥,可以取得相当的胜利。”玄武烈肯定地说。
“你还真有办法呀。”
“这些办法都不是微臣想出来的。”
“嗯,那个教你使用蔓藤的人呢?”皇帝笑得清朗,玄武烈却觉得他笑里藏刀。他一直担心皇帝会发现莫白的身分,所以劝说莫白不要来帝都。可是这个乖张的弟弟坚持要来,玄武烈便只能捎上他。
“在宫外。”玄武烈答道。皇帝向文官打了个眼神,文官就扯起嗓子喊道:“宣莫白晋见。”
玄武烈一听他这句话,冷汗涔涔,心想:“这皇族的帝刹团真是无孔不入啊,恐怕解大人是陛下安排在我们身边的吧?难怪上回圣骑士殿下的消息会漏风,原来有她内应。”
正想着,莫白已碎步从门口走向皇帝。
“你大可不必下跪。”皇帝竟然这么说。
莫白也不打算跪下,抬头正视这个人国皇帝。两人目光对接,就像经历了一场风暴一样,各自心有所悸。
“好酷冷的眼神,这里头究竟埋藏了多少哀伤啊?”皇帝像入了迷似的,说道。
“那是战争的眼神,自然饱经风霜。”莫白从容淡定地回答,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如果是玄武烈挂着这种笑意,想必不知给文官“太太”了多少次。可是这话由莫白出口,气氛却显得诡秘。无人吱声,无人动作,无人回应。
静,一种可怕的静。
“《和平协议》已经签订了,不会远了。”皇帝狡黠地说。
“是的,陛下说不会远,就不会远了。”莫白的回答也很狡黠。
此后,玄武烈被封为“人国北部神侯兼大元帅,官拜二等侯”,莫白亦被赐封为北部上将。
走出皇宫大门时,玄武烈等人才舒了口气。玄武烈真想狠狠地训斥莫白。这个乖戾的青年总是做出让他难以预料的事情,在进宫的前一天,玄武烈已经叮嘱他必须按照人国的规矩行事,岂料他竟敢以倨傲的态度与皇帝对峙。碍于领路使者在玄武烈身旁,玄武烈只得咽着这口气,漫不经心地走着。杨湦等人也不吱声,各有心事。这次入宫晋见,虽说有惊无险,却也把这些未曾见过如此宏大场面的青年们给吓呆了。大家奔波了这段时日,也确实累了,一路上各走各的路,并不搭讪。
帝都的日光石又圆又大,这时候便沉浸在暮霭里,仿佛一轮倒映在水中的红月。黄昏总叫人惆怅,大道虽然啴缓,两侧的楼阁却也高大,夹着这轮昏日,对着这群年轻人哭诉着什么,担心着什么。
“他妈的!没有战争了!真他妈的!”猩红的晚霞傍在帝宫时,尹云飞突然大叫起来,蹦跳着像个野孩子,“没有战争了!终于没有战争了!他妈的!我终于可以去唱歌了!真他妈的爽!”
“唱歌?不当官了?”天纲月脸色郁悒,全无调侃的成分,反是几分诧异,几分惋惜。
“当个屁!我要唱歌,唱到死也要唱!”尹云飞跳着喊着。
“陛下允许么?”
“我不管,我说走就走!”
天纲月见他去意已决,便沉声不语。
“我要走……”尹云飞忽而想起尹炎。那时候,他还小,尹炎以一次次不朽的战功粉碎了魔军的进攻。他仰慕尹炎在战场上的威风,立志要成为一名将军。尹炎知道了以后,用结实的手臂捧起瘦小的他,意味深长地说:“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个饕餮的嗜血魔鬼罢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抛弃我们的,即使现在还需要我们这类生灵,也总有一天,我们会被历史的流冲去。我伟大的老师教过我,在这个乱世,更需要的是一帮可以通过使用脑力、运用智慧带给世界永久和平的生灵,你必须记住,如果你办不到这种事情,就要早早抽身,回到你的梦想,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及思至此,尹云飞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潸然而下,随着低低地呜咽声,蜿蜿蜒蜒,湿润了他的腮帮。众人见他哭泣,心情更为阴沉。玄武烈呷了一口酒,不去看他,望着红彤彤的天穹,浊重地叹了口气。
领路使者把玄武烈等人带到临时住处时,夜幕已悄悄降临。这个所谓的“临时住处”,其实是旧时皇帝的一座偏宫,以前是皇帝出巡游玩时的一个栖息点,后来腾云政闭关十余载,也就荒废了一段时期。贵族们征得皇帝同意,把它作为一个游玩淫乐的地方,也作为假正经的贵族们骄纵奢侈、发泄兽性的场所,命名为“凡德赛宫”。
等到玄武烈等人真正休息下来的时候,已是夤夜。宫外的守卫极为森严,不允许任何人随便进出,即使是皇帝派遣的领路使者所带领的人,也必须经过许多繁琐的检查,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大家刚进入房室,就冲进来一帮贵族官员,和他们扯长拉短。大家这时已无调侃的兴致,敷衍着这些人,并无盛情招待之意,倒是彷云豪在应酬上是个铁腕儿,以极为绅士的姿态和这帮阿谀者周旋。大家这才佩服彷云豪,都不觉惊叹:“这彷云豪平时惜字千金,我们还以为他是个不懂得交往的人,没想到他圆滑得像个琉璃球,抓也抓不住,真是一个典型而出色的政治家。”
客人走了以后,彷云豪又沉默下来,坐在大厅的一处偏角,望着夜色,一副倨傲的模样。
这是一套豪华别墅,名叫“竹湟阁”,有六间卧室,恰好满足六人休息的愿望。玄武烈却没有休息的兴致,他在大厅里就压着声音责备莫白。莫白唯唯诺诺地应着玄武烈,向他承认错误,又嘻嘻哈哈地说:“大哥你太敏感了,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玄武烈怕隔墙有耳,也不敢深究莫白的过错,责备了两三句,端起酒壶又喝,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都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教好你,都怪我。”
天纲月见此,一手夺过他的酒壶,不耐烦地说:“莫白都成人了,你还能‘手把手’教他么?你这样自责也不是办法,莫白也有自己的思想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应该有分寸。”天纲月瞥了莫白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的色彩。
莫白机灵地避开他的目光,挂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笑容,转看别处。
杨湦见大厅里气氛古怪,便转换话题,问天纲月:“真奇怪,今天……那位替阿豪说话的人是谁?”
