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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完结篇)(赛)

时间:2007-12-24 22:41:47     作者:少尘      浏览:17747   评论:0   

 

七十一、邪龙魔眼

影儿被玄武烈打成重伤的消息,在九月底已经传到人国皇帝的耳朵里。皇帝震怒,命令彷云豪立马诛杀玄武烈。彷云豪认为“和谈”在即,若玄武烈一死,魔国可能变卦,就此理由为玄武烈“续命”。

彷云豪从来都是一个大阴谋家,他一方面以诛杀玄武烈为名,从血饮团里挑选了一百名最精悍的死士,日夜训练,以蒙蔽无孔不入的帝刹特务;另一方面,他偷偷从大国相府复制了江子烨生前写的日记,又派人从人魔大殿堂取得大量医学资料。

每每深夜,彷云豪就翻阅江子烨的日记。

“今天,已是我第二十二次求见陛下了,也是我第二十二次被拒之门外。我才发现,多年过去,陛下已不再是以往那位仁君……”

“……宫里的谣言又传开了,有不少宫女今天都受了惩罚,我进宫的时候,宫女跪在道路两旁,一个个的嘴巴被打得浮肿,我对两位侍卫大人说,如果陛下再不主持朝政,这谣言如何得以平息?……”

“陛下的力量比以前更可怕了,怹的气息总压得我喘不过气,这就是修炼‘銮兵’的结果吗?……听说‘銮兵’是神所穿衣服的一角,是神的力量的一部分,得此力量,可以使人重生。难道,陛下苦苦修炼,为的是让皇后重生?……”

“……‘銮兵’的副作用实在太大了,陛下已经好几天不能下床了,我开的处方都没有作用……前两天来了一群庸医,他们全死在陛下的手上,血溅得寝宫四处皆是,我进去的时候,陛下差点错手杀死我……不知是怎么了,现在我想起陛下,全身就不由得惊悚……”

“……凌申给陛下进贡了‘邪龙魔眼’,陛下吃了以后,精神大振……我总觉得凌氏兄弟不可靠,‘邪龙魔眼’不是一个好东西,于是我取了一点样本来研究,结果没发觉不妥之处,只是发现,它像是植物果实,可我从未见过哪种植物会结这种果实……奇怪的是,这玩意竟然在百科全书上找不到,我要找个时间,上殿堂那里找找看……”

“……陛下的性情比以前更古怪了,我甚至可以很大不敬地说怹变得‘邪恶’……难道是‘邪龙魔眼’在作祟?……这几天,我劝陛下少吃一点。陛下答应了。可是,他的病情又恶化了……”

“……我翻阅了魔族系谱里的医学、巫学、动物学,甚至植物学相关的书籍,竟然没有查到‘邪龙魔眼’这个玩意……据说,凌申是从魔人手中取得这个东西,而魔族书籍里根本没有记载,难道他骗人?看来,我必须再上殿堂……”

“……这次任务重大,我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情出发,如果还能回来,我还要上殿堂,弄清这件事……”

“可惜,你没有回来。”彷云豪心想。琥珀色的眼神不带多余的悲伤。

彷云豪的政治嗅觉比别人要灵敏得多,如果魔国有意“和谈”,在十月三日或四日,也应该赶到冥都了,而今天已经六号了,魔国使者团依然没有动静。他们留在天星有何用意?彷云豪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而抵御这场暴风雨,或许就从他翻开江子烨的日记本开始。

杨敏儿不能理解这个男人,不能理解他半夜里突然爬起来翻阅成千上万卷又厚又脏的书籍。每每他夜里起床做这种事情,杨敏儿就也起床,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一声不哼地看他忙碌,必要时给他传递书本。这样传递了几天,彷云豪突然向皇帝告假,而且没日没夜地翻查从殿堂里带回来的书。杨敏儿见他忙得双眼通红,心痛不已,就说:“你找什么?不妨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找?”

彷云豪从书堆里伸出头来,看了她许久,轻轻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柔声说道:“去睡吧。”杨敏儿见他忙于工作,自己又帮不上忙,哪里睡得着?便也捧起那些书卷,可惜书目全是密密麻麻的精灵文字,她看不懂,就只能看书上的图画,才翻了几页,她突然大叫起来:“啊!”

“怎么了?”彷云豪抱着她,问道。他见她神色紧张,也有点着慌了。

“眼、眼睛……好、好可怕的眼睛……”杨敏儿哭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彷云豪听了,便小心翼翼地揭开那本图书,一看那颗“眼睛”,吃了一惊:“邪龙魔眼?”

当晚,彷云豪给玄武烈写了一封短信:

“玄武烈:

今局势动荡,难以一言蔽之。我国现身处困境,望你能明察是非,以下所言,你必须重视!

我已查证,凌申送予陛下的‘邪龙魔眼’实则是精灵国特产的‘毣果’。你须提防魔族与精灵族勾结,万万不可再启用精灵军,一切与精灵军相关的东西也不能再用,提防中计!

彷云豪 上

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八日”

翌日下午,彷云豪捧着奏章进入皇宫。

皇帝依然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四处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今日早朝,不见你上奏,这番前来,要给朕看什么呀?”皇帝懒洋洋地说道。从乌黑的蚊帐里伸出一只惨白得像白骨的手,轻轻一招,彷云豪手中的奏本便“哗”地被风吸去了一样,落到皇帝手里。皇帝慢腾腾地翻开奏本,上面写着:

“启奏陛下,下臣查知,‘邪龙魔眼’乃精灵族的‘毣果’,食之能迷惑人的心智,伤损大脑。如果服此果实而又练功,可以使人丧智。若然陛下能克制药瘾,在这段时间内‘禁修’,那么……”

皇帝还未看完那奏本,已骤然大怒,将奏本撕成粉碎,吼道:“大胆!敢在朕面前胡说八道?听你这样说,朕是没头没脑,中那蛮夷之国的诡计了?彷云豪!你活得不耐烦了!”说着,皇帝从龙床上跳起,幽灵一样飘到彷云豪面前,一手掐住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尔后拎着这彷云豪,快步前进。

只听得“嘣”地一声巨响,寝宫里,那根镏金龙柱给彷云豪撞得支离破碎……

傍晚时分,皇宫城门外,衢道余热未尽,又横亘在夕阳下,无比粗直,仿佛一个向标,要告诉人们行走的方向。道途通畅,四下无人,唯有杨敏儿和几名守卫站在城门口,被这日暮照得全身通红,像给狗血淋头似的。城门由汉玉白石作为材料,建筑师迎合皇帝的口味,在上面镌刻一些古人类文字,无非歌功颂德,宣扬人类精神、帝国文明等等东西,字体是镀金的,在这片孤苦的夕阳下,城门成了一拱岩浆,似乎以燃烧人类种种优良传统来延续帝国之梦……

杨敏儿的思绪很乱,心情显得既愉快又担忧。彷云豪每次私下见皇帝,她每次都经不住幻想他是横着给别人抬出来的,而她每回在城门口等他,都心惊肉跳,做好了一切替他收尸的准备。

夜幕降临后,彷云豪才从从容容走出城门,一看见杨敏儿就摸着她的头,说道:“傻丫头,这么晚了,还等我?司机呢?”平时,彷云豪乘着小型飞艇在皇城与元帅府之间往返,这回没看见驾驶飞艇的司机,就这么问。

“我让他先回去了,我、我今天有事和你说。”杨敏儿红着脸儿。

“嗯,你说吧。”彷云豪不冷不热地应道,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不要急嘛,我们先上酒店吃饭,而后,我再告诉你。”杨敏儿低头说道。她这句话到底是劝彷云豪不要急,还是劝慰自己?

彷云豪觉得她莫名其妙,就说:“好吧,你说得真无厘头。”

“嘻嘻,你才是!”杨敏儿笑道。

在皇都大酒店里,彷云豪和杨敏儿坐在双人餐桌旁,这是店主特地为他们开的VIP情侣套房。店主很善于把握杨敏儿的心思,把四周的灯都关掉,点几根又长又瘦的蜡烛,烛光与荧光(荧火虫的光)不相伯仲。因此,彷云豪好几次把猪肝看成牛扒,吃得很不是滋味。

杨敏儿认为这确实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她低首不语,等着彷云豪焦急地问她“有什么事”,然后她会羞涩却又兴奋地告诉他……只是彷云豪顾着吃饭,没有问她。

“今天来这里,就为了吃饭呀?”杨敏儿有点儿生气了。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彷云豪反问,竟然问得木讷。

杨敏儿和影儿在皇宫相处的时候,她就听说,玄武烈是一个不懂情理的“大木头”,现在看来,彷云豪是玄武烈的“模版”。事实上,以彷云豪的智力,哪里不知道杨敏儿要给他惊喜?只是因为他了解眼前这可人儿的脾性,他不问,她也一定会告诉他。

杨敏儿这回可没有说出答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彷云豪,见他对自己不闻不问,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眶都红润起来,煞是可怜。彷云豪看在眼里,见她欲哭状,放下刀叉,轻轻地捏她的脸蛋,轻声轻语地说:“不许哭。”

杨敏儿扭过头不理睬他,他就缓缓地说:“有孩子了,哭了怕伤身体。”

杨敏儿一听,倒被他吓了一跳,嘟着嘴巴说:“我今天才知道消息,你怎么也知道呢?”她见彷云豪知道自己怀孕,怒火消去了大半,破涕为笑。

彷云豪见此,就绕到她身旁,把她抱了起来,攥在怀里,不正不经地说:“我看你今晚像一只发情的小羔羊,所以就猜到了。”杨敏儿听他这么一说,脸儿通红通红,全身像给火烧了一样,无比烫热,她想“打骂”他,可一转身,便看见他温柔而深切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真挚,犹若婴孩般纯洁。她从未见过他笑,笑得如此灿烂,如此美丽,仿佛这样就足以把她带到和平的国度,那里春花绚烂,绿水青山,没有战争,没有忧愁,那里或许就是永生国度吧……

今夜大雨,他们就在这雨夜里缠绵……

雨很大很大,像从山崖上滚下来的岩石碎裂以后落到地面似的,砸得整个皇宫像一个痛失爱子的老妪一样痛苦地抽泣,偶而还夹杂着厚厚的冰雹,打得人们叫苦连天。

在皇宫的南郊,尸骸遍野,这里成了名符其实的乱葬岗。腐尸被雨水洗涮后,流出腥臭的液体,混杂在风雨中,散发着阵阵令人恶心的荤味。这里臭气熏天,杀气也浓重。那杀气宛如积攒了成千上万年的怨气,从尸体堆的缝隙中充溢、流散,叫那些花草尽数枯萎。雷公震怒,向杀气的中心劈出一柱咆哮的雷电,炸毁尸堆,叫它血肉纷飞。尸堆里尚存的污血在空气中绽放,极像一枚枚锈了的花朵。蛆虫从尸体内部弹跳起来,肥得流油的躯体在雨水中完成几轮差强人意的翻转,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纵身跳在地上或同伴的身上,蜎蜎而动,发出“咯滋咯滋”的虫语。

雷电燃起大火,大火在尸体上趻踔,比哪个舞娘都跳得妖娆,跳得诡魅。

大雨并没有烧灭这火焰,反而让尸体里仇恨的液体像火油一样“辟辟卟卟”地燃烧,火势越来越大,企图毁灭所有的证据,包括那些蛆虫。无以数计的蛆虫在一道幽深的沟壑里挣扎,大火步步逼近它们,把它们体内的油水全都烘炸出来,流出一些油液,为虎作伥。

突然,杀气激起一波暗涌,捣开蛆虫的海洋,那里伸出一只手,一只千疮百孔,肌肤尽腐的骷髅手。它强有力地紧握,结果了手上的蛆虫……

“报仇!我要报仇!……”那是魔鬼的声音。

元帅府内,上百名士兵冒着大雨四处巡逻。突然,一个黑影从天空里掠过,被西部执勤的两名士兵发现了,他们往天上瞻望,“雨水”打在他们脸上,无比灼热。他们往脸上一抹,定睛一看:“黑血?”两人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着起幽火,顷刻间将他们烧成灰烬。

“来人啊!有刺客!”一名士兵发现无辜枉死的同僚,往天空开了一枪,示意元帅府内全军戒备。这里的护卫队队长是一名极其机灵的小伙子,他跳上屋顶,发现一种黑色的液体腐蚀了瓦片,沿着元帅府的北部蔓延。他于是带着数十名士兵,赶到彷云豪的寝室。

寝室里黑灯瞎火,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阳台上那扇巨大的窗户没有合上,被风雨拍打得“咣铛咣铛”地作响。

“开灯。”队长命令道。

“是!”一名士兵冲进寝室,灯没开着,却听得“啪”地一声闷响,一滩鲜血打在队长面前。士兵们见这寝室阴森可怖,吓得连连后退。队长也莫名地紧张了,抽出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里头。

“哗啦”的一声,雷声撕开天幕,把寝室照得亮堂堂的。队长不敢动作,他眼前立着这么一个魔鬼,全身溃烂,面容尽毁。虽然如此,队长依然认出了他:“你……凌……”只此二字,队长已被凌镞擒住双肩,使劲一扯,身体一分为二。士兵们见队长在顷刻间已被诛杀,吓得魂飞魄散,拔腿欲逃。凌镞右手轻轻往空气中一扼,士兵们的脑袋像给扔进了碎尸器一样,搅得七孔流血,最后一声惨叫,头骨尽碎,脑浆往四处迸溅,全部暴毙。

凌镞回顾四处,这是他的寝室,而现在,这里都归彷云豪所有,一种未曾泯灭的贪欲燃起了他内心的仇恨。他目光呆滞,缓缓地扫视四周,直至发现一本翻开的精灵书,上面夹着一页翻译纸,写着:

“毣果,精灵族特产,乃精灵灵气汇聚滋养而成……若得此果,可以补强增功,只是其需要无欲无求之生灵修炼,若有欲求,此果必然茧食其心智,损毁脑筋,此果极易上瘾,病发症为头痛欲裂,心烦气躁,若不吞服此果,可致其死亡或癫狂,若服此果,欲求无限扩大,力量也会无限增进,后患无穷……”

“彷、云、豪!……”

七十二、雪儿的抉择

掐指一算,今天已经八号了,再过两天,雪儿就得跟着莫白离开天星,离开玄武烈。现在,雪儿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止在八号,那么,她这辈子都不用离开玄武烈;而另一方面,她巴不得时间快快过去,不用在这里挣扎。

自从秦宣送给她毒药后,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每天都幻想、猜想自己已经把毒药藏起来或扔掉了,可每每从恶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手里攥得最紧的,是那瓶东西。她知道自己已经有杀影儿的念头,所以也不敢去看望她。然而每回深夜里醒来,她总是站在或睡在影儿病房的地板上。

雪儿不知道,这是她的心魔在作怪,是她魔性的另一面,极其丑陋的一面。她也不知道,这是任何生灵都必然要碰上的难题,所以她认为自己丑陋、卑下,也才所以对任何人都谦恭,对任何人都顺从,到头来只能酿就一个悲剧。

雪儿不敢睡觉。凌晨时分,她偷偷跑到山崖边的树林里。前两天,她就在这里碰上两个蒙面人,一个是秦宣,一个是羽舒。原本想把这事告诉给玄武烈,却又怕他问及她夜里外出的事情。所以,她就没有说出这件事。今晚,她来这里,也不过想问问那蒙面人,她到底该怎么办。

在树林里等了片刻,天竟然下起暴风雪。雪儿想赶回家,又怕错过了蒙面人,突然想起山崖另的一角有一个山洞,她跟莫白、玄武烈以前曾到那里游览。于是,她裹紧绒衣,缩着脖子,快步跑向山洞。

跑到洞口时,洞口外有密密麻麻的脚印,看似有人比她早一步进去了。她怕陌生人,不敢进去,踌躇了一会儿,便听到洞里传来交谈声。

“十号可以行动。”

“十号?那么还有两天……哈哈哈,就可以除那心头大患!”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事情恐怕会有变卦……”

“你是什么意思?你最好别耍花样!告诉你,要重建精灵国,没有多魔不可能成事!”

“这个我知道,以后我国局面还是艰难,你们是答应借兵给我的,到时候别反悔。”

“我知道了,只要铲除玄武烈,北部唾手可得!到时候,两国合作,势如破竹,定能杀绝人类!”

“彷云豪呢?你不要忘了,玩弄权术计谋,指挥‘八八战役’取得全面胜利的,不是玄武烈,而是那个彷云豪。”

“哼,杞人忧天。彷云豪在人国位高权重,功高盖主,玄武烈一死,我们造点风声,皇帝必然拿他来开刀。而且,据探子回报,彷云豪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我前些日子派人到冥都散布谣言,看来已经起作用了……我看啊,冥都很快就会政变。”

“我必须纠正一点,玄武烈的命,你必须给我留下,否则,我不会替你做那些事情。”

“好好好,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用什么方法能解救我这二千万军士?难道……在岚之星,有你的人?”

“这你不用管,好好地训练你的手下,十号那天,按计划行事。”

雪儿听到这里,心乱如麻,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马上飞到玄武烈身旁,告诉他这件事。

“怎么办?我、我该怎么办?”雪儿手足无措,正是急得团团转,便听见洞里传来明晰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要踏碎雪儿的心。雪儿紧张兮兮的,不敢在原地逗留,一头扎进身旁的小树丛里,心都快跳出来了。

洞里出来七个人,全部用麻布蒙着脸,他们似乎都没有发现雪儿。两个身材相近的蒙面人耳语数句,便分道扬镳,六个人走西边的小道,一个人走东边的小道。等他们走远了,雪儿便从树林里跑出来,不停地喘息,心里好像经历一个暴风雪一样,无比难受。她望着那两条小道,也不知道望了多久,才沿着南边的小径夺路狂奔。

她必须将这件事告诉玄武烈,必须!

风雪在这时候下得更紧,压榨着雪儿的心脏,怕是要绞出血才得以爽心。雪雾凄迷,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方向,却依然那么执着地奔跑。寒风在耳畔呼啸,要她戗风而行,有意阻挠她的行动,却不得如愿。她跑得更快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耳边没有了风声,两侧像给挂上了闹钟,她听见秒针“嘀咑嘀咑”的响声。这又似乎是两枚定时炸弹,很快就要爆炸。而这两枚定时炸弹,不会炸死她,却要炸死她最爱的男人!

那个给她毒药的男人,声色总那么灰暗,一派奸角!她又怎会听他的话呢?那是她内心的魔鬼在作祟?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说爱她爱到发疯的精灵,为什么在说爱她爱到发疯的时候,却要害她最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线如此美妙,外貌如此英俊,谈吐如此风雅,待人接物如此有规有矩的精灵,到头来却成为一个复国的战奴?难道建立一个国家就比她更重要?难道建立一个国家就有十足的理由说,我把这部分人处死,为的是让另一部分人活得更好?难道建立一个国家就为了一种规制,一种束缚?束缚自己,也束缚别人?

雪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得这么敻远,或许是她那个被人捧誉为“救世主”的人的影响吧!也或许就是她内心的真实读白吧!问题是,谁能给她回答她的问题呢?

风雪呜咽,迷迷茫茫。迷茫过后,它把答案带给了她。

雪儿怔住了,止住步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精灵——莫白。莫白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走向她,走得轻巧,走得从容,似乎刚才在洞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雪儿,这么晚了,还四处乱跑啊?”莫白笑着问道,笑靥如花。

雪儿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害怕,她觉得眼前这个美男子突然像一个魔鬼,一个极其可怖的魔鬼,一个幽潜在她周围有数年的魔鬼。她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她对他一直保持着那一陌生感、恐惧感,自从那个雪夜里他对她的轻薄,直至现在,这种感觉依然那么鲜明。

“雪儿啊,你为什么要避开我?”莫白咧开皓齿,笑得灿烂。

雪儿不答话,只摇头,只后退,两只眸子充满了恐惧,盯着眼前这个精灵,好像盯着一头野兽,以防被他偷袭。

“来啊,跟哥哥回家,来啊……”莫白要去牵她的手。雪儿不依,连忙后退。

就这样,她被逼到悬崖边缘。

“哼……”莫白冷冷地哼了哼鼻子,脸色陡然一变,目光锐利如刃,直刺入雪儿瞳仁,“你、你知道什么了?”

“你……你,雪儿什么都知道,雪儿什么都知道!……你要害哥哥!你要害哥哥!”雪儿见无路可退,跪在雪地上,泪雨滂沱。

“好啊,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办?……你要告诉大哥吗?”

雪儿不吱声。

“好啊,你去说啊,你去说啊!好让他杀了我,你们俩再去媾合!”

“莫哥哥,莫哥哥!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这样说!哥哥不会杀你的,他不会!……”

“不会杀我?他已经跟我断了情份,他不会杀我?”

“你、你不可以这样做的,你会害死他的!”

“现在是谁害谁了?人魔两个狗国,当初毁我王国基业,我现在只为拿回我应得的东西,难道有错吗?你只会偏袒玄武烈,你从来不想想我的处境!我若死了,我无数国民将永受欺凌,无翻身之日!玄武烈呢?我若捉了他,我会让他死吗?我还当他是兄弟!我还要他和我共富贵!只不过……这么多年了,他都瞧不起我!……”莫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不!不是这样的!雪儿不希望你们火拼,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

“你向他道歉,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来解决吧!”

“哼……”莫白别过脸,看着雪雾,苦笑道,“你认为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无论他再厉害,也不可能逃脱魔人的围剿。即使他现在知道我们要捉他,他也毫无办法!……你如果把真相告诉他,也只是让他徒劳伤神而已!”

“莫……哥哥……”雪儿想对莫白说什么,终究没能开口。或许,她想骂他奸诈,也或许想骂他虚伪,抑或骂他人面兽心,而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才发觉,任何辱骂或哀求都无补于事了。现在,她或许能做的,只有哭泣。

“你知道的,我很爱你;我也知道,你爱大哥多于爱我。现在,我只求你帮我这一次,不要让你自己烦恼,也不要让大哥伤心。十号那天,我会派人接你走。等王国复活,我会带你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山崖上吹风、看雪,多美好啊!”

雪儿抬起头,见他伸手要拉她,便望着他,迟疑了许久。

“你走吧,我想静一下。”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里充满幽怨。她竟没有用“雪儿”来称呼自己。

……

“雪儿啊雪儿,你这个蠢女人、笨女人!这种鬼话你也听信?用你的脑袋去想想,他是不是在威胁你?”

“不是的,莫哥哥也够可怜的,我不能害他……”

“那么玄武烈呢?你就忍心看着他白白送死?你要害死他,然后跟莫白吗?”

“不是的,莫哥哥说过不会伤害哥哥的,他应承雪儿了。”

“你真是无药可治了!无论事情怎样发展,我都不会选择莫白!你要选择他是你的事情!……换作是我,我会毒死那个女人,把玄武烈抢回来!……”

“啊!……你不要这样对雪儿,雪儿的心都快给你撕裂了,你不要在这时候作怪呀……”

“我在帮你啊,他是我的,别的女人都别想染指!毒死她!毒死她!毒死她!……”

“呜呜……你不要这样对雪儿,雪儿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要雪儿作出抉择呢?……难道这个世界都必须这样抉择吗?……哪一个抉择是对的呀?雪儿该怎么抉择呀?呜呜……”

……

九号上午,雪儿怀着矛盾的心情走进影儿的病房。影儿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容恬静,雪白的肌肤与柔美的金发相映衬,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柔和的韵彩,使人不禁想起远古时候的美人,那叫“古美人”,“遗世独立,倾国倾城”。

“姐姐,过了今天,雪儿就再也见不到您了。”雪儿轻轻地抚摸影儿的脸蛋,含泪说道,“过了今天,事情都要变了,变得让雪儿毫无安全感,让雪儿终日不安。呜呜,雪儿现在才相信,原来哥哥口中的‘世道’就是这样的,原来爱雪儿的人,也不过为了在雪儿身上得到什么罢了。或许是身体,也或许是得到亲近哥哥的机会……雪儿的世界一直都很简单,您对雪儿好,雪儿就对您好,所以简单得像一本童话书,现在……又为什么让雪儿的世界,都变得这么现实了呢?为什么现在,雪儿所看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好像戴着面具了呢?哥哥也带着面具的,他说面具给他力量,可是,为什么面具就会给他力量呢?难道这个‘世道’,那些人之所以强大,就因为他们戴上了各式各样的面具?而雪儿呢?雪儿的面具在哪里?它也能给雪儿力量吗?给雪儿足够的力量,为哥哥、莫哥哥解决眼前的困难?……哥哥常跟雪儿说‘道’,他说‘大道当前,先小人,而后君子’,雪儿一直不能明白这里的意思,雪儿倒是觉得,小人是不会走大道的,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走捷径,结果呢?背道而驰了……这些都是雪儿近来想的事理,或许都很肤浅吧?呵呵,哥哥说喜欢雪儿的‘肤浅’,他说那叫‘单纯’,雪儿也要长大的,长大以后,就没有‘单纯’了,人们常说长大后的人都丢失了很多东西,雪儿想,‘单纯’是很多人都丢失了的,雪儿不想丢失它,因为它让雪儿很幸福,有哥哥保护,有姐姐照顾……姐姐,您知道吗?莫哥哥说喜欢雪儿,没了雪儿他就活不下去,雪儿真害怕他会活不下去啊,所以,真不得不嫁给他。他也常跟雪儿说,他除了雪儿,谁也不会要,呵呵,那不要成了光棍吗?雪儿怕他真会这样,怕他没有人要,所以,就傻傻地希望能早点嫁给他。可是,现在呢?雪儿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授受他呀……呵呵,很喜欢跟姐姐去购物,您替雪儿付的钱,雪儿掏光所有的积蓄,也只能还这么多了,就放在您床头,对不起啊,以后雪儿再也不能照顾您了,雪儿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见着姐姐,您保重……”雪儿说到后来,心情轻松了许多。她不再哭泣,往影儿的额头上吻了一口,又牵着她的手,抚摸了许久,才走出病房。

风雪“簌簌”地下着,试图去阻止什么。雪儿从北门外出时,守卫们劝她不要出去,说天气恶劣得很,在外面很可能会遇上“雪崩”。雪儿却说有些事要办,径直走出北门,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冰雪中。

这片辽远的雪域,目及之处,唯有风雪。大雪在昨天晚上开始侵袭,到了这时候,已经积了七八尺深,踩起来有的松软,有的坚硬,叫人走得东倒西歪。路早给厚雪掩盖了,有时候还能看到辽原上几棵凋零的树木,不是古流樱,给冰雪密封,找不着姓名,只是支使着光溜溜的枝枝丫丫,证明自己还是一株树。这里是一个捉迷藏的好地方,那天,莫白就说在这里捉迷藏,能够打败玄武烈,而现在,胜败不得而知,这里却成了雪儿不得不选择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想找一处角落,一处可以解决她所有的痛苦的角落,一处可以让她忘却她爱或恨的人的角落。风雪下得凄迷,风在雪域里呜咽,仿佛在抽泣,挽歌一般,催人泪下。

雪儿再也没有力气了。风雪叫她看不见远处的东西。她痛苦地搜索,终于挨上一块岩石,便背靠着它,倦缩在那里,任由风雪将她和它冻结在一块……

……

“你、你想干什么?想这样冻死自己吗?”一把焦急的声音。

“雪儿是一个罪人,只有……这样做,才能赎罪……”一把柔弱的声音。

“你、你不要他了?你要让他痛苦吗?”一把哽咽的声音。

“雪儿和你都是我自己,你爱他的,对不?现在,雪儿不想再挣扎了,雪儿要解放哥哥、莫哥哥、影儿姐姐,最终解放自己……”一把平和的声音。

“你、你不要命了?你把我也一起摧毁?你疯了!我、我就是你呀!”一把急躁的声音。

“雪儿知道,雪儿明白,所以,雪儿在自己还尚存一点理智的时候,希望能和你一起,离开这里,离开世俗、离开虚伪、离开背叛、离开欺骗……离开所有的罪恶……”一把充满诗意的声音。

“哈哈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抉择?难道你的爱情就是为了让你爱的人幸福吗?这又是为什么、”一把迷惘的声音。

“因为当雪儿看到他幸福的时候,雪儿也会幸福。”一把坚定的声音。

“好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够超越你的了,那些展转在爱情中,想方设法去抢夺别人爱情的生灵,他们在你面前无地自容啊!可是,你再伟大,也不能扑灭我所有的仇恨!我要让那些丑陋的生灵付出惨重的代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一把充满怨恨的声音。

“你不要带雪儿回去了,你也不要再作恶了,你很好,只是生逢乱世,没有人理解你而已,让我们在冰雪中静静地沉睡吧,挣脱缧绁……”一把充满母性的声音。

“不可以!不可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一把歇斯底里的声音。

“雪儿对不起你,雪儿对不起自己……”一把羞愧万分的声音。

“啊!你疯了!为什么要喝下它,为什么?”一把惊慌失措的声音。

……

雪儿将秦宣所给的毒药全部喝下,这个精巧的药瓶上刻着贲美的火云图案,曾经像无比诱人的禁果一样,诱惑着她,要她结束那女人的性命,而现在,恰恰就用在她身上了。毒性迅速发作,只在片刻,身体的寒冷已与她挥手作别,她像置身在无边的春意中,温煦的春风 给她无上的享受,她就在这种享受中一点一滴地失去知觉。

“我曾经多么多么想拥抱你,现在我抱紧的,只是我的双臂。我不怨恨你,我只想说,我爱你,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会选择你……”

这里离天坛太远太远了,古流樱花却化作冰雪花瓣打在她洁白的脸庞上,使她眉笑眼开……

风雪在歌唱,歌唱那一曲幽哀,叫人断肠……

七十三、大开杀戒

今天已经九号,等到明天,莫白、雪儿和影儿都要到艾文星。不知怎地,玄武烈的心情特别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果然,在中午,他就收到彷云豪从冥都寄来的信。看完信后,玄武烈的心七上八下,想到:“阿豪暗示我要提防莫白,我已经撤了莫白的军务,又责令他明天到艾文,应该不会出事。”正想着,一名医生急急忙忙跑到玄武烈面前,呈上雪儿给他的信。玄武烈打开信一看,信中写道:

“哥哥:

莫哥哥已经和坏人联手,要来捉您。他们打算在十号动手,您一定要小心啊!雪儿不能够接受一个要害兄长的精灵,雪儿不希望你们仇杀,雪儿希望哥哥能放莫哥哥一条生路,他真的很可怜!