“是一名法官吧。”天纲月答道,“我偷偷瞥过他,大概是一身素衣长袍,质地不错,全身有络金缕丝,大概绣着一头獬豸。”
“那是大法官的服饰。”杨湦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额头,斩钉截铁地说。
“据说,獬豸象征着法理与公正,它头上有一枚尖角,好人和坏人在起时,它就会用尖角去顶坏人,以此辨正邪。”玄武烈插话。
“嗯,我也听过这种传说。这大法官是谁呢?”杨湦以征询的目光扫视众人。
“哎呀,你们不知道么?他就是凌镞的弟弟凌申,很早就退役了,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搞的,像他这类莽夫也当法官,真不可思议!”尹云飞像颗冒头的钉子一样,也来插话。
“这是帝国的通病,往往将退下来的军官往法律部门里塞,塞得圆圆满满的就以为是好事,孰不知这些平素只会拼杀的军官,执笔从文,能够有多大能耐?”天纲月嘲笑道。
“哈哈,或许吧。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帮助阿豪呢?”杨湦疑惑不解。
“听说盘古叔叔曾经在东部战役中救过凌镞,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救‘古板豪’?”尹云飞一向都这么称呼彷云豪。
“不可能,他们应该不知道盘古大叔是他的舅舅。”天纲月反驳尹云飞。
“难道他们想收买阿豪,扩大他们的势力?”杨湦嘀咕着,又说,“如果他们真要这样做,有什么图谋吗?”
“别庸人自扰了,难得我们六兄弟能聚在一起,喝两杯吧!”尹云飞端起玄武烈的酒壶,要大家凑过来喝酒。
“就是就是,《和约》也签了,那个魔国皇帝也来这里搞‘和谈’了,盛世太平嘛,不醉无归!”天纲月乐呵呵地说。
于是,这几名年轻人都闹哄哄凑到酒壶周围,彷云豪却站了起来,返回卧室。
觥筹交错,玄武烈喝得微醺。他似乎听到那个孤独而自傲的人在说:“逆璇正裘黑琉璃。”
“战争,还没有结束吗?”玄武烈心中问道。
五十、魔国皇帝
随着和平步伐的靠近,许多人都打算解甲归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几天,尹云飞像个疯子一样,在凡德赛宫的歌舞厅里吹拉弹唱,扯着嗓子一天到晚鬼哭狼嚎,成为男男女女万人瞩目的流行歌手,唱着一首首蹩脚的歌,听得杨湦脊背发凉。
奇怪的是,宫里的少女们都为之疯狂,狂热的追捧者竟然闯入竹湟阁,在玄武烈面前和他们的歌星拉拉扯扯,占尹云飞便宜的同时也把自己的“豆腐”给这小子吃了。这种场面不堪入目,看得玄武烈心惊肉跳,却使他滋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当初影儿不爱我,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坏呢?”
这种场面在彷云豪出现以后才得以制止,由于这些少女多数是皇室里的人,彷云豪也不便责罚,便都把她们遣了回去。少女们闹哄哄地走出门口时,一名长得极为标致的女孩向尹云飞抛了个媚眼,小声地对他说:“我以后还来找你。”玄武烈就猜想这小子也要恋爱了。
果然,一天后,两人相拥着进入卧室。那时其他人都外出,只有玄武烈在喝闷酒。他见两人进了卧室,扳手指一算:“这小子才十九岁,相当年我和影儿也没有他们这么亲热,唉,这时代变了。”他看房门被合上,心里着急,想道:“这小子贞洁不保喽!都说凡德赛宫是座淫宫,叫人们往地狱里走,这小子要完蛋啦。”正想着,尹云飞突然把那名女孩领出卧室,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裳,把她送出门口。
回来时,玄武烈就疑惑地看着他,笑问:“这么快就了事了?”
尹云飞瞪着玄武烈,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本人卖艺不卖身。”玄武烈被他一刺激,笑得肚子里的肠都快溃烂了,瘫坐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他隐约感到:“这小子不再是当初那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孩了,他长大了。”
在凡德赛宫的日子并不有趣,这座被老百姓称作“淫宫”的宫殿,沉浸于犬马声色之中,以玩乐享受的方式收买手握重权的臣子,以此巩固皇权。这是许多聪明的皇帝喜欢把玩的手段。因为宫里的设施一应俱全,所以守卫们总以各种理由劝阻宫里的人外出,杨湦不愿意和这些人纠缠,便在宫里溜达,后来长期呆在图书馆里。他迷上了航海书,决心退役以后航海旅行。天纲月则一心练剑,想在退役后能开一间剑馆,将天纲剑法发扬光大,彷云豪则像一名守望者,站在高台上,任由披风在风中翻滚,俯瞰大地苍生,心中浩气长存。
莫白有时也会到凡德赛宫的东部找雪儿,但是在那里逗留的时间很短。雪儿常常和同龄少女玩在一块。即使有时她孤孤独独,一人呆在房间里,莫白也还只是寒碜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到哪里去呢?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剪着手思索着,看着日光石从屋顶上坠下,他才从黑暗中摸回卧室,以致于后来他背手望着龙翔凤翥时,不免想起当初在冥都凡德赛宫的日子,想起当初玄武烈极为不准确的预言——他该成为一名吟游诗人。
他不得不对他的后人说道:“我的那位伟大的兄长,那位不能预知的智者,他告诉我去追寻我应该拥有的东西,幼稚无知的我却选择了错误的道路,我放弃去拥抱爱人的时间,我把时光都耗费在‘十十战役’上,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愚昧造铸了我一生的痛苦,而在历史的风帆驶过这么多年以后,我唯一企羡的不是那个创造了不死传说的人,却是那名自甘平凡的吟游诗人。”
莫白所提及的那名吟游诗人,就是魔国新上任的皇帝奎戥。依照多魔帝国有关的法律条文及前任皇帝奎黾的遗嘱,奎戥名正言顺地登上了皇帝宝座。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皇帝在登基大典上,文武百官前的第一句话是:“老实说,这个皇帝我不想当。”吓得百官惊恐万状,一些年老目瞽的老臣当即气得昏厥过去,大典也就草草了事。
这位怪诞的皇帝做事极少听从别人的意见,是一位典型的“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听者”。他喜欢用自己的直觉判断事情的好坏,而后越过臣子们的阻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后来,魔人们议论起他时,总不免要称他为世界上最有魄力的皇帝。
事实确乎如此,他五月初上任,立即下令结束人魔战争,并与人国签订和约。有几十名老臣当场骂他“大逆不道”,说他这样做有悖天理。他表面上以一副唯唯诺诺恭恭顺顺的样子来平息臣子们的怒火,私底下却命令薛子旷(当时已是他的近身侍)与人国签约。结果不少臣子为此切腹自杀,朝廷上下也认为这是“丧权辱国”的条约,魔国人民却拍手称快。人国人们把这皇帝称作“国际友人”,人魔大殿堂的校长更为了他跨出殿堂,为他颁布“圣人”的荣誉勋章。
事实上,处于劣势的人国皇帝并不希望结束战争,腾云帝国在人魔战争中所失去的东西并未全部取回,譬如人国的尊严、皇帝的威望等。腾云政不是那一类让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他要重建人国辉煌历史,所以战争不可以这么快就走到尽头。他向魔国发出照会,希望奎戥能够亲自来到人国,就和约上的一些协议进行商讨。其实他想试探奎戥的胆量,没想到奎戥一接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带着侍从就赶向人国。臣子们别说力谏了,连他人影也没有见着,他就已经取道冥都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有魔人随口诌出这么一句话,他们预言世界上最有魄力的皇帝不会再回来了。而现在,这位不知祸福的皇帝正兴致勃勃和他的近身侍薛子旷对弈。