雪儿走了,雪儿要找哥哥的所说的‘天辙星’,那里是和平与自由的国度。我想,那里也应该是雪儿的家。

哥哥勿找雪儿,快快设法阻止他们的阴谋吧!

祝 

平安快乐! 

                                雪儿 上”

玄武烈见这信写得匆匆,又见雪儿和莫白这两天行为怪异,便想到:“这回糟了!莫白怕是真和魔军联手,只是这样做,对于他有什么益处呢?难道他想重建精灵国?”

玄武烈越想越担忧,立即下令,全力搜查雪儿和莫白,又派了一万军士,将魔国使者团的住处包围起来,以防不测。

与此同时,他派了五十名士兵,化装成商人,将影儿偷偷运往艾文。

到了夜里,依然没有莫白和雪儿的消息。玄武烈心头更乱,他从房子里踱了数百回,心想:“即使杀了我,又能怎样?看来,魔军的用意在于岚之星上的二千万魔兵,救他们才是真正的目的!怎么救呢?我在上面布署严密,前两天又让元帅往那里加兵,应该没事才对。” 

玄武烈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他想起岚之星的状况,想起李铜当初拍拍胸膛答应他增加兵力的情形,思忖道:“岚之星的守兵已处饱和状态,加兵有什么用呢?既然他们的目的在天岚之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得逞?我必须了解元帅在那里的布署!”

想到这里,他正要叫人去找李铜,门外便冲进一名少将,慌张来报:“报告将军,雪儿姑娘已经找到,只是……只是她遇上风雪,不幸罹难。”

玄武烈一听这话,五雷轰顶,愣了许久,双手开始颤抖,后来连双脚也发颤,他往后一倒,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吐了口气,才缓缓地说:“抬进来。”

“是。”少将领命,很快便把雪儿捧给玄武烈。玄武烈见她全身冻得发紫,手脚僵死,两拳握在胸前,脸上还挂着笑意,心头更是悲痛,抱着她痛哭道:“雪儿!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跑出去?为什么?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你不要死!我不允许你死!……没有你,哥哥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啊!雪儿……”玄武烈说着,两行泪水经不住“哗哗”地流下,两片微微发紫的嘴唇瑟瑟地发抖,这是从来没有的噩耗……紫义、盘古、天纲月这些人的死,都没有给他这种打击,那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能上战场的,就注定有个悲惨的结局,而现在呢?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一个婠娩动人的女孩,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是谁这么狠心杀死她呢?是谁呢?……

军士们见玄武烈哭了,也跟着落泪。

“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叫医生啊!”玄武烈突然想到,雪儿是从冰雪里抱出来的,现在给冻僵了,或许还没有死。

“将军,请不用费神了,雪儿姑娘她、她应该是中毒身亡的,在她手上,我们找到这个药瓶,里面还有一点粉末。据在下的经验,这是‘蝎狮毒’,是魔人贵族惯常使用的毒药。”

“什么?魔人贵族?”玄武烈端详着药瓶,瓶身刻着一朵火云图案。细细想来,当初和秦宣见面,他右手手腕上也刻着这个记号!玄武烈想到这里,怒上心头,双手不觉一抖,瓶子便被碾成粉末。那少将见此,猜想他旧病又要复发,以目光示意周围的人退开。众人于是盯着玄武烈,迈起太空步,悄悄地后退。

“呜呜,雪儿是我少年时候的梦,一个无污无染的梦。没有影儿的时候,我全赖她才能活到现在!她那么美好,谁也没有开罪……而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生灵,竟然敢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发现你们的阴谋吗?好啊,很好!既然这个世道是‘人吃人’的世界,我就要让这种无知无耻的行径在我身上燃烧,我要让你们尝尝痛苦的滋味!要让你们为雪儿偿命!”

大家见玄武烈眼睛冒出苍紫色的火焰,不敢有所动作,低着看脚趾。等到玄武烈像风暴一样犁开地皮,挟裹风雪消失在天际时,大家发觉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疲软,瘫倒在地。

包围魔国使者团府邸的军士们,今晚看到了世上最亮丽的流星,那颗散发苍紫色光芒的星体,人们称之为“妖星”。妖星着落于府邸中央,炸开了屋顶,轰碎大厅的地皮,以摧肝裂胆之势击起一轮“冲击波”,将大厅里的器什尽数摧毁。

“你是谁?胆敢……”一个魔人从大厅的侧门跑进来,定睛一看,“玄、玄武烈?”

玄武烈回头看他,目光如电。

“秦宣!你给我滚出来!”

“他、他不在!”那魔人惊恐万分,直至数十名魔人包围了玄武烈,他才理直气壮。

“上哪里去了?”声色吊诡,极其碜人。

“不知道!”那魔人倚仗着人多势众,嘴巴也硬朗了许多。

“还想搞阴谋,准备明天来捉我吧?”玄武烈大笑,笑得狰狞,笑得可怖。笑声一毕,他脸色陡然一沉,吐出几个字眼:“我再问一遍,他到哪里去了?”

“不……”那魔人只说了“不”字,玄武烈右手往空气中一抹,杀气骤然爆发。只在瞬间,那魔人的头颅已飞上天空,作七百二十度旋转,污黑的血液打在梁柱上。

“好、好残忍!”有魔人经不住这样说。

“可怕,根本动不了!”魔人们的身体如负重担,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伐。欲战不得,欲罢不能。他们的力量都达到了宇宙中级水平,可是面对这个人国第一勇士,连皮毛都没碰上,已被对方的气息所震慑。

这时候的玄武烈已经进入疯狂状态,他的杀气、霸气和战意都达到了巅峰,磅礴浩大的气势在这里形成一个不可挑战的领域,犹如亢龙盘踞于此,具有不言自明的威严。

“说!他在哪里?”玄武烈暴喝。魔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类,被他一吼,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却不答话。

玄武烈见此,怒目圆睁,眼睛射出蓝紫色的电光,咆哮着:“死吧!都去死!”他右手举过头顶,骤然散发出强烈的绛紫色光芒,把整座大厅照得诡魅阴森,当那光茫达到顶点时,玄武烈右手往前一抽,只听得“铮”的一声龙吟,“黄金断云斩”化作一道犀利的紫电,从魔人群中游移。只此瞬息,便叫数名魔人身首异处。

这时候,玄武烈气息已乱,局势大变,数十名魔人冲破了他的气息,四肢得以行进,便纵身跃向他,齐齐来取他性命。玄武烈毫不慌乱,因那“黄金断云斩”收势迅速,余威未尽,玄武烈便又运功,右手一翻,杀机腾起。魔人们哪有想到他用“绝技”可以如此从容?未及躲闪,已被剑气削成两截,黑血扬上天空,为这黑夜增光添彩。

玄武烈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以往的他以“防守为上,进攻为下”,而今,他每一回出招,都势必取人性命,毫无顾惜之意。等到魔人都倒在血泊里,他已使出八回“黄金断云斩”。

倾刻间,使者府邸夷为平地,魔人的尸首陈设于废墟之中,血流成河。这里没有一丝生机,死亡埋葬在夜里。等到明天,又会有人去哀叹,而哀叹不值一文。

因为,黑夜还要继续。只要有那个月黑风高的黑夜,死亡便不会停止。

玄武烈在这里找不到意义,死亡只是一个符号,它没有意义,所以创造这个符号的人,他也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死亡,为什么还会继续呢?这个年头,那些人都为着这个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仇杀,又为着这事而夜以继日地死亡。生存,仅仅为了死亡?玄武烈跪倒在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会进入这个仇杀的行列。当初自己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和平啊,而一旦看到死亡,看到雪儿的死亡,他竟又会忘记和平,忘记美好,而去从恶随恶?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人类一旦看到恶的东西,就一定要将它除去呢?

玄武烈在污血中找不到答案,因为它是黑色的,黑得使他迷茫,黑得使他生恨。而恨,往往是要命的……玄武烈试图平息心里的仇恨,无奈想到他可怜的雪儿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把心交给了仇恨,由它来掌舵……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儿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好像在抚慰他。他总以为圣衣畀以他温暖与勇气,使他不再哭泣,不再犹豫,而多年以后的今天,当他所喜爱的人一个一个消逝,他看到美好的东西在这尘世上变得一文不值的时候,泪水如决堤的大河,很快便泅湿了他的衣襟……

秦宣所谓的“五灵”出现了,他们就是上回和玄武烈交手的五名魔将。这五魔将手执一根钢线从四面八方悄悄逼近玄武烈,玄武烈心情悲痛,待回过神时,钢线已搠破风雪,围裹玄武烈的腰部,缠上数匝。那五魔将一同拉扯钢线,围着他转了数周,将其定格。玄武烈见此,又怒又急,要扯断钢线,双手已被缠住,根本无法动弹。

“放开我!放开我!”玄武烈吼道,每一回大吼,都激起一波雪浪,冲击那五魔将,迫使他们往后挪移。这样一来,钢线勒得更紧,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将玄武烈的身体勒成两断。那五魔将的手法极其娴熟,恐怕先前已做了多次排练,也勒死了不少人。但是,在这次实战过程中,他们的心跳得异常剧烈,仿佛在下一刻,就能从喉头里蹦出来一样。

这钢线可是大有来头,叫作“灵缎魔绳”,据说是精灵族的圣物,专门封锁力量处于高级水平的生灵,被围困的生灵以力量作抵抗时,钢线会散发其力量,传入执线者体内,从而使执线者逐渐强大,被困者逐渐衰弱,到达捕捉被困者的目的。如果没有这魔绳,恐怕这五魔将不是玄武烈的对手。

玄武烈不断地挣扎,力量也流失到魔将们体内,僵持了许久,他力气不接,愣在原地,让他们撕扯。

“玄武烈!你已经被捕了,这是灵缎魔绳,量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插翅难逃!乖乖投降吧!”扛着斩马刀的魔将发话。

“哼!想不到我还是落入你们的圈套!”玄武烈睃视众魔,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我偏不信就你们这种功夫,也能把我奈何!”话音落至尾端,只听得“轰”地一声,天上传来重型兵器碰撞的声音。众魔将未及回神,已见玄武烈身上的光环从背后的空气中乍裂,挟杂着紫色雷电如爆米花给泼洒出来一般,在废墟中形成一道旋涡,继而撩起一股雷电风暴,拖曳着他们往雪山上奔去。

“啊?銮兵?”众魔将大惊,深知这力量未同小可,立刻扎开马步,将双足嵌入地表,以抵御那风暴。谁知,玄武烈力量一波及他们,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阵法当即大乱。他们不愿放弃手上钢线,便给玄武烈扯着,一直拖到雪山脚下。玄武烈身上的力量极大部分都让魔绳化去了,精疲力竭。他们才把他镇住。

“投降!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戴着铁手爪的魔人吼道。这时的他,身上全是污泥,就连嘴唇也沾满雪土。其它魔将身上也满是尘灰,邋邋遢遢的。他们在方才的风暴中,已深切体会了这个人国第一战士的可怕,所以都不约而同地喘息,好像坏了一枚肺,剩下的一枚也将近衰竭了,才有这种情形。

玄武烈似乎听不懂他们的话,从雪儿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能够理智地去衡量得失了,他已经成为一头野兽,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野兽反抗猎人的方式十分简单,那就是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抗争。有时候,抗争就意味着走向死亡。而他也显然踏入了这个禁地,钢线在挣扎的过程中越勒越紧,白晳的肌肤给绞裂了,血液一点一滴打在白雪上,绽放一朵朵怒放的红花,在妖娆与凄绝的氛围里用朱红书写人国英雄的历史。后来,这些花儿被胶稠的血液汪成一片,终于一片一瓣地殂谢,致以他礼敬。

无数士兵翻腾着雪浪从四周包围了五魔将。他们冲上去要解救玄武烈,却触动了对方所设的结界,灰飞烟灭。

“散开!”玄武烈在这时候竟发出这一号令,军士们这时候却不听令!他们立在原地,一个个站得笔直,像一株株苍松,宁愿叫狂风扳折,却不愿低头!为首的军士端起枪剑,或砸地,或出鞘,动作利索而整洁,在枪剑军团身后,无数炮兵连举起火炮,瞄准五魔将,魔法军团亦扣动各种攻击性魔法,吟哦一段段乏味却情真意切的咒文。

此时,擂鼓点点,人军将士大声呐喊,喊声随着急促的鼓声而高亢起来。后来震耳欲聋,那已不再是喊声,却是雪原上幽灵般的冥曲。它不是《激流》,不是历史。它仅仅为了歌颂战争,歌颂那一曲悲哀,歌颂那一位人国英雄。而这位英雄,当他听到这歌声的时候,无以复加的悲伤便弥漫了他的胸膛,弥漫了四周,就连天空,也因为他的悲伤而惨惨淡淡,呜呜咽咽。

他知道那是歌声,人国最悲惨的歌声,它将是一个历史的终结,人国历史的终结,终结只为了让别人明白人国的意义。这种意义,将在人国战场上得以实现,将在人国战场上得以解放!

曲声了阙,玄武烈闭上了泪眼。将士们咆哮着冲向结界,一往无前!他们视死如归,全无退缩之意,前军既死,后军继上,这样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结界终于给那个微薄的力量击破,只听得天啸地唳,结界訇然爆破,白雪如井喷了似的炸上天空,既而往四面倾泻,完成了一次无比壮丽的雪崩。

夜,还深入。黑暗似乎嗤笑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现在,他只能在军士的墓冢里苟且。他是摸着血淋淋的尸骨从无以穷尽的黑暗中爬起来的,路在他面前可算有,可算没有。他全身依旧被魔绳捆绑着,这时候,没有力气挣脱下来,就拖着这一捆东西,迷迷茫茫地前进。前面终于有雪,白得像一根骨头,甚为吓人。

那一片白雪中,五魔将受了轻伤。持剑的说:“他走不远的,我们四处找找吧!”

玄武烈一听,心乱如麻,不敢往前方走去,只得跌跌撞撞往后退开。才走了几步,那五魔将已盯上他,从四处包抄,将他围于垓心。玄武烈欲进不得,欲退不能。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将军从空中纵身跳下,守护在玄武烈身旁,手持一柄锲金巨阔剑,要与魔将们决斗。

玄武烈一看那人,反倒焦急不安,说道:“元帅,你不必救我,他们不是等闲之辈,快走!”李铜不理会玄武烈,瞄了瞄五魔将,挑起一丝蔑笑,说道:“原来是你们这群猪猡!上回害本帅颜面尽丢,这回本帅要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说着,他抡起锲金巨阔剑,要砍杀持剑的魔将。可是,扬起的剑举过头顶,听得“嚓”地一声,巨阔剑被持斩马刀的魔将削成两段。李铜惊呆了,未及反应,一把乌铁突棘枪搠入他的左肋,鲜血从伤处及他口中吐出。

“你……”李铜回头看着重甲魔将,惊恐的神情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想回头向玄武烈诉说什么。可惜那名重甲者没有给他机会,他狠狠地扭动铁枪,枪身伸长了半丈,搠穿李铜的身体。鲜血如注,倾盆而泻,打在玄武烈的额头上,又顺沿着他高挺而俊美的鼻梁,或划过他污秽而铁青的脸,最后让他品尝这绝世的琼浆,以血幕的形式洗涮他所有的理智,进而激起他内心无以阻滞的阴暗与仇恨。

“放、开、他……”玄武烈的声音竟不是喉咙里发出来,而是眼睛!那双苍紫色的眼睛不单单充满戾气,而且带有极为骇人的诡谲,这种诡谲致使空间与时间在其面前无力化,导致超空间的出现,及无以复加的恐惧的滋生。这里的一切,都进入了无可莫名的变异中,找不到方向的心灵的柔性的缺失,不断地挈领这些魔人走入可怖的地狱。

那五魔将并没有察觉这种情形,重甲者更加没有察觉,他正为自己的杰作而感到理所当然的“热血沸腾”。

“你们抓住他,要他好好看着!”重甲者的语气极其深沉,似乎屠戮便是历史的全部。他在玄武烈面前挑起李铜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一块岩石前,将铁枪往岩石上一搠,钉住尸体,双手迅速拔出铁枪,扭动枪身,长枪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与此同时,他双手各持一枪,搠入李铜的左右肋,动作又快又准又狠,李铜尚未死去,痛苦万状。重甲者意犹未尽,手往枪身的机关一推,枪头便伸出无数三两寸长的针棘,痛得李铜大喊大叫。重甲者于是双枪从左右两旁撩开,只听得“叭”地一声,李铜身体一分为二,碎裂的肋骨被掀翻了,滚上天空,又打着旋儿落在雪地上,粘糊着这些晶莹的颗粒,化作充满质感与口感的“糖衣人肉”。

死亡在这一瞬间出现于玄武烈的面前,即便经历了再多的战役,当这一幕发生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记忆的大门再次被敲开了。于是,紫义的死便又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与这番血幕媲美,一同延续恐怖与反恐怖的悲剧。这将是致使人类“以暴易暴”的直接后果!

玄武烈望着这一滩血迹,竟然笑了起来。这种笑甚为可怕,每一回笑声的传播,都漾起一种穿肌透骨的寒气,使牵扯着魔绳的魔将们全身颤栗。重甲者见伙伴们都端着绳端发抖,赶紧也来帮忙。这五魔将牵扯着玄武烈,却已不能占上风。他们原本想着以魔绳的特殊作用来化解玄武烈的力量,可是,让他们万万想不到,这时候的玄武烈根本没有使用力量,仅仅依靠无以复加的可怖气息来克制敌人!

不知不觉中,魔将已进入了玄武烈的“诡谲空间”,这是“幻珈影月术”第三式“洪荒魔域”。进入这个空间的生灵,会产生各种幻觉,失去防备能力。在不知不觉中,魔将们已经中招。他们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尸体,那些尸体追赶他们,啃咬他们的头颅、身体、四肢,又将他们的内脏、肠子掏出来吃,痛苦与痉挛随之而来,侵袭着这些魔人的意识,一点一点地使之崩溃……

这样持续了片刻,持剑的魔将识破了玄武烈的幻术,叫道:“大家不用怕,这、这只是幻象!”虽是这么说,他自己却连声音都走了样。魔将们明白那是幻觉,便死命扯着魔绳,不让玄武烈脱身。玄武烈被他们一扯,皮肉给撕裂了好几块,钢线都勒上骨头,发出“咯滋咯滋”的刺耳声。

眼看着玄武烈要被钢线扯得粉碎,魔将中的装甲兵突然说道:“住手吧!安尼王说不可以杀他!”

“你疯了吗?别管谁说的,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铁爪人驳斥道。

装甲兵听了这话,心里不觉一酸。其实她就是羽舒。她和玄武烈虽然只有一次浅谈,却能感受到他心头的悲哀与无奈。她握住绳端时,竟无意中穿越了“魔域”,脱离了所有的恐惧与喧嚣,回到她的故乡,回到天堂,回到天涯海角,看见玄武烈和影儿肩并肩坐在悬崖边上,说着笑着。她突然忆起玄武烈的话:“让战争变成和平,然后,我爱的人可以康复。”“让战争变成和平,然后,我爱的人可以康复”,这句话是何等平常啊!然而,当她得知她的王国将要建立时,和平的日子却又结束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高贵的生灵们,在和平与自由的日子到达鼎盛的时候,却要用自己的双手将它推坍,用以种种的条文规例皇城皇墙去践踏和平与自由,进而又滑稽地宣称自身无上的光耀,用尸骨去堆砌所谓的文明呢?究竟文明是为了实现“善”,还是去捣毁“善”呢?

当这个问题通过魔绳传入她的思想时,她没有任何理由来束缚这个人类,因为他和她都需要和平与自由。

就在羽舒松手的那一刹,玄武烈寻得其唯一逃脱的契机。他用满腹怨恨与军士们的血气凝结了一股恢弘的气势,这种气势莽莽苍苍,从他体内爆发开来,挟裹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犹如四波滚雷一样冲射向其余四名魔将。虽说魔绳可以传导力量,可是这四名魔将哪有玄武烈这样的气魄,去吸收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能量?只听得他们一声嚎叫,已被力量反噬,身体像上了弹簧一样,往后滑翔数十丈,撩得满身是雪。

玄武烈趁此机会,往地上翻滚,试图解开捆绑着他的魔绳。魔将们见此,吓得肝胆俱裂,要知道,这玄武烈一旦脱身,便如浅水中的蛟龙返入深渊,其后果不堪设想!魔将们连忙奔向他,伸手抓住那些绳端,使劲一扯。一轮紫光从当中跃起,冲向上天空,而魔绳的圈套里空空如也!魔将们齐刷刷往天上望去,望着那轮紫光消失在乌云之中,像目睹了一场悲剧甚至灾难。他们深深地知道,这放走的不是玄武烈,而是一个魔鬼!放走玄武烈,或许不会使他们遭受杀身之祸;而放走魔鬼,他们必死无疑!

来了!玄武烈出现于乌云之中,他从天而降,以无以数计的“分身”压向魔将们。铁爪魔人就在他以不可挑战的威势冲向地面时,给他的双脚踩碎了头颅,污黑的血液尚未溅落地面,已萦绕在玄武烈周遭,如同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奏起死亡的乐章。

“血、血魔……”持剑魔将双手不断颤抖,脸容死灰。

“混蛋!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扛着斩马刀的魔将话未说完,玄武烈已向持剑魔将出手,右掌一抖,掌风劈石破浪,仅在瞬息,已连头带肩将那魔将身体削成两半。扛着斩马刀的魔将见战友接连被杀,义愤填膺,挥刀要与玄武烈决斗。玄武烈连正眼也不瞧他,只将身体一扭,幻化出无数分身,对方哪能分辨真假?迟疑之际,已被玄武烈一手掐断脖子,而另一手抓住他天灵盖,狠命一扯,头颅便与身体分家。他于是扔了那身体,双手夹住头颅,使劲一挤,只听得“叭啦”的一声,那魔将的颅骨尽碎,脑浆四射,打黑了他半张脸,很快又给那奇异魔力吸食,成为拱卫他的一分子。

“舒,走!我来断后!”重甲魔将推开羽舒,刚刚转身,便与玄武烈撞个正着。玄武烈杀气超然,与其直面,岂有不死之理?只见他右手往空气中的血液里一掠,扣出一发“血魔冲击波”,将对手送到岩石壁上,撞得那岩石凹下一个大洞。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复仇机会!玄武烈以仅有的意识扫视四周,发现血泊中的双尖枪,于是拾起它,慢腾腾地走向重甲者。重甲者正要爬起来,却听得羽舒大叫“不要啊”,话音未落,双尖枪一同刺破他厚重的铠甲,在他的身体上造就了两个窟窿,绿色的血液从破败的铠甲的罅隙里涌出,弥漫在玄武烈四周……

重甲者努力地抬起头,还顾及着迟迟不走的羽舒:“快……”话未说完,玄武烈推动枪身上的机关,无数针棘如雨后春笋般欣欣向荣,轇轕着李铜的血液与绿液一同舞蹈,延续人类与精灵族永不磨灭的仇恨……

疯狂的玄武烈似乎觉得这还够,要这个嗜血者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浇灭他内心的怨怼!他左手一扬,从空气中取出玄武堔所用的圣弓,扣满一弦,在这具死尸上送去一箭,叫它和那岩石一同毁灭……

羽舒看着重甲者在她面前灰飞烟灭,却无能为力。她忽然发觉冬天竟是这样冷,即使已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寒气依然在她身上作祟。或许就因为冷得麻木了,玄武烈回顾她时,她竟没有跑开,反而像患了帕金森病似的,四肢颤栗。“扑”地一声,她坐在上,呆呆地看着玄武烈慢条斯理地向她走来,在他身后,则是一波望不着边际的血潮。

方才在玄武烈身上获得的力量,这时候,毫无用武之地。她发觉,在这个处于“暴走”状态的恶魔面前,她的力量都无力化了。她觉得四处都充满了戾气,空气也因玄武烈的临近而变得混浊,膧膧朦朦,如梦如幻。死亡已为她敞开大门,她闭上眼睛,感觉喉咙像被火焰烧着了一样,身体突然纸一般飘摇在空中。她没有挣扎,只在一瞬,身体撞上巨岩,“嘣”地一声巨响,她身上的铠甲尽数碎裂,连着脸上的面具,一同化作灰灺,弥散在漫漫雪途上。

仇恨就在这时候结束了吗?当初为国事而奔走,仅仅为了延续人类与精灵族不应该延续的仇恨?如果真是这样,一方的死亡,就能代表历史,抑或说人类、精灵与魔人的仇恨史的终结?死亡就意味着终结吗?羽舒认为是这样,她希望这个仇恨就在她这里终结,就在她被玄武烈猎杀的那一刻终结。

那只致命的手爪忽而温暖,甚至温柔了。她能感觉到玄武烈的变化,戾气慢慢消失,心境慢慢沉寂;她闻到一股香味,沁人心脾,随风飘散,如杨柳般摇曳;她发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敲打她的脸儿,就像母亲抚摸孩子一样。许久,她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暴戾的男子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黑琉璃碑处走去,那古流樱花瓣在风中飘泊,与柔和的天光交辉,旗语一样,招示着那落魄的英雄……

当那位英雄走到天坛脚下,黑琉璃碑下、天坛上,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拄着法杖,等待他……

这一天,是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十日。

七十四、互戕

自从彷云豪因“邪龙魔眼”一事与帝王发生冲突后,彷云豪对腾云政完全失望。他深知这个暴戾的君王已被毣果茧食了心智,无限的欲念驱使他做出各种各样的决定。帝王要杀玄武烈,而后再拿彷云豪开刀。就这事,彷云豪清楚得很。所以,他迟迟没有派人诛杀玄武烈,只等到八号了,才派出百名死士,声称要“清君侧”。

彷云豪三天没上朝,推故说多年前受了魔军的“六合封锁式”,近来天气变化多端,身体痼疾发作,无力朝拜。事实上,这两天他正打算让杨敏儿回水星休养,同时,也在安排冥都“内部事务”。

这天晚上,在密室里,十多名将领济济一堂。

“何将军,你带五万人从北门佯攻,不宜硬碰,尽量用火炮轰炸城门,制造声势。郭将军,你带十万人从南门进军,以支援城内军士为由,我已在南门安排了线眼,他们会伺机打开城门,放你们进去。到时候,你们夹击北门,便可牵制城内兵力。同时,我与其他将军攻入禁宫,便可诛杀帝王。”彷云豪说道。

“什么?不是说好了吗?不可以伤害陛下!彷云豪,你这样做有何居心?”一名浓眉大眼的将军问道,粗声粗气。

“诛杀他,是最保险的做法。”彷云豪气定神闲地说。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你知道擒拿帝王已是欺君犯上,若不是为了人国基业……”那个粗犷的汉子尚未说完,彷云豪已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以审判官的口气说:“大家要明白现在的处境,帝王已经不是以前的仁君。现在,他要的是我们的命。这次事变,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那汉子听他这么一说,冷笑起来,眯起眼睛看着彷云豪,似乎一眼就能把他看透,说道:“帝王死了,王位就该由你来坐吧!”彷云豪权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不作表态。

“怎么?不说话吗?果然如此!”汉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像火烧了屁股似的,对着其他将领吼道,“你们都助纣为虐吗?任由这个乱臣贼子在这里胡作非为吗?……好啊,你们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吧!我不会同流合污!”说着,他走向门口。

彷云豪见此,身子轻轻一凛,如同幽灵一般靠近那汉子。那汉子早有预料彷云豪会杀人灭口,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往后送出双拳,竟打上空气!汉子汗如雨下,往左扭头一看,一只大手已搭上他头颅。他连惨叫的机会也没有,番茄一样的脑袋就爆射出一泡泡血沫,打在彷云豪脸上。

侍从见彷云豪的脸给血弄脏了,连忙呈上白毛巾。彷云豪一面拭去脸上的鲜血,一面轻声说道:“我们这个同盟,本来人已经不多了,你们不要再逼我出手。事成之后,你们自然会得到好处。”说完,他将毛巾扔在尸体上,吩咐侍从:“把他烧了。”而后轻手轻脚地开门,阔步走了出去。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似乎看到腾云政的缩影。

彷云豪从密室通道里出来,便看见杨敏儿站在庭园里,盯着他,目光锐利。他就因为知道她在密室外偷听,才走到这里来。他走向她,柔声说道:“你听我说……”

“不……”杨敏儿抱着双臂,别过头不看彷云豪,微微抽泣,“你要杀皇上,是吗?”

“我不可不杀。”彷云豪说得直截了当。

“你……你叫我以后怎么跟孩子说?说他爸爸是一个谋朝篡位的人吗?”杨敏儿哭喊道。

“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彷云豪平静地说。

“豪哥哥,你就听信我一次吧!不要老是隐瞒心事,你这样叫我很担心呀!如果你要我满意,你就不应该做那种事情!你和我一起走,不好吗?”杨敏儿泫然泪下,“前两天那个魔鬼害你不成,怕过几天又会找上门,我不想跟你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啊!……”杨敏儿说着,掩面痛哭,“你跟我一起走,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敏儿,你相信我,没事的,相信我。”彷云豪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地揩去她的眼泪。他的声音极其柔和,如同晨光。

杨敏儿看着面前这个英伟的男子,竟感觉形同陌路,她在他身上闻到的,不是那股男人特有的味道,却是暴戾者独有的腥味,叫她隐隐欲吐。她摇了摇头,哭喊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为什么就不跟我走呢?国家都已经乱成这样子了,难道你还要添乱吗?”