“哈哈哈,薛护卫的棋艺真高,我输得心服口服。”奎戥拊掌笑道。薛子旷面有难色,毕竟这皇帝时常忘记自己的身分,应该称自己为“朕”,他却常常说成“我”。
“下臣实话实说,下臣下棋,也有十余载,从来没有见过陛下这种下棋的方式,弃将保卒,弃兵保民,打乱了整个局势,使下臣一时难以应对。”薛子旷说道。
“这盘战棋就像这个世界,乱得我找不着一点儿头绪。薛护卫聪慧过人,必然殚精竭虑,寻根溯源,寻找根治的方法,摆正局势。可是,你难道不怕治丝益棼吗?世事又岂是我这类凡夫俗子所能预料?我能够做的,只是出于一颗善心去化解人魔之间多年以来的纠葛,我尽我所能去做我能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情愿交给命运。”奎戥自嘲似的微笑。
“陛下所言有理,只是陛下不是凡夫俗子。据说人类有‘仙人’一说,不食人间烟火,浮游于尘埃之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下臣看陛下能算上‘半仙’,在这乱世之中,一半心情寄于忧国忧民之中,一半心情与琴棋诗画作伴,何其快活。”薛子旷直话直说。
奎戥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如果没有薛护卫,我可不能活得这么快活。”奎戥见四下无人,便用诚挚的目光注视着薛子旷,衷心地说道:“真的非常感谢您,魔神大人!”
“陛下……”
“我知道,这是您与我之间的秘密,只是你知道吗?没有您的保佑,我真的不敢来人国啊,我的性命是您的了,魔神大人,请接受我的祝福……”
这就是魔国皇帝奎戥,一名多才多艺的吟游诗人,一位至情至圣的文弱书生。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的他,依然能够怡然自乐,在激流中浮浮沉沉。无奈在那个时代,磐石亦被巨浪击碎,何况一名文人?
人魔纪四十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冥都晌午,烈日炎炎。帝宫深处,密林中蝉声聒噪,一座幽暗的宫殿屹立于此,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与庄严。古往今来,多少巨头为了自身利益在这种地方展开激烈地争辩,最终拟下一份各自认为差强人意的协约,而百姓的利益总被妄顾。今天,在这里,议事的是两位皇帝,却出现了破天荒的事情。
这座以玄色为基本色调的宫殿,是腾云政特意为魔国皇帝建造的,耗时一个月,动用了三万劳力,夜以继日地赶工,累死者不计其数。奎戥听说了这件事,对这座宫殿不怀有好感,所以常常到别处游荡。这次议事,是他首次跨入这座宫殿的密议室。这间密议室据说也动用了上万的劳力,建筑自然恢弘。从正门处可俯瞰室内一切,那是一片反拱状的遮天型广场,广场两端各立一座扇形高台,高台与广场连同一体,全由一块巨型天然琅玕石雕饰而成,石料玄黑若漆,就连广场上摆设的唯一一张方形石桌也为玄色,几乎分不清什物。两个皇帝并不从正门走入,而从偏门登上高台,会议也就开始了。
密议室内幽暗得很,几擎残烛在若有实无的风中摇曳,空气里散着淡淡的麝香。奎戥却隐隐约约嗅到腐尸的味道,他把眼皮拉下,借着一点为灯光,看见人国皇帝的面目在玄色帝服的烘托下显得尤为阴沉。他觉得这个皇帝并不友善。
片刻,一名黑袍法师捧着一卷书文从正门处碎步走向石桌。石桌窄小,却有十余丈长。只见法师走到石桌心头,双手屈握书文轴卷往前一摊,冗长的书纸便翻滚出密密麻麻的魔国文字,一直延伸到石桌的另一端。腾云政大手往空气中一摊,对着奎戥,似笑非笑地说:“请。”奎戥也还礼说:“请。”两个皇帝便俯身看那长长的书纸。
这就是人魔两国最新签订的《人魔和平协约》。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和约里的一些问题进行商讨。事实上,值得这两个皇帝当面商讨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两国的国界的划分。
腾云政粗略地浏览了和约,抬头对奎戥说道:“人魔战争,危害浩大,生灵涂炭,百姓受苦,实乃朕之过错,今日阁下能够不计前嫌,为人魔世界谋福求利,实乃百姓之福。两国和好,本应本着‘和谐共处,共管世界’的原则,无分国界、无分种族,相互扶持才是正道。怎奈人魔两族,虽说同源,亦有过往历史与文明,要实现民族大融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为了方便管治,朕认为国界不可废除,不知阁下如何审视?“
奎戥见他魔语说得极好,每一字每一句在语法语音上都堪称完美,却听不到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到头来,明白的是,这个皇帝要和他划分势力范围,分割天下。
“嗯。”奎戥像答应人家什么事情似的应道。
“嗯?”腾云政对这种回答极不满意,右手食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椅子上的扶手。在死寂的会场上发出清越的敲击声。
“啊,嗯……”奎戥用目光微微瞥向站在身旁的薛子旷。薛子旷昨天把话都教他说了,以为他没有勇气,就对他微笑,以示鼓励。奎戥见薛子旷鼓励自己,便含含糊糊地说:“其实,国界一划分,对人魔两国的交往还是不利的。不如朕把国家都归于你治下,那不就盛世太平了吗?”薛子旷一听他这番话,一时也不知是怒是笑,倒是几名跟随奎戥的大臣“啊”的惊叫一声,接连跪下,敲击声戛然而止。此后,室内一片阒然。
腾云政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蔑笑,却故作谦逊地说:“纵观环宇,世界广阔,朕何德何能统御世界?即便有此才能,也不敢有此毛胆,阁下盛意,朕难以承受啊!只是指望阁下能审时度势,深思熟虑,为两国事情多多谋划,为百姓多多设想。今日看来,阁下似乎只想试探一番朕对和平的期待,现在,朕很明确地告诉阁下,朕甘愿做为和平牺牲的第一人!好了,罢了,阁下还是年少轻狂啊,回去再思量思量,国界一事,只能推迟了。”
奎戥听他这么一说,就乐呵呵地走了。
“尖嘴猴腮,愣头愣脑,根本没有一点皇者的风范!”掌清风暗暗批评奎戥。
“掌护卫,你应该知道,这个魔人不是王者,而是圣人。相反,他身旁那个魔人,毕竟是皇家后裔,多少也像点模样。”腾云政说着,撩起宽大的帝服,走向偏门。
奎戥回到寝宫后,没有向薛子旷提起“划分国界”一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薛子旷见这皇帝天真至此,这才明白,他是一个真正做到不覊不绊的魔人,给他再多的建议,他也会忘词,而唯一能做的,是让他用一颗诚挚的心去对待周围的事物。
或许,奎戥是个仙人,不狃于礼俗,浮游于尘埃之外。他相信这个皇帝会有那么一天。
奎戥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后,匆匆忙忙领着薛子旷到皇宫里参加舞会。舞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王公贵族们拥着自己的舞伴在舞场上一个个像浮萍一样游荡,时而相碰,那些绅士与淑女们便躬身对揖,以示歉意,而后各自与伙伴牵手搭肩,继续欢跃。
奎戥在人群中穿过来走过去,像在寻找着什么。薛子旷刚想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一名高级侍官就走到奎戥面前,躬身问道:“请问陛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
奎戥喜滋滋地说:“听说大公主今晚来此助兴,朕能请她跳一支舞吗?”