彷云豪该怎么跟这个女人说呢?说局势动荡就因为皇帝作祟,他必须杀死皇帝,重整内阁,这样她会相信吗?他宁愿不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爱我,就相信我。”彷云豪掷下这么一句话,撩起披风,走远了。

“我真的很爱你,我不希望你去冒险,不希望你云做那种忤逆的事情,不希望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爸爸……”杨敏儿心想,泪水氿澜。

翌日,彷云豪接到探子来报。他打开信笺一看马上将信笺合上,从座位上腾然跃起,吩咐近身侍卫:“告诉昨晚来访的将军,说‘天狼已死,大事可举’。”侍卫应声而去。彷云豪又急急忙忙跑到寝室,见不着杨敏儿,才想起她一早就和丫环们出去了。焦虑万分,正想派人把她找回来,她就兴高采烈地笑着,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敏儿,你回来可好。不要问我为什么,也不用收拾东西,你现在先回去水星。”彷云豪说道。

“为、为什么这么急呢?你、你现在就要去杀皇上么?”杨敏儿见彷云豪这副严肃的样子,便猜想道。

“不要问了,以后我跟你解释。”

“可是,可是……我……今天……”杨敏儿小声叽咕道,胆怯地说。

彷云豪没有注意她的神情,牵着她的手说:“什么东西都不用收拾了,我派一个团护送你。”

“哥哥,豪哥哥……我……我……”杨敏儿急得要哭出来,却依然不敢向彷云豪诉说什么。

两人走过庭园时,阴暗的树林里突然爆发出一股慑人的杀气。这杀气显然已潜伏了许久,这回爆发出来,出乎彷云豪的意料!只听得“嚓”地一声,彷云豪壮实的右臂抡上天空,像一根木桩一样砸在草地上,溅起乌泥与青草,翻出阵阵清洌的泥草味。

彷云豪这才看见,从树林里,走出一名俏丽的女子。她就是解乙袖。

“彷云豪,你跟我去见陛下。”解乙袖持剑说道。

“不要啊,求求您啊!陛下答应过我,他说他不会伤害他的!”杨敏儿扑向解乙袖,抱着她的脚,苦苦哀求道,“您不要带他走啊!呜呜……”

解乙袖无动于衷,只冷冷看着彷云豪。

彷云豪见杨敏儿这般神态,也算明白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步,那就是他的女人,他的感情。他可以想像杨敏儿一大清早跑去找皇帝,向他磕头认错,乞求他放彷云豪一条生路。单纯的她,怎能明白世道的复杂呢?尤其那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她们更不懂得应该怎样做,才算是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爱人。彷云豪知她他傻,又哪晓得她会傻到这种程度呢?

天知道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类竟会爱上世上最愚蠢的女人呢?彷云豪不怨恨她,连一丝一毫的怨恨都没有。他太明白一些东西了,早在登上火国国王的宝座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他是踏着别人的骸骨往上爬的,既然他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来延续自己的辉煌,也终有一天,别人也会以他的生命来延续着什么。成王败寇,无可厚非。况且,他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在杨敏儿身上,就在她漂亮的肚脐里。

“我跟你走。不过,答应我,不许伤害她。”彷云豪平静地说。

“好。”解乙袖把手一招,十几名死士从树林里跳出,其中两名扯开杨敏儿,其余人用剑架在彷云豪的脖子上,押着他,走出元帅府。

杨敏儿被掷到泥泞的草地上,她趴在那里,看着彷云豪离去的背影,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呜呜……我对不起你呀,豪哥哥、豪哥哥……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呀……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呀?”

真不愧是帝刹团团长,解乙袖早上接到逮捕彷云豪的命令,下午就已在元帅府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彷云豪一出门口,就被一辆小型飞艇给运到皇宫了。过了这个小竹林,前面便是皇帝的寝宫。彷云豪可不想这么快就葬送了性命,以他的聪明才智,“天狼”死后,下一个死人就是他。

“我、我不行了……你们给我止血,否则未朝拜陛下,我已身亡,你们难辞其咎。”彷云豪痛失右臂,虽然在飞艇上作了些初步的治疗,止住了血。可是这时候,血从纱布里渗出来,滴得满地都是。

“你冲开穴道,自然止不住血。”解乙袖目光犀利。

“随你怎么说,不过……如果我死了,恐怕陛下要怪罪下来。再说,我断了一臂,也不可能逃脱你们的股掌。”彷云豪半软半硬地说。

解乙袖没辙,只好给周围军士使了个眼色,军士们马上把架在彷云豪脖子上的长剑取下,医务员便跑过来给彷云豪包扎伤口。伤口刚刚包扎好,天空突然变黑,狂风大作。解乙袖深感不妥,喝道:“押好犯人!”语音刚落,一抹黑影从军士们的脖颈处一掠而过,军士们一声闷哼,全部给割喉放血。解乙袖见此,举剑便刺那黑影,只听得“珰”的一声,黑影跃到彷云豪身上,幻化成黑琉璃圣衣。

解乙袖见这圣衣,冷酷的表情竟有一丝凄凉,继而涌起一股缭乱的杀气。她手握圣灵宝剑,往彷云豪的头颅劈去。彷云豪虽说受伤,身法毫无懈怠,身子一侧便躲开她的剑气。解乙袖一击不中,宝剑一扬,第二道剑气便已生成,往彷云豪的腰部扫去。彷云豪只得把身一弓,勉强躲过这发攻势,而解乙袖剑气又来,连绵不断,一把圣灵宝剑舞得密不透风,逼得彷云豪连滚带跳,毫无还手之力!

彷云豪知道这是界乙林森剑法,天纲月以前为了破解这剑招,特意改良了天纲剑法。那时候,天纲月就说:“解姐姐的剑法是一套杀手剑法,追求‘瞬杀’,偏重攻击而弱化防守,所以破法并不难,攻其不备,便可取胜。”彷云豪想到这里,左手往圣衣上一扯,抓了一大把琉璃石掷向解乙袖。

解乙袖果然只注重攻击,见彷云豪掷出琉璃石,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挥动宝剑,将其尽数打下。这时,再看彷云豪,已不见踪影!解乙袖持剑护在胸前,以超常人的听觉搜索彷云豪的行踪,发觉他在附近,便蹑手蹑脚挪开步伐。军士们的血汪成一片血泊,正好帮了她一个大忙——她看见一双“血脚印”从她面前走来。她敛息屏气,待血脚印近在咫尺,突然拔剑!

圣灵剑随风长鸣,发出“沨沨”的响声,剖开狂风,往眼前的空气削去!只在瞬息,宝剑与圣衣上的琉璃石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厮磨声。解乙袖这才看到彷云豪!原来他在解乙袖出手之际,剑气尚弱之时,用圣衣包裹在手,又用这左手撄其剑锋,恰好阻绝了她的攻势!方才彷云豪特意留下“血脚印”,为的是夺她手中的剑!

解乙袖岂能让他得逞?她左手抓住剑柄,右手手掌一扬,打向彷云豪胸部。彷云豪不躲不闪,左手往那剑身一捋,已溜到她手腕上,而后用力一掐一扭,“咔啦”的一声脆响,解乙袖左手手腕便被粉碎。与此同时,彷云豪吃了她一掌,整个人在地上“打水漂”,滚了好几十丈,撞上宫墙,这才停下来。

两人之战已惊动了周围的卫兵,彷云豪相信,这里已经给重重包围了。如果他不能杀死解乙袖,那么,更大的麻烦就在后头。解乙袖没想到彷云豪虽断一臂,也能废了她的左手,便不敢轻敌,每挪一步,如履薄冰,生怕再中彷云豪的圈套。彷云豪在被她的手掌打中了以后,消失在空气中。

解乙袖对圣衣颇为了解,似乎跟它有什么不解之缘。圣衣的功效甚多,最为可怕的,要算是“遁形术”,可以使人随时隐形,隐形者一旦使用力量,才会暴露形影。解乙袖猜想这彷云豪一定躲在暗处,要趁她没有防备,以绝技取她性命。她自然有所防范,使出“不动神功”,尚作缓兵之计,等待救兵来援……

这时候,天气变得极不寻常,一道黑光冲向皇帝陵墓,在那里炸开一个大窟窿。卫兵们大喊着:“不好了,皇陵失火!赶快救火!”于是,卫兵们都往北面跑去,竟没有理睬解乙袖。解乙袖提防着彷云豪,哪敢分神去叫唤那些卫兵们?只好看着他们从她眼前经过。

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抹泪哭泣。雨很大,打在她身上,便如同泥巴一样浇铸下来,似乎要以此显现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她的心不知不觉给雨水打乱了,即便能够感应到彷云豪隐隐若现的气息,她依然不自觉地分神……

……

“爷爷,您不陪袖袖,袖袖怕怕……”

“袖袖乖,爷爷打完这场仗,很快就回来看袖袖……”

“爷爷,不许说谎喔,咱们勾指头……”

那天的雨也这么大,五岁的她就站在街头,看着解淼高大的身影消融于迷蒙的大雨中。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他。后来,她长大了,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杀手,杀人无数,社情麻木。而在她内心深处,她依然盼望着爷爷能够回来。她知道他在守护圣衣,可是当圣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唯一的亲人却给圣衣的主人所杀。

如果这不能算作命运,或因果报应,也或许能算作一个悲剧吧……

……

解乙袖回到现实,心头翻滚如浪。她忽而觉得自己是这么孤独,孤独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安慰她。或许有过这么一个人,他不爱她,却那么关心她。而当那个人死后,这个世界就终于变回她没有爷爷的时候了,唯有夜里抱着那把长剑,她才找回些许安全感。

这样的日子已走到尽头……当她听到天纲月的呼唤,甚至看到他的身影时,她的头微微一抬,“不动神功”不攻自破!那个貌似天纲月的人倏然一变,变成一团风驰电掣的光球,那光球带走了她的身体,带走了她的思想,带走了她的天纲月、她的爷爷,也带走了她的孤独……

在无与伦比的光辉里,解乙袖隐约看见彷云豪固有的严肃状。她这才知道,圣衣之中,最可怕的不是“遁形术”,而是“攻心术”……

“我、我真的存在过吗?”解乙袖问自己,也问那空气。

空气没有回答她,又仿佛在说,“你终究要成为灰灺,又何必多问呢?”

七十五、大圣女

“我、我究竟,我究竟在干什么?……”玄武烈看着萦绕在他周围的血液,似有所悟,“我又做出那种事情了……”他脑海里尚有一些片断,记载了方才屠杀魔人的情景,砍头、掏心、鞭尸……种种魔军惯用的手段,他尽数沾染。这才使他有所醒悟。原来,当一个人沉溺于战火中,如果不及时抽身,也将成为不折不扣的战奴;原来,所谓的魔军特有的卑劣行径,在人类、精灵族中也并不罕见。即便战争只是少数生灵的愿望,这斑斑劣迹也终究与荣誉挂钩,使之不朽,使众生趋之若鹜。玄武烈不愿再哭泣了,更不愿愤怒,因为这些都无法使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世道固有的真相,而众生所惑,也不过因为被这些遮闭了双眼。

“抹去你的泪水,披上圣衣,走出去。”当玄武圣衣的话回荡在他耳畔的时候,他把泪水敛去,决意走出所有的悲伤。

“玄武烈,你这个伪君子!拿命来!”影儿从天坛上跳向玄武烈,举起锻錂鋹法杖往他右肩头敲下。玄武烈以为身上有血魔结界,不会受创,谁知法杖一触及结界,结界竟被法杖的灵力所冲散,法杖不偏不倚恶狠狠地敲上他肩头,使之结起一层寒冰。玄武烈见此,只得往后一跳,躲开影儿第二发攻击,才敢瞥看肩头,从右手到右脚都结满了冰晶,肩头积攒了一块大寒冰,像给套上了一副寒冰肩甲。

“影儿!我是玄武烈!”玄武烈见影儿对自己下重手,既是惊慌,更是愕然,想到:“影儿不是病了吗?怎么现在这样子了呢?”

“玄武烈,该死!”影儿根本不理会玄武烈,双目呆滞,挥扬着法杖直取玄武烈。

玄武烈方才已见识了她法杖的厉害,这回便不敢轻敌,想到:“影儿怕是给别人操纵了,我先制服她,再想办法!”

玄武烈手脚比影儿明快,见她法杖扬起,左手锁住她右手手腕。影儿又急又怒,娇嗔一声,左掌便要打玄武烈。玄武烈右手轻轻一扼,扣住她左手手腕。这样一来,影儿双手被擒,已无还手之力。

“影儿,我是玄武烈!我是玄武烈!……”玄武烈心头悲痛,“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玄武烈说着,忍不住要抱影儿,他双手一松,影儿倒是逮住时机,双手一合,念道:“冰火双星,开!”玄武烈大惊,正要跳闪回避,却见两道冰柱与火柱从影儿身前的空气里射将出来。玄武烈与影儿之间只有咫尺,身法纵然再快,也哪里有招架的余地?

只见两道红白相间的光柱打在玄武烈身上,炸开无比绚丽的光芒,玄武烈便如同着火的车轮一样,从影儿面前往后翻滚了几十丈,为这片雪域扫开一条大道。玄武烈吃了这招“冰火双星”,一时间失去状态,觉得身体忽冷忽热,难受至极。他在雪地里挣扎了老半天,勉强爬了起来。此时,影儿持着法杖要打他头部。玄武烈身体尚不灵活,只能将就着躲躲闪闪。

“玄武烈!受死吧!”影儿一声厉叫,锻錂鋹法杖两端射出两抹光束。玄武烈定睛一看,法杖一端喷着火焰,另一端喷着寒气,煞是骇人。他极少向影儿问及她修炼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会跟自己的恋人交手,所以,他对她的法术了解甚少。囿于对爱人的怜惜,他打得毫无兴致,更无战意可言了。

影儿见玄武烈只躲不攻,心生一计,从衣袖里扣出三枚暗器,掷向玄武烈。这三枚暗器里,两枚是冰针棘,一枚是蔓藤丝。玄武烈躲过这三枚暗器以后,才想到:“不对!她掷出蔓藤丝想干什么?难道……糟了!”玄武烈有所惊觉,正要往后跳开,却为时已晚,只见蔓藤丝一着地,便疯狂地生长,伸出无数蔓藤,缠住玄武烈双脚!

玄武烈这回可急了,双手往地上挥出无数道掌风,将那些蔓藤劈断。被劈断的蔓藤一旦落地,又像获得了新生命似的,茁壮成长。如此这般,治丝益棼,蔓藤越长越大,越长越多,包围了玄武烈。玄武烈没辙,只得使出“黄金断云斩”,将蔓藤斩断,挣脱出来。

影儿方才一直在驱动蔓藤,现在见他跑了出来,便不再念咒,盯着他,满腹怨恨。

“影儿,我是烈哥哥啊!我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玄武烈欲哭无泪,多日来想对她说的话,这时候竟无从说起。

“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死!死!”影儿说得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

“好!你要我死?没错,我该死!可是不是现在!现在,你必须清醒过来,和我离开这里,你明白吗?这里很危险!你明白吗?”玄武烈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影儿。影儿恍恍忽忽,对他的话似懂非懂。玄武烈见她愣在原地,比方才的状态好了许多,心里暗喜,连忙冲过去要抱住她。

影儿见他这样,受了惊吓,脸色骤变,变得邪恶。她一声狞笑,说道:“玄武烈!你这个恶人,去死吧!”说着,法杖从她手里脱落,冲上天空,又刺穿彤云,直插入雪地。玄武烈见这模样,心里想到:“这可是特殊召唤灵兽的方式!她要干什么?”

在这惊疑之际,就在玄武烈面前,出现了一道硕大无朋的光芒,光芒之中,一枚七彩图腾缓缓升起。玄武烈从未见过这样巨大而且华丽的图腾,他从书上得知,巨型图腾专门用于封印巨兽,图腾的颜色按“红橙黄绿蓝靛紫”划分为七个层次,以图腾颜色可以定义七种属性的怪兽,依次为“火属性,土属性,光属性,木属性,雷属性,水属性,暗属性”,而七彩图腾则表明这种怪兽拥有所有属性,也就是圣兽。那么,影儿究竟会召唤什么样的圣兽呢?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即将出现。

七彩图腾在空气中高速旋转,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旋,卷起四处的白雪,抟扶着弘大的雪雾,宛若一把无朋的巨刃,势要捅破天穹,刺入太空。就在这股冰雪风暴到达极致的时候,暴风眼里传来滚滚雷声,那声音拓开风雪,使它避之惟恐不及。须臾,便空旷了一块土地。

雪雾过后,玄武烈细看那圣兽的模样,腭部突兀,钢齿林立;鼻孔嵌在腭部上方,如同两轮火炮;双目炯炯,时而迸发黄金色的电光;耳朵搁在头的两端,像两只锥形闹钟。玄武烈再看它身形,状若袋鼠,只是背部长着两扇钢铁一样的翅膀,甚为威风。

“糟了!龙,圣龙!”玄武烈以前看过一本关于龙的书,想起精灵族中有一头存活了数万年的圣龙,与这龙长得一模一样,心里便补充道:“大圣龙!”正思忖着,大圣龙已张牙舞爪,前来“伺侯”玄武烈!玄武烈急忙往后跳开,躲过圣龙极其强悍的攻击,圣龙的手爪没打中他,激起一波碎泥,竟打得玄武烈浑身疼痛。

玄武烈以为得脱,却避坑落井,躲得这一爪,已给逼入蔓藤阵中,无数蔓藤在影儿的魔法驱动下活泼起来,窜上他的裤腿,将他缠住,这可万万不妙!大圣龙右手往玄武烈右侧扫来,玄武烈便如同纸人一样飘上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滑行了数十丈。

玄武烈差点没给这一爪拍得散架,正要跳起来,大圣龙左爪又至,把他掼倒在地,又用脚往他身上踹,像射十二码似的,把他踢回蔓藤阵中。这时,它的右爪又准备“开工”。玄武烈哪敢再吃这龙爪?拔腿要跑,蔓藤却又缠身。这该如何是好?

玄武烈头脑乱得像一团麻绳,被迫无奈,只得大叫:“圣光盾,护主!”圣光盾便从空气里出现,闪着耀眼的金光,守护在玄武烈四周。

大圣龙自然没理睬这玩意,右爪拍向玄武烈,圣光盾马上去挡那手爪,结果玄武烈连同圣光盾被轰得老远。可幸的是,玄武烈受了圣光盾的庇佑,倒是没再受伤。而且,圣光所及之处,魔法结界全部失灵,迟滞他行动的蔓藤无法再度进攻,只好摞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

玄武烈见此,信心倍增,喊道:“好了,到我了!”他热血沸腾,爆发身上所有的力量,念道:“圣光盾·终极奥秘,开启!”话音一落,圣光盾便射出一道道强烈的光芒,照得四处金碧辉煌。玄武烈冲入眼前的光芒中,化身为“金色烈”。

变身以后的玄武烈,速度比以前更快。他从圣龙的胯部钻了过去,要抓住影儿。圣龙极为聪明,强劲有力的尾巴往左一摆,正好把玄武烈扫开。玄武烈吃了圣龙这招“神龙摆尾”,全身几乎散架,心想:“看来,我必须先打败这头龙,再救影儿!”于是,他使出幻珈影月术,分身数百人,奔向圣龙。圣龙一看那些玄武烈,目所能及之处,全是金灿灿的人海!可是,这根本不能对这头老龙构成任何威胁。它一声大吼,天愁地惨,所有幻象尽数被这声音摧毁,真正的玄武烈就在它尾巴上!圣龙大惊,数万年来,无数“反屠杀”的经验告诉它,龙尾巴不能被折断,否则龙就丧失了全身最有用的武器!

玄武烈图的就是这龙尾巴,“屠龙要诀,宜折其尾,而后可胜。”这是天纲月剑诀中的要义。然而,圣龙岂能让玄武烈如意?它屁股一扭,尾巴像一根木桩一样滚动起来,要压死玄武烈。玄武烈只得跳开,圣龙见时机已来,尾巴往玄武烈抽去。玄武烈见圣龙“奉送”这条尾巴,岂有不收之理?扬起右掌要去“验货”。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影儿用法杖挥出一波火球,炸在玄武烈身上,右掌所凝成的“黄金”气息立马给冲散了。玄武烈暗暗叫苦,期待圣龙的尾巴不要抽得太大力,但事与愿违,圣龙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波”地一声,将玄武烈抽上天空,像打高尔夫球似的。

玄武烈回到地面时,气喘如牛,全身疼痛难耐,头给砸破了,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很快就被他的力量吸浮在半空,变成一颗颗金灿灿的珠子。

圣龙方才差点断送了尾巴,这回可有所惊觉。它瞄着玄武烈,提防他的行动,竟不贸然攻击他,只围在他四周,逡巡而不前进。玄武烈心想:“这龙聪明得很,如果我从地面绕过去偷袭它,恐怕会遭到影儿和它的夹击,这回我从它脑袋上翻过去,再取龙尾!”

于是,玄武烈又使出幻珈影月术,一人分为二,真身从天空中冲向圣龙的头顶,假象故意往龙身后兜转。圣龙一点也不傻,一眼便看出真身,提起右爪便抓玄武烈。玄武烈早有准备,身子一抖,幻术再起,一人分作五,圣龙扑了个空!

此时,玄武烈奔上圣龙右爪,借力一跳,跃上它头部,双脚生风,从那里犁过,绕到圣龙背部,喊道:“得罪了!”右手往它尾巴就一削,“黄金断云斩”破风厉行,天崩地塌,龙尾“嘣”地摔在雪地上,发出洪水般的咆哮声,与圣龙的嗥叫声交相呼应,奏起了一首“屠龙交响曲”。

圣龙见尾巴已被玄武烈的掌风所断,竟不愠怒,反是伏在地上,以表臣服。影儿见此,法杖空气中一挥,便要召唤亢麚兽。谁知,玄武烈抢在她前面,一手打落她手中的法杖,另一手便要抱住她。影儿不愿屈从,往他胸脯上一推,倒是被他的力量所弹开,坐倒在地上。

影儿,你没事吧?”玄武烈跪坐在影儿面前,拉拉她的手,看看她的脚,紧张兮兮的,见她毫发无伤,心头才稍稍宽慰。

“玄武烈,该死!“影儿扬手要打他,手掌刚举起来,便被玄武烈一手握住。

“影儿,你醒醒啊,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是……我、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杀我,也该调理好身体! ……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你告诉我啊!”玄武烈悲愤交加,捧着影儿绝世的容颜,却无法从她俏丽的眸子里得到丝毫的温存,在那里,蕴藏的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与催人发狂的怨恨。是谁把一个活鲜鲜的可人儿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呢?玄武烈真真切切感到影儿的存在,但那只是行尸走肉,真正的影儿呢?她在哪里?

“滚开!玄武烈!滚开!”影儿推开玄武烈,一面提防他,一面伸手要去拿法杖。只要再挪一尺,她就能够着它。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清楚!我是玄武烈呀,我是你的烈哥哥!我是你的烈哥哥! ……”玄武烈见影儿蹙紧黛眉,对他心存芥蒂,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上前又捧住她的脸蛋。

“烈、哥、哥……”影儿看着玄武烈的眼睛,那是一双幽蓝泛紫的眼睛,一双曾经让她着迷的眼睛,而现在,当她看到这双眼睛里饱含着战争、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混混杂杂纠缠不清的悲伤的时候,她呆住了,她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澄澈的瞳仁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影儿、影儿……”玄武烈就从这明丽的眸子里看到了希望,一个即将为他所拯救的希望!他竭力抑制内心的激动,四肢却不停地颤抖,“影儿……不错,我、我是烈哥哥呀! ……”

影儿的思绪随着玄武烈的呼唤声而运转,她回忆起在石室里的事情,天涯海角上的事情,诱捕大圣龙的事情,两人在天星相认时的事情,比武招亲发生的事情……这些东西在她脑海里纠缠不清,使她痛苦不堪。

……

“我明白的,你还是要找小圣女了,无论我说我多么不在意你的样子,你还是要找的。”

“你这个疯婆子,我爱你!我怎么可能想别人呢?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好不好?”

……

“刚才我恍恍忽忽,听见你说喜欢另一个人,我……我伤心得要死!既然你瞒着我有别的男人,你还为什么要唤醒我呢?你这样做,我比死还难受!”

“你不是烈哥哥,你不是!烈哥哥没你长得俊,没你有才能,没你这么会玩弄女人,叫一个个女孩为你疯狂!……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烈哥哥!你若再对我无礼,我就死在你面前!”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又不是你的烈哥哥了?我又该怎么向你解释?……”

……

“不,你带我走,你带我走……离开这里,我们去过别的生活……”

“你是人国大公主、大圣女,你不是属于你个人的,你承托了整个国家的希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忘记,走到哪一步也罢,我必须把你忘记。”

“不许你爱别人,不然我准会刺死你。”

“我知道,我是一个坏人,我知道会有那一天,我期待着那一天。”

……

“什么时候带我走?……好想念在天堂的日子……”

……

“我是故意的,只有这样,你才会对我好。”

“胡说,我什么时候没对你好过?”

……

“……我最爱的人竟然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哈哈哈……”

“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这样说! ……”

“滚开!”

……

“啊……烈哥哥……”这一幕幕动人的片断唤醒了影儿沉睡的记忆,她看到玄武烈,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就在她面前,眸子里盈满所有幽蓝的悲伤,一点一滴引领她,走出所有困绕。

玄武烈在这一瞬间激动难耐,抱紧影儿,兴奋地说:“好了好了,你终于记起我了!好了……”

就在玄武烈高兴之际,一把声音在影儿的耳畔回荡……

“嘿嘿,杀死玄武烈,杀死玄武烈!杀死玄武烈! ……”

“玄、武、烈?杀!”影儿瞳仁骤然放大,无心的杀气像无底洞一样张缩。她猝然推开玄武烈,往后退却,法杖就在身旁!玄武烈见影儿情绪激动,连忙冲上去抱住她,吼道:“别这样啊!烈哥哥在,不要害怕……”话未说完,一股寒气搠入他腹部,随之而来的剧痛几乎碾碎他所有的神经,使他在这一刻差点昏厥过去。他往腹部一看,原来影儿启动了锻錂鋹法杖的机关,一把半丈长的利刃从法杖的一端伸出,刺穿了他的身体。

玄武烈受此重创,身上的光芒立刻暗淡下来,血液也不再飞扬,顺着利刃流水般注入影儿纤细玉指的缝隙中,很快就湿润了她的双手。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脸色煞白—她害怕了,害怕杀不死他?不是,绝对不是。就这一剑,就足够了,足够将他毁灭。那么,她还害怕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双手不停地抖动,身体寒冷如冬,两行泪水蜿蜒而下。

玄武烈几乎喘不过气,原地静止,或许能延长他些许生命。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一寸又一寸地挪向影儿,血液在这方冰地里得到保养,发出“卟卟”地响声,砸在雪层上,掷地有声,倒计着什么。

玄武烈忽而想到,多年以前,她就说过要用这玩意来刺死他,而现在,她如愿已偿。他也终于得到报应,天道好还,就是这个道理吗?

影儿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了,他竟有这样的勇气,即使长刃已刺穿了身体,他依然想靠近她,任由血肉给利刃割得“滋滋”发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这样仅仅为了靠近一个人而甘愿让血肉再去疼痛的傻瓜?她不明白,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而就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玄武烈抱住了这个全身颤栗的美人儿。

“没有你的时候,我就想你;你在的时候,我往往因各种事由而忽略了你。我总是这样傻蛋,我爱的人还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苦苦追寻。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累了,真的,很累……你病的时候,我很想抱一抱你,但是又痛惜你的身体,怕我的行为会给你造成任何伤害。现在,你终于好起来了,活泼得很,我也就可以抱你,只要抱着你,我就足够了……”玄武烈搂着她,耳语。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嘴唇嗫嚅,像一个苍老的伯伯灯枯油尽之际的情状。

影儿不明白玄武烈在说什么,可是,无以穷尽的感动在她心头猎猎燃烧,等到他的头重重地靠上她的肩膀了,影儿的脑袋像给敲了一记闷锤,里面空无一物,而后,她和玄武烈相处的片段不断地充实这片空白,使之丰腴。

……

“我叫影儿,你呢?”

“我叫玄武烈。”

……

呵,他就是玄武烈!那个该死的玄武烈!影儿终于记起了往事,这个该死的玄武烈就是她最爱最爱的男人,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的男人!她觉得仿佛昨天她就去买戒指,回来后给玄武烈打伤,而到了今天,伏在她肩上的玄武烈已给她刺死了,这一切发生得何其突然!

人生竟如此谎谬!

回顾以前,目睹现在,往事如烟。人们总是沉醉在这里或那里,而梦醒时分,留恋梦也罢,不留恋也罢,一旦回顾,晃若隔世……

 “烈哥哥,烈哥哥……” 她抱着玄武烈,不停地摇晃他。

后来,她没有力气,便吟唱那一曲幽哀《多少次》……

歌声凄绝,终成经典……

七十六、恶物

    彷云豪沿着竹林小径,一直向帝王陵墓奔去。如果“背道而驰”,沿着原途返还,很快就能带上杨敏儿,离开这里。他没有这样做,就像当初皇宫内乱一样,他选择协助皇帝平乱而牺牲自己的母亲。现在,他似乎也做出类似的选择。

穿过竹林以后,就进入了树林。这里的路曲折得很,蜿蜒直下,深入黑暗。为了节省时间,彷云豪径直窜进树林里,凭着感觉往陵墓的方向前进。雨下得很大,在天空上织成密密麻麻的蛛网,被风吹得时而紧凑,时而疏散,像一层层在海上推搡的浪潮。树林里阴暗得很,几乎看不到一丝一缕的光线,唯有婆娑的树影和黄豆般大小的雨水交织时,偶而击起微弱的零星的辉光,才使他隐约觉得,路,就在前方。

他跑得很快,那双脚像剪刀一样,犁开地皮,翻出一些泥土气息,或翻出蜎蜎而动的蚯蚓。裤腿很快就爬满了泥巴,甚至肩头也沾上了污水,他不在乎,眼睛紧紧锁定前方。不久,他看见前面的天空在风雨中飘摇,那是一片幽紫,吊诡而邪气,与光明决斗,要迸溅了血水似的。他于是加快步伐,消弥于垂死的雨幕中……

梦之洞的光芒带给眼前这个恶魔无限生机。他的脸上撕开一道狞笑,呲牙咧嘴,眼白里血丝密布,瞳仁泛白,这时候在光芒的照射下,像两团火球一样,闪烁着无尽的快感与恰意。“哈哈哈……”他脸部肌肉损毁严重,笑起来没有表情变化,喉头似乎开了个洞,声音就从那里出来。

“适可而止。”不知何时,皇帝出现在他后面,声音中正,看不出是怒是悲。他又补充道:“凌镞。”

凌镞转身看那皇帝,从下至下审视后,笑容在脸上撕开更大的一道口子。他嘶哑着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雨还狂妄地下着,无以复加地延续仇恨,或许试图将其扼灭,终究徒劳。

皇帝的脸容与凌镞差不离,两块颧骨撑起泛黄的脸皮,下巴又尖又瘦,鼻子也是如此,只不过铺了一块人肉画皮,到底还算个人样。他的双眼泛着青光,却是暗淡,与众不同的是,瞳仁分了两层,里层幽青,外层釉黑。

“等死吗?”皇帝不冷不热地说。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庞勾勒出面部线形,不见得有棱有角,仿佛给进行了柔化处理。

“不错,等着你死!”凌镞声色大变,那喉咙里所钻出来的,仿佛不是声音,而是千万条充满怨恨的蛆虫!凌镞发怒之际,邪气从身上窜出,凝结了一波气流,形成一个人为的屏障,阻隔了雨水的渗透。这气息一旦爆发,附近的地表都被莫名的劲道撕成粉碎,抑或往后翻折,像卷地毯似的,拓开什物,好不霸道!

皇帝岂知对方的气息会如此强大?尽管已经使出了“銮兵第一重力量”,他脸上原已不多的皮肉还是不断往后折叠,好像他再不留心,对方的气息就足以扯下他的脸皮。

凌镞使用这种力量,身上的毛孔都张得特大,像女人的粉刺一样,那些污黑的血液便从这些毛孔里钻出来,如同活鲜鲜的蛆虫,掉在泥水里,发出“咯啦咯啦”的怪叫,那或许是幽灵的哭声。恐怖与诡秘的气氛往四周扩散,致使雨水不再澄澈,酸雨一般,透析着液体的生命,也致使土地不再呈褐色了,受了黑血的滋扰,变成腥臭的黑土,不断地向四处茧食。顷刻间,就连皇帝站的地方也变成了一方腐尸遍野的沼泽。

“怎么样?嘿嘿……我已经天下无敌了!我天下无敌!哈哈哈……”凌镞仰天大笑。笑声一毕,双目一盰,杀意盈盈,步步逼向皇帝。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凌镞竟强大到如此地步。当两人相距一丈时,皇帝不得不将“銮兵第一重力量”提升到极点,这才勉强能与之颉抗。

凌镞来到皇帝面前,出招极其利索,右手扣出一发“能量球”,掷向皇帝。皇帝侧身躲开攻击,身子一飘,像一道劲风一样逼向凌镞,扬起右掌便要打他脑袋。凌镞身法快若魅影,右拳与他右掌相迎,两股力量相碰撞,就像数十枚核弹同时爆炸一样,将整个天坛撕裂,围守在天坛的卫兵见天坛上扬起一波土浪,都仰视那壮观的景象。未及回神,已被土浪淹没,待那波土浪过后,那些卫兵尸骨无存。

皇帝的掌法天下第一,今日与凌镞对决,竟甚为逊色。他的双脚像踩上了滑板一样,后退数十丈,勉强稳住脚根。他右掌方才吃了一拳,感觉又酸又痛,连忙往手掌上瞥了一眼,发觉手心黑乎乎的,手掌麻痹,一时无法用劲。皇帝早有听闻,世上有一支民族叫神族,神族的任务在于消灭恶灵,他们称之为“恶物”,恶物乃怨气及戾气纠集以后的产物。据说,恶物的身体可以腐蚀周围的东西,甚至空气。

现在看来,面前这个凌镞,不像魔鬼,倒像传说中的“恶物”。

“来呀!腾云政!”凌镞一面说,一面走向皇帝,他走到哪里,那里就腐烂,就连空气也给荼毒,散发出异味,透射着一波波暗紫色的渼纹。皇帝细看四周,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于是缓缓地往后撤退,将右掌藏于腰间,等待时机。凌镞似乎不知道他的打算,快步走向他,左拳从下往上要打皇帝的下巴。皇帝头部轻轻一扭,躲开这发攻击,右掌金光骤现,几乎摄去所有的光芒,那是“洪皇惊世掌”!这掌法一旦出击,玉石俱焚,凌镞岂能存活?

然而,只在这一刻,皇帝脸色大变,冷汗哗哗直流,脸上像潮湿了的墙壁,泛出涔涔的一片汗液。原来,凌镞右手已抓住他右手手腕,方才左拳的攻势只为了暗度陈仓,右手才是“重头戏”!

“你完蛋了!”凌镞丑陋的脸容往皇帝脸上一凑,讥笑道。

皇帝右手不得动弹,便用左手扼住凌镞的咽喉,凌镞只好以左手反掐住他左手。这样一来,双方只能以力量相对抗。皇帝的力量固然强大,却无法与凌镞抗衡。只在须臾,他已被对方的气息压得透不过气来,地面也因为两者的力量而不断地凹陷,周围的气流因此发生严重的失衡,被这两股力量不断地吸纳,以致于周围的物体都往这里冲撞,又被可怕的气旋带上天空,碾成粉末。如果再这样下去,整个冥都很可能被毁灭。

事情并没有恶性发展,顷刻间,便有一方败下阵来,并为其败阵而付出惨痛的代价。那人竟是凌镞,他的左手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柱所毁灭,左肩只剩下半截,污血从那里喷射出来,腐蚀了大片土地。

“谁?”凌镞万分惊讶。等到他看清了雨帘下那名身材槐梧的男子,惊讶的表情立马转为愤怒。

彷云豪从雨帘下走上天坛,看着这两名绝世高手,神情淡漠。他的进攻永远都那么有效,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往往会要那人的命。现在,凌镞就差点栽在他手上。

“彷云豪!你真是个卑鄙的人类!竟敢跟老子玩阴的?你真活得不耐烦了!”凌镞骂道。看来,凌镞生气,智商倒像低了许多,这彷云豪可是全世界公认的阴谋家,他不玩阴,谁还玩得起?可想而知,彷云豪一早就赶到天坛附近,埋伏起来,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看着他们火拼,等着机会捡便宜。他原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凌镞的力量远远高于皇帝,只好使出“暴戾天伤拳”,救下皇帝。

“彷云豪,杀了他,以功抵过。”皇帝命令道。方才那一战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加上头痛症又发作,他只得让彷云豪出手。

“彷云豪!你不要听信这个狗皇帝!我跟了他十几年,他也猜忌我十几年!你应该知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凌镞说道,“你把他干掉,我让你‘坐大’。”

彷云豪站在两人中间,既不吭声,也不行动。这两名绝世高手心里都揪着揪着,要知道,谁能把彷云豪争取过来,谁就能称王。他们一同望着他,目光凄切,似乎都等等着他的垂怜。

“彷云豪,你的事情,朕一概不予以追究。”皇帝声明道。

“彷云豪,当初我就和这个狗皇帝歃血为盟,以兄弟相称!结果呢?他把我丢到乱葬岗,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你要是帮了他,你也终有一天要给他扔上乱葬岗!”说着,凌镞从血泊里爬了起来,一面调理呼吸,一面靠近彷云豪,“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对付他吧!”

“好,陛下使我痛失右臂,此仇不可不报。”彷云豪说着,阔步走向皇帝,左手散射出一道白光。待走到皇帝面前时,他突然调转枪头,再次偷袭凌镞。凌镞早料到彷云豪会使“阴招”,一个侧身,恰好躲过那“暴戾天伤拳”,怎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凌镞躲开这一劫,却也劫数难逃,只见皇帝右掌闪出一道金光,又是“洪皇惊世掌”!凌镞一声怪叫,来不及闪避,已被“洪掌”削去半边身体,断了右手右脚,右耳给“洪掌”的余威所波及,烧得像一块烤肉那样松脆。

“啊、啊……”凌镞大吼数声,木桩似的立于风雨中,直至污血从这副破败的躯体里流干了,他才仰面倒下。

雨停了,乌云还在压在冥都之上,叆叆叇叇,仿佛还有未得以诉说的事情。皇帝和彷云豪看着凌镞的血在雨水里漫漶、消融,一点一点地褪色,才得以宽心。

“好了,扶朕回去吧。”皇帝竟然这么说,身体好像很疲惫似的。

“是,”彷云豪往前走了两步,便说道,“这个洞穴尚未封上,怕是难保万一……”

“无碍,走吧。”皇帝说着,靠近彷云豪,意在让他搀扶自己。彷云豪只有左手,如果搀扶这皇帝,皇帝要偷袭他,则易如反掌。彷云豪显然想到这一点。他镇定自若,躬身说道:“陛下,罪臣犯下弥天大罪,身分卑微,不敢触动陛下圣体。”

皇帝听了这话,初时惊异,后来便哈哈大笑,说道:“彷云豪,你这回助朕灭贼,功不可没,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吧……来吧,朕累了,扶朕回宫。”彷云豪只好伸出左手,要去扶他。

突然,在他们身后传来开水沸腾的声音。

两人往后一看,大吃一惊,凌镞的血液里冒出大量的气泡,发出“潽潽“的声音,而凌镞那副残缺不堪的尸体在血液的推搡下站立起来,那些血液像成千上万只的苍蝇一样包围这副尸体,化成他躯体的一部分。只在瞬间,这个伟大的过程就已经完成,一个全新的凌镞站在两人面前,他完美无缺,脸皮像给美容院的师傅修理过一样,苍白无瑕,极像一头吸血魔鬼。

“哈哈哈……我重生了!哈哈哈……”凌镞仰天大笑,笑声中所挟带的气息比先前的更为强大。彷云豪拥有“深渊力量”,依然无法抵抗对方的气息,全身被这股气息所压制,双脚不住地往后滑动,划出两道十余丈长的痕迹。突如其来的暴雨很快又将它们掩去。

天像一个倒置的砂锅给砸破了一样,雨水时而瓢泼直下,时而潲潲斜斜,像个哭丧的老妪,为这个人国作最后的诀别。不过,局势似乎还不算很糟糕,皇帝没有被凌镞的气息所逼退,他使尽全力,爆发出身上的“銮兵二重力量”,以超然的气势与对方的邪气颉颃,几乎平分秋色。

“彷云豪,朕冲散他的气息,你取他狗命!”皇帝说着,快步冲向凌镞,提起拳头便砸他胸口。凌镞今非昔比,也以拳头和他对抗。两大高手拳风相撞,从中间激起一波旋流,将两者弹开。此时,凌镞脚跟尚未站稳,步法凌乱,彷云豪的“暴戾天伤拳”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他。凌镞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以左掌去接那拳风,结果他给“天伤拳”推搡着,一直往后退了数十丈,竟接住了彷云豪平生最为得意的绝技!

“哈哈哈……暴戾天伤拳吗?也不过如此而已!”凌镞左掌被那拳风撕碎,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可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左掌复元,毫发无伤!

“恶魔!”皇帝掷出这么一句话,似贬似褒。

“陛下,取其脑袋,应该可以致命。”彷云豪提醒道。

“朕锁他双手,你取他首级。”皇帝吸纳了彷云豪的建议。

“是。”彷云豪应道。

于是,皇帝奔向凌镞,与他打近身战。凌镞聪明得很,不与皇帝交锋,徒手掷出三发“力量球”,炸开地皮,迷蒙皇帝的视线,而后从他头上跃过,直取彷云豪。彷云豪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躲闪。皇帝见此,连忙赶上前去,与彷云豪一同夹击凌镞。

凌镞拳脚快如疾风,左捣右踢,只消片刻,便把彷云豪踢开,与皇帝单打独斗。凌镞的拳法刚猛而迅疾,每每发招,都使出全力,大有一拳决胜负的意思。皇帝担心皇宫会给两人的力量所震坍,所以不敢硬拼。每每碰上对方的拳风,都巧妙地回避,结果打了十几回合,天坛虽给双方的气息所撼裂,可是皇宫里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凌镞见皇帝的力量比方才强大了许多,一时半刻也不能打败他,心想:“如果彷云豪在身后暗算我,那么我性命堪忧!”想到这里,他心生一计,讥笑道:“哈哈哈……腾云政!你这个废物!这么多年苦心修炼,到头来还是逊我一筹!哈哈哈!”这番讥笑果然有效,皇帝受此刺激,双目如炬,大喝道:“滚开!”声音落地,右掌闪出一道金光,凌镞本来与他打得难分难解,说这番话是为了刺激他,以便于寻其破绽,谁知弄巧成拙,激怒了皇帝,迫使他再次使用“洪掌”!凌镞大惊失色,侧身一跃,勉强躲过掌风。

泥土又被翻出崭新的一层,它将掩去天坛上所有的真相。淫雨还那么贪婪地下着,似乎要以其充满质感的流体渗入人的肌肤,刺激他们无以言明的贪念,咀嚼那颗充满罪孽的禁果……

“凌镞!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皇帝沉首,阴着脸,不看凌镞,却是咬着一字一词,说道。

凌镞见此,并不慌张,以为皇帝强作声势,冷笑道:“我说一千遍一万遍也行,废物废物废物……腾云政,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你是世界上最愚蠢最低能的废物!你花费十几年去修炼‘銮兵’,结果呢?……你能打败我吗?你能吗?哈哈哈……”

笑声在天空上回旋,如同天神的判语,将皇帝的情绪一下子打入低谷。

“我、我……真是个废物?我……呀!!!”皇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给凌镞的话打败了自己。他是废物?可是帝国的建立与强盛都当初年纪轻轻的作为啊!而现在,光辉都没有了吗?就因为他的力量已经给凌镞超越了?如果是这样,他能怎么办呢?呵呵,年青是一件好事啊,年青就能够建功立业,成就不朽的帝业,而衰老,就意味着一无所获?所以,玄武烈、彷云豪这些人都还年青,他们便要和他争夺荣誉,他们都该死!可是,还有人没有死啊!他们终究会超越他的,超越了以后,神圣的光环就不在他的头上了……可是,谁不想无敌于天下呢?无敌于天下,是人人所向往的啊,至少他认为人人都向往!所以,不能超越强者,就要用阴谋诡计去杀死他们;不能超越强者,就要用金钱美色权力去腐化他们;不能超越强者,就要用人性的情感去牵制他们!这些事情,他做一件又一件,暗杀玄武堔,纵容凌镞肆竟妄为,害死圣骑士,用腾云影收卖玄武烈,最后走到连自己的功臣们都要除去!他是机关尽算,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众叛亲离,国破家亡!……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有人载了金钱,结果死在金钱堆里;有人载了权力,结果死在角斗场上;有人载了美色,结果死在温柔乡中……这数十载,有人欢喜有人愁,而他腾云政得到了什么?他猜不透,想不透,摸不透,看不透!他糊涂了,深深地糊涂了……

多年以来,皇帝都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所以他困惑、迷惘,进而产生种种怨恨。直至现在,他依然没有弄懂这个世道,这个常出于玄武烈之口的“世道”,而今,弄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弄懂了就能打败凌镞?弄懂了就天下无敌?不错,天下无敌。这个太重要了,天下无敌,他需要这个。这么多年来,皇帝的称号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贪欲,他要的不是君王,他要的是天下无敌!只有天下无敌,那么,所有人才会臣服于他!这个所谓的世道,或许就该为天下无敌的人服务!不错,就是这样!

邪龙魔眼,终于在这里大显身手。皇帝的思维已乱得如同七月的蔓草,他闷吼着:“朕朕已经感到……那是、那是神的力量……神的力量……”

“什么?胡说八道!”凌镞细看皇帝,见他双眼喷出火焰,正是惊疑,突然感到一股磅礴的气息直压心扉。那气息汪洋恣肆,凛凛然如蛟龙翻江,又似急剧咆哮的星火,以燎原之势往四处延宕,竟逼得凌镞连连后退。凌镞大惊,搜索那气息来源,是皇帝所为!

“他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息?难道,难道他已经使出了銮兵三重力量?也、也就是神的力量?”凌镞胡乱猜测。

其实,皇帝只进入了“銮兵二重力量”的精进阶段。他身上的光环完成了第二阶段的图案,贲美的纹路像被致以电流的电路板一样,准备替这个凡夫俗子打开第三环——通往神之国度的道路。

“为、为什么会这样子?”凌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皇帝飘浮于半空,身后的光芒暕然刺目,銮兵力量特有的象征性符标变得更为广大,八枚尖戟形状的光芒插在圆环四周,具有无可挑战的威严与莫名的意义。凌镞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发觉皇帝的力量已经翻了好几倍,还冉冉上升,仿佛他的力量永无穷尽。由于对方力量的使然,周围的空气不由自主地侵袭他,甚至连雨水也向他压榨过来。他这才相信,皇帝的力量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他。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凌镞一面缓缓地摇头,一面往后退开,“我辛辛苦苦收集的怨灵,就等这一刻,就等这一刻……”他想说“就等这一刻的胜利”,终究没有这样说。

“见鬼去吧!”皇帝带着无尽的快意,一连打出三发“洪掌”,“哈哈哈……顺朕者昌,逆朕者亡!”凌镞见此,翻身连连跳闪,勉强躲过这三发攻击。正要退却,皇帝已经来到他面前!

“哈哈哈……凌镞!是你的话骂醒我了!哈哈哈!朕要成为神了,哈哈哈……朕才是天下无敌!……”皇帝说着,扬掌便打凌镞。凌镞退无可退,只得与他对掌。两股力量相互对抗,形成了一个黑洞,将所有东西都吸附进去。皇宫里甚至皇城里所有的树木、花草、男男女女、阆苑市廛都被这股莫名而强大的气流带向这里,这里已变成一个人间地狱,黑洞里充满雷电风暴,将所有的处来物捣成粉末,冲射上天空,化作云雾。

后来,整座皇宫被这股力量连根拔起,往天上飞去,奔向太阳。

彷云豪见事态紧急,冲进黑洞中,强行阻止双方的对决。皇帝与凌镞正以生死作搏斗,力量和气息都达到了极致。由于彷云豪的介入,这两股气息发生紊乱,在他们三者之间产生一团炅光。那光芒漫过他们的身体,犹如一头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

七十七、大魔女

“你唱得真好听……”玄武烈从模糊的意识里找回了自我,开口笑道。

“啊?烈哥哥……你、你没死啊……呜呜……”影儿见玄武烈奇迹般地活过来,高兴得语不成句。

“没、没事,听到你的歌声,忒感动,还不想死……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玄武烈说着,挣扎着要爬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影儿扶起他,紧张地问道。

“拔剑。”玄武烈受了重伤,说话自然干脆。

“拔剑?……不行啊,这里没有医疗设备,我怕我止不住你的血!”影儿慌张了,两只眸子眨巴眨巴看着玄武烈,既是痛心又是内疚,“我,都怪我,我为什么会刺伤你呢?”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没事的,傻瓜,你怎么哭了呢?”玄武烈伸手要替她揩去眼泪,可是手指抖得厉害,颤巍巍的,看得影儿胆战心惊。影儿自己连忙将泪水拭去,手上都是玄武烈的血,结果弄得满脸血污。

“越抹越脏,都成花脸猫了。”玄武烈知道她疼惜自己,却装作若无其事,把手指够上她的脸庞,纤细的指头还有些许白净,他就用这点白净替她拭泪。

“烈哥哥,我、我对不起你……我……”影儿在这时候已没有任何说话的勇气了,作为一个摄政女王,曾经如何英勇地指挥上千万人的战争,而现在,在他面前,她片语难发。或许不因为愧疚,或许就因为这男子特有的气质,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使她屈从,使她拙舌。

“不用担心我,给我一点力量,好让我有力气。”玄武烈说着,将干涸的嘴唇凑到影儿面前,影儿便踮起脚吻他的嘴唇。这一吻持续了好久好久,风雪簌簌地下着,缠绵、凄美与浪漫的情愫在这里飘扬,那或许是千千万万对情侣惯常的行为,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两人爱情史上仅有的一次长吻。这一吻,将是他们对死亡作出最后抗争的有力见证。

玄武烈轻轻地推开影儿,往后挪移数步,柔声说道:“可以了,我有力气了。”

影儿见他比方才镇定许多,倒不是舒心,却是全身颤栗,一时难发一语,直到他用手握住利刃时,她才强作欢颜:“你一定行的,一定行……”

“嗯,不过,在我拔剑之前……”玄武烈扫视四周,骤然提高音量,说道,“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小兵,都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上百名埋伏在四周的魔兵便从雪地里跳出来,张牙舞爪。

玄武烈见他们身披轻型铠甲,头发都扎了起来,身上佩戴两把长剑、两把短剑,再加一把长枪,便知道这是一支敢死队,心想:“这帮魔人是怎么混进天星的呢?……恐怕是莫白干的好事!奇怪了,我作战这么久,理应有人接应我才是,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难道……天星已经出事了?”玄武烈正想着,那帮死士挺着长枪搠破风雪,直取他们。

“你不用管我,专心做你的事情,我替你守着!”影儿说着,跳上空中,念动咒法:“天雷灭杀,开!”只见她双手合十,往左右相向拉开,天雷便从双掌间的空气里跳出来,如同电网一样罩在死士的头上,将他们烧成灰烬。

影儿以为得胜,正要回去照看玄武烈。玄武烈却提醒她:“小心!”

影儿往四处一瞥,看见雪海翻滚,数以万计的死士从四方奔袭而来……

北风凛凛,彤云沉沉。

死士们双足急蹽,冰雪随着玄色长筒靴翻飞,在无穷的黑夜里如浪潮一样翻滚。浪潮一往无前,以气吞万里之势压向礁岩,被棱角分明的岩石剖开,激起朵朵白色花瓣在空气里消散,鱼儿所带来的腥气便在这一刻绽放,城隍一样筑起血肉的长城,压榨孤岛上仅有的陆地。礁岩在浪潮的推搡下破碎,或给磨去锋芒,等待着束手就擒。而更大的礁岩以凄绝的利器与海浪争一日长短,将浪花催使到了极致在空中茁壮成长了瑰丽的花儿悲壮地凋敝殂谢步入死亡……浪潮且作一番妥协,退到海上,蓄势待发,它咆哮着,要以下一波攻势淹没孤岛……

这番生死较量的孤岛之战,玄武烈看在眼里。他必须尽快拔出利刃,协助影儿,否则,他们俩都要死在这片雪地上。他屏息敛息,要以“黄金断云斩”削去利刃,然而,右手竟抖得厉害,好不容易凝聚的掌风竟让哆嗦的手掌给消磨殆尽。血一点一滴从他身上流失,仿佛为他的生命作倒计,催促他再作尝试,可惜,掌风依旧紊乱,根本不能触伤利刃!玄武烈没辙,只好伸手去按法杖上的机关,无奈按钮太远了,他的手指远远够不着,这该怎么办?

影儿虽然魔法超群,但是“独虎不敌群狼”。死士们前仆后继,影儿用魔法球消灭了一拨人马,另一拨又蜂拥而至。死士竟多如牛毛,密匝匝围裹他们。他们所目及之处,已不见白雪,全是黑压压的士兵!玄武烈生怕影儿体力不支,想冲去帮忙,怎奈法杖插在身体上,每一回移动,腹部都万分剧痛。他寸步难行。

这是生死的决斗,是生命的抗争。玄武烈看着自己的爱人身陷重围,悲愤交加。他咬紧牙关,竟徒手拔剑!初时触碰那利刃,疼痛便钻上心头,使他踯踯躅躅,不敢胡意乱为。但是当影儿扣动魔法球在人海中挣扎的时候,他又突然有了勇气。他一手握住法杖,一手握住利刃,将它一寸一寸从身体里抽出来。鲜血顺着利刃从伤口处渗出,把他的裤子都浸湿了,又被风雪吹干,变成干巴巴的一片殷红。死士们见这玄武烈徒手拔剑,一时间都惊呆了,竟不再攻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一寸一寸地抽出利刃!

影儿见玄武烈所谓的“拔剑”是这样残酷,悲从中来,垂下双手,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哥哥,烈哥哥……”她纵然有千言万语,这回也无从说起。她终于明白了战争,明白那种揪心的痛,那种看着亲人、朋友或爱人承受剧痛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她也终于明白,玄武烈为什么会这样痛恨战争,这样渴望和平,如果没有和平,这种痛楚将无限地延续……

“不要哭,我们都必须坚强起来!”玄武烈咬牙说道。

利刃穿过他的肋骨,从腹部拔出时,骨头与利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却叫全场人都听得心惊肉跳。死士们看着玄武烈缓缓地拔出利刃,像给一块大石头给抵上胸口一样,渐感窒息。在这一刻,没有一人敢挑战玄武烈,因为,就凭他这股勇气,已足以在人魔历史上留下不朽的名号!死士们完完全全被玄武烈的气魄给镇住了,等到他将利刃拔出,才有一个领头似的人物大喊着:“杀呀!冲呀!”于是,不可枚数的死士浪潮压向玄武烈和影儿。

玄武烈既将利刃拔出,手脚便也明快。他一手掷去法杖,一手揽住影儿,修长的手指往血泊里蜻蜓点水,弹钢琴似的一掠而过,凝固的血块立马化成流体,随着他的指端游动。他手掌以泼墨式的手法往四周一扬,数十枚“血魔冲击波”在这时候酿就,带着无尽的战意穿透前排死士的胸膛,随后爆炸,激起朵朵蘑菇云,煞是壮观。顷刻间,已将魔兵杀绝。

“美吗?”玄武烈看着自己的“杰作”,苦笑。

“不美,不能以杀生为乐,对不对?”影儿善解人意。

“就你最美,”玄武烈听了这话,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接着说道,“既然这里不美,我们就离开吧。”

“嗯!”影儿连连点头。她要扶玄武烈,却见他的血从伤口处不住地流,像自流泉水一样,堵都堵不住。她再看玄武烈,发现这个瘦削男子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目黯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果方才没有亲眼目睹他使用绝技轰杀千军万马,影儿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病态恹恹的男子能有那种能耐。

“你……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现在……现在怎么?”影儿的眼眶红了一圈。她不想再哭泣,可是眼泪偏偏和她作对。

“我……我不会骗你的……”玄武烈说着,“哗”地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影儿的怀里。方才他确实用血魔咒封住了伤口,可是一连使用数十枚“血魔冲击波”,伤口又给撕裂,自然止不住血。

“烈哥哥!烈哥哥!……死玄武烈!……你不要死啊,呜呜……”影儿一面哭,一面用两手堵住他身上的伤口,可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里冒出来。

“自从跟了你,没有一天有好日子过……好不容易说要‘和谈’,你却变成这个样子……呜呜……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进修‘大圣女’,不该呆在天堂里,不该让你救我……千不该万不该,是不该爱上你呀! ……玄武烈!起来呀!起来呀!……”影儿不停地摇晃他,直至把他摇醒了,才搂着他,放声大哭。

“我……我想、上天坛……再看看、琉璃碑……”玄武烈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晕眩,但他还是看见天坛上的黑琉璃碑。

“好,我带你上去。”影儿想携着他飞上天坛。

“不,我要、一步、一步走、上去。”玄武烈竟然这样说。他在影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迈开步伐,向天坛走去。他每走一步,都历尽艰辛。尽管影儿用寒冰魔法冰冻了他的伤口,鲜血依然从伤口处渗出来,滴在丹墀上,犹如朵朵红莲,散射着似有若无的金光。

影儿扶着他,心情沉重若铅。她忽而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烈哥哥,他是受万人颙望的救世主。她从未有这个念头,她只希望他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拥有平凡的一生,能和她长相厮守,过一些平淡而真实的日子。而到了今天,当他走到这一步时,她竟发觉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因为他已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的,他是属于全人类的。她相信他将成为人国的救世主,甚至相信,亿万斯年以后,依然会有人记起他,想念他,甚至议论他的时候。影儿又发觉她由始至终都拥有他,无论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这段难以言传的爱情将突破所有的界线,走向不朽。

古流樱树从天坛上探出头,缇红的花瓣在风中打着漂亮的旋涡,飘飘扬扬,打在两人的头上或肩上,被白雪冻得褪色的花瓣散发着阵阵清香,召魂似的引领玄武烈。

玄武烈走上天坛时,气喘如牛。影儿想扶他到一旁休息,他却挣脱了她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到琉璃碑前,一个不小心,扑倒在地。

“烈哥哥……”影儿要上前扶他。

“你不要过来……”玄武烈阻止她,从地上爬起来,跪在琉璃碑前,对着它连磕三下响头,地面的冰层给他磕碎了,腾出一个窟窿。许久,他站起来,仰望着琉璃碑,心力交瘁。当初就在这里碰上人国第一圣骑士,就在这里得知玄武堔被杀的真相,这两位人国英雄现在已归入尘土,而他呢?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而现在的希望呢?在哪里?他发觉自己是孤独的,孤军奋战,到头来梦断魂空!

“圣骑士殿下,父亲大人……我、我没……”玄武烈说着,又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古流樱树在这个时节凋零,一片一瓣,像个闺中少妇哭诉自己的幽怨,绵绵不断。

“烈哥哥,我们不如走吧。”影儿和玄武烈依偎在琉璃碑下,影儿如是说。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又抱着他双臂。可是,他的体温依旧下降,四肢也开始僵硬。

“不,我要等他。”玄武烈神色凝重。

“莫白吗?”影儿问道,“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我要他给我一个交待。”

“什么交待?”影儿心思细密,很快便看出端倪,“他和魔军勾结,把你害成这样子,是不是?天星里也混乱了,是不是?”

玄武烈见影儿如此乖巧,从她腹部里抽出右手,端起她尖尖的下巴,惨白地笑道:“你真聪明,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谁是你的虫子?都什么关头了,你还在这里闲扯!……”影儿见玄武烈面无人色,说着说着也就哽咽了,“你可要撑住啊,都怪我学艺不精,没能减缓你的痛楚……”影儿说着,突然想起雪儿,便转了话题,问道,“这里乱成这样了,那么雪儿呢?她在哪里?”