侍官一听,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公主殿下确实驾临,不过殿下身体欠佳,已拒绝了十余名侯爵,陛下乃我国贵宾,怕被推却了,有失国君的待客之道。”
“哈哈哈,你不要瞒朕了,大公主是位娴淑女子,怎么会拒朕于千里之外呢?”奎戥自信地说。侍官只得把他领到腾云影面前。腾云影坐在舞场旁的一张雪绒沙发上,愁容满面,乌黑发亮的睫毛沉下,却遮不住那明亮眸子里淡淡的失落。
这副愁容无法掩盖她绝世的美貌,只是形成了一张天然屏障,使别人觉得这美人如海市蜃楼,无法捉摸。长长的沙发上只有她一人坐着,其余人不敢和她在一起,解乙袖右手握着插在鞘中的剑,提防着一些不知死活的人接近公主。
奎戥来了,他根本没有留意解乙袖,走到腾云影面前,啧啧地称赞道:“公主殿下长得真好看。”腾云影见是魔国皇帝,便站了起来,欠身说:“不知道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奎戥见她丹唇皓齿,面若桃花,心中欢喜至极,连连点头说:“好好好。”腾云影见他样貌平凡,眼睛又直勾勾地打量自己,心生厌恶,只是碍于两国情谊,不宜表态,低首不语。
小公主腾云沨恰好赶到,见奎戥这般模样,便指着她的鼻子,咄咄逼人,问道:“她哪里好?她哪里好?你说,你说!”
奎戥一见这个小公主,哈哈大笑,拍手说道:“你一定是小沨公主,你也长得很漂亮。”
“哼,我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腾云沨狠狠往奎戥瘦削的鼻子上捏了一下,痛得他呱呱大叫。
“沨,不得胡闹!”腾云影责备道。小公主只得把手缩回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奎戥。
“哈哈哈,影公主,沨公主真是好可爱啊!”奎戥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开怀。
腾云影不接话茬儿,只是微笑点头。
“朕说的话句句属实,两位公主确实貌若天仙。”奎戥补充道。
腾云影听这些赞美的话听得太多了,也麻木了,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对于她来说,美貌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从来没有夸过她有多美多俏,而即便她再美,那个“木头人”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整整几个星期了,她没有见到他。
“什么属实不属实?我才不管呢!你不是诗人吗?作一首诗来赞美我姐呀!”腾云沨像个孩子一样叫嚷着。
“现在?”
“当然!”
“好。”奎戥自信满怀,腾云影反而为他担心,毕竟小公主刁蛮得很,即使奎戥真有此“急才”,小公主也要耍赖,说他作的诗不好。这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美,美,美。”奎戥把头往上一仰,如痴如醉般,诌出这么几个字眼。
“什么?这也叫诗?你别笑掉人家的大牙!”腾云沨见他的诗简单至此,大失所望。
奎戥见周围的人听了他的诗后,一头雾水,就竖起食指,轻轻地摆动,以示“否定”,啧啧地说道:“‘歌才需要美,美却不需要歌’。写一首诗去歌颂完美的事物,那岂不徒劳?真正的美潜藏于事物的内部,散发于外,真实的存在,不以意识为转移,岂是我们这类凡人所能道得尽说得完?真可谓‘美可美,非常美;道可道,非常道’,我怎么能用低俗的诗去赞美完美的公主呢?”