玄武烈见她提起雪儿,心头悲恸,原本发灰的眼睛倏然幽蓝:“她死了,死了……”

“什么?……”影儿错愕,“怎么可能呢?雪儿她,雪儿她能得罪谁呀?是谁这么狠心杀死她的?烈哥哥,你告诉我呀,你告诉我呀!”影儿说着,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玄武烈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之际,便看见天坛上出现了一个人,她披着一头火红色的鬘发,穿着一件红繻缦衣,迈着高雅的步伐,自信满满地走向两人。她就是阿琪诺。

“就是你杀死的。”阿琪诺倨傲地说。

“什么,我?”影儿顺着玄武烈的目光,发现了这个绝色美女。她细细端详阿琪诺,见她长得冰清玉润,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双目清丽,顾盼生姿,不觉傻了眼,许久才惊呼:“你、你是雪儿?”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阿琪诺。”阿琪诺抱着手臂,别过俏脸,也不看影儿。

“雪儿,我是玄武烈。”玄武烈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憋挤出这么几个字眼。

“我知道,”阿琪诺盯着玄武烈,笑得妖娆,款款走向他,要牵他的手,“我要做你的女人。”

“不允许你碰他!”影儿扬手打掉她的手,怒气冲冲地说,“你是阿琪诺,你不是雪儿,雪儿不是这样子的!”

“真野蛮,”阿琪诺柔声说道,“好吧,那么我先把你杀死,烈哥哥就归我的了!”说着,她兰花指往空气中一点,一个黑暗图腾从地上炸开,卷起一阵浓雾。烟雾过后,魔族的终极魔物——利维坦出现在天坛上。这一回所出现的利维坦比上回健壮了许多,宽广的后背上附着一对钢铁般坚硬的翅膀,虽说骨骼清晰,却无羽翼,甚为翛然。

利维坦杀气沉重,双足往地上一撼,玄武烈已被他的气息压到琉璃碑上,动弹不得。

“不允许你们欺负他!”影儿扬起锻錂鋹法杖,要召唤圣兽。利维坦根本不给她驱动魔法的机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奔袭,扬手便要打她。影儿没想到对方速度会这样迅猛,措手不及,以为要为利维坦所杀,却见空气中“刺溜”地一声,射来一发血珠子,将利维坦的手击穿。利维坦转身一看,见玄武烈已凛然直立,战争昂然,怒道:“有种就与我一战,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利维坦原本就对玄武烈满怀怨怼,见他如此张狂,便转身要取他性命。玄武烈迫于无奈,只能再次启动“血魔禁咒”。禁咒一旦开启,方圆数十里的血液都受了召示,化成血海向这里涌来。玄武烈方才吐出的血液虽被冻结,这回也从冰雪里挣脱出来,拱卫在他四周,形成一个强大的屏障。

不过,在利维坦面前,这个屏障形同虚设。他左手手爪往玄武烈胸部探去,轻而易举便撕裂了屏障。玄武烈见对方出手又快又狠,不敢分神,双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扼,只听得“咔啦“的一声,利维坦的手腕给他打得脱臼。与此同时,利维坦的右手快若奔雷,往玄武烈腹部塞了一拳,打得他飞上高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烈哥哥!”影儿正要上前帮忙,阿琪诺从手中扣出一发烈焰球,嚷道:“看招!”话音刚落,烈焰球已奔向影儿。影儿只得挥舞法杖,挡去这发攻击,嗔怒道:“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必牵连烈哥哥?”

“那是男人的事情,我不管!现在,我们这两个女人为他争了好多年,也该有个了断!”阿琪诺说着,纤指往空气里一拨,取出一支黑暗骷髅法杖,要与影儿决斗。

这时候,玄武烈已返回天坛。他的血液在四周围成一个火红的光环,随着伤口处血液的渗透,这个光环越来越大。他清楚地知道,血魔禁咒不能使他保持永远的活力。当血液都流到体外,并且被力量消耗殆尽时,他就会成为一具干尸。然而,现在的局势紧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以求用这种力量结束这场战斗,以求存活,以求能够等到他要等的人。

利维坦在血魔力量面前展现了超然的优势,他的气息压制着玄武烈,可怕的连环攻击几乎要了玄武烈的命,惊人的身法与如梦幻般的快攻把控了战斗的节奏,使玄武烈顾此失彼,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两人每回战斗都十分短促,往往一交锋,玄武烈便已落败。玄武烈与利维坦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利维坦将雪儿托付给玄武烈,要他好好照顾她。两人也算有点交情,现在利维坦翻脸不认人,也是恼恨玄武烈对雪儿的忽视,才会酿成雪儿自杀的悲剧。玄武烈想到这一点,便明白利维坦的心思,喊道:“利维!雪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难辞其咎,但是,我们这样争斗,也毫无益处!我们不要再打了!告诉我,雪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利维坦回答他的是一个拳头,砸在他胸口上,把他轰到天坛下,在雪堆里滚了数回。

玄武烈从雪地里爬起来,利维坦便以排雷般的威势卷起千层雪,压向玄武烈。玄武烈无处可逃,只得跳上空中,这正中利维坦下怀,只见他也跃上空中,双拳合抱,猝然锤向玄武烈的脑袋。玄武烈纵然身手再快,也不可能躲开这致命一击!

正是危急之时,阿琪诺以“心灵传音咒”唤道:“住手,利维坦!”利维坦知道她痛惜玄武烈,便不敢下手。玄武烈见他手下留情,手里捏出一把冷汗,说道:“你既然留情,不如我们……”话未说完,利维坦杀机又起。他借着空中的优势,徒手掷出十余发冲击波,轰炸雪地上的玄武烈。玄武烈无奈至极,只得开启圣光盾,这才保住性命。

然而,利维坦发狠似的,从空中俯冲直下,要与玄武烈近身搏击。玄武烈深知对方速度惊人,如果打近身战,圣光盾只能碍事,于是他索性解开它的终极封印,再次化身为“金色烈”,并爆发“銮兵力量”。这时候,他的气息恢廓宏大,可与利维坦争锋,只是体外的血液因此而消耗得更快,血魔屏障越发稀薄。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这场战斗!”玄武烈想着,利维坦已电光石火,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玄武烈。这番决斗,才真正是世上最顶级高手的对决,也极有可能是世上身法最快的高手的对决。没有人能够看清他们的身法,雪地上只看到两股冰雪风暴相碰撞,只听到时远时近的爆炸声,只闻到浓烈的硝烟的气味,只感到无可分明的杀意与战意编织成滚滚的气息在雪原上驰骋。仅此而已……

玄武烈的战意在战斗中不停地攀升,似乎永无止境,只是躯体的血液行将消殆,性命岌岌可危。他的身手与利维坦的相当,甚至可以说逊色于对方,只是在战斗中,他旨在“避其圭角,寻其弱点”,这才勉强能与之抗衡。利维坦以怒气行事,手法虽快,却意在“撄其锋芒”,挫伤玄武烈,这倒给玄武烈制造了机会。只见他侧身躲开利维坦的拳头,摇身一变,无数分身从空气里冒出来,将他围堵于中央。

局势徒然大变。利维坦马上惊觉,正欲动作,却已被玄武烈沉重的气息压得差点透不过气。而寻其气息,竟又一无所获,只是敏感的触觉告诉他,危险已然临近,哪怕他的手指稍稍一动,玄武烈的气息将以魔鬼般的声势将他吞噬。利维坦像进入了洪荒世界,在这里,找不到一丝人烟,大漠茫茫,硝石滚滚,北风阵阵,好不凄凉!

利维坦正为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玄武烈的假象逐一消失,真正的玄武烈就站在他面前。

“利维,你输了。”玄武烈认真地说。

利维坦怔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不动神功”无懈可击,只好单膝下跪,向玄武烈认输。

“既然你认输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我是雪儿的哥哥,我很想知道,她、她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子……无论怎么说,我欠她的……太多了……”玄武烈说到这里,神色忧伤。浮游在他体外的血液不断地蒸发,散射着一轮轮黄金般的光晕,神圣而庄严。这种血祭的魔咒将茧食这老黄历一样的生命,将它冲垮在激流里……

“嘎……”利维坦听了这番话,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似乎给玄武烈的话刺伤了心。

“告诉我,算我求你了……”玄武烈恳求道。

“嘎……”利维坦挥舞铁臂擂打地面,打得碎石四溅,大地撼然。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是,雪儿她怎么会……”玄武烈还未说完,利维坦突然偷袭他,右手掐住他脖子,推着他直奔向天坛,就在琉璃碑下,玄武烈被推撞到这里。琉璃碑轻轻地撼动,仿佛一座庞然大物受了惊扰一样,惰意满怀,翻身又熟睡过去。

影儿与阿琪诺原本斗得正酣,却被利维坦从她们中间穿过时所激起的旋流所隔开,在她们中间,分明出现一道沟壑,这是利维坦一手造成的。

现在,两个女人同时望着他,望着他手上那名男子。

玄武烈无法动弹。

利维坦掐着他的咽喉,一手把他举得高高的,抵在琉璃碑上,似乎要将这名奇男子埋葬在这里,这方他父亲热血抛洒的坟茔。

“你想知道什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人类!你知道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不知道?”利维坦使劲地掐着玄武烈,吼道,“她一直这样维护你,你却无动于衷!甚至她为了成全你跟那个女人,她宁愿自杀!若不是我,她早就死了!”

“什么?她自杀,就因为我跟影儿?这、这是为什么?”玄武烈疑惑不解。

“你给我听着!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选择她,或者选择死!……”

玄武烈看着利维坦,迷茫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这个字:“……不。”

“嗯?”利维坦怒火暴跳,使劲往他脖子上一扼,几乎要把它掐断。

“利维……”玄武烈勉强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爱情并不是这样的,爱情是两个人的选择,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喜欢雪儿,但我爱的是影儿,你要我做出选择,对不起……雪儿、死亡,我都不会选择,我只会选择影儿。我总感觉,我爱她,好像是前生注定的事情……”玄武烈说到这里,转首回顾影儿,会心一笑。这一笑倒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利维坦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不爱她,你就去死吧!”

“利维坦!”阿琪诺这回顾不上用“心灵传音”了,失声喝道,“住手!”利维坦被迫扔下玄武烈,暴跳如雷,对着阿琪诺吼道:“你说过什么?你说过什么?!好呀!我不管你的事情,我不管!”说着,他扔下玄武烈,像一枚火箭一样冲上天空,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阿琪诺见利维坦飞走了,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忽然想起方才玄武烈的话“雪儿、死亡,我都不会选择,我只会选择影儿”,她发觉自己一败涂地。于是瘫坐在地上,跪在冰雪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寒冷,心如死灰。

玄武烈被利维坦扔在这杵伟岸的琉璃碑下,打回了原形,血液恢复了常态,泅湿他单薄而破旧的战衣,又蜿蜒成一道道小小的溪涧,终究给寒冷冻却。玄武烈发觉,自己的语言也该被冻却的,刚才那番话,无疑刺痛了阿琪诺。他想开口说什么,影儿抢在他前面。

“我、我不管你是雪儿还是阿琪诺,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我能感觉你对烈哥哥是真心的。不如我们一起、一起生活,我、我不会介意的……”影儿蹲下身子,伸手要扶阿琪诺,“我们还是好姐妹,不是吗?”

“……是吗?”阿琪诺惊疑地看着影儿,绝世的容颜在浓妆之下更为耀眼,无可挑剔的轮廓上泛着星散的泪光,妩媚动人。

嗯!”影儿用力点了点头,微笑道。

玄武烈听了影儿这番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位公主殿下是把我当成牲口卖了吗?亏她能作出这种‘大义凛然’的决定!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下去?”他正为这事发愁,突然感到附近传来一阵杀气,那杀气竟是从阿琪诺身上发出!

阿琪诺“叭”地打开影儿的手,趁其不备,将她压倒在地上,从手中扣出两枚寒冰针棘,往影儿的脖颈刺去!玄武烈还哪有思索的时间?右手慌忙往雪堆里一扫,扣出三发“血珠子”,掷向阿琪诺!

寒冰针棘抵至影儿脖颈时,骤然停止。阿琪诺回顾玄武烈,眼睛里充满了童真,浅浅的,就如同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一样,澄澈澄澈的,容不下一丝污秽。这双美丽的大眸子一闪一闪的,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可是“血珠子”从她身上穿过,带着她像鸟儿一样飞起来,飞出天坛,消失于乌云之中……

……

“如果……他不爱你呢?”

“胡说!……如果,他不爱我,你就杀了他……”

……

“我爱你。爱你太苦了,听你的话,下辈子,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她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就如当年的腾云珊。

玄武烈在出手的那一刹恍然大悟。他看见她的泪水在这个黑暗的天空上飘洒,星星一般的熣灿……

七十八、阴谋的终结

皇宫摆脱了冥王星的引力,像一枚脱膛的巨型子弹往太阳的方向冲去。经过大气层时,这里燃起熊熊大火。彷云豪就在烈火中苏醒。他瞟了瞟四周,发觉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地上爬满火焰,就连巨石也被烧得通红。不知何时,在它底部的梦之洞已经合上。昔日的皇宫,烧得面目全非,找不到丝毫它曾经存活过的痕迹,唯一可以见证的,或许就只有这枚刻满咒文的巨石了。

这个皇宫,为什么会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它要到哪里呢?或许便是方才彷云豪、皇帝和凌镞三人的气息将它吸引上去的吧,也或许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召示这个奢靡的东西,送入太阳的胃口,断送人类所谓的基业吧。

彷云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继续搞他的阴谋,或离开这里,找他的女人。或许他能找到她,也或许只能找到她的尸首,也或许什么都找不到了。方才那一役,三大高手的气息已波及皇城,或许她死了。他作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得回去看看。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丑陋的凌镞。凌镞身上的皮肤及衣服全部给摧毁了,无数怨灵冒着黑烟萦绕在他周围,不断地替他进行修复肌体的工作。可想而知,他刚才的状况要比现在更糟糕。

彷云豪不敢与凌镞交锋,一面小心翼翼地撤退,一面往四周张望,希望能找到皇帝。可是这里一片火海,根本看不清附近的事物。

“彷云豪……你跑不掉的……你欠我的,我很快就会叫你双倍奉还……”凌镞的嘴巴在黑烟里形成,嘴唇薄得像两片复写纸,殷红若血。彷云豪并不慌张,抓起黑琉璃圣衣往身上一披,以为可以遁形,却听得“沙”的一声,黑琉璃珠子从圣衣上大片大片地脱落,敲在火海里,竟变成一堆灰色的石子。彷云豪正惊奇这怪事,圣衣突然发出“咝咝”的响声,在烈火中化为灰烬,飘扬到空气里,虚无缥缈,只留下一些灰灺,在他手里。

逆璇正裘黑琉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吗?彷云豪的举措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缓缓地张开手掌,让这灰灺从他指间流走,在空中自由地飞翔……

凌镞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得到修复,如果让他复元,彷云豪即使没有断臂,也决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彷云豪明白这一点,便只能拼死一战了。当然,他还寄希望于皇帝,他的直觉告诉他,皇帝还没有死。

彷云豪的手极为潇脱,从空气中掠过,“暴戾天伤拳”所形成的拳风便拓开火海,如同雄狮一般奔向凌镞。凌镞肌体尚未恢复,力量涣散,被他出奇不意的拳风打得内脏肠子流满 一地,在火海中烧熟了,又像墙壁上脱落的粉屑一样,哔哔剥剥分化成细碎的炭灰,给风卷成一缕黑烟。

彷云豪在三大高手以力量比拼时,牺牲了黑琉璃圣衣,保存了较多的体力,所以使出了“天伤拳”以后,他不作休息,径直冲向凌镞,拳头往他脑门摋去。凌镞受了重伤,怎么可能躲开这一拳?只听得“叭”的一声,原本护着凌镞头部的薄膜被拳风捣碎,拳头砸穿了他的脑袋,污黑的血液从头壳的窟窿里喷射出来,像黑黝黝的石油。

凌镞受此重创,不由得大叫起来,伸出森森的白骨手往彷云豪的腹部猛然一戳,再往里一掏,扯出他一大截油腻的大肠。凌镞见此,大笑着,举起大肠,仿佛一个屠夫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陶醉。彷云豪让凌镞得手,也不过为了再向他脑袋上砸一个洞罢了。他第二次砸碎了这恶物的头颅,里面跑出来无数的红眼黑鼠,一只只衔尾相随,爬上他的胳膊、身上,啮咬他周身,把他咬得体无完肤……他不再顾及身上的痛楚,拳头挥舞得更卖力,暴雨般砸碎那颗罪恶的东西,而后延及那个罪恶的身体……

烈火中,红眼黑鼠如小山一般堆砌在他周遭,疯狂地撕咬着他的肌肤、血肉,甚至骨髓……

他突然明白,自己中了凌镞的阴谋。而他是地地道道的阴谋家,怎么会中别人的圈套呢?或许是地地道道的阴谋家,他才会中计。谁叫他就活在这阴谋里呢?

在激流里,他能逞一时英雄,不能逞一世英雄,而且,谁也不能逞一世英雄……

彷云豪的眼睛依旧故我,没有一丝多余的痛苦,没有一丝多余的后悔,恬恬淡淡,无悲无愁。正如他常想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现在,他做到了。当红眼黑鼠行将埋没那双深邃的眼睛的时候,一道神圣的光辉结果了这一堆恶物。彷云豪看到光辉里出现了一个人,勾起他无限的遐想,仿佛这个人,足以带他回到一个神秘的国度,那里没有阴谋,没有战争……

“豪哥哥……”这把熟悉的声音带走了他的遐想。

他仰面倒下,在燀火中消殆……

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人国皇帝腾云政、人国大元帅彷云豪与人国叛将凌镞于冥都皇宫帝王陵墓一役,皇帝下落不明,彷云豪与凌镞同归于尽。至此,权势者作乱,人国分崩离析,一蹶不振。后来,有历史研究者重返冥都,从破败的大元帅府里发现了一条纸文,写着:“天星玄武已死。”历史学家这才确凿玄武烈战死一事。

七十九、人军镇魂曲

彤云密布,雪又该纷纷扬扬地下了。天坛上有战斗的痕迹,被气流冲碎的花砖,像给麻绳勒出了伤痕,自然地陈设在气流经过的地方的两侧,一支仪仗队的模样.天坛的玉石尤其珍贵,被破坏的碎片,依然残留人类的智慧,露出鲜润的质地,雪白的、米黄的、甚至缇红的,如同玛瑙,无比诱人。只是,雪白很快便要把这些都统一了,成为一种调调。方才的大雪基本统治了天坛,除去一些人为的痕迹,这里还算协调。若要说有不协调的音符,倒是光滑如镜的琉璃碑下,那名披着破旧战衣的男子。此时的他,单薄得像一页纸,脆弱得像一片落叶。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子,长相婠婠,把他搂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这名男子就会像一缕烟似的溜走了。

“虽然血给止住了,可是,内脏该怎么办呢?我看你肝脏给刺破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影儿忧心衷衷,搂着他,却像搂着一颗定时炸弹,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

“不用担心,我、我修炼了禁咒,应该不会有事。”玄武烈脸色青白,勉强地笑道,“你不应该再跟着我,待会恐怕还有战斗,我要保护你,就分不开身了。”

“我才不走!你伤成这样,该由我来保护你。”影儿说着,突然眼眶又湿了,说道,“而且……雪儿她、她死了,该由我来照顾你……”

“傻瓜,怎么又哭了呢?以后……”玄武烈想说“以后和你在一起,老把你弄哭,那就麻烦了”,可是这句话他突然说不出口。或许,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想未来,也或许,他已经没有信心去面对未来了。阿琪诺的死,将会成为他的心病。因为就在前一刻钟,他用三枚“血珠子”结束了她的生命。

“烈哥哥,我总觉得她、她手下留情……她好像就逼你出手……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呜呜……我们三个人也可以一起生活呀!”

玄武烈不敢正视影儿的问题,一手将她揽入怀中,违心地说:“她是阿琪诺,受万人唾骂的大魔女,她不是雪儿,不是雪儿……而且,或许……你觉得她手下留情,也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玄武烈说着,双眼竟又落泪,泪水淌过他清癯的脸颊,流至下巴时,古流樱树最后一片落叶从秃枝上打着旋儿,落在他眼前,悄悄替他抹去泪水。

玄武烈顺着落叶的方向,发现这株高大的古流樱。它赤条条地,在寒风中毖瑟。枯黄而苍劲的枝干在阴沉的天空里生锈,锈得彻底,锈得光明磊落。它的主干笔直如椽,耸入乌云中,与琉璃碑比高,而雄壮的躯体就在萧瑟的冬季里成就了另一番风景,给予玄武烈莫大的勇气,一如他身后的琉璃碑。

玄武烈慢慢从忧伤中振作起来。他对影儿说道:“不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不能回头。即使我们再去缅怀,事情的结果依旧不变。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就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做一些补偿罢了。”

影儿听他这么一说,有所醒悟,于是抬头看着玄武烈,竟发觉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成了一个蠢才。即便她有万般能耐,她依然得为各种琐事烦心,而她眼前这个男人,他似乎已经超脱世俗,浮泛于尘埃之外,变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现在,在她眼里,他是她的神,他是她的救世主,所以,她枕怀在他的胸膛上,感觉无比安全,无比舒适。

大雪还没来得及下,这种冰雪所带给人的特有的感觉已被戾气所带走。天坛上的雪被五道气息炸开,激起一环环通透晶莹的涟漪,为这杵琉璃碑抹下一道恢廓的雪色。雪雾凄楚,遮天蔽日,仿佛将两人置身于莽苍的雪原,以其广辽来凸显他们的渺小。玄武烈轻轻扣住影儿纤细的腰枝,剑眉稍稍一輶,俊眼微微一瞟,便从雪雾中分辨了来者。那是五头龙,五头精灵军中最强悍的龙。其中有一头是玄武烈曾经骑过的金甲巨龙。

那五头龙立于天坛之上,围着两人,不断地咆哮,杀气冲天。

“看来,莫白想用这些人龙来对付我。”玄武烈猜测道。

“烈哥哥,你千万不要和它们决斗。师父说过,龙的力量在群体里会大幅度增强,而且,这些都是圣龙。如果他们要杀我们,一定埋伏了很可怕的结界。”影儿分析道。她握着玄武烈的手,手心很快沁出一层冷汗,潮湿了他的手心。

“不行,”玄武烈下了判语,有板有眼地说,“你看看,它们的杀意越来越重,恐怕很快便会夹击我们,到时候,我们死路一条。”玄武烈说着,胸口骤然发闷,头晕目眩。

“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跟它们打呀?”影儿带着哭腔,埋怨道。

“影儿,想不到事情会这么糟糕……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先走的……”玄武烈扶着额头,苦叹,“要你这个大公主陪我遭罪,我……”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呜呜,跟着你就知道没好日子过的……可是,谁叫我心甘情愿呀?谁叫我心甘情愿呀……”影儿一面哭喊,一面扶起玄武烈。她的脚跪坐得太久了,僵硬了,才刚扶起他,又和他一同摔倒。

寒风阵阵地吹过,吹着她黄金般的鬘发,就在这瑟瑟的冬季里如浪潮般翻滚。她趴在地上,双目无神,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她和他所憧憬的未来也将完蛋。死亡已经扬起黑色的风帆,顺着猎猎的海风,驶入爱琴海的胸膛,将所有浪漫的情愫磔裂,扔在黑色的海域里,任其游弋、溃烂、流脓、消亡……

杀气就横亘于天坛之上,而且步步逼近。这种情景,使她突然想起当初在天堂被精灵们围困时的情形,那时候,她用筼笳吹起那首《精灵之歌》,感动得所有精灵和她一起哭泣。现在,她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呢?她觉得那是一线希望,哪怕就只有这一线,她要抓住它!

影儿从玄武烈身上掏出筼笳,断断续续吹了起来,歌声悠扬,带着丝丝悲怆,一如既往,向圣龙们展示精灵族的隐忍与博爱。可是只吹了一小段,金甲巨龙突然从眼睛里喷出一道光束,打掉她手上的筼笳。筼笳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裂成一堆碎片。

“呜呜……你们、你们怎么不愿意听啊?……你们怨恨我们人类,就杀我吧,我是公主……你们杀我就好了,不要伤害烈哥哥呀……”影儿语无伦次,后来的话说得极其糊涂,再后来就只听见她哭着,跪在地上向圣龙磕头。

这五头圣龙根本不理会她,一步一步逼向两人,挥舞利爪,凶神恶煞。

影儿见此,抱着玄武烈,哭道:“它们不再听那道曲子了,他们疯了,呜呜……”

“影儿,不要哭,你向来都很坚强的,不是吗?”玄武烈柔声说道,“尤其在我面前,你要更加坚强,知道吗?因为,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影儿听罢,看着玄武烈,见他气定神闲,以鼓励的目光看着她,便也鼓起勇气,哆嗦道:“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害怕!”

话音刚落,那五头圣龙伸出强劲的手爪,一同压向他们俩!

也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幽微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叶子里发出来的,薄发而渐渐地浑厚,在天坛上,低声吟唱,夜莺般动听。旋律悲哀,从开头的第一个音符里,便注入了所有的悲哀,仿佛一袭浸满血液的战衣在北风朔朔的冬季里摇曳。圣龙们就在此时住手,它们从未听过如此震撼心灵的歌曲,曲子至始至终充溢着黑色的色调,袅袅如同胶稠的咖啡,潽潽就似酽酽的浓茶,终于漫过天坛,漫过层层丹墀,带入皑皑雪色中,将这点黑色的孤哀燎原。

此时此刻,彤云中忽而探出一帘天幕,柔美的天纱轻轻地触及这发旋律,如同触及了所有悲哀与痛苦,迅速地更换成黑幕,以致缅怀着什么。可惜的是,缅怀不能更改什么,历史的帆船只会前进,载着一代又一代生灵的悲哀,传承哭泣与悲剧,让它们掌舵,揉碎一代又一代的心灵,为无名的黑海洒下点点鳞光。

旋律继续深入,利箭一样具有不可言明的穿透力,洞穿了所有生灵的心房。它们看到累累白骨上堆砌的英魂在欢呼凯旋门的敞开,不知死活的生灵鱼贯而入,在凯旋门的烈火中跳舞欢呼,最后成为白骨堆里的一员。历史不能倒退,白骨只会越堆积就越多,凯旋门的烈火不会熄灭,只要还有生灵步入辉煌,烈火依旧燃烧。这烈火便是那曲黑色的旋律,涌动着浪花的音符在天穹上周转,永不停息。风儿大了,非但没有吹散这旋律,反是带着呼呼的伴音,更显苍茫。数里外的雪儿都给这风捎上,卷着单薄的雾衣给天坛披肩,“刷刷”的声色挽歌似的奏起。此时此景,悲怆消却了戾气,天坛也来吟唱。

我的剑 我的盾 此时都已失去了

我的血 我的泪 此时都已流干了

天地间 只有我 独自一个人存活

是谁要我承受所有悲痛 望着血红的残阳?

战争的羯鼓已擂鸣 苍凉的号角在悲吟 是谁要我背井离乡来到这荒凉的土地?

屠戮的刀剑已擦亮 萧瑟的风云在哭泣 是谁要我昧着良知延续所谓的文明?

惨白的夜色已来临 离家的孩子在哪里?是谁要我流浪在天涯归期未可期?

我已失去我的战友 我已失去我的亲人 天地之间还有什么值得我苦苦去追寻?

我已失去我的爱人 我已失去我的灵魂 茫茫世道谁又能证明我曾经存在?

迷失在激流的人啊 随那波涛滚滚消逝 谁能站在历史巅峰看看这世道的创伤?

啊……

歌声戚戚,蔚为悲壮,仿佛在为战争中死去的英灵超渡,又仿佛在指责什么,非议什么。在这些具象得以表征的事实真相里,这五头圣龙看到了所谓的人类希望,那是田园式的生活,而不是战争。或许,安安稳稳的生活,才是生命的本初;无休无止的战争,也该成为历史的过客。

歌声苍老,情意真切。历史不会倒退,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吗?

曲阙叶落。古流樱树最后一片落叶从玄武烈厚实的嘴唇上飘落,温和的粉色融入雪地的心坎,无比踏实。

那五头圣龙包围了他们俩,只要它们的手爪往前一掐,总能够结果他们。可是,无论那一头龙,都没有这么做。它们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削的男人,岿然不动。

“如果说,灭一个人国,能保证和平,那可以说,是人类的悲哀,历史的盛事。除此以外,我找不到你们发动这场战争的意义。”玄武烈訚訚地说。

那五头圣龙听了这番话,似有所悟,发出骇人的长啸,挟裹着风雪冲天而去。

“这么浅显的道理,莫白怎么不明白呢?”玄武烈望着圣龙离去的背影,不觉想起莫白,心头悲痛,又吐了一口血,不省人事。

“烈哥哥,烈哥哥……”影儿抱起玄武烈,就在这雪地里哭喊。

彤云翻滚,好像有说不尽的冤哀……

八十、不死玄武

琉璃碑微微颤动,受了惊吓似的,偶有冰凌从顶端砸下来,落在影儿的身上、头上,激起一环环小小的鳞光,使她更显得圣洁。她的眼睛肿得核桃般大小,不见得形容憔悴,倒是丰丰满满,惹人爱怜。

“你说过的,我活着,你就不会死,对不对?”影儿把脸贴在玄武烈铁青的脸上,声音都哭哑了,反而更带些磁性,凄丽而哀绝。

“嗯,”玄武烈眯着眼睛,眉头拧着,“外面是怎么了?”

影儿把望四周,见数不清的魔兵像海浪一样涌向天坛,便答道:“他们来了。”

“嗯,就怕他们不来。”玄武烈镇定地说,而后安详地闭上眼睛。

这是一拨黑龙军,为数十万。进军天坛时,他们步步为营,桴鼓相应,穿着黑錂锻钢甲的剑士在前,魔法军团在后,枪兵和炮兵夹在两者之间,一个个士兵衔尾相随,军容严整,杀气腾腾。适时,魔军前锋已登上天坛,剑士在法师的魔法驱动下,变得尤为强悍,咆哮着冲向两人。

“影儿,你不要动,让我来对付他们!”