周围人听他这么一说,都鼓掌表示欣赏。腾云影见此,也会心地笑了。腾云沨见大家都赞许奎戥的“诗”,便没辙了。
后来,大公主和这个魔国皇帝在舞场上跳舞,成为万众瞩目的一对。
夜里,腾云影喝得酩酊大醉。她抱着解乙袖像个婴儿抱着妈妈一样,念道:“烈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那些热闹的地方吗?因为我想忘记你,忘记和你在天堂里的一切一切……这几天来,每当寂寞空虚了我,我就会想起你、想起天堂、想起我们在那里的生活……你怎么像块木头呢?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呢?你有别的女人吗?……呜呜,妈妈,妈妈……烈哥哥好坏,妈妈,你在哪里呀?……”
话说回玄武烈。玄武烈打算进皇宫。可是由于皇宫里戒备森严,出入所需的证明繁多,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终日惶惶,借酒浇愁,希望能赶快办理了冥都事务,早日返回北部。杨湦、天纲月两人听说东部时光传送设施已经完善,向彷云豪请示,打算请个长假回家看看。这勾起了彷云豪对妹妹虞渼的思念,但是冥都和约一事尚未明朗,魔国皇帝的懦弱无能可能导致战争的爆发,帝国内部势力暗中争斗,这些因素他都必须考虑,所以两人的请假书一直被他搁在一旁,他考虑着在饭桌上怎么向他们陈明情况。
这六个年轻人正起筷开饭,便听见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杨湦开门一看,那是一名长得极为俏丽的女子,两颗澄澈的眸子宛若星辰,望着他羞涩地笑着。
“小渼?”杨湦不禁惊呼。
“杨哥哥。”虞渼脸儿微微发红,似乎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惊魂未定。她把身后一名女子拉了出来,杨湦更为惊讶:“妹妹,你们……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小渼她来探望圣母娘娘,我呢……父王说怕您归家心切,要我嘱咐您好好尽忠,在这个至要关头不可以松懈。”杨敏儿从门缝里看见彷云豪,心头一悸,说话也磕磕巴巴了。
“对啊,父王说得有理,在这个关头,我还想家,真是枉费父王的栽培啊……”杨湦惭愧道。他没有察觉杨敏儿的神情,把两人领进了大厅。
大家见了这两个女孩,又惊又喜,马上添加筷子让她们饱食一顿。这两个女孩五天前就赶到帝都,由于没有通行证,在凡德赛宫门外徘徊了五天,出来时没有多带钱,帝都的旅馆又贵,一天就把钱花得一干二净。她们只好到一个富贵人家那里打工,洗菜舀米,端盘送菜,后来那富贵人家的公子见杨敏儿和虞渼生得漂亮,强迫两人嫁给他,两人不愿服从,夜里逃脱了出来。那纨绔子弟发现了她们的行踪,派人追捕这两个女孩。几经波折,虞渼用解咒魔法洞穿了凡德赛宫的魔法屏障,两人才悄悄地溜到这里来。
“可恶!”杨湦听了虞渼的诉说,拍案道,“谁敢动你们?真不知死活!他叫什么名字?”尹云飞以前听天纲月说过,杨湦喜欢虞渼,所以含着两颗牛肉丸在嘴巴里咀嚼,让这个平时冷静的杨湦去冲动一次。
“好像姓凌,听说他的亲戚是朝廷重臣。”虞渼睁着眼睛看着杨湦,似乎想让他替自己出这口恶气,又似乎规劝他不要和别人争斗。
“是凌镞的外甥吧?那家伙的名声够坏的了!我们应该好好地把他修理一顿!”杨湦咬牙道。
全体男生黯然无声。天纲月有种噀水的冲动,心里偷偷笑道:“爱情的魔力真强大,可以让一个理智的人变得极不理智。这个杨湦为爱情而疯狂,看来也不过三分钟热度而已。过了一会儿,他一定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后悔,所以,我们还是别和他一起去闹事,否则,等他清醒了,会责怪我们没有劝阻他。”
两人女孩你一言我一语,许久才劝阻了杨湦。
男士们见此光景,都笑了起来。
翌日,全体男士出动,带着杨敏儿、雪儿和虞渼到公园散步。出凡德赛宫时,门卫要核实大伙儿的身分,态度十分恶劣。彷云豪大怒,对着门卫长大吼一声,正门都抖抖索索,门卫们四肢发软,半天爬不起来。等到他们走远了,门上挂着“凡德赛”这几个醒目大字也轰然坠地。
这是冥都最大的公园,名叫“天心公园”。取名为此,真叫人摸不着头脑。玄武烈就说:“天心有‘命运的中心’之意,谁能到达这里?”大家以为他在胡诌,只是讪笑而已。天心公园里一花一草,亭台楼榭都布置得很有特色,给人一种原始的风韵,经得起文人墨客的观摩与欣赏。只不过在繁华的帝都,一切有韵味、值得品尝或咀嚼的东西都显得多余,为攀附权势而生存的人们,更需要的是物质所直接带给他们的感觉上的冲击,而不是这类净化心灵、陶冶性情的生活“奢侈品”。故然,公园里很安静。游客稀少,和煦的微风拂过河堤上色彩深浅的柳条,翻滚碰撞着一些美妙的沙沙声,叫人思绪万千。
玄武烈不愿意跟着大伙盲目地游行,他往河堤一处石堆里坐下,借着微风,潇潇洒洒地拧开酒壶,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虞渼见他喝酒,就走了过来,坐在他身旁,柔声问道:“烈哥哥,什么事情让您烦恼了?”
“哈哈,没有。”玄武烈撒谎。他不认为任何人有能力解决他与公主之间的事情。
“可是,烈哥哥为什么要喝酒?”
“打仗的时候,喝酒能够壮胆,现在就改不了了。”玄武烈转身看虞渼,才发现这名女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长得瘦瘦小小的女孩了,十七八岁的懵懂与羞赧已经和她告别了,长得娉娉婷婷,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他似乎看到她和圣母所共有的成熟与坚忍。
“能让我喝一口吗?”虞渼问道。
玄武烈惊奇地看着她,却把酒壶递了过去。
“在出来找你们的时候,好害怕喔,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呢,而且,现在……现在又对着烈哥哥,所以……要压点惊。”虞渼涨红脸说,“咕噜噜”猛喝了好几口酒。
“哈哈,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干什么?”玄武烈果然是块木头,半点味道也没有闻出来,感慨道,“你们女生也真奇怪,不知道是怎么想事情的,两个女孩就结伴来这里,安全么?下次一定要找个熟门路的人带着你们才行。”
虞渼低声应“嗯”,撩起长发,瑟瑟地问道:“如果那帮坏人要捉我回去,你会救我吗?”