“可是……”影儿话未说完,玄武烈已反搂住她,右手往雪地上一抓,扣出数枚“血珠子”,射杀了好几名剑士。这时候,成百上千的剑士从四面八方包抄两人。玄武烈不慌不忙,右手食指与中指往空气里一掠,那几名死亡的剑士身上的血液受了这指法的召唤,如尖刃般从他们身上刺出,这样便又杀了数十名魔人。死尸越多,血液便越多,玄武烈手指上的魔咒便越强大,仅在须臾,天坛上血流成河,潽潽的血液溢出坛顶,向四处扩散。魔军岂知道这里头的危机?他们嚎叫着,百兽奔袭一样冲入血泊之中。玄武烈脸色一凝,指法稍稍一变,握紧拳头,那一大片的血液鬼哭狼嚎,幻化成无数黑色剑戟,洞穿了天坛周围魔兵的身体,又如暴雨般锤落在天坛上,拱卫着它们的主人——玄武烈。

魔兵不敢前进,逡巡于天坛四周,好像黄鼠狼碰上了刺猬,进不得,退不舍。

天坛上,血海翻滚,在玄武烈和影儿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此时的玄武烈不见得意气风发,倒是面如黄蜡,双目空洞,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在天坛上摇晃了几下,胸口一紧,便吐了一口血,倒在影儿的怀里。

血魔屏障不攻自破。

“影、儿,这、血阵,不可以、跨出去,知道吗?知道吗?”玄武烈喘着气,重复提醒影儿。

“哦,”影儿心疼地说,“不如让我来对付他们吧!”

“相信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只要、有我在……”玄武烈说着,举起右手,苍白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亮的戒指,他接着说,“我是你丈夫,我、会保护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影儿说着,又要掉泪。

“呵呵,多恩爱的夫妻啊!”这时候,一把声音插了进来。玄武烈和影儿循声一望,便看见秦宣背着手,缓缓地走进血阵中,在他身后的是无数黑甲军士。

“如果在和平年代,你们恐怕是一对神仙眷侣,要羡煞旁人才是。可惜身处这动乱的年代,死亡将与你们作伴,真叫人扼腕叹息。”秦宣接着方才的话,不紧不慢地说。

“要和平,或许也不是一件难事,事在人为。”玄武烈反驳道。

“和平?哈哈哈……”秦宣一听,哈哈大笑,笑脸陡然一变,每说一个字,都像吐出来一样,“你们人类和精灵都喜欢谈和平吗?难怪刚才那几头蠢龙没有杀你,原来你们在谈这个啊,恐怕……是计划着怎么瓜分我帝国吗?”

“胡说!你们多魔狼子野心,倒是含血喷人!”影儿怒道。

秦宣看了看影儿,转视玄武烈,故作惊讶状,以轻佻的口吻说道:“哎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公主殿下的咒语已经解开了,真不可思议。玄武烈啊,你还真是有魅力啊,竟然连我亲手下的‘摄心咒’也能破解,真了不得……”秦宣说得这里,顿了顿,放慢语气说道,“那时候,我就常常看见你在公主的房间里守候,祈祷她有一天能醒过来,结果呢,她醒了,你却挨上她一剑……这种痛苦,真叫人心碎,你说是与不是,玄武烈?”

“原来是你!”影儿听了他这番话,才知道用摄心咒控制她的就是秦宣,大为恼怒,从地上抓起法杖便要刺他。

“影儿!”玄武烈怕影儿受伤,一手揽住她,盯着秦宣,严正地说,“这样又如何?只要她还在我身旁,我就心满意足了。”

“哈哈,这就是你的爱情观吧?”秦宣不看玄武烈,倒是看看那片黑沉沉的云儿,问道,“你就这么一个人么?一个傻子?笨蛋?还是花痴?”

“随你怎么说,”玄武烈喘了一口气,以悲悯的语气说,“不过,我看你是不懂得爱情的,跟你说这些,也只是白搭。”

“哼!我看啊,你不是花痴,倒像一个白痴!”秦宣见玄武烈笑话他,反唇相讥,“你给自己的兄弟出卖了,还在这里显摆?”

玄武烈听了这番话,半晌不语。他内心恼恨莫白,如果不是因为莫白投敌叛国,他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莫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他本性如此,还是玄武烈教导无方?玄武烈选择相信后者。试问这么多年了,他和莫白接触有多少呢?他们是兄弟,可他对莫白有多少了解呢?莫白的错,该由他承担?如果是这样,那么每一个人犯了错误,都可堂而皇之地推脱,叫他的亲人为之负责?玄武烈不是完人,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仅仅只会责怪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这样,也就必然要面对现在的困境。

“我……我、我想见他。”玄武烈说着,忍不住又“哇”地吐了一口血,靠上影儿的肩膀产,显得疲惫不堪。

“哼,将死之人,就如你所愿。”秦宣说着,吩咐身旁的侍卫,“把莫大王请过来。”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天坛石阶上让开一条狭道,莫白穿得十分肃整,内着一件雪色白衣,外裹金丝夹纻纩纱,恭肃敛容,俨然一个精灵王。他从石阶跑上天坛,看见玄武烈,便跪在血泊里,神情痛苦,唤道:“大哥!”

“莫白,你要、你要复国,是不是?”玄武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径直问道。

“大哥,我……”莫白不敢答话。

“你回答我,是不是?”玄武烈咆哮道。话音一落,血便涌上喉头,继而从口角流出,甚至连鼻血也喷出来。

“烈哥哥!烈哥哥……你不要这么激动啊,你……”影儿哭喊着,要替他拭去鲜血。但话还没说完,玄武烈便推开她的手,瞪着莫白,“你回答我!是不是?”

“我、我想建立一个自由的王国,无悲无愁的国度……”莫白苦涩地说。

“你、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王国、你的皇都要多少人类、多少魔人、多少精灵的尸骨堆砌的吗?!”玄武烈这番话竟一气呵成,“你要陷人国于万劫不覆之地,而后在另一处地方构建所谓的‘天堂’,你制造了地狱,又创造了天堂,这样就能成就你的梦想吗?这就足以补救你的过错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回答我!”

“……不……大哥,我……”莫白无言。

影儿见玄武烈说了这番话后,伤口乍裂,鲜血如注,脸色沉寂在阴影里,发紫发黑!她急得团团转,欲言又止,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衰弱下去。

“放手吧,你的、民族不需要战争,不需要……即使、你不能挽救这个局势,也不应该助纣为虐……我做你大哥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但是,就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玄武烈说着说着,右手伸到空气里,指着莫白,抖了几下,便颓然垂下。

“烈哥哥!”影儿觉得情势不对,细看玄武烈,见他身体一抖,头脑一歪,死在她的怀里!

“烈哥哥!呜呜……烈哥哥!……”影儿嚎啕大哭,抓着玄武烈的衣襟,不停地摇晃他,“死玄武烈!你骗人!你骗人!……你说我活着,你就不会死的!呜呜……你骗人!……你醒醒啊,醒醒啊!……”

玄武烈的确死了,木偶一样任她摇晃。直到她摇得疲惫了,声音哭得沙哑了,她才扔下这具尸体,扑在他身上,哭天抢地。

彤云密布,依然有所疏漏,阳光透过狭长的云缝,打照在古流樱树上一支坚忍的虬枝。一头毛绒绒的雪鸟停在这枝头上,乌鸦一般地啁啾,报道着一些虫子的死讯。突然,它发现天坛上的血泊里漾起一波涟漪,欣喜若狂,展翅飞翔,掠过那血泊,拾起一片沾满黑血的落叶,在那里,或许是英魂的地方,可惜它不知道。于是扔掉它,带着血液往天上冲去,消失在云雾里……

莫白在哭声中一点一滴地收集信息,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国最强大的战士玄武烈已死,精灵族复国最大的障碍已经扫除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喜笑颜开。

“大哥,你说的话都对吗?为什么我的民族就不需要战争呢?哼,如果真要照你的话去做,我迟早也会像你一样躺在这里。”莫白露出轻蔑的笑容,从血泊里站了起来,颀长的身段如钢铁一般生硬。

“想不到你还真会演戏。”秦宣似褒亦贬,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我向来做事都很投入。”莫白笑着,笑靥如花,如同锈了的铁花。

“这事结束后,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要兑现。”莫白补充道。

“嗯,没问题。玄武烈的死,你功不可没。议会那里,自然会有让你满意的答复。”秦宣说得生淡,不见得有任何诚意。莫白见此,有所警惕,见他的右手往空气里一招,连忙后退。只是为时已晚,两名剑士从后面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这就是你们多魔的待客之道吗?”莫白脸色大变,俊洁的脸上挂了几颗汗珠,嘴唇微微发抖。秦宣过河拆桥,这似乎大出他的意料。

“哼哼,好不容易铲除了大患,我又何必建立一个精灵国来自寻烦恼?”秦宣狞笑。

“你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魔人!”莫白气得咬牙切齿。

“别以为你有多高尚,你一样为卑鄙而生存,而且,你比我更可耻,你特意跟我合作,出卖你的兄弟,像你这种为了延续自己的欲望,连兄弟都出卖的精灵,真是狗都不如。”秦宣慢腾腾地说。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认为,这场战争,将以魔军的胜利而告终。于是,他放声大笑。

莫白让秦宣去笑,等到笑声在狂妄中沉寂,他神色一变,竟甚为诡谲:“你要杀我?”

“不不不,”秦宣不看莫白,怡然自得,“有了你,就可以找到不死神树——古藤木,到时候……”话未说完,一名魔兵大叫起来,像疯子似的,往四处乱窜,结果从天坛上滚下石阶,当场暴毙。

“什么事?”秦宣眉头一蹙,问身旁的侍卫。

“将军,那血、那血在流动。”侍卫答道,神色慌张。

秦宣往血泊里一看,果然发觉血泊缓缓地移动,不知其所向。

“大惊小怪!这么大风,血当然会流!”秦宣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还猜疑,便下令道,“把玄武烈的尸体剁了,晚上祭旗!”于是上百名剑士涌向玄武烈。影儿见玄武烈已死,还哪有心思活下去?就等着那些长剑将她和他剁成肉酱。

这时候,天上滚下一道金雷,炸死了数十名剑士。秦宣往琉璃碑下一瞥,发现了一小股军团。军团里大概有一百名战士,他们身披轻型锻金錂甲,两手各持一剑一枪,威风凛凛,战意昂然。

“公主殿下,元帅估算玄武将军受困,特命臣等救驾!”金甲团长说道。影儿心如死灰,仿佛聋了似的,不搭理这帮人。事实上,这百人军团是皇帝派来刺杀玄武烈的。可是,皇帝委托彷云豪训练他们,结果就成了玄武烈的救星。不过,他们迟来一步。按照彷云豪的安排,他们在九号已经抵达天星,只是莫白把黑龙军引了进来,使得天星局势混乱。他们几经波折,杀退了好几拨军团,才勉强赶到天坛。

“哼!自投罗网,上!”秦宣一声令下,上千名剑士涌上天坛,与百名金甲军士浴血搏斗。金甲团里全是万中挑一的精英,杀敌的手法极为利索,左手的长枪揣在腰间,随着手掌的扭动,长枪枪头像电钻一样洞察剑士的喉咙,而右手的长剑犹如一抹紫电,从剑士的脖颈处抹过,便叫那些头颅如同绣球一般抛上空中,又砸在血泊里,汪出黑黝黝的物质,为血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千名军士,在短短片刻,尽数阵亡。

秦宣见众军士难敌这小军军,脸色阴沉,左右手用力一攥,指间便出现耀眼的紫光。金甲军士见这首领出手,不敢轻视,以枪剑交叉于胸前作为防护。秦宣见此,狞然大笑,两手前伸,拳头松开,无数道暗紫色的光电从手掌里冲射出来,只在须臾,已杀死了数十人。金甲军士一旦触及电光,身体四分五裂,死状可怖。

“怎么样?我的‘魔魄紫电’如何?”秦宣得意洋洋,问道。

“魔魄紫电?殿堂里的招式?撤!”金甲团长下令。于是,他们齐头并足,往琉璃碑靠近,要携带影儿和玄武烈离开。秦宣见状,大笑道:“进来容易,出去难!”说着,他奔向那数十人,身法极其凌厉,如入无人之境。团长见他后拉出一段魅影,“噫”地一声惊呼,却见秦宣身子一抖,竟幻化了好几个身影!

“幻珈影月术?”团长惊讶道。忽而觉得喉咙一紧,“啊”地吐血身亡。其余金甲战士在此瞬间,也都命丧黄泉。

“哼,杀这帮庸货,真玷污了我的手。怎么说,我在殿堂里,也只有那些老师,才有资格和我交手。”秦宣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指上的鲜血,又细细观摩自己纤纤的嫩指,甚为陶醉。影儿趁此机会,突然端起法杖要偷袭他,他眼明手快,左手轻轻扣住法杖,黑着脸笑道:“小朋友,不许这么没有礼貌!”

影儿咬着朱唇,瞪着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满腹怨恨。她攥紧法杖,要从秦宣手中夺回它,却没有这力气。

秦宣见她生得靓丽,发怒的神情也美不可言,便挑逗她:“嘿嘿,要投怀送抱吗?”

“哼,不错!让你死个快活!”影儿右手拇指往法杖的机关上一推,一把半丈长的利刃从杖端伸出,刺向秦宣!秦宣身子一侧,恰好躲过那利刃。

“三八!”他差点受创,脸色铁青,夺过法杖,一巴掌把影儿打得头昏眼花。影儿身子在空气中转了两圈,扑倒在玄武烈的尸体上,秀丽的金发掩去她的容貌,抚慰那烫热的脸蛋,似乎要营造丝毫温存。然而,玄武烈死后,温存还在吗?或许还在,但是影儿找不到。

“烈哥哥,烈哥哥……你怎么这样就走了?你走了,我、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影儿伏在玄武烈的尸体上,悲从中来。

秦宣听罢,露出阴冷的笑容,用食指和中指往法杖上一夹,夹断那利刃,持在手上,说道:“既然这么留恋那个傻子,就陪他一块死吧!”说着,手指一抖,利器啸风急驰,箭一般射向影儿。影儿不躲不闪,闭上眼睛,就等着利器在她胸膛上开花,开一朵红莲,好让她能再见她的情人。

此刻,利器轰鸣!然而,这利器既不是剑刃,何来轰鸣?原来,它在影儿面前定格,仿佛钉上一块无形的木板。影儿没有看到,她闭着眼睛,只等待死亡。而秦宣看得一清二楚——这半截东西竟在空中定格,而且还瑟瑟发抖!如果没有人使用力量来阻隔它,那么,这可是天下其闻!

秦宣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他发觉四周气息诡异,血液躁动不安,在他脚底下作祟,似乎要把他拉入无底深渊。血洗终于舞蹈了,从地上漂浮到空中,脱离了血潮,幻化成一颗颗金光闪烁的血珠子,在空气中列队成形。没有人知道它们要摆设怎样的阵形,只有秦宣明白它们的意思——在这个求死心切的女子身后,那具已死的具体的主人,他临死前以“血祭”的方式列成一个阵法,与血魔王签订了不死的契约,就在这个圆圈外的所有血液,都将归属于这个人所有,成就其“不死传说”。

秦宣既了解,也向往这绝技。这就是“幻珈影月术”第九重“罹魔重生”!只是他练了十几年的幻术,依然无法参透这一绝技,只知其阵法罗列,却不知其威力及破法。

现在,他可以深切地体会“罹魔重生”的可怕威力。血海翻滚,揶揄成浪,数不清的血珠子拱起玄武烈的尸体,在他的身上来往穿梭,好像进入了一个透明的躯壳。渐渐地,玄武烈的身体散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无比神圣。虽然他安详地卧在血珠子编织的温床上,但是撼人心扉的气魄竟横亘于天坛之上,稳稳当当地把控了整个战斗格局,使魔军喁喁仰望,如同崇拜一个神。他们忘记了进攻,就因为愕然与不由自主的崇拜;而秦宣也没有进攻,因为他深深地感觉到,这时候的玄武烈已经不可挑战,他的气息完全压制了秦宣的自信。

当血珠子萦绕在玄武烈周围,形成一道金色屏障时,玄武烈双目射出镏金电光,他一声大吼,黄金般的血珠子玉珠落盘大大小小砸落在地面,化成无数枚“黄金冲击波”,撩起一轮金光,从四处炸开,几乎摧毁了整个天坛。

琉璃碑岿然不动,就在天坛中央的空地上,俯瞰那对情侣。

“你、你,烈哥哥!……”影儿趴在地上,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玄武烈,有语难发。她哪里想到,玄武烈能起死回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糊涂了。

“我没有骗你吧?”玄武烈对着影儿,轻轻地笑说。

“呜呜,没有没有……”影儿抹去泪水,露出惨白的笑容。她看着玄武烈瘦削而光辉的身影,渐渐读懂了他的心思。这个人类将以自己的力量去力挽狂澜,用仅有的血液去阻止一切阴谋,即便粉身碎骨,他也不会回头。然而,或许就如《人军镇魂曲》所哭诉的悲哀那样,这名人国仅有的战士,只能以鲜血的方式去印证人国的精神,而鲜血淋淋,不是世界的本初,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当国人都迷失在物质的流里,沉溺于贪欲、背叛、狡诈种种丑陋行径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掏空的心灵,何时能拾起一点点责任?没有责任,便有了英雄。英雄是什么?到头来,不过为了用鲜血去印证什么而已,而这种“什么”,被人类堂而皇之地称作“人类精神”……

影儿想到这里,发觉玄武烈的光辉是悲哀的。然而英雄,有多少不是这样的呢?她知道他要去成就什么,就让他去吧,于是会心一笑,说道:“去做你的事情吧,我相信你。”

“嗯,你放心。”玄武烈满怀信心,轻轻点头,应道。

“罹魔重生?”秦宣踩着天坛上的碎石,踉踉跄跄往后颠了几步,有点儿气急败坏,“刚才……刚才的死亡,只为了以‘重生’的方式获取更大的力量?”

“你说错了。我的身体是死了,但是我与这些血液‘通灵’,只要血液还在,我就不会死。”玄武烈说得淡定。

“哼,那只不过对于你‘献祭’的血液来说,如果这些血液都耗完了,你必死无疑!”秦宣一语道破,“难道你还真以为‘罹魔重生’就能使你永生不死吗?”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虽然只能延续我短暂的生命,但是要用这段时间来阻止你们的阴谋,那还绰绰有余。”玄武烈舒展筋骨,不温不火地说。

“很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秦宣说着,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手突然向前张开,无数道紫电从他手掌里射出,如同出穴的毒蛇,腾然跃至玄武烈眼前。玄武烈身后是影儿,所以不敢回避,右手一挥,拱卫在他周围的血珠子便挡下这轮攻击。秦宣的“魔魄紫电”可是殿堂里有名有号的招式,没想到碰上了血珠子,竟与那些血液一同消弥,根本不能伤害玄武烈。

秦宣见此,先是恼怒,而后惊喜——这可是消磨玄武烈周围血液的好方法!他不与玄武烈近身搏斗,只用“魔魄紫电”与他打消耗战。玄武烈抵挡了两回,便明白这魔人的用意,正色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从殿堂里走出来的魔人,就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哼,‘胜者王,败者寇’,何必多言!”秦宣冷笑。

“谁胜谁负,尚未知晓!”玄武烈说着,左右手往周围的血光环里一撩,扣出两发“黄金冲击波”,掷向秦宣。秦宣连忙跳闪开来,在他身后的侍卫来不及躲闪,尽数给冲击波撼得全身粉碎,伤亡者达千余名。

玄武烈见秦宣跃上空中,紧追不舍,以光电般的速度冲向他,提起拳头便与其交锋。秦宣身手极其敏捷,在殿堂里只有老师那一辈的高手才能超越他。可就这番身手,却在玄武烈面前微不足道。玄武烈出手比他更快、更准、更稳,而且每一发攻势都留有余地,打得从从容容。秦宣在手脚功夫上远远逊色于他,只好使用“幻珈影月术”与之抗衡。

这秦宣的幻珈影月术可修练了十多年,练得炉火纯青,身子一抖,便分出五个幻影,围困了玄武烈!他早有耳闻,说玄武烈可分化无数幻影,心里一直认为这是谣传,所以也不当一回事。这回分出五个幻影,玄武烈也不作回应,这可让他甚为得意,正要对玄武烈冷嘲热讽,突然见他身子微微一颤,无以数计的幻影便挤满了天坛,两人何须再战?胜负强弱已十分明瞭!

秦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有这样使用幻术的人类!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可以这样?……”秦宣惶恐惶惑,恍入梦境。

……

“老师,您所教授的幻术,学生已经精通。这个殿堂,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嗯,你来这里也有十几年了,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了……不过,幻术的最高境界你我都没有悟出来……你最好能向校长请教。”

“老师,我看不必了。殿堂里的学生,已经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再这样下去,也不过耗费我的时间而已。而且,您说过的,最高境界不外乎就是‘分身术’,我已经练了十几年,难道还不够吗?”

“好吧,你也应该离开了。或许,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幻术的真谛,希望以后,有人会告诉你吧……”

……

秦宣忆起临别时老师的话,便喃喃说道:“幻术的最高境界?……他?……不可能,不可能!”

“这些景象只不过是虚伪世界所带给你的残酷罢了。你在殿堂里修习,只求力量上的精进,不在修为上下功夫,那么,你就不可能找回你自己,不可能看破这些假象。”无数个“玄武烈”齐声说道。他们的光芒在天坛上熠熠生辉,使众魔人望其项背,心胆俱裂。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老师所说的‘人’,竟然是这个人类!……我辛辛苦苦多年来的努力,竟然在他面前一文不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秦宣跪倒在地双手撑在污泥里,失魂落魄。

“结束吧,你已经输了。”玄武烈提醒他。

“是吗,玄武烈?”秦宣脸色倏然阴暗,像蒙了一层黑纱,黑纱之下,隐藏一张狡黠的笑脸,“你真以为我不能区别真假吗?”

“你不妨试一试。”玄武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哈哈哈……好自大呀!”秦宣从地上爬起,仰天大笑。笑声未止,他已陡然出手,风驰电掣,两手各自包裹一团暗紫电光,直取影儿!这就是他的破阵之法!

秦宣这回奔袭,来势汹汹,手上那团电光,是他平生最得意的绝技“亢魔涅摩摋”,在魔国十大绝技中排行第五。这绝技的要诀在于,倾注全身之力量,毕功一役,以双拳侧摋对手脑门,对手不中招则已,一中招必死无疑!

“亢魔涅摩摋”的威力非同凡响,只是刚刚出击,便已在秦宣两侧捲起两波飓风,撕裂地皮,捣碎冰雪,洗卷天上彤云,甚至连琉璃碑也因之而颤栗!玄武烈就在影儿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如果他躲闪,影儿必死。如果他阻挡这绝技,即便能全身而退,这两大高手交锋时所产生的气旋也足以撕裂影儿的身体!情况危急,玄武烈无可顾虑,扎下马步便去接秦宣的拳头。

秦宣及至影儿面前,仍分辨不出玄武烈的位置,正要挥动双拳,就被玄武烈的手掌给攥紧了。这样一来,两人正面交锋,气旋产生于他们周围,撕裂了天坛,竟将影儿托了起来,掼到琉璃碑上。影儿旧病未愈,这次受了重创,胸口一闷,便吐了一口血。玄武烈担心她的安危,连忙往后看。

“看前面!我没事!”影儿喊道。

玄武烈只好回首,与秦宣对峙。秦宣的“亢魔涅摩摋”虽给他破解了,但是威力未减,紫电攀爬在玄武烈身上,刀子一般割裂他的手腕,又缓缓推向手臂,将玄武战衣撕扯得零零碎碎,像一张破帆布。两方对峙只在须臾,所产生的气息极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就毁灭天坛,到那时候,影儿难逃一劫!

玄武烈及思至此,不顾自身安危,竟将身上的力量全部卸去,不与秦宣对抗!这时候,秦宣的力量冲入他体内,浩浩荡荡,势要将其身体碾碎。秦宣以为得势,正要为胜利而欢呼,却发觉周围的气旋越来越弱,而他的力量如泥牛入海,流水般注入玄武烈体内,一去不复返!这真是咄咄怪事!

等到他所有的力量都传输到玄武烈身上时,他才被玄武烈推开,往后颠了几步,坐倒在地。玄武烈吸纳了他的力量,身后的銮兵光环发出重型兵器的交击声,化成更大的一轮光环。这时候,他的銮兵力量已达到“第二重境界”。

秦宣看着玄武烈的光辉在天坛上趋向极致,欲哭无泪,竟纵声大笑:“哈哈哈!我还是失算啊!想不到,走到今天,原来,原来……尹炎不是救世主,你才是!”秦宣说着,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莫白,“你竟然骗我?”

莫白不搭理他,阴着脸,冷笑道:“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没想到,大哥才是救世主,大哥才是救世主……”

“什么?我是救世主?……这事实在奇怪,方才他的力量窜入我体内,竟与我的力量相融。据说,救世主便有这种能耐……不不不,我不可能是什么‘救世主’!如果我真是救世主,那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倒霉的救世主?……呸,都是一些谣传而已,人类依靠救世主就能成事么?人类就改不了这奴性!”玄武烈心里很不踏实,毕竟突然获得这等“殊荣”,还是把他搞得云里雾里的。

“想不到啊,多年来苦练的力量,今朝都给你吸了个一干二净!哈哈哈,可笑!真可笑!”秦宣苦笑。

“好了,一切都结束吧。”玄武烈一面说,一面走向秦宣。

“慢!”秦宣推出右掌,示意玄武烈止步,说道,“如果你还想救你弟弟的话,你最好识趣一点!”说着,他示意侍卫把莫白押解到玄武烈面前。玄武烈见莫白在短短片刻,由大王变成一个阶下囚,百感交集。他不说话,面对这个难以教化的青年,他片词难言。

“既然你与那些血液‘通灵’,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莫白以盘诘的语气问道。

“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不是你的兄弟。”玄武烈黯然回答。

“你做事情总留有一手……你才从来没有当过我是你的兄弟!”莫白厉声驳斥。

“我不留有这一手,恐怕到死,也还被你所蒙骗!”玄武烈敛容,抽丝剥茧地说,“当初在天堂獬豸一事,是你安排的吧?借我精灵军,破敌建功,也是你安排的吧?你要你的军队出征,又挑拨我坐地为王,无非想要一个根据地,以便重建精灵国!你处心积虑走到今天,依然执迷不悟,笼络这帮魔匪,破坏了和平的大好时机!你有没有为你的民族想一想?你做这一些事情,究竟想得到什么?权势吗?王位?帝国?得到了,那又如何呢?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呢?”

“哼哼,大哥真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啊,”莫白听了玄武烈这番话,反而冷笑,“像你这种人类,真不应该活在这乱世之中。我记得有个人类说过,这个乱世就像一道激流。这个比喻实在太生动了,激流是怎样的呢?它要求那些沉溺其中的生灵遵守其规则。如果不能随波逐流,便只能沉于河底,或被抛出去,你的一生就这样完蛋。同样一个道理,一个民族也是这样,不能顺应潮流,为自己建立基业,就免不了成为过去,成为历史。只有那些敢于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生灵,他们才有权利活下去,而且,他们会活得很好!”

玄武烈听到这里,沉重地摇了摇头,像脖子上给挂了个铅球似的。他沮丧地说:“莫白,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还是站在尸骨堆里,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大哥,听你这样说,我们就不是同一道上的。不过,你既然是救世主,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阵营,”莫白特意盯着玄武烈,“循循善诱”,“我想,到了现在,你还对人国不死心,而人国里所有的人类,恐怕都恨死你了……”

“你在说什么?”玄武烈疾言厉色。

“你还想挽回现在的局面吧?比如说,摆平这帮魔人,稳定天星局势,同时直达岚之星,必要时候,你会启用圣光阵,我说的没错吧?”莫白一语中的,完全把握了玄武烈的心思。莫白如此缜密的思维,叫玄武烈大吃一惊,他心里想到:“原来他一直在军事上作出莽撞的假象,以迷惑我,使我对他放松警惕,为的就是今天的成功!想不到我千算万算,还抵不上情感上的疏忽!”

“那么,又怎样呢?”玄武烈这样说着,心里却忐忐忑忑。

“没怎样,”莫白脸上竟挂着秦宣得意时的笑容,这或许是阴谋家固有的表情,“我前两天见元帅为岚之星的事情发愁,就想了一个主意……元帅呀,听了我的妙计,高兴得直拍手掌……”

“蔓——藤。”玄武烈未等他说完,已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哈哈,果然是玄武烈,我没什么可以瞒得过你啊。”莫白朗声笑道。

“你用它来救魔兵?”玄武烈目光如刃。

“错,”莫白目光如电,似笑非笑,“虽然你是玄武烈,但也不能低估我的智商。”

“布阵?”玄武烈觉得这两个词几乎是从喉头里蹦出来一样,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没错。”

“哼,”玄武烈扶着额头,苦笑道,“那么……天星也难逃一劫?”

莫白只笑不答。

“敢问是什么阵法?”

“天图酋灵阵·第三阵,也就是‘摄心阵’,让阵中所有生灵为我效力。”莫白一字一词地说,似乎要用这每一个字词洞穿玄武烈的胸膛。玄武烈听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发话,却给秦宣抢去话头。

只见秦宣青筋暴跳,大怒道:“什么?原来你一直在捉弄我!岚之星的事情,你早就有这样的安排,所以等到现在,才发动这次战争!即使我不杀你,也会给你的阵法所杀,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莫白被两名魔兵用剑抵着喉咙,不见得惶恐,倒是舒心得很,漫不经心地应道。

“呵呵!好卑鄙的精灵!杀……”秦宣气得七窍生烟,正要下令处死莫白,却见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光团。光团中各包裹着一个精灵,他们着落于秦宣两侧,在他未下令之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和肩头,猛然一扯,听得“啦”的一声,秦宣身体一分为二,污血喷上琉璃碑,为那雪白的碑身抹了一段黑暗,点缀斑斑驳驳的葬花,造就了一套皱巴巴的连衣裙。

玄武烈见那两个精灵出手歹毒,怕影儿遭受伤害,提步要后退,那两个精灵已奔向玄武烈,身法快如闪电!玄武烈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身法这样敏捷的对手。他们的攻势强悍迅猛,不求防守,只求进攻。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他们如影相随,进攻的步伐和谐统一,即使在如此快速的战斗节奏里,各自的身手丝毫不受影响,配合得天衣无缝!玄武烈正为对方的身手而担忧,没想到身体微微一抖,竟已躲开对方的拳头。

这场战斗短促而激烈。

紧张的战斗节奏使玄武烈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膨胀起来,他根本无法用肉眼去捕捉对方的招式,仅仅依靠敏锐的直觉与准确的意识把握对方进攻的意向,以此作出条件性的回应。没有比这场战斗更纯粹的战斗了,玄武烈无暇使用任何威胁对方的绝技,只能以拳脚功夫与之较量。这两个精灵以快攻夹击他,目的就在于扼制其任何可怕的招式。

魔兵们望着天坛时有时无的星光,一头雾水。他们分辨不出双方力量的高低,只能看见天坛上突然飞窜出来的碎石,抑或听到利箭般呼啸的风声,除此以外,他们一无所获,只能茫然地看着这场世纪之战。茫然之中,胜负逐渐分晓。天坛上,一道金光从琉璃碑上端直劈而下,沿着天坛残缺的护栏上滚了一周,而后那道金光跳上半空,掷出两道黑影,摔在天坛两侧。

战斗结束。

琉璃碑在风中颤抖,似乎要为这团金光折服,以显示其浩大无涯的力量与惊煞旁人的气魄,也似乎它的高大与伟岸都将在这圣光中大打折扣。玄武战衣破旧得可怜,其纹路颇像褶皱山的表面,此时此刻,却在金光中变得缥缈虚无,再沾上它主人的灵气,便有一番独特的气派。玄武烈端了端衣领,从空中慢慢地着陆,从从容容走向莫白。

“果然,果然你是救世主。我常常听说,救世主愈战愈勇,今日得以目睹,万般钦佩。现在,就连我国两大长老也不是你的对手啊。”莫白奉承道。

“我要你‘解阵’。”玄武烈单刀直入。

“哈哈,这个阵法,只可设,不可解。”莫白答道。

“荒唐!你再不说,怕性命难保。”玄武烈向莫白步步逼近。这没吓倒莫白,倒把挟持他的魔兵吓得屁滚尿流,端在手里的剑不停地颤抖。

“你杀了我,也破不了这阵法,今天晚上,我就要你看看,看看你的军队臣服于我脚下!”

玄武烈见他大言不惭,心里又急又怒,真恨不能把他杀死。可是,他能这样做吗?这毕竟是他的弟弟啊,他的结拜兄弟!他怔怔地站在莫白面前,看着这个长相俊美却机心重重的精灵,竟说不出只言片语。他发觉,他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的语言。他和他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隔绝,使他不知道用何种语言和他交流。现在,他要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到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就因为如此吧,他什么也没有说,闷哼了两声,扭头便走。

“大哥,以你现在的力量,无人能敌。我看啊,这个世界,就只有你和我才是真正的英雄。如果你我合作,旅进旅退,则可荡涤天下,一统环宇,立下千秋霸业!”莫白对着玄武烈的身影,大声喊道。

玄武烈原本就心急火燎,见他死性不改,回身一转,玄武烈箭已扣在圣弓之上,其气息浩大无边,顿时把莫白身后的魔兵给吹走了。烈箭在弓弦上鸣叫,带着蛛网般的黄金电光,扫射四周,偶而击碎地上的石头,以此显耀其不可觑视的威力。

烈箭指着莫白,强劲的气息吹得他的长发往后繙飞,如水草般柔顺,浮云般飘逸。他沐浴在罡风之中,好像享受着自然风光一样,闭上眼睛,陶醉其中。

“要杀我吗?雪儿也死在你手上了……我早就不想活了。”莫白说得恬淡,玄武烈却听得心力交瘁。他不愿意杀这个精灵。可是,他也不能放虎归山,否则,遗患无穷。

他应该怎么抉择呢?

“真可笑,你竟然要杀我?再怎么说,若当初没有我,你早就死在血魔的手中了。你死了,救雪儿的就是我!她爱上的人,也只有我,而不是你!现在……你却要杀我,哈哈哈!”

玄武烈迟疑了,后来,他扔掉圣弓,冷冷地说道:“你自生自灭吧!”说着,转身便走。

“大哥,我好言相劝,请你和我共谋大业,你这番离去,恐怕我日后寝食难安!”莫白语速渐渐加快,及至最后一句话,他杀气骤起,左手食指往空气中一点,一道绿色光束便从指端射出,直取玄武烈的脊背。玄武烈感到身后的杀气,转身以右掌抵御。谁知莫白的光束攻击犀利无比,听得“叭”的一声,洞穿了他的手掌,血液从伤口处喷出来,很快化成金色血珠,成为黄金光环的一分子。

玄武烈见莫白偷袭他,正要还击,却看那伤口,仔细想来,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杀死圣骑士大人,随后又杀死阿月的人——就是你?!”玄武烈压着怒火,一字一顿,严严正正地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不过为‘王道’铺路罢了。杀死圣骑士,是我生平所犯的唯一的错事,我以为他就是救世主,结果,我还是看走眼了,我的可敬的大哥,竟然就是我作梦都想杀死他的救世主,唉……”莫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那么阿月呢?”玄武烈以审讯地口气问道。

“冥都政变,必须铲除异己,这无可厚非。我想,他现在也不会孤单吧?政变虽然失败,可是,你的兄弟姐妹都陪他去了,只剩下彷云豪这个孽种,这些事情……你一直都不知道吧?”莫白侃侃而谈。

“什么?他们都已经……”玄武烈一听这话,如五雷轰顶,一时无语。

“如果你不相信我,不妨可以问问公主。”莫白讥笑道。

这时候,影儿趴在地上,望着玄武烈,希望以微薄的言词去劝慰他。可是,她看见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头,对着莫白说道:“够了,莫白……今天你让我看到了世界上一颗最漂亮外表下装饰的最丑陋的心灵……即使我要你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你所犯下的罪孽!”说着,他冲向莫白,提起拳头便砸他的胸口。莫白弹跳开来,速度竟快若电光,仅仅一跃,便躲开玄武烈的攻击!

“‘王道’便是如此!激流中,只有踏着别人的骸骨,我们才有可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莫白说着,右手往空气中一拨,卷起一道气流,冲向玄武烈。玄武烈侧身避开那道气流,左手扣出一发冲击波,回敬道:“是谁赋予我们践踏异类生灵的权利?我们要活下来,就必须让他们去死吗?”莫白来不及招架,只侧身避开冲击波的锋芒,却被其余威掠过胸口,撞倒在附近的小山上。

玄武烈见此,正要寻觅他的踪影,已见他从碎石堆里飞骞而来,身上丝毫无损!

玄武烈大为吃惊,意态坚定,说道:“不可能!”以“黄金冲击波”的威力,即便对方只是被其边缘擦过,也必受重创,而莫白毫发无伤,这不得不让玄武烈吃惊。

“玄武烈,你看清楚!这是我族引以自豪的圣衣·渤涅龙艮,拥有世界最强大的防御结界!以你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伤害我,”莫白拂了拂圣衣上的尘土,倨傲地说,“哦,我差点忘了,当初我说你的玄武战衣是世上最可怕的战衣,其实啊,那时候的你实在太窝囊了,做事婆婆妈妈,我就想给你找个信仰,让你去寄托寄托……而且,你似乎也迷信自己的战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它说得天花乱坠,好让你有点自信。果然,你自始自终还是穿着这件破东西,还以为是个宝贝。孰不知,玄武兽所编织的战衣是灵兽中最糟糕的战衣……”

说到这里,莫白特意打量玄武烈,见他垂头不语,心里更是高兴,便继续说道:“你用最糟糕的战衣和我最强大的战衣决斗,不是以卵击石么?……不过也对,你们人类当中,还有多少人有信仰呢?没有信仰,在危难的时候,你们就要建立所谓的信仰,于是都追捧那些英雄,英雄们则追捧救世主,救世主能追捧谁呢?他于是就说,我不是救世主,是圣衣给了我力量,哈哈哈……玄武烈!这么多年了,你日日夜夜所崇拜的圣衣,到头来也不过一件破衣裳!这就是你的可悲!哈哈哈……”莫白狂笑不迭。他的笑声传遍了天坛上下,报复、仇恨、嗤笑的情愫掺杂其中,又被无耻的谎言的利剑戳破了脓包,流出让人倒胃的脓液。

“原来……圣衣是假的……原来,你骗了我这么多年……玄武伯伯也骗了我这么多年……”玄武烈怔怔地说。他的长发遮挡了脸容,阴沉沉的,好像里面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失落。

“烈哥哥,你不要受他影响啊!”影儿提醒玄武烈。

玄武烈沉吟不语,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哼,我骗你,是为了你好。他骗你,能为什么?试想一下,我和你都是最接近神的生灵,如果我们联手,整个世界唾手可得……”莫白正想高谈阔论,玄武烈摆了摆右手,示意他停止。

“够了,真的够了……你以为,走到现在,我会因为圣衣的真假而感伤吗?我只是想起玄武伯伯,想到他临终的时候,为了让我活下去而绞尽脑汁地编织这个美丽谎言的情景!从那以后,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圣衣能给我一丝安慰,一点力量,以此点燃我活下去的希望!而你,竟然肤浅庸俗到了极点,以为我崇拜的只是圣衣的地位及其荣誉,像你这样一个生灵,根本不配拥有精灵族的圣物,也根本不可能发挥它的真正威力!”玄武烈厉声说道。他右手一扬,从空气中抹过一道金光,“黄金断云斩”剖风疾行,袭向莫白!

莫白双脚往地上一蹭,弹簧一般跃上空中。“断云斩”的威力极其霸道,金光从地面及琉璃碑上掠过,只听得“嚓”的一声,地坼碑断,琉璃碑被倾斜的掌风剖开,一分为二,碑石上身缓缓移动,从下身的斜面处滑落,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倒在天坛上,又滚下石阶,压死了不少魔人,激起一阵缭绕的雪雾。

玄武烈见对方躲过这致命一击,双脚往地上一踏,扬起一轮尘土,便以光速一般的身法冲向莫白。莫白速度虽快,却还逊色于玄武烈,未及防备,玄武烈的铁拳以双龙吐珠之势送入他怀里,便叫他如同一枚疾驰的火箭,直往太空里飞去。玄武烈怒上心头,岂能饶恕他?双脚往乌云上一踮,飞翀直上,又以双拳来伺侯莫白。莫白见此,不敢小觑,十指往前一伸,射出十道光束。玄武烈勇往直前,被三道光束击中了腹部,却全无退意,抡着拳头狂砸莫白的腹部和胸部。莫白虽有圣衣护体,却也难抵御玄武烈的快攻。在对方如光似电的强攻猛打下,他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给玄武烈掷返天坛,摔在碎石堆里。

莫白推开碎石,从中站起,全身粘满了粉屑,显得极其狼狈。

“好厉害的‘光速身法’,世界上,再没有谁能够比你的身手更快。”莫白喘着粗气,说道。玄武烈从空中跃下,站在他面前,等候他的反击。然而,莫白没有反击,身子一弓,“哗”地吐出一口鲜血,那血液落在地上,与黕泥相融,竟分辨不出颜色。玄武烈眉头一皱,见他用手捂住嘴巴,仔细一看,血液从指缝间渗出来,竟是黑色的!严格来说,黑色的血液里,还泛着些许绿光。可是,这已经无法遮掩一个事实——那液体里有魔人的血统。

“你……你是……魔人?”玄武烈审慎地问道。

“不……不是……不是!你胡说!”莫白一听这话,双目失神,茫然四顾,无助与忧哀的表情展露无遗,使玄武烈对这个问题有了几分把握。

“不是?难道,这滩血是假的吗?”玄武烈质问他。

“你胡说!你胡说!……”莫白竟失去常态,发疯似的嚎叫。玄武烈也就从这番举动里确凿了什么。他推敲道:“当初你在这里,为了救雪儿,冒着被我识破身份的危险,与圣骑士大人交手,当时我就奇怪,如果你的力量低微,圣骑士大人怎么会因为你的出现而撤退呢?你当时吐血,血液是绿色的,只为掩人耳目罢了。其实,以当时你的力量,足以杀死他。后来,圣骑士大人在临危前传授我血魔咒,他说他一直被一个魔人追杀,要我提防这个魔人,我以为那是薛子旷,没想到,那魔人竟是你!”

“闭嘴!你胆敢诬蔑我王?”两名长老齐声说道。他们一跃而起,从天坛两侧夹击玄武烈。玄武烈的身法已到达光速,他们怎么可能伤他一分一毫?只见得他身子微微发出一道光,已避开对方暴雨般的拳头。两名长老平素合作自如,这回可没刹住脚步,将拳头塞入各自的胸膛,好不冤枉!玄武烈这时候倏然出现,双掌齐下,给他们各一个耳光,打得他们头昏眼花,倒在莫白两侧。

你们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你们的王,一个机关尽算的魔人!难道这样一个魔人,足以叫你们为他卖命吗?”玄武烈满腔怒火,每一词每一字说得掷地有声。

“不……不可能……我们的王不是魔人!……”两大长老执迷不悟。

“嘿嘿,玄武烈!你少在这里摇唇鼓舌,盅惑军心!二位长老,你们千万不要给他蒙蔽,他是救世主,是我族大敌,一定要杀死他!”莫白定了定神,恢复常态。

“是!”两大长老迟疑了一下,还是遵从莫白的命令,从地上爬起来,试图进攻玄武烈。

“小心!”玄武烈话音未落,两大长老的脖颈已被两道光束洞穿,莹绿的血液扬上天空,溅上断碑,抚慰着它的伤口,却叫那腥气冲天,闻了叫人倒胃。

玄武烈身上也沾满了绿色的血液,他以气息一凛,血液萦绕在他周围,幽灵一般地哭诉着什么。

“他们为你效力,结果也是死吗?”玄武烈苦笑。

“无毒不丈夫,这也是王道。”莫白的回答干脆利落。

“难道身份就这么重要?”

“名不正,言不顺。”

“我想,现在知道你是魔人的恐怕只有我和影儿吧?”玄武烈试探性地问道。

莫白迟疑了一下,答道:“可以这么说。”

“那么,在我们决斗之前,我可以听听你的往事吗?”

“……”莫白怔了一下,忽而冷笑道:“我只相信死人的耳朵。”说着,他跃上半空,取出藤木剑,劈向玄武烈的脑门。玄武烈连忙跳开,藤木剑又横扫他腰干,逼得他连连后退。玄武烈身法已电光石火,而莫白剑法凌厉无双,比起天纲月的剑术有过之而无不及。玄武烈以为藤木剑质地轻巧,在质量上必然欠佳,于是抹出两发冲击波,与莫白的藤木剑相抵,谁知,那剑剖开冲击波,在他身上刺了好几个窟窿,却不见他血流如注。原来,玄武烈的血液行将耗尽,如果血液尽失,玄武烈必死无疑。这正是莫白的战术。

玄武烈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心想:“只防不攻,无异于消极等待,不如和他硬拼,或许有一丝生机!”想到这里,他使用“幻珈影月术”,分身数十人,包围了莫白。莫白哪有想到玄武烈的分身术比以前更为强大、更为迅速?他分辨不出其真身,不敢动作。这时候,如果玄武烈使用“不动神功”,那么莫白还哪有活路?奇怪的是,玄武烈没有这样做。

“杀我吗?你杀死了雪儿,也该轮到我了。”莫白阴着脸,冷笑道,“反正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玄武烈听了这番话,知道他在要挟自己,恨不得把他杀死。可是,这个小丑太懂得做作了,他不时把雪儿当作自己的救命护符,叫玄武烈头痛。

玄武烈不敢动手,他仿佛听到雪儿哭着对他说:“哥哥,您就饶恕莫哥哥一次吧!哥哥,您就饶恕莫哥哥一次吧……”那银铃般的声音,他再也听不到了。那个少年时期的梦,也不复存在了。伊人离去,悲萧萧兮兮伤满怀……

雪儿的哭声捣碎了他柔弱的心灵,一点一滴茧食他所有的勇气。饶恕,或许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东西,也是最富贵的东西。可是,“饶恕”有时候是错误的呀!当一个生灵在面对自己种种劣迹而没有半点悔改之心的时候,错误便得以产生,后果也不堪设想!玄武烈明白这一点,多年的战争经历,使他彻头彻尾地明白,放走莫白,将给整个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然而,他少年时期的梦呢?那个美丽的可人儿啊,她在他的内心里哭诉,乞求他放过这个罪大恶极的精灵。当这种乞求与他内心柔软处产生共鸣的时候,他迟疑了。

影儿看穿玄武烈的心思,于是规劝道:“烈哥哥,你一定要杀死他呀!不然会贻害整个世界!”玄武烈听罢,咬咬牙,倏然出手。数十发“黄金断云斩”在数十名“玄武烈”的手上爆发,只听得“嚓”地一声,藤木剑被削成两段,剑尖在空中滚了十多圈,掉在影儿面前。

影儿看看那剑尖,又看看莫白,见他毫发无伤,气得直掉眼泪,跪倒在地,哭喊道:“你不杀他么?你不杀他,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枉死在他的手里?!烈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意气用事呀?”

玄武烈听了这番话,羞愧难当,跑上去扶起影儿,说道:“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所有的生灵……”

“你说这番话,能有用吗?烈哥哥,今天的事情,到头来,他还是大赢家!我不怪你心慈手软。可是,你不杀他,天下难以安定啊!”影儿说得一针见血。

“我、我……”玄武烈难启一言。沉默良久,说道:“不如,我把他废了,以后把他养起来,你说怎么样?”

“……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影儿无可奈何,只好应道。

莫白听到这里,便颤巍巍向他们走来,阴森森地说:“把我废了?你们有这个能耐吗?”

玄武烈见他嚣张无礼,以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一板一眼地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能让你站起来,也能叫你趴下去!”

“是吗?”莫白不看玄武烈,颇为自得地说道,“幻珈影月术,不动神功,加上阿尔蒂斯圣手剑,这三大顶级绝技的配合,已经接近于‘神技’了,再加上你的‘光速身法’,我要打败你,胜利的机率几乎为零。不过,你的超强组合,并非无懈可击。”

“你还要这样下去吗?”玄武烈冷言冷语,“有这个必要吗?”

莫白答非所问:“突破口就在这个女人身上!”说着,他手指往空气中一点,那半截剑尖化成一根绿油油的蔓藤。蔓藤前端锐不可挡,从影儿胸口一穿而过!玄武烈早从他语气里探知其杀气,连忙去扯那蔓藤。幸亏他手脚灵活,不然蔓藤在影儿体内生长,必然捣碎其五脏六腑!

玄武烈右手扯出蔓藤,悲愤交加,未及反应,莫白已用剩余的半截藤木剑砍下他的右手。这只强劲的右手“叭”地一声闷响,掉在冰雪里,汪出几点鲜血,便告别了它的主人。玄武烈见莫白绝情绝义,双目一盰,心头怒火猎猎燃烧。于是厉吼一声,扬起左掌便掷出一发“黄金冲击波”。莫白对此早有预料,身子“嗖”地往古流樱树上一窜,躲过这波攻势。

玄武烈也无暇与他再战,回头看那影儿,见她胸膛上穿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连忙用手堵上伤口,以自己的力量灌输在她的身上,以此延续其生命。

“你不要死,明不明白?不要死……我求你了……”这时候的玄武烈,找不到丝毫的威风,喉咙像给利刃洞穿了,语不成句。

“好累,真的……好累……烈哥哥……好想……回去……天堂”影儿说着,头一歪,便倒在玄武烈的怀里。玄武烈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她澄澈的眸子逐渐漫漶,浅浅的瞳仁一线一线地扩大,最后定格下来,沉入黑暗里,眼白给灰色蒙上一层阴影,开花,殂谢,就在这一刻……

玄武烈吻她,不住地吻她,吻她雪白的额头,吻她美丽的眼眸,吻她尖挺的鼻子,吻她精巧的嘴唇……他发觉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做过这些男女间常做的事情,而等到今天了,他要还给她所有。

吻,多年欠下的,他要在这一刻还清……

影儿的血不停地流出来,萦绕在他周遭,仿佛当初那个任性活泼的女孩就在他身旁嬉笑打闹。在片刻以前,她还鲜活地呈现在他面前,祈求他大义灭亲,而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让“亲者痛,仇者快”,似乎世界上林林总总的怪事就这样发生了,一念之差,断送了他的至爱。

现在,一切都该了结了。当影儿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发觉自己也已经死了。多余的躯体只为了完成影儿,还有他的亲人朋友们,甚至那些浑浑噩噩的生灵都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他没有咆哮,世道的不公让他无言,反而是他的血液在咆哮,咆哮得像一团火焰,永生不灭的火焰。他的招式简单至极,霸道至极,每每一发攻击,都以身上仅有的血液作为代价,以数十发或上百发冲击波拓开道路。只要有莫白的地方,冲击波便尾随而至,将那个地方炸得连蚊子都无法驻足。血液咆哮得像鬼火一样燃烧,燃烧了他的身体,燃烧了大地,甚至天穹,周围就在这片熛火中步入死亡,在无数火焰舞娘火辣的裙摆上走向坟茔,在所谓的黑暗与光明中边缘化,如同缇红的古流樱花为这位或那位英雄献礼后一瓣一瓣地殂谢……

莫白无处可逃,这里变成玄武烈的世界,幻珈影月术使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光速身法”几乎使他穿越时空,从容而镇定地出现在这里或那里,时间和空间在他面前断层,犹若迷路的孩子站上了十字路口,找不准方向,于是只能进入虚无与诡谲的世界,这个世界便是玄武烈的世界,便是莫白的地狱。当莫白看见地狱之火从无数“玄武烈”的手上喷发时,他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这一战,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目的达到了——玄武烈将以血魔族终极绝技·十字交叉手结束这场战斗。

纵然玄武烈已断了一臂,但是以“不动神功”,加上“十字交叉手”,就算莫白有渤涅龙艮,也不可能招架这绝技。莫白徜徉于这个黄金地狱中,露出灿烂的笑容,宛若这救世主的光芒把他带回了从前,带回了那个时候,他携着雪儿跑进大礼堂里,向真·魔神祈福。而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不再需要魔神的光芒,也不再需要救世主的圣辉,他有了自己,因为他是王,一个真正的王。当众多英雄在激流中没落的时候,他开始站在它的尖端,主宰所有生灵的未来……

“大哥,从今天起,你的光环就套在我的身上了,谢谢。”莫白轻声笑道。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十字交叉手”燃烧了所有的热血,在这时候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莫白,万象俱灭,交叉手所产生的“血魔光束剑”撕裂了天坛,剖开群山,一直往不知名处延伸,要与黄昏竞赛,争相拥入黑夜的怀抱。鸿沟在此刻造就了深渊,没有人能够目测它的深度,似乎直劈向地狱,便是它的所踪。古流樱树在剧烈的地震中倒下,原来它的根部都给蛀空了,只留下一副的躯壳。古流樱花早已落尽,无以谢忱这位人国空前伟大的英雄,或许,古流樱树的殉情,多少能给他一些安慰……

日暮黄昏,阳光给云儿筛选下来,洒在玄武烈身上,显得吝吝啬啬。它给予他一点辉煌,暗示着他,如果夜色来了,这点辉煌便不见踪影,而夜色已趴在云儿的另一端。

“玄武烈,你们人国的时空传达器,恐怕还比不上我的‘瞬息移动大法’吧?”莫白说着,要离开这片废墟。时至今日,他终于为莫白的机心所折服。原来,莫白早就有破晓他绝技的方法,那就是瞬息移动大法——扭曲空间,无视时间界限,自由出入任何地方的本领。这或许是莫白最后的“底牌”。

“莫白,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统一世界吗?抑或是杀绝人类或魔人吗?……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王道是错误的。因为走到了今天,你一步一步登上了你的王座,所有忤逆你的生灵都通通死光了。但是,这批生灵死了,还有另一批,你杀了另一批,还有另另一批。这个时代,并不是依靠仇杀而终结的,一个生灵倒下了,别的生灵还会站起来。这个世界总有你杀不尽、杀不了的生灵,你永远处于仇杀之中,就不能看到世界的真实、生活的真相,因为你只在金钱、权势、美色这个铁三角上兜圈,你只有超越这些观念,驻足于爱情、亲情、友情这些方面去思考你的行为,你才算有了自己。如果你还要看得更远,就需要驻足这个金字塔的顶峰,站在信仰与使命感的角度,那么,你的世界观,或许才是出众的……这番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说的,可是总告诉自己,以后和你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就不断地拖延……不知道是哪个宗教狂传的谣言,说这个世界有三大巨头,真主·安尼、真·魔神、救世主,就你看来,魔神和救世主都死了,你就是神了。我却在想,生与死是怎么界定的呢?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我怎么知道我自己死了或没死呢?这种问题是不可以问的,因为没有人能回答它。我只是认为,在往后的日子里,魔神和救世主都还活着,只不过他们脱离了躯壳,真真正正找到了不死的果实,延宕那个不死的传说……”

“满口胡言!”莫白哼了哼鼻子,消失于日暮。

夜幕降临的时候,为玄武烈和影儿掩上一张夜席。他抱着她,就倚靠着断碑,坐在仅存的汉白玉石上。她睡得恬静,绝世的姱容上爬满星浑,苍白却又泛着银色光晕,看起来美若天仙,不看她胸口上的血迹,没有人会认为她死了。

“这辈子跟了我,或许,没有一天你是真正快乐的……很想给你幸福,却不敢这样做……到头来,才发现周围的人不幸福,我就不开怀……所以,总冷落了你……你不是说要回去天堂吗?天堂没了,早就没了。只要有战火的地方,就不会有天堂。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我再也没有能力去做我该做或不该做的事情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天堂……有一段日子,我找不到你,为你痛苦。我就想啊,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追寻呢?如果上天给我重新选择,在天堂的时候,我该选择爱你,抑或不爱你呢?我发觉,除了爱你,我别无选择……还有下辈子吗?如果还有,我还爱你……”

这个夜晚,没有夜莺的歌唱,没有古流樱花的飘零,没有黑琉璃碑的伟岸,只有皑皑白雪,累累骸骨,朵朵彤云,点点星辉,美人脸颊上的缕缕青丝,以及玄武烈眼光里的脉脉柔情……

夜阑人静。

八十一、尾声

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十日,镇守天星的名将玄武烈与魔国特级战士秦宣、精灵王莫白对役,力挫魔军及精灵军百员上将,体力透支,遂亡。适时,精灵王启动天图酋灵阵·第三阵“摄心阵”,天星及岚之星合计兵力四千万,尽数纳入其麾下。

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人国大元帅彷云豪与人国皇帝腾云政、人国叛将凌镞大战于皇山陵墓,冥都几尽毁灭,彷云豪、凌镞身亡,腾云政下落不明。适时,人国大乱。

人魔纪四十七年十月十五日,精灵王得知人国政局动荡,依靠天星优势兵力,偷袭艾文,进驻北部天然碎石圈,据守天险,以此与人军展开旷日持久的战争。人国内部人心惶惶,玄武烈、彷云豪一死,军队一盘散沙,往往给精灵军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精灵军乘胜追击,在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取得北部大半领土。此时,人国已分崩离析,随时有亡国灭族的危险。为了挽救人国,各地方贵族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该国权势者发表《联合表明》,一致同意与魔国握手言和,共抵大敌。两国联手,兵力达六千万,从人国北部、魔国南部夹击精灵军,一度将其活动范围封锁于艾文星、天星、岚之星。此后,精灵王以求和为由,与各国首脑会晤。在会议上,他表面上訚訚而谈,说要为和平而奋斗,暗地里挑拨离间。多魔帝国只是一个松散的“邦联”,民族众多,矛盾也层出不穷;人国则已被权势者瓜分得七零八落,精灵使者遇事生风,使其内部矛盾激化。这样一来,多魔与人国自身难保,两国同盟合约如一纸空文,同盟军事委员会形同虚设,军心涣散,歼灭精灵军的战略计划很快就流产了。

按理来说,救世主、魔神都已经死了,人魔两国也该覆灭。情况却不是这样,在人魔纪四十九年初,两国受到精灵军的强大冲击,人国北部、东部,魔国南部沦陷,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地方自卫军群雄并起,给予了精灵军极大的打击。局势正如玄武烈所说,“一个生灵倒下了,别的生灵还会站起来”,时代的终结,或许就不是依靠仇杀的吧。精灵王还没有醒悟,他只是开始疲倦与迷惘。他不明白,为什么玄武烈倒下了,世上依然有识破他计谋的人,也依然有力量高强的人。

终于有一天,他发觉自己输给了玄武烈。

因为,那是“不死玄武”。

精灵王

我是精灵王。

从我诞生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必然是王。

十岁那年,我打败了我的族民。他们跪伏在我脚下,称我“王”。

我是世上最年轻的王,我无敌于天下……

那个漂亮的大姐姐经常来看我,我喜欢她,喜欢得快要疯掉。她长得比花还美,世上再没有精灵能有她一半的容颜。可是我讨厌她走进那个老头的房子,讨厌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是我的,只有我才配拥有她!

因为,我是王。

我不允许她碰他。她就轻轻掐着我的脸说,孩子,不许调皮。

我于是掏出小刀,给了她一刀,那雪白的手腕流出黕黑的血液,墨汁一般,找不到些许的白净。老头见我无礼,斥道,白,目无尊长。

夜里,我在我小刀所割裂的伤口里找到墨绿的血液。

呵,她是我妈妈。

我是王,精灵王,拥有世上最纯净血统的精灵王!除了他和她,还有姐姐,没有谁知道我的身份了,只要我不受伤,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藏。

我对她说,你滚,否则,我杀死你。

她走了,带上姐姐。

我还要杀她,天涯海角,我还要杀她。

杀死她,我才高枕无忧。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直到后来,我发现姐姐,她的眼睛跟妈妈的一模一样。

她认不出我了,也不知道自己有父有母。她说她有一个婆婆。

我知道,婆婆就是妈妈。妈妈给她洗脑了。要不然,我会用猎杀人魔的手法,将她弄死。

找到姐姐,我就要找到婆婆。可是,她跟我玩捉迷藏。

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是那个老头包庇她。

老头说,孩子啊,仇杀没有尽头吗?