“救,一定救。”玄武烈正说着,虞渼已经醉醺醺了,娇吟一声,倒在他怀里。
“小渼、小渼,你怎么了?”玄武烈赶紧扶着她,这才想到:“我这酒酒力强得很,她一下子喝了这么多,不醉才怪呢。”
正想着,突然看见河对岸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竟是腾云影。她携着奎戥的手有说有笑,似乎和他有说不尽的情话。玄武烈见此,气得差点没吐血!他哪有心情看他们寻欢作乐?抱起虞渼,阔步走向密林。
腾云影见他“色胆包天”,也横下心来,特意双手抱着奎戥的手臂,在他面前撒娇,奎戥虽说缺心眼,却也不是颗笨蛋,早就看出这大公主和玄武烈有某种瓜葛,现在不过是拿自己来刺激对方罢了。于是,他苦起脸来,沮丧地配合这个公主“演戏”。
密林里有一个亭子,年久失修,颇为破旧,显得逾古典雅。玄武烈把虞渼放在长椅上,自己坐在椅子的一端,作为一个超人类,他竟然大气喘喘,仰靠在椅背上,大汗淋漓。刚才的画面给他太大的震撼了,他想不到影儿会把他忘记得这么快,更想不到她竟敢公然在他面前和别人搂搂抱抱,最最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没有把她忘掉。他咬紧牙关,有一种嗔怨的情愫像发酵的面团一样在他内心迅速膨胀,他恨不能将奎戥千刀万剐,而怨恨之中,他又渐渐明白“由爱生恨”这个道理。
愤懑与无奈在他心底纠葛不清,隐隐约约地,阵阵晕眩如急剧的脉冲传遍他头部,而剧痛蓦然腾起,针棘般刺激他衰弱的神经。他端起酒要喝,眼前突然一团漆黑,栽倒在虞渼的身上。
帝都的雨是多情的雨,缠缠绵绵展展转转在空中翻来滚去以后才淅淅沥沥时缓时急地打将下来。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幅线条粗犷的油画,变幻莫测。彷云豪等人找了一间酒馆避雨,等待天晴以后寻找玄武烈和虞渼。彷云豪并不担心妹妹的安危,他相信玄武烈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眼前最重要的是和杨敏儿在一起。他把大家都叫到饭桌上,吃饭时偷偷在桌底下用手抓住杨敏儿的手。杨敏儿怕她哥哥发现,起初还试图挣扎,后来就顺从了。
杨湦讨厌这场雨,他生怕一场雨就足以让他和虞渼的心永远分开。他恼恨玄武烈的“小人”行径,搞不明白这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刚才看着他抱起虞渼往密林里狂奔。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对小渼……”杨湦想到这里,急得攥紧拳头,要冲到外面去。
“你不用急成这样子吧?他们没事的。”天纲月拉住杨湦。
“你懂什么?他们……”杨湦见莫白、雪儿都在场,有话也只能憋下来。
雪儿见杨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柔声说道:“杨哥哥,雪儿会使用屏障魔法,让雪儿和您一起找哥哥吧。”杨湦犹豫不决。他陷入了对爱情的自私和对友情的依赖的选择的两难境地,如果这么急于寻找玄武烈和虞渼,不正表明他对好友的怀疑么?如果要等到雨停了再找他们,他又害怕虞渼会爱上玄武烈,这种狭小而短窄的思想使他痛苦不堪,踯踯躅躅。
“有了屏障魔法,就不怕淋湿身体,也确实方便寻找他们。”天纲月特意煽动杨湦。在他看来,杨湦喜欢虞渼,玄武烈和大公主是情侣,无论如何,虞渼都不能插在他们之间,否则,局势将一片混乱。
杨湦沉默不语。
“听说这里秋雨连绵,看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停啊,可能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呢。”尹云飞这句话一出口,点醒了杨湦。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便消失在雨幕里。
“杨哥哥,请等一等!”雪儿追了出去,莫白、天纲月、尹云飞也追了出去。彷云豪突然把杨敏儿揽入怀中,杨敏儿吓得轻唤了一声“嗯”,彷云豪早用温厚的嘴唇抵住她樱桃般的小嘴。
那天,窗外的雨下得好缠绵……
玄武烈从寒冷中渐渐感到温暖,尤其头部,它似乎枕在柔软的棉絮上,耳窝里有一阵阵剧烈的心跳,透析着脉脉的情意。他感到一双如母亲秀纤柔的手掌在他的头上面上摩挲,于是相信前面便是温暖的所在,双手往前一扣,扣住的却是一片冰凉而柔嫩的肌肤。
玄武烈惊醒过来,没想到自己环抱着虞渼,枕在她高高的胸脯上,虽然像孩子一样依偎着她,他却感到几分舒适与温暖,终于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虞渼的眼睛里浸满了所有柔情与羞涩。她想告诉他,他之所以抱着他,是因为他说“冷”;她想告诉他,她之所以也湿淋淋,是因为她才刚刚醒来;她想告诉他,她的修行还不够,魔法屏障挡却雨水,却不能使他感到暖和,所以她才迫不得已抱住他;她更想告诉他,哪怕他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她依然能从他幽蓝泛紫的忧郁眼神里看到他的苍老与无助;她甚至想告诉他,,无论他在外面经受多大的苦难,无论他怎样变化,她依然希望能成为他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湾……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两片丹唇瑟瑟地抖动,刚才的酒气并未降下,腼腆的脸上挂着薄若轻纱的红晕,几分妖娆,几分妩媚。
“冷吗?”
“嗯。”虞渼满脸羞涩。醒来时全身几乎湿透,衣服又穿得单薄,那洁白如瑜的胴体透过纱绸散发出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弥漫在四周。玄武烈与她挨得近,自然闻到这股香味,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局促不安,笨手笨脚地脱去外衣,披在她身上。他见她的衣服都湿透了,自己的外衣也是湿淋淋的,怕她还是不暖和,便把酒壶端给她让她喝酒暖身。
虞渼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本来就紧张兮兮的,见了酒便大口大口地喝,身子暖和了,人却更醉了,身体斜倚在玄武烈身上。玄武烈怕别人看见了产生误会,双手按住虞渼的肩头,轻轻地将她推开,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半醉半醒地说:“烈哥哥,你可知道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你了……可是……你怎么……会喜欢别的女生?我……知道……在你的身边有无数……漂亮的女孩儿……可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爱我……一次……我知道……我很幼稚……可是……我的要求并不高啊……我只希望……你能抱一抱……我……吻一吻……我……我……”
“小渼,小渼,你……你在说什么呀?小渼……”玄武烈惶惑不已,他没想到送走了雪儿,又来了虞渼,这两个人竟都爱上了他。天作孽啊,莫白喜欢的女人爱上玄武烈,杨湦喜欢的女人也爱上玄武烈,而玄武烈充其量也不过一个酒鬼、疯子!