我说,是谁创造了这个孽种?

老头说,谁能治愈这世道的创伤?

我说,我要把它变得更沧桑!

盘古埋葬在地球那个贫瘠的地方,姐姐也是个孽种,顺道陪他去死吧!

我不相信他们的爱情会永垂不朽。死了,就一无所有。

而我呢?还活着,我会有我的王国,也会有我的爱人……

我的往事,残缺不堪,讲给他听,他或许不明白吧?也或许他都明白了。

因为,他是玄武烈……

魔吻

祭坛上的圣火猎猎燃烧,十六支巨大的擎火灯不时喷出丈高的火焰,濯洗着污浊的空气。爆跳的星火偶而溅落在雪白的胴体上,泛起丝丝红晕,似乎要畀以她温暖。这位绝世美人躺在祭坛中央,窈窕的身段在圣光所散发余热的空气里鲜活了一般,微微扭动,叫人心荡神驰;高耸的胸脯随着心脏的脉动而连绵起伏,像一对给气候滋润得丰满的蜜瓜;如火的红唇像干涸的大地,等候着雨水的恩惠……

他来了。

这一切,都为他准备。

他在万民的祝福中走上祭坛,来到这名女子面前。

“我、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了……”

他笑着,孩子一样看着她。目光之中,充满柔情。

她也笑了,这一笑,倾国倾城。

他捧起她的脸儿,温厚的嘴唇迫不及待地压着她的朱唇,疯狂地咀嚼,仿佛千年的饥渴都融入这一吻中。他必须以这种方式告诉她,在这些没有她的日子里,他有多么痛苦,他日日夜夜就想着她,想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所有所有的好……现在,这些狂想与渴望都得以实现,她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面前,美仑美奂的身段,绝世无双的容颜,天籁般的声线……这一切一切,都足以使他为她疯狂千百次。他摩挲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使她冰沁入心的身体散发了一丝丝温热,细小的毛孔便吐出馝馞的芳香,刺激他敏感而狂热的神经。

原本象征性的轻吻,在国民的欢呼声中变成持久的热吻。他们像两团火焰,相互吞食对方的爱液,似乎要把对方融化了,这份爱才得以升华。多年渴望的爱情,终于成为事实。于是,无比的满足与张狂在他的笑眼里暴露无遗。她也以妩媚甚而妖娆的瞳仁施以他虚伪歹毒而天真无邪的秋波,使他心旌激荡、飘然欲仙……

正当他的笑眼绽开极致的花朵时,鲜美而胶稠的琼浆便流入他口里。

他眉头微蹙,急忙放开她。污黑的让他蒙羞的鲜血从那位美人的口里大口大口喷出……

他怔住了,他的国民也怔住了——他们伟大的王所迎娶的女子,竟然是一个魔人!

他连退数步,怔怔地看着她,罕见的惊慌的表情,在此时此刻一览无遗。他从她眼睛里看到怒火与怨恨,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不!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为什么?!……救命啊,快传太医!”

“哼哼,莫白,你丑陋的灵魂将与我的灵魂封印在这一吻中,传递生生世世的幽怨,将你我封锁在时间的流里,亘古不变……”

日记

自从那个叫“雪儿”的女孩在祭坛上咬舌自尽,王就再也没有高兴过。前两天,阿爸向王提起我的婚事,王回绝了他,弄得我很尴尬。族民们都说,王除了雪儿,谁都不会要。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就在祭坛的那一天,雪儿自尽的那一刻,我看见王第一次落泪,泪水漫过他的眼眶,顺着两颊划到雪儿的脸上,无比凄美。那一刻,我也哭了。

我也才明白,水是由悲伤酿就的。我突然又记起那个叫“玄武烈”的人类,他说过,你不哭,或许是因为没有悲伤吧。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而现在,悲伤常常浸透我的胸怀,使我忍不住要掉泪。

据说,那个玄武烈是死了,而王活着。我却发现,我越发思念这个人类,总觉得他没有死,而王,和我的距离则越来越远了。

我想,我或许爱上他。也或许,那只是一种尊崇吧!

自从和他那一战,我发觉我的力量尽失。尽失了也好,我可以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精灵。

风雪大的时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踏在漫长的雪途上,那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羽舒

                       人魔纪四十八年四月一日

天坛

黑琉璃碑矗立在天坛上,蔓藤缠绕着它的身体,被黄金断云斩截断的伤口,经过清理,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伤痕。古流樱树也栽上了,长得枝繁叶茂,招引着某些生灵来这里观光。历游者甚众,往往把天坛围得水泄不通,精灵们摩肩击毂的,热闹非凡。而今天,这里阒静,四下无人,唯有一个穿着华贵的俊美男人,从天坛下,拾级而上。

走上天坛,来到琉璃碑下,他背着手,仰望碑顶,似乎追悼着某一个人……

后来,他的泪簌簌地流下……

“这个世界总有你杀不尽、杀不了的生灵,你永远处于仇杀之中,就不能看到世界的真实、生活的真相,因为你只在金钱、权势、美色这个铁三角上兜圈……在往后的日子里,魔神和救世主都还活着,只不过他们脱离了躯壳,真真正正找到了不死的果实,延宕那个不死的传说……”

当他来到这里,为他的大哥追悼时,那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情了……

天下

“哎呀,你的棋艺真好!如果魔神大人还在的话,我一定请他和你较量。”一名瘦老头咧着整齐的牙齿,朗声笑道。他穿着一件白衣,松袴袴的,看上去显得他非常瘦,瘦得仙风道骨。

“呵呵,又提起你的魔神大人。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他,就不知道他的下落吗?”莫蓝眨了眨黄豆般大小的眼睛,贼溜贼溜的。

“哈哈,赖在这里,都没有去找啊,”瘦老头望着窗外的雨,微微叹息,“外面太乱了。”

“那也是,这样一乱,也乱了好久了,真不知道谁能收拾这局面……”莫蓝笑着。

“以前那帮有作为的人类都死了……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些能够杀死他们的,理应更有才能才对啊。可是,就不见得天下有好转的时候。”瘦老头也笑着。

“呵呵,就是就是……天下大事,殿堂里还是少管的好,”莫蓝笑道,“我们还是坐在这里听雨吧,也顺道吟诗作赋,未尝不好。”

“也是也是……”瘦老头听罢,把头凑到到莫蓝面前,“上回我写的词,怎么样?”

“好!”莫蓝竖起大拇指,而后从书柜里掏出一份纸卷,把它摊摆在桌子上,用瘦削的指头点着一个字,“我觉得啊,用的最好的……是这个字。”

瘦老头凑过去一看,笑问:“纵?”

“不错,就是这个字。”莫蓝点头道。

瘦老头和莫蓝相视许久,突然都大笑起来。

桌子上的纸卷,写着:

天下

纵观天下局势

浩浩荡荡

乾坤朗朗

以为太平

内藏玄机

如何判?如何审?

只管浊酒一壶

天下一乱

转身归园

洋洋洒洒

作此一笔

以留后人鉴!

                              少尘

                                                    2007.9.24(16:40)

                                                修改于 2007.11.26(7:41)

后记

要给《世家》写个后记,那不是明智之举。我所说的“智”,那是“智慧”。

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凡美好的文学作品,是“词有穷而意无穷”的。说白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有人说,“沉默是金,说话是银”。就目前来看,金比银贵重,说的就是那个道理。而那个道理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吧。

我想追求文学的朋友们,或是真正智慧者,或是一心追求美好的人,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记得在上个世纪,沈从文先生就曾说过,你对我作品的评价,即使是对它的赞赏,于我来说,你也是在对它的冒犯。这样看来,对于文学作品的批评,就不能进行,或是不重要了吗?我想,沈从文先生不是这个意思。在这里,他想强调的是一个理——我以上说的那番话,“词有穷而意无穷”。用任何言辞去对一个文学作品进行阐释,所导致的只是一种框定与规制。这对文学创作的发展,对读者的影响,无疑是不利的,而对文学批评的发展,是有利的。所以,我总觉得,搞创作的人,大抵需要读一些原汁原味的名著,少看一些书评。当然,如果有人能够不看这个“后记”,就能把这部小说搞懂,弄出三两千字的感言,那么,我是很愿意和他朋友的。

金字塔

有一回到饭堂吃饭,同学坐在我对面前。我对煎蛋情有独钟,每每点菜,基本要点这份菜式。那天也不例外。我吃得正兴奋,同学竟煞是突兀地问:“你这部小说的创作意向是什么,要表达什么?”实话实说,我给那个问题问懵了,半晌诌不出一句话。

现在,我不妨作个解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马克思主义者常挂在嘴边的话。百年过去了,这话还是有效力的。要不然,我们国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发展势头。好归好,请不要忘记,晚期资本主义时代已经到来。商品经济的冲击,一点一点地扼杀着中国人对于自身主体性的认知。这种影响,使文学也深受其害,使我(作为一个文学的爱好者)也深受其害。

我想,我对这个社会的肤浅认知,可能会引起不少人的愤怒,也会引起不少人的共鸣。那就是,我的金字塔第一层架构——这个社会得以运行的基础,金钱、权势、美色。当然,金钱可以替换成“物质”。但是,就这个社会来说,金钱基本上等同于物质,“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不是万能的。但就物质的角度上说,它是万能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人,他能逃脱这个“金钱、权势、美色”的“铁三角”呢?我发觉,在我的视野里,没有。那么,我又问自己,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沉溺于这个“铁三角”,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得到那些东西呢?我发觉,不是。我于是笑自己癫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逃脱它,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在这里,那不成了“二律背反”?

我想,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一定不是“形而上学”,而是“辩证法”。

金字塔的第二层架构,是出于社会的性质而作考虑的。社会的基本单位是家庭,所以就有了亲情;人们在社会上交往,就有了友情;异性交往多了,有了感觉,就有了爱情。“情”这个东西,是主体所衍生出来的产物。主体存在,“情”便存在;主体消失,“情”便虚无。一个人的死亡,并不能叫“情”死亡;一批人的死亡,同样没有效果;一旦全人类死了,“情就完蛋。

如果我能代表全人类申请专利的话,我要申请的第一个专利,就是“情”。动物是没有“情”的,你觉得你的小狗“有情有义”,那是你个人的情感在作怪。我所讲的“情”,是牵扯到“心灵”的。心灵是人类独有的东西。动物有的只是心理,而不是心灵。我想,要对一部文学作品作一定的鉴赏,单单有一定的“心理学”基础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心灵学”基础。这个基础,或许就来源于“情”。

我认为,金字塔的第二层次,是个普遍层次,芸芸众生,大抵就在这个层次上。也有高明者,往塔上或塔下移动,这就形成第一层次和第三层次。关于第三层次,它是第二层次的升华。我曾经假想还有一个准第三层次,后来由于脑力有限,不敢深究。

关于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我认为它只是西方自由主义学派的产物。西方自由主义对中国人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我们看到的自由主义,它对私人领域的诉求,对私人权利的申张,无疑对80年代后的中国人的影响也是深远的。这时候,私人领域在经济发展的鼓吹下扩张,而公共领域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扩张,进而显得萎缩。就这种状况来看,我认为,第二层次正向第一层次靠拢,使其基础扩大,进而导致第三层次的萎缩,甚至消亡。

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大抵是应用于个人的。关于最高层次,“自我实现的需要”,这里很值得推敲。按照弗洛依德的看法,人有“本我”“自我”“超我”。“自我”的实现,就是人的最高层次吗?我看不是。“超我”的实现,无疑有利于一些人上升到金字塔的第三层次。

关于自由,我引述的是政治上的“积极自由”,即“在公共领域参与和影响公共事务的政治权利”。而“消极自由”,即“所谓私人领域中不被侵犯的个人权利”,我是不愿意引述的。虽然萨义德说“到处是政治,我们无法遁入纯粹的艺术和思想的领域”,詹姆逊也说,我们讲艺术上的东西,最终也要谈到政治,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就我的理解,对这个自由作一些阐释。可以明确的是,这个自由是积极的、争取的自由,是大众的自由,不是个人的自由。人之所以为人,是有其社会性的。脱离了社会,人不为人。人是一种群体性动物,群体性是其社会性得以发挥的条件。这就牵扯到集体与个人的问题。现在的情况是,个人对私人领域的诉求,正一步步弱化了公共领域的力量。个人主义的申张,正对集体主义产生巨大的威胁,从而动摇了社会主义信念。长此以往,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将会使我国学者在声嘶力竭的抗辩中走向语言的无力化。

对于信仰的陈述,必将涉及形而上学。这个时代,上帝死了,人们似乎都挣脱了各种各样的镣铐,得到心灵上的解放,走向所谓的真正的“自由”。这种“自由”,不过是人性中丑陋一面得以展示时予以搪塞道德伦理公平所蛊惑人心的东西,它对人性的真正解放,不过是人性丑陋的一面得以昭示并扩大的假象,这是人作为动物所展现的兽欲的膨胀性的必然结果。当人们正为其私欲膨胀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将面对《世家》所陈述的那样,“人魔两国国界相互抵触”,冲突随之产生,而且因为其自利性,集体趋向消亡,个体利益得以实现,终究导致所谓的“市民社会”。在那个社会里,集体力量日趋衰弱,个体力量涣散,一旦面临全球性危机(或社会性危机),就可能会分崩离析。往往当意识涣散的人们碰上这类麻烦,个人主义的土壤极可能催发“英雄主义”的种子,便有了一个个英雄,或是救世主等偶像。有了偶像,便可以追逐了。当然,个人主义的土壤也极可能催发“极个人主义”,成为社会的沉渣。

那么,到底是有信仰的好,还是没有信仰的好?难以一言蔽之。我看啊,外国人所信仰的上帝,大抵是个好东西。它至少能教人学会忏悔。而忏悔是人性中极善良柔软的一面,是值得人们去追捧的。就中国现状,没有信仰是不行的。80年代后,这种信仰的缺失骤然扩大。90年代后,这种缺失日趋高潮。没有了信仰的人们,把更多心思花费在现实上。对现世的追求,不是另一种信仰,它不具有信仰的神圣性。信仰的缺乏,势必导致社会人的浮躁与激进,影响社会的安定。

至于使命感,听起来颇为神圣,到头来也不过形而上学,试图给人找点意义罢了。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即使试图以“艺术形而上学”引导人们抛弃悲观主义与乐观主义,在悲剧的艺术中找到人生的积极意义,激励人们勇敢地面对生活。然而,就他所谓的“艺术形而上学”,只不过是对生活虚无化及对人生作审美辩护罢了,到头来,他得出与叔本华相似的结论,世界和人生本是虚无的。在他们看来,世界的发展,不过是一个不断生成与消亡的过程。就从这点来看,世界上没有神,没有形而上学的东西,这在《世家》的序章得到反映。尼采和叔本华从无休止的生成与消亡的过程中找到了所谓的“真理”,那就是,人生的虚无。看来,他们都没有从辩证法上找到人生的意义。可以探究的是,对“人生虚无”的定论,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又走上了形而上的道路?如果还要在“人生虚无”的问题上纠缠,我想,我们遇上了一块已被咀嚼得淡然无味的口香糖。换个角度来思考,我觉得更有趣味。就我看来,尼采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45岁那年,他疯了。疯了也罢,他毕竟也归于终结,留给人们一些活着的意义。而叔本华,他把问题、难题或是说他自己未能解决的“方程式”留给后人。就我看来,他给后人留下了批判的余地,就他看来,他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谈到这里,我所需要陈述的使命感已陈述完毕。把握我所说的使命感,有两个基本条件:自我的认知,他人的认知。

我的“俄狄浦斯情结”

活到现在,我最爱的人是我妈妈,最尊敬的人是我初中时候的班主任老师。因为爱她们,爱得太深沉了,从来不告诉她们,我有多爱她。只是悄悄地埋藏在心里,偷偷地爱着。

所以,上了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和班主任老师联系,只是在我极其困苦无助的时候,总要想起她,想起她的神貌,严严正正,光明正大,心里便有了勇气。可以说,《世家》不是我写的,倒是她写的。记得有一回,她点评我的日记,说照此发展下去,我会有自己的写作风格。那段话鼓舞了我,使多年以来,我在陷入困境的时候,还能对文学抱有极大的热情,也才能完成《世家》的第一部“激流”。

我从来不提及我的这位伟大的老师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我妈老是说我“无情”,说我既不给老师通电话,又不上老师家里作客,忘恩负义。我妈这个“小女人”,她又哪里知道我的心境呢?我想,了解我的,恐怕是写《藤野先生》的鲁迅吧。

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开学了一个月,只给家里发过三两条短信。结果一接到我妈的电话,就给她臭骂了一顿,说我“没良心”,上了大学连电话也不给家里打,此后少不了指斥的话,再后来又是关怀与体贴的话语。一个电话,老妈子竟有两种态度,实在让搞创作的人一头雾水。毕竟,在现实生活这个大创作中,我还没见过这种人物性格的矛盾现象。我对这种现象有了感性认知,似乎对写作有一点帮助。

长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恋爱。但要说写《世家》,我马上变成一个“情场老手”。当然,这不过假象而已。因为我不但没谈恋爱,而且在大学里,与女生也接触得少,从中汲取的“养分”也就少了。如果把《世家》通读一遍,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就影儿、雪儿与玄武烈之间的关系,是一个三角关系。由于玄武烈与雪儿是“兄妹”,便有了“亲缘关系”。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是,雪儿、影儿作为古美人的代表,代表两种不同性格但同时达到最高美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我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我作为一个孤癖的作者,没有对女人有一定的认知,又怎能创造她们?她们的原型是怎样的呢?我想,结合刚才的“亲缘问题”,答案不言而喻,她们的原型是同一个人,那就是我妈。我妈嫁给我父亲,理由太简单了,就是怕他找不到老婆,这一点跟雪儿善良的本性是一致的。结果呢?和小说的结局一样惨淡,父亲背叛了她。而她的坚强、执着与智慧在小说里,通过影儿的形象,展露无遗。

还是那句话,我因为爱她,爱得太深沉了。爱这个字眼,在我这个文学的爱好者眼里,实在太重要太伟大了,我不把它挂在嘴边,那是因为,爱是难的,这跟苏格拉底所说的“美是难的”是相通的。

失恋

詹姆逊说得好,社会是反艺术的。既然社会是反艺术的,那么,文学作为艺术的一支,也必然为社会所反对。而在我的文学视角里,爱是文学的精华,是我毕生追求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于我来说,它又是深沉的。这必然导致悲剧。

老妈子是个迷信的人,有一回,她端起我的左掌,细细察看,竟是大惊失色,说我这人长大后一定是个“花花公子”,三妻四妾不在话下。结果呢,到现在,别说“妻妾”,就连一个女友也没有。这个学期一开学,还“暗恋失败”(引述我朋友的话,必须打上引号),暗恋多时的女孩给别人泡了,结果我失眠了好几天,还喝了不少酒,吐了两回,差点没把肺吐出来。然而,心里还是没有释怀。因为我不明白,她也爱文学,对我也很好;我也爱文学,为什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呢?或许,是因为我爱她,却从来不告诉她罢了。我总觉得,爱情是不用说的,因为从文学的角度上说,只有摒弃所有功利浮躁的心理,才可能在文学上取得真经。按道理来说,既然能在文学上有共鸣,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有足够的理由以深沉的态度去爱她,结果呢?我扑了个空。想必以我的智商,要明白这些事理,怕也不是难事。然而不得释怀,人就要消瘦。突然有一天,一位经验老到(感情事上)的朋友告诉我,如果她真的爱你,又怎么会跟别人走在一起?呵呵,我这才明白,问题已经出来了。即使当初我们在一起对这个世界作一番阐释的时候,我们俩还是糊涂的。就从本质上说,她是不知道自己不爱文学的。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没有理解文学,她在文学领域里找不到形而上的意义,所以她不会追求它。不会追求它,就不可能爱上我。

不知道哪个诗人卖弄才情,说“失恋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情”。经历了这第108次“暗恋失败”以后,我才找到一点诗意,一点灵感,便借着这一点东西,舞文弄墨,给《世家》一个完整的结局。此后,便是修改。修改完毕,便写这篇后记。

流行歌

老实说,长这么大了,还只会唱国歌,直至我的第108次失恋,我才学别人唱些流行歌。我认为,流行歌是要命的,尤其那些时下最火热的流行歌,大多数伤春悲秋,尤以失恋为主题。上一年还偷偷暗恋那个女孩的时候,宿舍里成天放“失恋歌曲”,都吟唱那些给别人抛弃后的人的悲哀。演唱者极大部分是男歌星,我就想啊,这个社会啊,女权主义是越发兴盛了吗?男子汉大夫,咋没有气概呢?成天放这个“调调”,搞得像个“闺中少男”似的。我于是提议大家播放一些积极的、有激情的歌曲。谁知,宿舍舍友们都说我不懂得欣赏音乐。我那时候就想啊,这些歌曲怎么都这么死气沉沉呢?好像为我的“暗恋史”奏起挽歌似的。结果今年,我在光棍节那天灌了三瓶啤酒,吐得“五颜六色”。此后,我突然“博闻强识”,学了好几首“失恋歌”,每天无聊的时候,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情歌业余爱好者,扯着喑哑的嗓子,像一个未曾断气的枯灯老叟,在学校各角落发扬情歌精神。尤其写完《世家》后,那种“失恋”的感觉太要命了,我便唱得更加肆无忌惮。

然而,流行歌曲,到底是个“下里巴人”。它和艺术是扯不上太大的关系的。所以,它和文学也无关联,大抵只能作个消遣的东西。我觉得消遣是浪费的代名词,便试着让这种消遣有一点意义,试着让舍友们听听一些震撼心灵的歌曲。结果我老是挨骂,他们说我播放的歌曲难听。他们宁愿听那些歌唱失恋或是歌唱爱情的歌曲。刚才已经引用了一位诗人的名言,失恋是一件有诗意的事情。就这一点来看,我所认为的“消遣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实质性的东西。

如果对于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实质性的东西。那就是说,他们正在追求这个实质性的东西,这可否理解为,他们对这东西的迫切需求呢?而这种迫切需求是怎样的呢?失恋的挫败感?恋爱的幸福感?我总觉得,这种迫切的需求是不言而喻的。每一个人都在追索它,而每一个人都必须放弃部分欲求,从而达到某种高度。比如,跳出第二“铁三角”,到达金字塔的第三层次?

我好几位朋友说,不明白《世家》在讲什么。我想,它不是一支流行歌曲,或许就如我哥所说,那里头看不到“市场”。我想,它也不是一曲“阳春白雪”,只有寥寥数人能有所感知。我倒希望它是“阳阿薤露”,能有人明白它,理解它,宣扬它,也希望有人能对它有所见解,和我一起分享这部小说。——尼采的《不合时宜的观察》

“一切了无生气、疲惫不堪、软弱无力、司空见惯的东西都被当作标准接受下来,任何不良的、腐烂的东西都被视为激动人心的杰作,而有力的、不同凡响的、美的事物却名誉扫地。”——第65页

“我们的榜样作家只会用那种整个扭曲的、夸大其词的、衰竭的句式和滑稽可笑的生造之词写作,可德国公众不仅对些有意视而不见,还干脆把它视为自己的家当,以为它的矫饰也能带给人精神上的享受和兴奋。”——第65页

钟楼·琉璃碑

从大学一年级上学期到现在,也有两年了。短短的两年里,在学校的“教四”(第四教学楼)度过了无数个岁月。记得有一回,天下着暴雨,我到“教四”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鞋和袜子无一幸免。于是,我跑到一间极其隐秘的教室里,脱去袜子,光着脚丫,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笔耕不辍,进行创作。

学校领导人为了方便学生的学习生活,不久便弄了个第五教学楼,就在宿舍楼隔壁。“近水楼台先得月”,此后,我就很少到“教四”了。然而,在“教五”自习,总没有激情,老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我想,就缺那杵“琉璃碑”。在现实中,它是“教四”的钟楼。

“教五”也有钟楼,不过矗立在尘嚣之中,找不到丝毫雄伟壮丽。每每我上“教四”,总要从天坛拾级而上,站在钟楼面前,感受其伟岸与挺拔,心里便有了一番难以抑制的冲劲,或许就因为这番冲劲,使我能够承受着多方的压力,完成这部小说。

最喜欢在秋季的时候上天坛,这里没有书中的“古流樱花”,却长了十来株紫荆树。每每这时候,紫荆花开满枝头,我站在钟楼面前瞻仰,偶而有花瓣从树上飘落,随风翻滚,滚到我的脚下,仿佛为我礼赞。那时候的感觉是要命的,要命的舒心,要命的孤独。于是便随口作了一首诗:“当春花烂漫的时候,我悄悄地离开;当秋叶凋零的时候,我静静地归来。”然而,天晓得这时候,紫荆花是花瓣和树叶都凋零的呢?我想,这或许是大自然留给我的智慧。要不然,“古流樱花”与“英雄”的精神就无法从书中得以彰显了。

死亡·活着·永生

十五六岁那年,我开刀做手术。医生用刀子切入我身体,那一刹,我死了。

十八岁,我发高烧,烧得神智不清,我想写遗书,那一刹,我死了。

十九岁那年,医生误检我得了“绝症”,那一刹,我死了。

我发觉,从我第一次死亡开始,我就不断地思索生存与死亡的意义,直至今天,我还是半醉半醒,如梦如幻。每一回“死亡”,都能让我更好地活着;每一回“死亡”,都使我学会对他人的宽容;每一回“死亡”,都深深地触动我敏感的神经,使我去思索某些东西,而后朝着某个方向去努力。

《世家》的创作,也不过为自己、为别人找个活着的意义罢了。死亡是免不了的,《世家》也得消亡。消亡以后,它才得以永生。

半仙

《世家》里头,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魔国皇帝奎戥。这个家伙算个半仙,或许受了些中庸思想的影响,觉得“半”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于是上个学期,便摹仿着奎戥,结果不得要领,弄得甚是狼狈。夜里又是失眠,便诌了一首小诗:

半仙

半盏浊酒半盏茶,

半为红尘半为仙。

若问酒茶是何味,

只此点滴在心间。

半仙做不上,那也不要紧。大凡半仙的境界,那就是庄子所谓的“上天为龙,下地为蛇”,浮游于尘埃之外,不受拘束。我不能达到那种境界,却也有个努力的方向。前些年受了些世俗的困惑,便拟了一个警言:“恬淡平静,以礼相承;物华人贵,非我所求。”现在正往这个方面努力。至于半仙,还要更多的磨练。

原罪论

我哥的眼光,比鹰隼还锐利。他说,《世家》的主角是我。不错,塑造玄武烈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情感也融入其中。玄武烈认为自己“有罪”,因为他一出生,就结束了他妈妈的生命(难产)。我一出生,也是背负着一条人命的,那是我姐姐的性命。80年代的时候,计划生育搞得风风火火。我妈怀了姐姐,临产前给弄死了。隔了一年,我出世。妈妈说,如果当初有了姐姐,就不会有我了。我的诞生,是以姐姐的生命为代价的。我活着,不单单为我自己而活,也为我姐姐而活,更为我周围的人而活。

背负一条性命的人,总容易自卑的。有学者批判“原罪论”,或说它扭曲了人性,束缚了人的“自由”,或说它使人产生自卑心理,处世消极。我觉得,人啊,还是有点“原罪”的好。自卑的人,或许能听取别人的建议。自信的人,似乎就有点耳塞目闭了。如果让自卑的人执掌权利,大抵上只会渎职。若换作自信的人,可能会闹出一些动荡。

叔本华

作为悲观主义者的典型人物,叔本华以人生虚无的真理性结论否定了人生的意义。我不赞同他的观点,也不太喜欢他,倒是赞赏他的一句话:“世界上永远存在两类作家,一类为俗世而写作,一类为灵魂而写作。”

浩大工程

从大学一年级下学期到大学三年级上学期,《世家》第一部“激流”已经完成。耗费我十八本笔记本,写坏了五支钢笔,耗尽的圆珠笔、啫喱笔不计其数。人际交往甚少,损失巨额交往收益,钱财自不用说,糟糕的是,至今光棍一条。两年的青春,就这样耗掉了。我不后悔,得《世家》第一部,无法折算其价值,我可以信中开河:“无价!”

元声大碟

不妨给《世家》列个曲谱,曲子如下:

主题曲——《激流》

插曲——《神乐》

  ——《精灵之歌》

  ——《魔曲》

  ——《人军镇魂曲》

  ——《多少次》

  ——跛脚用唢呐吹的民谣

写了后记,要给一位朋友送这本书。因为还没有跟出版商联系(想必难以出版),我只好花钱给他印一本,结果他说还不够,要我给《世家》弄个“元声大碟”。可惜我五音不全,只会“哼哼唧唧”,哪晓得唱歌?所以,我老想找位朋友替我唱歌。当然,最好是位女生。我大抵是个“幻想家”,老想着有位女生能给我唱《多少次》,然后和她续千古奇缘。可惜啊,我终究不是玄武烈。“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又“无路请缨”,只好乖乖地做个穷大学生吧。

关于主题曲,我没有填词,大抵是没兴趣做这种蠢事。我想纯音乐是最美最历史的,虽然它还不是历史,但是比起填了词的歌曲,它要“历史”得多。

我哥不喜欢《世家》,他说在那里头完全看不到“市场”。他也不喜欢主题曲,说那跟《义勇军进行曲》一样,好像催促着人往某个方向前进。看来,我哥对《世家》的理解是透彻的,对主题曲的理解也是透彻的。正如他所说,《激流》催促着人往某个方向前进,所以,当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徘徊的时候,我哼着这首曲子,也就找到方向了。

特别鸣谢

在这里,感谢我妈妈,感谢我的老师,感谢我的亲人,感谢所有朋友的帮助,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不可能完成这部小说,谢谢你们!谢谢!

                        ——少尘

                        2007.11.30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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