魔法屏障的效力随着虞渼的熟睡而消弱,秋雨涮涮,几分缠绵,几分销魂,几分神伤,几分惆怅……
玄武烈任由雨水洗涮,稠密的雨帘下蒸起一袭灰白的雾岚。他蓦然回首,看见杨湦等人立于风雨中,杨湦刚毅的脸容的深处,埋藏了被伤痛麻木了的沮丧的韵色……
“我们必须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平时嘻嘻哈哈的天纲月这一次颇为严肃。从公园里回来后,整支旅队像吃了哑药,连尹云飞这个捣蛋鬼也沉吟不语,故作深沉了。虞渼还睡在床上,由雪儿和杨敏儿照料着,大厅里只有男士们。
玄武烈思索了片刻,开口欲言,杨湦把手推出来,像审判官拒绝犯人的辩词一样,严正地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件事已经很明白。我要你应承我,好好地待小渼。”
“不,我不能这样做。”玄武烈一口回绝了他。
“你必须这样做!”杨湦几乎是咆哮着说。
大厅沉寂。
彷云豪默默地注视窗外景色,雨后的枝丫上挂着零丁的几片枯叶,枝干像被锅油煎炸了一样,粗大肥胖,疙疙瘩瘩。大厅里寂然无声,屋檐角尖的水珠从丈高的屋脊上滚落,珠珠落玉盘,“叮咚”脆响。
“我不能……”玄武烈沉声说道。
“不!算我求你了!”杨湦不让他说下去,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说。
“你……”玄武烈哑口无言。
“你应该明白你跟那个公主已经没有可能了!你应该……应该好好地待她……”杨湦扶着额头,颓然瘫倒在沙发上,双唇不断地颤抖。大家哪有想到杨湦会把心爱的人让给玄武烈?这种意外的结果没有人考虑过,也便没有人能够劝慰他。
又一阵死寂。
门突然“笃笃”地被敲响了。
尹云飞极不耐烦地拉开大门。门外十几名皇家卫士一拥而入,为首的人板直脸,冷冷地说道:“莫白将军留下,其余将军请跟我走。”尹云飞觉得这些人也太莫名其妙了,正要问他们的来意,彷云豪却从沙发上跃起,跟着那人走,好像早有预料。玄武烈等人也只好跟上去,出了凡德赛宫北门,往帝宫方向进发。
“阴谋,要开始了吗?嘿嘿……”莫白望着敞开的空荡荡的大门,嗤鼻冷笑。
紫绡宫中,紫气烟煴。
人国皇帝坐在一张枕有熊皮的漆黑樛木椅上,两侧奉有镂空雕花的棕色香炉,缭绕的烟雾从炉嘴缓缓地吐出,很快便消融在空气里。皇帝的样貌保持固有的沉稳,时而露出和霭的笑意,慢慢地化去玄武烈等人初来乍到时的紧张。
大家原本以为硬闯出凡德赛宫得罪了皇帝,才被召进皇宫,现在看这环境和这皇帝的笑容,似乎并未有为难大家的意思,大家的心也宽裕了许多。玄武烈在进宫前呷了几口酒,酒壶没有揣好,这会儿从衣兜里掉下来,寂然地卧在羽绒制成的地毯上,发出微弱的一声“卟”。皇帝听觉极为灵敏,看着玄武烈把酒壶揣回衣兜,半笑不笑地问道:“原来你也喝酒呀?”皇帝身旁特务众多,早已对玄武烈的生活习性料如指掌。这一问话,也不过为了客套而已。
“启禀陛下,微臣因为经常头痛,所以喝点酒提提神。”玄武烈的回答干净利落。
“喝酒提神固然好,只是不能误事,误了事免不免要遭罪,而且,你这样不爱惜自己,难道影儿就不管制管制你么?”皇帝一提及玄武烈和影儿之间的事情,大家不觉都心惊胆战,不知这皇帝有何用意。
“陛下,公主殿下与微臣……”玄武烈心头慌乱,不是紧张与恐惧,却是无奈与惘然。影儿有管制他么?没有。那是因为两人相聚的时间太短太短了,一浪浪波折使两人只顾着抓住对方的手,又何来管制?
“怎么了?和她闹别扭了?朕实在是窝囊,当初征战南北,以寡兵取胜魔国雄狮,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何其风光?只是这三个女儿都难倒朕了,三个指头数来,最疼爱的也就是影儿。她长得最像她死去的妈妈,所以我老是娇纵她,这样才养成她那坏脾气。”皇帝摇头叹道。
“请陛下勿需担忧,公主殿下年纪尚小……”玄武烈才说了半句话,皇帝摆手笑道:“她这个年龄,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能说小吗?朕这个皇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叫做‘比武招亲’,无非招些力量强大的人来拱卫皇族,实际上人魔殊途,稂莠异器,战争能够避免么?……”皇帝看着玄武烈,目光深邃,“所以这些力量强大的人,不过为了起到振奋士气,在外威慑魔人的作用,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妻子都是政治上的可怜人……我并不希望我的女儿成为这种牺牲品……可是,就你来说,位低权微,年少轻狂,恐难以服众啊……”
玄武烈从皇帝口中听出一点味道,皇帝允许他和影儿交往甚至默许他们结婚。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馅饼”?玄武烈猜测皇帝要他做什么,所以直肠直肚地说:“请陛下明示,微臣定当竭忠报国,死而后已。”
皇帝见玄武烈明白自己的意思,大叫“好”,两手各自往椅上扶手一搁,两眼微微眯起,凛视众人,问道:“你们想知道盘古是怎么死的吗?”
众人急忙看着他,等待回答。
“精灵一族已从东部崛起,滋扰东部多时,盘古率军前往,不幸殉国。这次任务都只能倚靠你们这帮年青人,这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给朕放手去干!”
皇帝终于道出此次召见的意图。玄武烈打了个寒噤,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朗声说道:“陛下,精灵族滋扰一事并无确凿证据,或许是一些魔国残余制造的假象而已。况且,精灵族不是已经……”
“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脸色一沉,脸容蒙上一层阴影,极为可怕。
“陛下,帝国经人魔一战,民不聊生,国力空虚,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今两国局势尚未稳定,贸然攻击精灵族,魔国若毁约,帝国将噬脐莫及!”杨湦偷偷去扯玄武烈的衣袖,玄武烈却不理会,有甚说甚,说得痛快淋漓,“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国家发展也需要稳定的环境,穷兵黩武,一味开拓疆土,也将被疆土埋没了理智!用血腥去建造所谓的光辉的帝国,这对人民对国家都毫无益处,请陛下三思!”
“玄——武——烈,你难道忘记了朕刚才跟你说的话吗?”皇帝老羞成怒,说出这句话时,力量从身上不自觉地倾泻出来,化成一股烈风,迫人心扉。
玄武烈在对方强大气息的压制下,不屈不挠,咬紧牙关,说道:“陛下恩情,微臣难以领受,若能以此换天下太平,臣愿引颈!”
“不知好歹……”皇帝瞳孔张得大大的,透射出满满的愤懑,恨恨地说道,“朕恨不得把你杀了!”他右手一拍,木扶手被成粉碎。
“有违令者,如同此木!”木屑溅在玄武烈身上,沾上了一些,滑落了一些,纷飞、飘散,如同美丽的花瓣……
从紫绡宫出来后,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了许多,玄武烈更是心事重重。
“陛下真是老谋深算,恐怕莫白的身分他早已知道了吧?解姐姐一定告诉他了。我该怎么办呢?人魔之间的战争才刚刚拉下帷幕,人类和精灵又要残杀了吗?陛下怕早已得知天堂的位置,只是一直关注着魔国,不能分身罢了。这该如何是好?难道世界就没有和平的时候吗?……”玄武烈正苦恼着,解乙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保持惯有的简洁,说:“走”。就把他带到影儿的寝宫。
大公主的寝宫自然是气派非凡。亭台楼榭,琼楼玉宇,繁花似锦,烟雾缥缈,弄得别致花巧。只是旖旎的风光里,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气。玄武烈的心情一团糟,对这些景物毫不关注,步伐蹽得很快,走得脚底生风。
影儿刚才一直在大厅里等着玄武烈,见他来了,反而转身看别处。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玄武烈木然行礼。影儿让他跪着,不说“免礼”,也算惩罚他和虞渼在河边所做的“越轨”行为吧。
“那个女孩是谁?”影儿回转身,瞪着他,杏眼圆睁。
“朋友。”玄武烈干脆这样说。
“你骗人!”
“我不需要骗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我退下。”玄武烈把客套话都省了,说得直截了当。
“走了一个影儿,又来一个虞渼,玄武烈,你真是一个花花公子!”影儿冷笑道,眼眶泛红。
“哼,皇族的特务真是无孔不入啊!来到这里一点自由也没有,倒不如回天星算了!”
“回到那里,你和她才能快活吧?”
“你别用这种激将法!我告诉你,我只喜欢你一个。”
“骗人,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好欺骗么?”
玄武烈缄口不语。
影儿见他不说话,洋洋自得地说:“我说中了吧?别以为你玄武烈是一个供不应求的商品,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过一回事。”说到这里,她有点后悔了,不明白自己对着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玄武烈的心像被尖锥猛戳了一下,有一种鲜血淋漓的痛楚。
“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已经不算什么了,你和那个皇帝才是一对。”玄武烈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就这样走了?就这么急于找你的情人么?”影儿半软半硬地问玄武烈。
玄武烈只得止步。
“胡说。”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我么?为什么要这么意态坚决地拒绝父王?你知道我在他面前求了多少次吗?你知道我在他面前哭过多少次吗?为什么你要拒绝他?父王生气了,他不允许我以后和你见面!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影儿扑在玄武烈肩头,用拳头不停地捶打他,眼泪从圆尖的脸儿上交叉纵横地滑下,湿透了他的衣袖。
玄武烈把她搂入怀中,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翼,吻她的脸颊,像推土机一样在她的脸部扫荡了一遍,将她所有的眼泪都吮吸下来,当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不能告诉她,皇帝要他进攻天堂,以此换取这段姻缘,他只能在这次热吻后结束对她的所有思念,将这段缠绵的爱情埋葬,只身一人去走他应该走的路。
他轻轻地把她推开,情真意切地说:“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走了,他走了……
当爱情没有了结果,那么这样的爱情,也不过耗费光阴而已……
影儿感到自己确实要失去玄武烈了,她不能随意出宫找玄武烈,只能由一些特务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窃取些许关于他的生活情报,而他和虞渼究竟还会发生什么,她一直惊疑不定。当一个女人沉浸在爱情的海洋里,她会变得极为敏感,对伴侣的一举一动总要以放大镜的方式去观察。影儿觉得今天的哭闹终究没有效果。她猜测玄武烈是喜欢了虞渼,不然他怎么会拒绝皇帝的“盛意”?
为了防止这些怪念头破坏了她对她的烈哥哥的信任,她一早就躺上床,希望早点儿睡着,明天或后天找个机会混出皇宫。正想着,宫女就来报,说奎戥来了。她只好穿上衣服,不情不愿地迎接这个魔国皇帝。
奎戥保持惯有的憨傻,对着影儿痴笑了半天,才说:“你今晚真美。”
“有什么事情吗?”影儿嘟起嘴巴说。
“呵呵,陛下英明,今天他说我们的婚事可以考虑了。”
“什么?”影儿一听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半晌反应不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就哭喊着骂奎戥:“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嗯?什么趁人之危?”奎戥不知道皇帝和玄武烈的谈判,一时傻了眼,说道,“你别哭了,我喜欢你,我爱你,美人,我能为你付出一切。”
“你爱我?你爱我有用吗?你问过我我爱你没有?”影儿咄咄逼问。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冷、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奎戥见影儿歇斯底里,吓得连连后退,“你不爱我不要紧,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爱你呀!我爱你是我的权利啊!爱情是一种无法理喻的东西,爱就是……”
“你不要再说了!无赖!”影儿掩面痛哭。
“公、公主殿下,你必须冷静下来,你听我说,你把事理都说给我听,如果你有理由不爱我,我也不勉强……唉,何必大动肝火呢?”奎戥手忙脚乱地安慰影儿,给她递上一块手帕,让她一把辛酸一把泪地诉说她和玄武烈之间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影儿趴在桌子上,哭得昏天黑地。
“悲情啊,可怜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奎戥摇头叹息,如诗一般念道,“我完全可以不理睬你的过去,因为我爱你;但是,也正因为我爱你,我才愿意把你放逐在天涯,让你和你爱的人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爱一个人,不是要把她牢牢控制在手里,而是让她在自由的海洋里遨游,让自己做她避风的港湾;爱一个人,不是要把她的躯体禁锢在何方,只要,只要她的心,就在你的心房;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藉口,仅仅因为爱,就足以把自己交付给她,仅仅因为爱,纵使被离弃,也无怨无悔……”
影儿从秀美的发堆里抬起头,凄然凝神奎戥,目光中几丝忧哀,几丝诧异。
“你,你什么意思?”
“公主聪明伶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奎戥天真地说。
“你要帮我?……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占有她,只要她能够幸福,那我也该满足了。”
影儿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但她也很快明白,这个懦弱的皇帝根本不能帮她什么,这些卖乖的话也不过为博她的好感而已。
“就凭你?”影儿轻蔑地笑了,“你不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奎戥在她周围踱了几步,胸有成竹地说:“比武招亲。”
影儿心头一悸,也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这是我家族的传统,你想……”
“让玄武烈上台比赛。”
“你以为他很能打吗?要打败所有参赛者才能算赢,你以为他可以吗?呜呜……”影儿见奎戥异想天开,埋头又哭。
“不怕不怕,我叫我的侍卫把那些参赛的人都打倒了,再给他打败,那总可以了吧?”
“你、你以为你的手下就这么能打么?你……你真笨!”
“你相信我吧。”奎戥自信满满地说,心里默念道:“为了真爱,请魔神大人见谅。”
影儿闷着头哭了一会儿,便从斑斓的泪光中看见奎戥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她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这尖嘴猴腮的魔国皇帝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就如同一杯香茗,初呷时淡而无味,细细品来,那味道越来越浓郁,使人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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